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塵劫錄》第一部 歷劫在心

第四十一章 封

第一部 歷劫在心

第四十一章 封

我當然不能把真相告訴他,於是故意開個玩笑:「你在嫉妒嗎?」「哈,」劇謁乾笑一聲,「你的成功,在於國君的器重,而非你本身的能力,這種情況,我是不會嫉妒的。」「是啊,」我點點頭,「劇氏是郴國世襲上卿,你將來也會繼承上卿位置的,又怎麼會把我放在眼裡?」
我愣住了——公子揚,郕邑,莫非此人才是將來的郕揚嗎?!空湯所顯示的未來果然是虛幻的,充滿了偶然因素,但這虛幻和偶然之中,是否也有相當多的真實和必然存在呢。原來他才是郕揚啊,剎那間,我感覺極為好笑,差點就在劇謁面前很不禮貌地大笑了起來。
走過這條不長的甬道,前面是一間丈半見方的小小石室。石室的鋪陳比甬道要精美得多,地上鋪著木板,四壁繪有彩畫。畫面的內容,無一例外是講述鵬王的祖先如何征服各國,建立畏王朝的故事。石室的正中央,鋪著一張質地精美的席子,席子旁邊有香爐,有水瓮——象是為鵬王坐在此地禮拜和祈禱而準備的。可是他禮拜的,究竟是些什麼東西呢?我向席子前面望去——
但我臉上的古怪神情,還是被劇謁看出來了:「怎麼了,你也覺得這樣一個無知少年,錦衣高車,非常可笑吧。」「是啊,是啊,」我急忙掩飾自己的失態,「可是不管怎麼說,他是國君的公子。」
惋嚇得後退一步,囁嚅著回答:「大人,是您……您自己在夢中經常叫著這樣的名字,賤妾想來,是您所喜歡的名字……」「不!」我大聲說道,「我一點也不喜歡這個名字,我討厭這個名字!今後誰都不許再提這個名字,誰都不許!」
「還是國君最寵愛的公子,」劇謁「哼」了一聲,「國君本想立他為世子的,諸卿大夫全都反對,這才暫時作罷。可是竟然把富饒豐沃的郕邑賜給他——這是亂國的前兆,以後郴國不會再太平了。」
對於我的話,劇謁卻搖了搖頭:「世襲上卿,能夠世襲多久?別看這個世界看似上下有序,萬世不變,其實在靜止的水面之下,暗流涌動,無時無刻不在變化和前進著。」我愣了一下,倒沒想到他會講出這樣一番帶有哲理的話來。
〖史載:檀王十八年秋九月,郴封公子揚于郕。〗
定了定神,我吩咐說:「取繩子來,越長越好。」軍中繩索總是不缺的,時候不大,士兵們就捧來了七八卷或麻編或藤結的長繩,接起來,超過五十丈長。我讓他們把繩索的一端栓牢在柱子上——那本是正殿的柱子,足有兩人合抱,正殿被焚毀了,這柱子也只剩下了不到三尺高——然後讓六七名士兵抓住繩索的中央,慢慢放到坑陷里去。
兩人並車進入郴邑,劇謁笑著問我:「你見到了雨璧?」我點點頭:「消息傳得真快呀。」「這是震動天下的大事,」劇謁微微側過身來,輕聲對我說,「它將影響郴、彭兩國的命運,也將影響你的命運呢。」
來不及細想這些事情,我們很快回到客驛,收拾好東西,就駛離了王京。此後半個多月中,彭剛的經歷再沒有在我的生命中出現。中央的黃色寶玉究竟下落如何,象一個刻意製造的謎團,一直存留在我的腦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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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中,惋抱著女兒在家門口迎接。孩子已經快一歲多了,我有些迫不及待地把她摟到懷裡。看到那稚嫩而美麗的臉龐,我的眼前,不禁再次浮現出郕燃的笑靨,還有她臨死前那痛苦而又解脫般安祥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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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高舉著火把,又繞著坑陷的四周走了一圈,終於被我發現了一些新的線索。我抬頭大叫道:「有鍬或者鏟嗎?綁在繩子上順下來!」時候不大,他們就把工具紮成一捆,給我送了下來。包括一柄木鏟、一柄包銅頭的木鍬、一柄銅錘,還有一柄銅鎬——搜集得還真是齊全。
看起來,經過這麼多年的戰爭,威族已經習慣於依賴我和我彭族的武力了。這真是一件令人感到好笑的事情,也多少有些使人莫名地興奮。
國君很爽快地答應了,並且說:「天氣漸冷,過些天,寡人也準備前往郕邑附近的溫泉療養。你也隨同前往吧——那裡的溫泉,頗有消除疲勞,防病健身的功效。」
不,我沒有看到它,那是通過彭剛的眼睛看到的。那樣璀璨的淡黃色光芒,那樣晶瑩剔透,除了有圭,那中央的黃色寶玉,還能是什麼?
