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門》第一部 如是我名

序章(下)、葫蘆古寺,成無心之樂

第一部 如是我名

序章(下)、葫蘆古寺,成無心之樂

然而成於樂同學並不是完全迷糊,至少在高考的時候沒把自己的名字寫錯,雖然他的高考成績非常差,但試卷上的名字與身份證和准考證是一致的。除此之外,他平時就叫成天樂,這並不是筆名、化名或者單純的綽號,而是久而久之習慣了。有一個不算誇張的例子,曾經與他合租一起住了兩年的哥們,根本就不知道他的學名原來不叫成天樂。
成天樂不是他的學名,他的身份證上寫的名字叫成於樂,但是這個學名除了申辦各類證件,平時幾乎就沒有用過,甚至連他自己都忘了。每當別人問他叫什麼的時候,他都會笑呵呵地回答:「我叫成天樂。」
成天樂的學習成績非常不好,他在考卷上寫的答案就如同他的名字一樣,錯誤已經習慣成自然。初中畢業后,父母找人托關係花贊助費才把他弄到一家還算不錯的高中,高中快畢業的時候,父母也清楚別指望這個寶貝兒子高考能有什麼出息。
通了三天電話,成天樂大概了解到於飛現在正在從事一個規模很大、很有前途的事業。到了第四天的時候,於飛終於說出了自己的目的——
本世紀初,很多大學擴招併流行改名,比如中國紡織大學就更名為東華大學,所謂華夏學院是它合併的一個二級分院。成天樂的成績就算在這裏也只能讀上專科,學費不便宜,但是混張畢業證倒也不困難,難的是畢業后的就業。
於飛和劉書君現在做的事,按照傳銷團伙的行話叫「接新朋友」。到蘇州遊覽,對外地人而言知名度最大的當然是園林,他們為什麼要把成天樂帶到這山塘街來呢?實際上這個團伙每次「接新朋友」的時候,十有八九都要帶人來逛逛山塘風景。
在德國上語言學校的時候,他成天樂呵呵的,上課也不知道在想啥。他與國內來的同學合租房子住,房東也是華人,平時一起交往的朋友也都是中國人,兩年多的留學經歷,連德語都沒學利索,回國后更是忘的差不多了。
那位叫劉書君的姑娘解釋道:「于總的車壞在半路上了,看來今天是修不好了。」
從歐洲回來,他的父母也退休了,家裡的經濟條件遠不如以往,兒子的前途成了令人頭疼的大問題。這時他堂姐夫的一個朋友恰好辦了個高考補習班,於是就送他補習了一年去參加高考,清楚他的文化課成績不能指望,於是選擇了藝術類專業。
一方面是因為團伙聚集的地方離此不算太遠,另一方面更重要的原因,七里山塘街不僅是蘇州自古以來人文積淀與水鄉風景的薈萃之地,而且逛街還不用花錢!
可惜設想描繪的雖好,事實卻完全是兩回事。成天樂在德國一個叫奧克斯堡的地方讀了兩年的語言學校,連大學預科都沒進去,到了第三年,這個語言學校被地方當局不知查出了什麼問題,竟然被取締關閉了,成天樂於是收拾行李回國。和他一起回來的還有很多經歷類似的孩子,包括他的表哥李小龍。
別人的外號只是外號而已,而成於樂同學的外號成了他的名字,再配上他一天到晚呵呵傻笑的神情,絕對是名如其人。老師點名叫錯的情況,從小學到大學不止一次地發生,甚至有幾次,成於樂同學自己一迷糊,在考卷上也把名字寫成了「成天樂」,而老師居然沒發現!
