《地師》下部 地氣宗師

第三百三十六章 山舞銀蛇

下部 地氣宗師

第三百三十六章 山舞銀蛇

吳玉翀心中一急則箜篌弦聲更急,山間隱約發出萬馬奔騰與金鐵交鳴之音,冰霧漫卷銀蛇狂舞斗黑龍。
此地果然有高手!吳玉翀左手中箜篌一招,右手一指前方,未撥弦卻發出了激越琴聲,周圍的雲層聚攏亂飛,四面的樹木被霧氣繚繞竟也起了變化,剎那間凝結了一層白霜,形成了霧凇樹掛,山脊隨樂聲彷彿化作了一條舞動的銀蛇。
如果片刻之後法陣威力散去,她再衝上峰頂,屆時上面的人不論是死是活,皆無力動用秘法,所以攔路者是絕對不會讓她過去的。
他卻沒有慌亂,右手舞動成名法器捲風索,左手解下腰間的葫蘆,深飲了一大口酒,悶哼一聲突然噴出一口酒箭。酒箭在空中被黑索擊碎,化作無數亂瓊碎玉,似是銀蛇上被擊散的鱗片亂飛,飛到空中卻不落下,發出點點光芒漂浮,燦若星河。
吳玉翀見對方如此能耐,居然沒有被自己在第一時間擊退,而遙望峰頂的陣法運轉已經到了極致,不知上面的人怎樣了?再不衝過去恐怕就來不及了!她卻不清楚,假如真在這個時間身處峰頂的話,也是神念耗盡的下場。
「這百歲的情懷,淹留多少山河之嘆?」劉黎發出了似長嘆般的一句輕吟反問。那隱然運轉了三天三夜的天人合一無名大陣,終於悄然發動了。
更何況唐氏兄弟不求滋養形神之本源,只為貪奪天地靈樞攻擊之歷訓練出來的「高手」呢?
千杯道人暗吸一口冷氣,來的竟然是這等高手!但他面不改色雙腳如在磐石上生根,一抖右手飛出一支黑黝黝的長索,卻沒有首先攻敵,而是抽在立足的山石上。大地似乎微微一顫,腳下的巨岩本是舞動銀蛇的一部分,此刻卻從幻法中「清醒」過來,又成了堅定不動的磐石。
唐朝尚一開始就看得很明白,劉黎若發動這樣一座大陣鬥法,那麼身處陣中的人都會受到同樣的攻擊,包括劉黎自己與梅蘭德。沒想到劉黎真的這麼做了,更沒想到劉黎展開的不是攻擊,反而像是對在場所有人傳承地師心盤。
看來今日劉黎與梅蘭德這兩代地師都不能留了!唐朝尚瞬間就做了決定,與此同時劉黎的話讓他感到很不安,總覺得籠罩峰頂正在運轉的無名大陣有什麼出人意料的秘密,然而再做反應已經來不及了,因為地師傳承儀式就在此時突然開始。
遊方想阻止是不可能了,連劉黎自己也阻止不了,但是老頭還可以發動最後的心印秘法,隨著神念的運轉,遊方的元神中又「聽」見了師父的話——
吳玉翀站在雲端上,腳下地勢很特別,身處一片茂盛高大的樹林中,山脊向前有一個平緩的坳口,接著再往上左右有巨大的山石壁立,中間只有一線可行。這裡是高手設伏截擊的絕佳地勢,過了此地就離峰頂不遠了,正是遊方來時所走的那條路。吳玉翀不敢確定前面是否有高手埋伏,見此地勢沒有走出樹林顯露身形,暫時站住了。
山是不會動的,這是一種錯覺,但又不完全是錯覺,因為地氣靈樞的移轉是真真切切,一切都在虛實之間。假如有人向著吳玉翀發起攻擊,不破了她的法術,則找不到準確的位置。與此同時,那無聲之弦動似化做凝成實質衝擊波,向著石壁後方的密林中蕩漾而開。
遊方與唐朝尚此刻全在峰頂啊!如果他們同歸於盡,是吳玉翀最不願意看到的結果,究竟是誰引爆了如此沛然的天地之力?師父不是說要將梅蘭德留給自己吧?而地師劉黎又怎會連自己的徒弟一起葬送呢?