又慢慢向下爬去,爬了十數丈深,偶爾向下一望,似乎看到了堅實的地面。用火把一照,果然,下面丈多深處,就是土塊、瓦礫遍布的實地。我吸一口氣,看準落腳點,「呼」地跳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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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用疑問的目光望向他,他笑一笑:「手持神器,前往通好西伯,這樣的重任交給你,可見國君對你的器重了。此行順利完成了盟會,國君一定會大大褒獎你的。」聽了他的話,我不禁在心裏發笑。國君何嘗讓我以雲玦示人?就連派我前往彭國盟好,那也是忽犖和蒙沌為了使我見到雨璧,而通過深無終的口向國君進言的。這些內情,別說劇謁,連國君自己也蒙在鼓裡。
我脫掉沉重的盔甲,卸下所有武器,只把血劍插在腰裡,然後往手心裏吐口唾沫,嘴裏叼著火把,順著繩索,慢慢往坑陷內部爬去。下面究竟有些什麼呢?我不知道,但我相信不會僅僅是一些世俗的珍寶而已。畏王朝歷代相傳的,應該是貴重的祭器、鋒利的武器,或者含有巨大威力的玉器吧。
「還沒有起名字吧。」我隨口問道。「當然要等大人您給她起名字,」惋笑著回答,「不過我給她起了個小名,叫做『燃』……」我愣住了,突然轉過頭,瞪著惋:「你自己想的嗎?這是什麼名字?!」
鴻王面沉似水:「是的,有勞了。」沒想到他這麼不客氣,我倒不禁愣住了。沉吟一下,才猶豫著問道:「裏面究竟有些什麼?你可有從俘虜嘴裏打聽出確切的情報來嗎?」鴻王繼續搖頭:「似乎,這是只有歷代畏王才能進入的秘藏,鵬王已死,沒有人知道裏面有些什麼。」
想起玉器,我不禁想到從各方天柱上得來的那些寶玉了。現在多少有些後悔,不應該把寶玉全都交給鴻王的——雖然四玉齊集,其實也並沒有什麼作用。七年了,整整七年了,我依靠自己的外交和軍事才能,終於打敗了鵬王的軍隊,進入天邑。而鴻王呢,他有近一半的時間隱居在祭祀的洞穴里,研究那些寶玉,卻始終一無所得。
那裡是一張雕工精美的石桌,石桌上有一個玉質的架子——這玉通體雪白,沒有絲毫斑痕,真是天下難得的珍品,但在它物光輝的掩蓋下,我卻只是瞥了一眼,沒心思仔細觀察。是的,那輝煌美麗的東西,那鵬王禮拜的東西,就正在架子上面,彷彿有生命似的,靜靜地,耐心地等待著我的到來……
進入宮殿,拜見了國君。國君似乎很滿意我的所作所為:「這樣一來,郴就是當然的東伯,素國再也不能和咱們爭了。深無終讓你出使彭國,原來有這樣的用意啊。他真是無上的達者!」
接近宮殿的時候,突然前面拐出來一列人馬。當先是兩乘輕車,車上甲士器宇軒昂,其後是十多名高舉著旗幟的錦衣衛士,簇擁著一乘張有白色華蓋的駟馬大車。乍見到,我還以為是國君出遊呢。
「不是你的錯,」我拉回思緒,「究竟發生什麼事情了?」「好象是地震。」鍾宕四下望望,有些拿不準地說道。也許只是普通的地震吧,聽說王京附近,最近小規模的地震頻繁了起來。總不會在王宮裡又有一塊地面坍塌,露出了和一千兩百年前一樣的坑陷吧。
劇謁匆匆向我比個手勢,要我躲到旁邊的小巷裡去,然後他也跟了上來。我轉過頭,看到那列人馬浩浩蕩蕩地從巷外走過,隱約辨認出坐在華蓋大車上的,是一個頭戴高冠的年輕人。「那是誰?」此人的相貌,對於我來說相當的陌生。
只是,根據史書上的記載,黃色寶玉要在鴻王去世以後,在燁王的時代才從斷流的潼水裡被發現,隨後被製成了有圭——難道是史書上記載有誤嗎?還是鴻王得到它以後,先秘密藏匿了起來,外人誰也不知?那它又是如何去到潼水深處的呢?
