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國外志》第一部 踐踏隴西

第二十一回 北平亭侯納捐賑卒 武衛將軍為國破家

第一部 踐踏隴西

第二十一回 北平亭侯納捐賑卒 武衛將軍為國破家

好在妻子哭著奔後堂去的時候,恰好大舅子劉毅正走進來,我匆忙從地上爬起來,和劉毅見了禮。劉毅問:「舍妹何事哭鬧?」我知道這個舅子向來立身很正,或者是外在表現得立身很正,所以不能使用才和妻子講過的那套說詞,如果我說是為了攀附豪門而納了妾,說不定劉毅當場就要翻臉。於是囁嚅著回答說:「西陲寂寞,納一小妾……」
想到這些,我的馬車都快跑到北平亭侯府上了,突然叫馭者掉頭,回家去又把禮物增多了一倍。等捧著這份重禮見到北平亭侯,小夥子眼珠一轉:「君侯何必如此,炎並無隔宿之憂,如此重禮,如何敢受?」
我平生就最見不得女人哭,可女人尤其是我的女人卻偏偏就喜歡哭。我非草木土石,妻子若哭總會心痛,總須勸解,況且不理不睬,由她哭下去也不是個了局。然而女人是最難解勸的,她們本就不懂什麼大道理,以理解之,如同投石於水,起道漣漪就影蹤不見,根本起不了什麼作用。溫言撫慰罷,我又從不擅長此道。
如果司馬攸不是司馬公的親兒子,我斷然不會相信世間的傳言,什麼「天下都是老哥打出來的」,權力沒到手的時候當然可以這樣想,等權力到手了,傻瓜才會再讓出去——司馬公如此通達睿智,一定不會辦這種傻事,把權柄再拱手交給自己的侄子。可是司馬攸確實是司馬公的親兒子,只是過繼出去的呀,只要傳位給司馬攸,那麼既名正言順,又正經傳子,裡子、面子都有了,何樂而不為?
聽了我的話,賈公點點頭:「元宗拳拳之心,某必上奏司馬公,料有倚仗之處。」賈公肯遞話,那問題就好辦多了,果然等過了春節是甘露四年,三月份朝廷下詔——其實是司馬公下詔,讓我以太中大夫而兼步兵將軍銜。到了第二個月,又轉調我改兼武衛將軍。
我知道自己的慾望是無止境的,我想置糧田,想居廣廈,想品佳肴,想飲美酒,想乘高車,想擁好女,更想勢傾一時,生殺自掌。然而就太中大夫一個閑職,看著表面上挺風光,卻無權無勢,除了家中仆佣,掌握不了任何人的生殺大權,這和一個田舍翁有什麼不同?還不如自己在隴西當太守的時候呢,一郡之地,十萬戶口,什麼事情都可以我說了算,就算朝廷有所政策,我們下面也有對策,只要會玩花樣,一樣不被掣肘。相比起來,現在的日子可過得實在太無聊了。
「哦,」劉毅點了點頭,「想是舍妹妒忌了。然而元宗,如此大事,就應先來信通報舍妹呀。」我急忙打拱作揖:「是弟行事差了,還請代為解勸。」
說完這句話,他突然湊近一點,低聲問我:「北平亭侯府上去了吧?」我點點頭,然後小心地詢問道:「世傳司馬公不愛北平亭侯,卻愛少子,有諸?」賈公挑了挑眉毛,捋著鬍子,笑而不答。
我在隴西當太守,周邊各郡當然都要打好關係,其中最為相投的乃是廣魏太守毛亮毛子濯。此公是陳留世家,武皇帝時候名臣毛孝先的侄孫,想當初諸葛緒新任雍州刺史,各郡都有賀書呈上,其中馬屁拍得山響,而又不露行跡,直看得諸葛刺史心花怒放的,就只有我隴西的賀書和他毛亮廣魏的賀書了。於是我們兩個惺惺相惜,英雄愛英雄,就此結下了深交。
好,禮物就這樣送出去了,我管你是自己留下,還是送出去收買人心呢,我只要能收買到你的心,那就足夠了。當下寒暄一番,告辭出來,我轉頭又跑去賈公府上——當然,禮物還是不能少的。
北平亭侯非常年輕,據許璞介紹說,他今年正好二十四歲。我以前也曾多次拜會過這位大人,當時沒有細想,只是認為司馬公的長公子,那和司馬公還不親近嗎?這條粗腿是一定要抱的。此刻被分派在他的轄下,攜帶禮物,乘車前往的時候,我才後知後覺的腦中突然一亮——天,這條粗腿比賈公還粗上一萬倍,豈可不打起十二萬分小心來抱?!