所感獲越多,則敬畏越深,越覺己之渺小,心念深沉息去囂浮。
千杯道人的神色很凝重,他感覺腳下的山石彷彿又在蠢蠢蠕動,與戰陣中央的距離拉的越來越近,四面都是舞動的銀光,宛如身處一個充滿美麗殺機的夢幻世界。他的練氣術冠絕江湖,近身格擊幾乎不弱於遊方,但在幻法瀰漫中與神秘的對手鬥法不佔便宜,久斗之下恐怕攔不住啊!
黑索抽在山石上旋即彈起,在空中一卷,七尺之索彷彿化作了數十丈長,漫天都是索影,彷彿有一條黑龍在盤旋,隱約還帶著龍吟之聲。
劉黎的神念之功只是一個火種,點燃的是這天地之間所運轉的靈樞,當衝天的光芒燃起后,已經不受火種的控制,劉黎相當於一截燃燒著自身的燈芯,終於讓這座大陣的力量爆發。無名大陣天人合一,是人運轉了陣法,也是法陣在運轉人的元神。
遊方曾在觀蘭台與李永雋談幽,以一字之境話青城山川之情,然而這種意境並非遊方一人一世所能獨悟,慢說山川亘古,僅一「幽」字,便有數千年人文情懷積淀,遊方並非倉頡。且不言山川之情,身邊隨手的一器一物,每人所學的一字一句,又包含多少年、多少代的神髓之影?凝神其中若聞人間細語。
這座大陣引聚周圍山川的天地靈機,當它真正發動時,劉黎神念運轉的範圍自然不可能那麼廣大,僅僅只是籠罩璇璣峰峰頂而已,但這已經足夠駭人了。遊方終於明白師父為什麼不希望他來的太早,因為劉黎發動這座大陣以神念籠罩峰頂相當吃力,時辰不到不想受太多的打擾。遊方剛才所有的感悟,在這個儀式中一樣可以感受到。
唐朝尚也驚詫異常,他雖然比世上任何其他人都了解地師傳承儀式,但畢竟沒有親身徑歷過,只在歷代記載的隻言片語中得知一些細節。劉黎這最後一句話,讓唐朝尚吃了一驚,旋即想到自己計劃要改變,弟子吳玉翀將不可能謀奪地師心盤與傳承。
……
風門地師五戒,各派弟子無人不知,入門之時也都承諾遵守,但就算不違反,也未必能做到真意敬服、心念無一絲猶疑,哪怕指天發誓也沒用。
「這千年的興衰,幽然多少人間細語?」劉黎又發出第二句輕吟嘆問。心盤運轉的意境更加深邃,從他本人一生所企及的境界巔峰「山川有情」妙詣引申,彷彿包含了歷代地師的人間感嘆。
就如漫天火光中,所有火源都會被點燃直至燒盡,這亘古山川的滄桑,誰的神念能夠對抗?劉黎、遊方、唐朝尚皆不能!他們也是這天地之間被運轉的靈樞之一,無論神識、神念,都融入大陣的力量中不分彼此,直至最後耗盡!然而他們此刻誰都動不了,連話都說不出來。
這一招可太狠了!劉黎這一生最狠毒的心機估計就用在此時了。
劉黎也在運轉奇異的心盤,神念中展開一種「見知靈引」,是他老人家這一生行游天下山河、領略地氣靈樞的感嘆,如心印般呈現元神之中。只要能將心神融入其間,峰頂上的所有人都可以感應到,這是一代地氣宗師百歲情懷所攜妙詣啊,是多麼寶貴的財富與機會?只要是修習秘法之人,這一瞬間無不恍然入神。
千杯道人以神念運轉氣勁,擋住了吳玉翀的攻勢,並且掩住了自己的身形,雙方都是看不見對手的隔山相鬥。
唐朝尚改變了主意,他不能再等待劉黎完成傳承儀式之後出手,現在就要殺了這一對師徒。但他剛剛運轉神念就發現自己動不了,形神已被定住,其實形神被定住的人不僅僅是他,而是峰頂上的所有人,包括劉黎與遊方。劉黎盤坐的身形就是不動之山,他首先定住的就是自己,唐朝尚欲掙扎而起,恰在此時大陣力量突然爆發!
這樣一來,待到法陣停止運轉,峰頂上的所有人都將不能動用一絲秘法!
