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國外志》第一部 踐踏隴西

第六回 懲犯禁俠客歸西郡 平亂法棟樑柱東羌

第一部 踐踏隴西

第六回 懲犯禁俠客歸西郡 平亂法棟樑柱東羌

然而不管此人究竟如何,都尉只低我半級,我遇到招撫羌胡的大事是不能不和他商量的。我心中頗有憂懼,覺得此事不大好辦,蘇都尉倒是成竹在胸的樣子,手捋鬍鬚,一拍桌案:「大人寬心,我叔父剛侯曾為護羌都尉,熟知羌中內情,我願獨往,說羌人誠心歸附,再不敢與那西蜀小寇交通。」
從來知己知彼,才能百戰百勝,我還需要一個熟悉蜀賊內情的人。上書給王刺史,請他代為介紹,他果然就給我派了員幹才過來。此人姓劉名睿字季明,本是江州人士,他老爹在蜀偽中書令李嚴手下當幕僚。太和五年,李嚴被諸葛亮排擠下台,流放梓潼郡,劉睿的老爹想做忠臣,跟著主子也跑去了梓潼。青龍二年,諸葛亮憂憤而死,不久李嚴也掛了,劉老頭子才重新出仕,據說最高做到尚書郎。然而李嚴黨羽的黑鍋一直在他身上背著,總是遭受排擠,遍地都是陷阱,老頭子一個不慎,失足落水,於是匆忙循熟悉的巴東小路逃來新城,歸順我大魏——那大概是正始九年吧,也就是七年前的事情。
事後老馬悄悄地對我說:「大人出自世家,小的也出自世家,可以自身試想世家子弟,誰不願出仕朝廷,封妻蔭子呢?如果時機不到,心懷怨怒,或許會有些憤世嫉俗的想法,有些特立獨行的作為,但如果朝廷願意用咱們,咱們怎不傾心歸附?大俠只在民間,真正豪門裡面,是從來沒有大俠的。」
我還以為李越是什麼膀大腰圓的粗漢呢,沒想到見了面一看,疏眉秀目,頜下無須,除了膚色有點黑外,竟然是個風度翩翩的少年佳公子。不過想想也是,世家出身者,總不可能象禽獸、水缸那樣滿臉的橫肉。不過最讓我詫異的是,這位李越大俠竟然不是走進來見我的,而是膝行爬進來的,一見面先磕三個響頭,然後大聲說道:「明府在上,小的本郡李越,今日得見老大人尊顏,感泣莫名……」說著話,眉頭一擰,俊目潤濕,竟然真的開始抽噎起來。
我把這個冒充漢人的傢伙轟了出去。你要真有辦法收服羌人,你倒早來我這裏請纓呀,過後說長官的壞話,用意何在?哦,我知道了,他早垂涎那都尉的位置,巴不得蘇都尉無法成功,也希望事後能向我邀功:「看,老爺早猜到了那廝不行!」
蜀賊的問題暫時無法解決,羌胡的問題可不能放任自流。羌人從漢代起就忽降忽叛,經常會演變成邊患,而更糟糕的是,自從殺人魔王馬超入蜀以後,蜀賊就緊抓著這根救命稻草不鬆手。諸葛亮兵出祁山,往往和羌人相呼應,而他從天水捉了姜維去收為弟子,分明也是為了籠絡羌人——天水姜氏因為搞走私,和羌人們關係很好。姜維幾次來犯,幾乎每次都先和羌人打好招呼,雖然那些羌胡酋長不全是傻鳥,大都不肯明確表態,要先觀望風色,但可以肯定的是,一旦蜀賊在隴西站穩腳跟,羌胡們定會群起響應的。
西州從來民風剽悍,涼州為甚,其次就是雍州,打從秦始皇……不,打從商鞅時代就是如此。雍、涼兩州暴民鬧事,驅逐甚至殺害太守,從漢末起就是常事,想想馬騰、韓遂,想想王國、宋建,我后脖梗子都會直冒涼氣。
於是我問秦銳和段俠說:「聽聞郡中有個『岳大俠』,橫行不法,以武亂禁,此究竟何如人也?」我本來想先捉起這個臭名昭彰的傢伙來,給亂民們做個榜樣,沒想到那兩人竟然回答我說:「這是訛傳,此人不姓岳,乃郡中大姓李氏,姓李名越字超興,專好打抱不平,官府拿他也從來沒有辦法。」