於飛又說道:「今天下午公司業務學習,去了也沒什麼人了,成經理是第一次來蘇州,不如找個地方好好逛逛,順便吃個飯。」
成天樂到了蘇州火車站,給於飛發了條簡訊,過了十幾分鐘於飛才來。於飛不是一個人,身邊還有一個女的,二十齣頭的樣子,打扮雖然樸素了點,但身材和模樣都還不錯。於飛一看見成天樂就上前介紹道:「這是我們公司的總裁助理,劉小姐,剛從美國留學回來的。」說著話就把成天樂的旅行包搶了過去背在自己肩上。
很不巧,他到巴黎那幾天趕上了當地環衛部門的又一次罷工。每當有人問起成天樂,他對巴黎這座傳說中的藝術與鮮花之都的印象時,成天樂感慨最深的一句回答是:「大街上到處是垃圾,煙頭也太多了!」
幾百萬獎金成天樂不敢想,至於業務主管這個職業他也不奢望,但在這個時候有人給他介紹一份工作而且管吃管住,成天樂立刻就收拾行李去報到。從上海到蘇州很方便,高鐵只需要二十五分鐘。
恰在困頓之際,真是時來運轉,有一位許久沒有聯繫過的朋友突然給他打來了電話,語氣充滿自信、態度充滿熱情、對他很是關心,讓成天樂非常感動。此人叫於飛,曾經和成天樂一起在德國留學兩年,據成天樂所知,於飛的家境一般,出國留學負擔也不輕鬆。
成天樂畢業后本著專業對口的原則,先後到幾家廣告公司應聘,倒也交了作品得到了面試機會,用設計軟體做了幾幅創意圖,但都沒有得到正式的工作。
他的表哥真叫李小龍,與那位國際功夫巨星同名,這哥倆的名字都挺有意思的。
成天樂也沒多想,只問了一句:「管吃管住嗎?」
來蘇州之前,成天樂根本就沒想過自己是不是碰上了搞傳銷的?雖然在網上和報紙上偶爾也看過傳銷團伙的報道,但成天樂都沒怎麼留意,好像那只是娛樂故事而已,離自己很遙遠。於飛給他打電話的時候,成天樂也根本沒想到他在騙自己,他成天樂這樣一個人,又有什麼好騙的呢?
這讓成天樂很有點不好意思,在衣服上擦了擦手心的汗,也笑呵呵地伸手相握道:「你好,我叫成天樂,請多關照!」
如今的報紙上經常有大版面、多篇幅的出國留學介紹,出國留學中介機構也是五花八門,還經常在高檔酒店租會場舉行出國留學講座。經一位熟人的介紹,他父母聯繫到一家中介機構,一咬牙就將寶貝兒子送到德國留學了。那時候他父親還在一家規模不大的國有房開企業領導崗位上,家裡的經濟條件還不錯。
老師一下就把三個字叫錯了兩個字,「于」看成了「天」,音樂的「樂」讀成了歡樂的「樂」。這個名字太逗樂了,全班小朋友都笑了,連班主任老師自己也笑了。孩子們在學校里往往都有綽號,於是「成天樂」毫無懸念地成了成於樂同學的外號,平時幾乎沒有人再叫他的學名。
成天樂在遼寧大連參加的高考,只考了三百分出頭,成績那是相當的凄慘。但可不能小看了他的「求學經歷」,在成天樂參加高考之前,曾補習一年;而在上補習班之前,還有兩年多在歐洲的留學經歷。如此說來,他也算是一位海歸人才啊。
於飛在蘇州,任一家跨國企業的高管,這家公司正要設置新的業務部門,主要負責對歐洲的外貿合作。他想請成天樂到蘇州去做該部門的業務主管,薪水非常高、待遇非常好、發展前景更是不得了。於飛之所以想到成天樂,是因為該公司正需要成天樂這種有歐洲留學經歷、充滿朝氣與活力的年輕才俊。另一方面,他們還有在歐洲共同留學的交情,這個職位介紹給他是最合適不過。
成天樂會畫畫,從小學到初中,都在當地少年宮學習繪畫。繪畫水平如何且不說,但和同年齡段的孩子相比,這還算是他能拿出手的「特長」。又是經熟人介紹,成天樂來到上海,在東華大學附屬華夏學院美術設計專業讀了三年專科,終於拿到了大專畢業證。
與成天樂同一批到德國的高中剛畢業的孩子,也有人順利過了語言關、讀完預科進了大學,不過這樣的孩子比例非常少,一百個裡面能有五六個就不錯了,其他的人大多相當於花家裡的錢到歐洲來旅遊一趟。