「如此,」我注意到北平亭侯的雙眼一亮,「炎即代為換購器械。君侯如此實心為國,真棟樑也。炎不曉兵戈,或有疏忽,此後共事,還請君侯教我。」
我當然早就想好了說辭,於是解釋道:「此禮非贈于君侯也。羡初掌禁軍,往武衛營查視,見軍卒器械多有朽壞者,故思破家以相助國家。然而君侯是羡長官,有所拯濟,當自君侯,羡不敢越俎代庖。」
從來道貌岸然的傢伙,就沒有一個好東西,想不到劉毅也是如此!
我才不信!
前在隴西,我費盡心機圈了幾千頃好地給自己預留退路,靠著這些土地上的出產,更靠著從老馬他們的東羌貿易里抽頭,我說不上富甲天下,可這些送禮的花費還是不難拿出來的。北平亭侯的禮必須送,賈公的禮也不可少,因為他此刻當著中護軍,那是真正掌握禁軍實權的人物,是我實至名歸的真正頂頭上司。
賈公甚為愛財,況且我和他的交情也拉得不錯,送禮送慣了,他收禮也收慣了,也就不會搞北平亭侯那套虛花樣,來者不拒,只是「嘿嘿」地多笑兩聲:「又讓元宗你破費了。放心,禁軍的事情不難搞,有不明白的地方,儘管來問我。」
這傢伙,他完全沒有聽到我的話么?沒有看到我的表情如此急切么?這個時候,說什麼自己還是白身……且慢,難道他這是在暗示我幫他尋覓個晉身之階不成?是我的親眷,請求安排,這也是人之常情,我雖然向來和他關係不大和睦,這種忙還是肯定會幫的,可是你現在忙不迭提這話頭又是什麼用意?我要你幫忙勸勸你親妹子,難道你竟然用這個來要挾我給你官做?
算了,沒辦法,只好幫他想條宦途了。我腦筋一轉,問劉毅說:「弟才到都內,並無門路。然在隴西時,西州各郡多有交好,若兄不懼西行荒蠻……」劉毅眼睛一亮,急忙回答說:「西陲多事,正要為國效力。」「好,」我立刻許諾,「弟即修書往廣魏郡去。」
我一說要把劉毅推薦去廣魏郡,劉毅雙眸陡然一亮,隨即笑道:「妹子自小最聽我的話,我去開導她罷。男子三妻四妾本是常事,有何關礙,而竟妒忌如此。」說著話,深深一鞠,就往後堂去了。
無論步兵營,還是武衛營,都屬中軍所轄,負責皇宮和京城的衛戍工作,長官是校尉,以高官領之,可稱將軍。步兵營這個機構是先漢時代遺留下來的,由屯騎、步兵、射聲、越騎、長水五營校尉分掌禁軍,不過時至今日,這五營規模一再縮水,每人轄下還不到五百名兵卒。武衛營則是太祖武皇帝創建的,後來文皇帝、明皇帝又創中壘、中堅、驍騎、游擊四營,合起來這新五營就逐漸取代了舊五營,成為禁軍的主力。
他這話講得太危險,我和盧炬都不敢介面,趕緊把話題給岔開了去。然而許璞非止會合葯而已,還善觀人貌,體察天文——好象也是他們汝南許氏的家傳。如果他不是在開玩笑,他看的並沒有錯,那也就是說北平亭侯遲早是要為王作帝的,換句話說,他才是司馬公正牌的接班人。
我受命領武衛營,歸在北平亭侯轄下,這是一個天賜的良機,我要就此抱住那小夥子的粗腿,一步步往上攀爬。人生在世,眼光必須放遠,光看著目前這一代是無用的,要緊盯著下一代才成。比如你看我朝身居高位的都是些什麼人,司馬氏、陳氏,全都是文皇帝的班底,當初跟著武皇帝打天下的還剩下幾個呢?