「壯哉!」我鼓掌為他打氣,「但不知修至需要多少人馬隨身,可要攜帶禮物?」蘇都尉輕輕搖頭:「人馬眾多,反啟羌人之疑;禮物雖好,奈何郡中府庫皆空。在下只帶兩名部曲,空手前往,不用三日,定說得羌酋們送質入朝,永服王化!」
歸正投誠的時候,劉睿雖然還小,但想必能從老爹嘴裏聽到不少關於蜀賊的內情,而且他少小長在梓潼和成都,那一口麻辣西南話,用來搞搞諜報,探聽探聽敵情,想必是得心應手的。
進攻不行,那就只有防守。首先招募新兵,把騎兵交給秦銳,步卒交給段俠、李越,好生訓練著。秦銳還屢有不滿,私下對我說:「那兩個傢伙將兵千余,而我部不足百人,你也太偏心了吧。」我瞪他一眼:「你有本事去弄更多戰馬來呀,郡中現在就這點馬,你還想帶多少騎兵?」秦銳不說話了,不過據說他此後經常去找老馬,連哄帶騙,威逼利誘,甚至拔出刀子來恐嚇,要老馬掏出點錢來給他買馬。可惜老馬雖然揮金如土,這種用私庫填公帑的事情是堅決不幹的,殺了他頭也不幹。
隴西太守絕對不是一份兒優差,郡內土地貧瘠、宗族驕橫,郡外西有羌胡、南有蜀賊,整日里虎視眈眈。內憂外患,哪一方面出了問題,我都可能被朝廷問罪,貶謫回鄉——不,這還算是好的,萬一被蜀賊或者羌胡謀亂攻克城池,取了性命去都大有可能。
不過,我承認這禽獸說的話有點道理,我只有提心弔膽地等著蘇都尉回來。嘿,還真沒讓我多等,僅僅六天,蘇都尉就回到了襄武城中。只不過去的時候高頭大馬,威風八面,回來的時候垂頭喪氣,竟然連髮髻都被羌人給割了!
這裏蘇都尉才剛熊糾糾、氣昂昂地出了城,秦銳就跑過來放馬後炮:「沒錯,蘇則是當過護羌校尉,羌人拜服,但那時候蘇都尉才多大?他能懂得羌中內情?他是蘇則的親兒子還則罷了,頂個族侄的名頭過去,羌人能服?」我點點頭:「差點忘了,你是出身羌胡呀,你應該比較清楚……」聽到我的話,秦銳面孔漲得通紅:「老爺是知道,不過老爺可不出身羌胡,老爺的秦姓是中原大姓兒……」
我聞言嚇了一跳,立刻改變了主意。孤魂散鬼般的遊俠,能抓就抓了,能殺就殺了,問題容易解決,身為郡中最大宗族李姓的一員,那就不是遊俠了,而是地頭毒蛇、坐地太歲,這種傢伙只能安撫,不能招惹。於是我立刻換了一副面孔,問秦銳說:「你和他熟嗎?這種俠義的高人,我很想親自見一見,褒獎一下呀。」秦銳點點頭:「和他干過兩架,有點交情,既然元宗……既然太守大人想見,老爺這就去找他過來。」
這個問題相當重要,我首先和新到任的狄道都尉商量。這位都尉來頭很大,據稱是蘇剛侯的子侄輩,姓蘇名處字修至,曾在關東數郡都做過都尉。然而他富裕的關東不呆,幹嘛要跑鳥不生蛋的隴上來呢?只有兩種可能性:一,此人確是高才,朝廷用以鎮守西陲;二,此人實在無能或者不懂得拍馬屁,靠著祖宗蔭庇才勉強保住祿位,但被調以惡職。
不過光會頌點諛詞也就罷了,劉睿還失在貪,喜歡私挪公帑——王刺史在寫給我的薦書里就講得很明白,說在長安的時候,幕僚們都叫劉睿為「老鼠」,說他是糧庫里一隻積年成精的搬倉鼠。還好隴西府庫空虛,暫時沒什麼可讓他偷的,不過對於這種貨色,我還是小心點為好。
雖然李越非獨武藝超群,能騎劣馬,挽強弓,其文采也極斐然,出口成章,諛詞如潮,彷彿小馬……不過這些阿諛奉承聽得多了,也就清風馬耳,不當它一回事,不會覺得噁心了。只是他自始至終稱呼我為「老大人」,我卻一直不能習慣……我比他大不了幾歲,又何「老」之有?