專業對口的工作沒找著,成天樂讀書這麼多年、花了家裡那麼多錢,實在也沒法厚著臉皮回家繼續啃父母,他笑呵呵地想:「我也去過那麼多地方、讀了這麼多年的書,總有辦法混口飯吃的。」
回想起留學歐洲兩年多的經歷,就像是國內中介機構與國外利益方做了一個套,白白讓成天樂花了一大筆錢。但另一方面,也怪成天樂自己不爭氣,他在國內讀高中尚且是那種成績,到了國外離開了父母與老師的管束,還能指望他莫名其妙自發地脫胎換骨,好好學習、天天向上嗎?父母倒是這麼希望的,但這種希望未免太天真。
上學之前,孩子在家裡或幼兒園一般都用小名,他的小名叫樂樂,讀音是歡樂的樂,與大名的念法不一樣。到了他上小學一年級的第一天,班主任老師點名,也不知是看花了眼還是太隨意,開口就叫道「成天樂!」
成天樂的留學生涯也不能說完全沒有收穫,至少他用很「節約」的方式過日子,去了歐洲很多地方。父母給他的生活費每月大約六百歐元,他付房租、吃飯,還和來自中國的孩子們一起廝混、結伴出去旅遊,也到過巴黎。
於飛在電話里哈哈笑道:「那當然!我們有宿舍、有員工餐廳,待遇非常好。只要幹上幾年出了業績,獎金能有幾百萬呢!」
就這樣的日子過了半年,又到了該付下半年房租的時候,成天樂有點犯愁了,難道還要打電話問父母要錢嗎?這事不太好開口呀,自己可是在電話里跟家人說了——在上海混的挺好,有地方住也找到了工作,吃喝不發愁。
就這樣,三個人來到了山塘街。成天樂不好意思讓於飛總背著自己的包,可是劉書君卻挽著他的胳膊道:「你就讓于總背包吧,我陪你這位帥哥好好逛逛。」
劉書君很熱情地附和道:「好啊,能和成經理這樣的帥哥逛街,是我的榮幸!我們去逛山塘街吧,外地來的遊客只知道蘇州的園林,卻不清楚水鄉小巷才是蘇州風景的精華。」
成天樂剛要說不必,那姑娘已經微笑著伸手道:「成經理,你好,我叫劉書君,很高興認識你!以後我們就是同事了。」她眨著亮晶晶的眼睛,似是脈脈含情地看著他。
按照中介機構的安排,成天樂的留學計劃是先讀一年語言學校,再按照當地德國大學的入學要求讀一年預科,然後考入大學繼續深造,等學成歸來也算鍍金成才了。假如能留在歐洲當地就業,不僅為家庭,也算是為國家解決了負擔。
於是成天樂就留在了上海,與一起畢業的大學同學合租房子,在必勝客打了一份工——在後廚切披薩。閑暇的時候還通過同學介紹,偶爾幫人做點設計、打零工再賺點零花錢,倒也能混口飯吃。
這時背著包的於飛拿起電話不知和誰喊道:「車怎麼還不過來?……什麼?……今天修不好了?」
成天樂仍然呵呵笑道:「我無所謂呀,怎麼樣都行。」
成天樂的名字,說起來還頗有故事。他的大名「成於樂」,據老爹說是在他出生后不久請一位很有身份、很有學問、精通玄學的「大師」給起的,來自聖人的一句話——「興于詩,立於禮,成於樂。」後來成天樂翻過《論語》,發現孔子真的說過這句話,看來他老爹所言也不盡虛。
雖然於飛的車壞在了路上,看他的樣子也不像什麼發了財的大老闆,但成天樂第一次到蘇州,一下車就有人熱情地幫他背行李,還有一位美女換著他的胳膊逛千年山塘街景色,嬌滴滴一口一個帥哥叫著。邁過青山橋來到普福禪寺門前時,成天樂也不禁有些飄飄然了。
於飛在德國的語言學校經常逃課,後來還和另一個中國來的女孩子同居了,直到回國前才分手。回國后成天樂曾給他留下過聯繫方式,但這幾年沒什麼消息,此時卻突然來電話了,於飛顯得很忙碌的樣子,每次通話也就是三五分鐘,卻對成天樂的近況非常關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