聽見師父的話,遊方很詫異,沒想到地師傳承儀式還有如此用意,但隨即答道:「弟子心念無一絲游移,師父,請您開始吧!」遊方確實沒任何猶豫,他為這一刻不知不覺中等待與準備了很久,早將一代地氣宗師傳承之責融入此生自然的信念,甚至都不必刻意去想。
這既是幻象又非幻象,真的站不穩啊,而飛霧冰毫也真的能刺穿形神。
吳玉翀終於決定先衝上峰頂,不論是遊方還是師父救了人再說,不論前方是否有埋伏,也只暴露行跡盡展手段了。她取出箜篌信手一撥,二十弦弦弦急顫,卻未發出半點聲息,這雲端山脊上發生了難以形容的變化——山彷彿在動,吳玉翀腳下的山勢在漸漸抬高,而對面的壁立的巨石似乎緩緩的拉近,險要的山坳在收攏,好像只要吳玉翀走出密林,騰空一步就可以踏過去,這個最適合高手截擊的地勢竟完全改變。
「這亘古的山川,見證多少滄桑輪迴!」劉黎發出了第三句輕聲斷喝。遊方有感覺,這座天人合一的大陣已經失去控制了,或者說無所謂控制也非人力所能控制,它已在自然的運轉發動中。
遊方已經意識到了,師父這麼做並非是地師傳承儀式所必須,主要就是對付此刻在峰頂上的所有人。而最終的結果,劉黎這一身秘法神功將會廢去,命能不能留下來都很懸啊,一百一十七歲的老者,六十六年帶傷之身,怎可承受?
「風門之祖楊公立地師五戒以正傳承的本意,留地氣宗師一脈監察天下風門,受此心盤,且聽我以傳戒為授法,若心念猶疑,此身秘法修為將會廢盡……」
這喝聲不大,卻帶著種極強的穿透與衝擊力,無聲之弦動化成的衝擊波瞬間被擊散,這不僅是秘法神念之功,還帶著極強的氣勁。千杯道人不僅是疊嶂派第一高手,而且鍊氣術也是爐火純青,隨著喝聲他已經出現在一線山路左側的巨石上。
唐朝尚欲掙扎而不得脫,遊方則是全身心融入法陣的運轉中,這座大陣什麼時候能停下來?不是劉黎所能控制卻又由他決定,因為他手中的量天尺就是激引陣法的中樞,神魂之力被抽空耗盡,整座大陣引聚的天地靈機就會漸漸散去。
她展開了幻法大陣,並以神念運轉地脈靈樞之力,尤其在周圍群山靈樞被峰頂大陣引聚的環境下,威力更加深不可測,在她的攻擊範圍內,不僅元神恍惚如見銀蛇亂舞,連站都站不穩,一不小心就會被卷落萬丈深淵,而且林間飛霧也不斷凝結成晶瑩的冰毫,在空中激射如漫天飛針。
就在這時,峰頂上的大陣突然發動,天地靈樞的力量爆發籠罩峰頂。吳玉翀雖未身處大陣之中,但在此處也能感應到有人終於發動了法陣,不清楚是何種攻擊,可那法陣爆發出的威力顯然已經超出了人力所能控制,峰頂上的所有人都不能倖免。
唐朝尚卻突然警醒,劉黎的神念所運轉的不是普通的心盤,它的確是一種儀式,所展現的意境也是唐朝尚這一生修習密法所欲解悟的玄妙,元神融入其間本是此世難得的聞道機緣。但唐朝尚畢竟也是一代高手,念念不忘復讎大願,他意識到不妙了,收攝元神掙脫而出,企圖運轉神念打斷這個儀式。
如果有高人埋伏在前方,此時也會顯露身形,吳玉翀已經準備衝過去了,就在此時,對面傳來一聲冷冷的低喝:「此路不通!」
但身為監察天下風門的地氣宗師必須做到啊!假如遊方做不到,在秘傳心盤儀式中就不僅僅是一時耗盡神念之力,而是一身秘法神功也將廢去。此刻不僅是遊方,峰頂上的所有人都一樣!老頭以最後的神念之力,發動的竟是這樣一種「攻擊」,難怪除了傳人遊方之外,他不讓趕來相助的其他人登上峰頂。
千杯飲酒便是信號,李永雋也出手助陣了,她站在一線道路右側的山石上,左手將一支拂塵抱在懷中,右手將一支翠玉長簪向著虛空挑划,幻法之中有點點星河浮現,刺破環繞銀光,黑索宛如星河中的游龍,而四面銀蛇曼舞,如夢如幻間卻充滿生死兇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