內憂問題而後,就是外患問題。我不能阻止蜀賊的進攻,也不可能把隴西變成非前線——除非朝廷取下漢中,然而那個天險要隘,從元侯曹真開始就屢屢發兵進攻,沒一次能夠深入,更別說佔領了。雖然現在守漢中的姜維不能和諸葛亮比,不能和魏延、王平比,然而現在執掌朝廷西線軍事的陳泰、鄧艾等人,似乎也不能和曹元侯比……
為了打開飛黃騰達之路,我決定要挽起袖子來大幹一番,只要做出點成績來,就有可能別調他郡,或者任職京都。想起關東那些膏腴肥美的土地,若能在那裡當上幾任太守,不僅光宗耀祖,還能大飽私囊呢,等到了那個時候,我還需要整天催著老馬請客嗎?
此公不負所望,歸入我的帳下不到三個月,就把種種我想知道的敵國秘辛全都搜集齊全了,上從劉禪後宮嬪妃幾人,各級朝官月俸可有按時發放,下到漢中最近又時興什麼舞蹈,姜維一餐要吃掉多少只雞,全都一清二楚。唯一可惜的是,有關蜀賊的漢中布防,各軍兵力,他始終都沒能打聽出來。
話說這位劉季明正當青春年少,相貌身形都與李越差相彷彿,所不同者,一是膚色較白,白似魚肚,一看就是常年坐書齋少活動的,與那飛鷹走馬的大俠惡少絕不可同日而語,二是兩腮遍布絨毛,大概從來不修不剔,所以乍看彷彿一個半大孩子。
他說得好生慷慨激昂,我卻有點不敢相信。別的不說,從這裏前往羌中,招集各部羌酋開會,就總得要個十天半月,他竟敢說「不用三日」?不過算了,「三」這個字未必是確數,不過表示無需太多時日而已。我一時也拿不出更好的辦法來,對付羌人,要以威臨之,才千余名郡兵的隴西,根本就無威,以財賂之,庫里現在連十匹絹都拿不出來,何財之有?在這種窘迫的情況下,我也只好暫時相信蘇都尉的雄心壯志了。
劉睿雖然頗有此種本領,可惜對於諛詞的造詣,也不在小馬、李越之下——有時候我也不禁想到,為何這種傢伙紛紛聚攏在身邊?從來上司喜好,屬下才會附和,難道我天生是個喜歡聽阿諛奉承的人嗎?我可不這麼認為……那確實挺危險……
如果能夠拉住羌胡之心,不僅可以消除這種潛在的威脅,還可以直接遏制姜維的上隴。如果羌胡是友非敵,在西面呈夾擊之勢,你看蜀賊還敢再來侵擾嗎?
然則,如何才能做出點成績來給上官看呢?首先是對內,招撫流民、賑濟鰥寡、發展生產,此乃題中應有之意,不過這些瑣事交給二馬就行了,我可懶得多費心思。更重要的是,先要和那些宗族大姓打好關係,還要搞好治安,把那些敢於反抗我太守權威的不法份子全部鎮壓嘍。別讓這些人鬧出什麼事來,我堂堂隴西太守的腦袋不落在蜀賊手裡,不落在羌胡手裡,讓這些蟊賊給砍了去,那可就太難看了。
我承認老馬此話說得很對,所以決定要重用李越。一方面,這種人才招致官府,比放在民間要安全得多,另方面,可以藉此機會拉攏隴西李姓。從來治理之道,在於民情上達,政令下頒,可以暢行無阻,現在有了李越在我身邊,以李姓為首的郡中宗族有什麼要求,我很快就能知道,朝廷政令有什麼可能妨害到他們利益的,我也可以預先和李越商量,打點折扣,免得大家都不好過。
我瞪大了眼睛,望向站在旁邊的秦銳和段俠,兩人點點頭,意思是告訴我:「沒錯,確是此人。」啊呀,所謂民間傳言,大不可信,果然如此。大俠這種東西,從來都和官府作對,官府保的,他要殺之,官府捕的,他要藏之,官府嚴令禁止的,他偏要任意妄為,然而這位李越大俠,看上去倒很聽話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