慢慢向下爬去,爬了七八丈深,四周已經變得很昏暗了。我從嘴裏取下火把,用左手舉著,往四下照了一照。坑陷很大,並且很深,我在火光內看到的只有虛無,在火光外看到的只有黑暗。
「是公子揚,」劇謁笑一笑,「和你同名呢。他上個月才剛行過冠禮,國君立刻就把郕邑賜了給他。嘿嘿,雖然沒能當上世子,他現在可也得意得很呢。」
抬起頭,我望向鴻王。他今天穿得可實在威風,黑色鑲紅邊的長袍,外罩磨得鋥亮的青銅胸鎧,塗黑漆熟牛皮的披膊和戰裙,頭戴獸面青銅盔,插著紅羽毛,配有同樣黑漆熟牛皮的頓項。不過說實在的,他那細瘦的身體,還是穿寬袖的祭祀禮服好看,披甲戴盔,卻總給人不倫不類的感覺。
那就是它嗎?就是我正在追尋的有圭嗎?雖然我從來也沒有見過,雖然它那時還沒有經過琢磨,不是祭器的模樣,但我一眼就可以認出它來!
「既然是秘藏,應該有正式的入口。」我指指坑陷,對鴻王說道。他搖搖頭:「應該在正殿內,可是正殿都已經燒塌了,入口當然也被封死了。」我望著他,明知故問:「你是想讓我下去探查個究竟嗎?」
我跳下車,走到那個坑陷旁邊。雖然正當中午,陽光幾乎是直射下來,卻依舊無法使人看清坑陷的底部。目測一下,起碼有十余丈深吧,黑乎乎的,還似乎有陰冷的氣息從坑底慢慢地發散上來。
抓住繩索的士兵,大概察覺到了我的離去,開始大叫起來——雖然在我聽來,這聲音是如此的遙遠而微茫。我抬起頭,扯著嗓子喊道:「到底了,我先搜索一下!」
回到郴邑,劇謁親自到城門邊來迎接我。我望望他,想起在虛幻的未來,他將用如此卑鄙的手段偷襲郕邑,殺死了我的全家,心裏不禁大生厭惡之感。我知道那不是真的,因此對自己此刻的感受,多少感到有些好笑。
他站在駟馬戰車上,左手扶著大鼓,右手端著象徵權力的玉鉞,竟然毫不客氣地居高臨下望著我,我多少有些惱火。不過算了,現在還不是向他背轉身體的時候。攻入天邑,消滅鵬王,滅掉畏王朝,終究他是主帥,他的威望因此如日中天,這個時候和他正面起衝突,是相當不明智的行為。
我在心中暗暗發笑,表面上卻裝出畢恭畢敬的樣子。把此次出使的大致經過稟報完畢,我請求說:「臣下長途跋涉,勞頓不堪,請求國君允許我休養一段時間。」我實在很累了,不是肉體上的累,而是精神上的累,我確實需要好好地休息一陣子。
我又望了望那個又黑又深的坑陷——對比我所攀爬過的東方蒼槐的內部空洞,這樣十數丈,最多不過二十丈的坑陷,完全不會使我感到害怕。不過,在想起東方蒼槐的時候,我總免不了會想起在黑暗中那雙暗紅的瞳仁,那使我心驚的瞳仁,也使我頭痛手軟。
我笑著搖搖頭:「郴國以前可曾太平過嗎?」
其間,我又叫上面送下來三支火把和一瓮清水。終於清出了道路,我左手高舉一支新的火把,右手按在腰間插的血劍上,小心翼翼地走了進去。裏面是一條不長的甬道,左右都用帶有花紋的土磚砌成,地上鋪的則是青石。
我扛著工具,來到剛才在坑壁上發現異樣的地方,用銅錘敲了敲,聲音很空,這應該是一道石門。既然發現了新的通路,我也就不再猶豫,掄起錘來,一陣猛砸,把石門砸得粉碎,然後用鏟和鍬清出一條道路來。
我茫然地想著,好一陣子一動也不動。鍾宕還以為我受了重傷,嚇得手足無措,好一會兒才想到走過來扶住我。「對不起,家主……」他看到我大睜著眼睛,才勉強舒了一口氣。
舉著火把四下看看,什麼也沒有發現。別說這裏並沒有什麼寶物,就算有,也一定在塌陷的時候,被磚石、瓦礫給砸碎、掩埋起來了。這隻是一個普通的大坑而已,雖然出乎意料的深邃,並且黑暗,到底下才發現並沒有什麼出奇之處。可笑威族的士兵竟然不敢下來——鴻王這些年來,究竟是怎樣練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