我把自己這種想法謹慎地透露給賈公知道,當然,不能說自己想要掌權,想要抖勢,只說自己想要為司馬公效勞,可現在太中大夫之職毫無統屬,實在幫不上忙——「司馬公之恩,天高地厚,羡常欲報之,奈何不得其門也。」
太中大夫的是閑職,不過君主的顧問官而已,可是君主本就無權,還有什麼需要顧問我嗎?我隔幾天就去上朝,杵在那裡好象泥塑木偶一般,不用說話不用動,光支棱著耳朵,卻也聽不到什麼朝廷大事——大事還得聽賈公向我說起。如果不用費心去各方拜會大老們,這種生活倒也安穩愜意。
新五營統歸中領軍、中護軍管,這個時候中護軍缺額,以司馬公的長子、北平亭侯司馬炎暫代,也就是說,司馬公的公子是我的頂頭上司。這個上司不可不拜,才接到詔書,我就立刻準備了重禮前往。
后幃之事暫且不論,此後我就按圖索驥,靠著許璞那條絹帕去拜見各方神聖,倒在京中打點得人緣甚好,尤其我經常去拜會賈公,默契相交,幾乎無話不談——只是賈公從來也不說鍾會的壞話,他是真的毫無私心呢,還是對我扔有提防之意呢?
是呀,從來廢長立幼都會出亂子,司馬公不是糊塗人,他不會那麼干。據說當年太祖武皇帝也想嗣位給老三曹彰或者老四曹植的,最終不還是收了手,傳給老二文皇帝了嗎(長子曹昂早掛了)。司馬攸年紀還小,看不出賢愚來,那北平亭侯看上去可不象是個省油的燈,他就真能眼看著兄弟爬到自己頭上去?
劉毅在京城住了三天,就歡天喜地地揣著我的薦書往廣魏去了。我不知道他是怎麼解勸他妹子的,倒是很快就讓那女人收了悲聲,再不提辛氏之事。然而每天天一黑,妻子就把我往床上扯——見鬼,難道劉毅對她說「速生一子,則丈夫之心自然不會向外」?
如果北平亭侯司馬炎是個沒想法的傻小子,他肯定就認了,就讓弟弟爬到自己頭上去吧。然而我是見過這位北平亭侯的,小夥子目光炯炯,上看下看,左看右看,就是沒有一點白痴相。而且他的長相也頗為不俗,頭髮漆黑,據說長過大腿,兩條胳膊也很長,俗謂「雙手過膝」是也。
然而安穩是第一位的,愜意得往後放。自漢末群雄爭亂以來,百年間兵燹不斷,雖說於今在司馬公的治下國家安泰、百姓樂業,終究天下三分,還看不到一統的曙光。在這種情境下,能得個高祿散職,福禍不擾,大概是很多人的夢想吧,但卻不是我的理想
我一邊肚裏大罵劉毅,一邊不停地作揖,央告他去勸勸他妹子。劉毅卻不為所動,反而轉換話題說:「元宗見為朝廷棟樑,愚兄卻仍白身,想來好不慚愧。」
當然不會真的有人雙手能長過膝蓋,否則定是怪物。我閑來曾和許璞、盧炬瞎聊,問他們說:「聽說西蜀劉備雙耳齊肩,雙手過膝,他真能長成那麼個怪樣子嗎?」許璞點頭說:「劉備世之梟雄也,異人而生異相,宜矣。」「扯淡,」盧炬撇嘴嘲笑說,「那麼你是說安平郡公就不是異人?忠武公不是異人?大將軍不是異人?他們可都沒長成什麼怪樣子。」許璞壓低聲音說:「是為人臣也,相貌何敢有異?汝觀北平亭侯之貌,不有異於常人乎?」
司馬公是我的主子,可他老人家雖然正當壯年,將來也總有駕鶴西歸的一日,那時候我的主子自然就要換人了。換誰呢?想來不是司馬炎,就是司馬攸。朝臣們普遍都看好司馬攸,他雖然是司馬公的次子,卻被過繼給了忠武公當兒子,司馬公曾經對人說:「我只是老二而已,這太平盛世都是老爹和老哥打出來的,我只是暫時幫老哥守著呀。」說不定他百年之後,就會把權力移交給司馬攸呢。
噫,這個混蛋,他果然在拿自己妹子的苦惱來要挾我。想想也是,當我還在山東當無賴的時候,劉毅總是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的,見了我的面昂首挺胸,看他妹夫就象看一個下人,而此番他送妹子來洛陽,卻一直對我客客氣氣。前倨而後恭,這勢利的混蛋,若非至親,我絕對饒不了他!
劉毅湊近我一些,低聲責備道:「想是膝下尚虛,因此納妾。然而自君西行,與舍妹分隔久矣,雖無所出,非舍妹之過也。」這傢伙,難道真是個正人君子么?竟然還在主觀地給我找理由,以為我是想要兒子才納的妾。你也知道我和你妹子分開多長時間,一個大男人客居外鄉,空房寂寞,想搞個女人來本是情理之中,何必再掛個延續後嗣的大幌子呢?難道你老兄就是柳下惠,毫無男女歡愛之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