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國外志》第一部 踐踏隴西

第二十三回 曹髦仗劍出雲龍門 成濟挺矛行弒主事

第一部 踐踏隴西

第二十三回 曹髦仗劍出雲龍門 成濟挺矛行弒主事

「很好,很好,」王經似乎是大舒了一口氣,隨即竹筒倒豆子一般又快速又清晰地說,「天子並內官們已經殺出來了,要取權奸司馬昭性命,元宗速將武衛營兵前去衛護吧!」
有名士兵還橫在車前,小皇帝竟然揮起劍來,「卡嚓」一聲,給這人肩膀上狠狠來了一下。雖然這一下不足以傷命,那名士兵還是慘叫一聲,翻倒在地。這麼一來,禁軍們紛紛後退,誰都不敢再上前了。
怎麼,皇帝已經掌握了部分禁軍么?這仗可不好打呀,難道真的要變天?皇帝如果收攏了禁軍,猛衝去晉公府上,司馬公猝不及防,說不定就要完蛋。那我怎麼辦?我是該力戰以衛護司馬公呢,還是該及時轉蓬,乾脆去幫皇帝呢?
好在我腦筋轉得快——成濟還那裡一身是血地發愣呢,就連賈公也好半天沒什麼反應,估計熱血退去,渾身都是冰涼——我匆忙指揮士兵離開這是非之地,先大索雲龍門附近,把那些從「逆」的內官、僕役都捉起來,順便把縮在門外角落裡打哆嗦的王經也給扣下了。
「喀喇」一聲,我頭頂響起了一個驚雷——既是真實景況,也是心理反映。老傢伙在說什麼?天子殺出來了,要殺司馬公?奶奶的小皇帝打算謀反么?!不對,他是皇帝,「謀反」之詞不能加在他的頭上,然而……世間竟會有這種鳥事?!
我押著王經等人回到雲龍門前,只見公卿百官聚集,圍著皇帝的屍體,個個面如土色,誰都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正在這個時候,忽聽有人高唱:「相國到~~」隨即司馬公排開眾人,走了過來……
此時天色已經逐漸黑了下來,不過暴雨卻有停歇之意,我剛才大驚大怕,全身被雨淋透了也沒什麼感覺,現在可有點冷了起來,手指都感到略微發僵。好,我就活動活動手指吧,想到這裏,就壺裡抽出弓來,搭上支箭,瞄準一個沖在前面不怕死的內官狠狠射去。「哎呦」一聲,那內官面門中箭,翻身倒在車輪之下,硌得天子的車駕好一陣顛簸。
事情越鬧越大了,三不知我竟然也摻和了進去,這可怎麼話說的?我雖然一心想當司馬公的忠犬,可前此從來沒有打算幫他逼宮——況且就算想逼宮也還不到時候,司馬公能在十年內正位為君,我就很開心了。這下倒好,成濟弒君,我就站在他身邊,肯定也脫不了干係。
這小子一臉的凜然正氣,再加上一抹認為自己絕對正確的狂熱之氣,若不是那頂平天冠,我幾乎就認不出他的身份。怎麼,這個就是那坐在丹陛之上,好象泥胎木雕一般,總是面無表情的天子么?小子今天吃錯什麼葯了,發瘋了不成?
正因如此,驟然看到王經慌裡慌張跑過來,出於禮貌,我還是立刻跳下馬去,扶著他的肩膀問:「大人何事驚慌?」
隨便他喊,禁軍們已經把車駕團團包圍住了,任憑他喊破嗓子,也沒人理。本來以為事情可以就此結束,沒想到那小子突然伸手撈起了韁繩,大喝一聲,催動駕車的四馬朝前直撞。這可不好,如果讓馬車跑起來,就沒人能截得下他,現在就上去攔車呢?阻攔車駕,按律可是死罪呀。
成濟,他哥哥成倅是我部下騎督,所以我認得這小子,他可以說是司馬公埋在內宮的一枚棋子——雖然現在還沒有太子,這個太子舍人也不用見天進宮去應卯。我也不知道這小子是什麼時候出現的,他現在手裡挺著一支長矛,就站在我的身邊。
腦袋亂轉,眼珠子也不閑著,我仔細觀察那些越跑越近的禁軍,隨時打算跳上馬去落荒而逃,或者跪到一旁恭迎聖駕。然而仔細一看,那些禁軍分明不是衝出來的,而是跑出來的,當先一騎,不是旁人,正是司馬公的親弟弟、屯騎校尉司馬伷。
這小子終究還是年輕呀,他以為靠著這些內官、僕役,就能輕鬆變天么?
這些內官、僕役仗著有天子撐腰,亂鬨哄地衝殺出來,廢物司馬伷不敢攔阻,他們就自認為天下無敵了,個個挺胸腆肚,嘴巴歪著,不可一世的樣子。等我放箭射倒一個,其餘人立刻氣餒,幾乎是同時止步,不敢再往前沖。我把雕弓舉起來一揚,部下齊聲呼喝,挺著長矛直殺過去。那些廢物看勢不好,「呼啦」一聲散了個乾淨,竟然連聖駕的御者都跳車逃生去了,留下個光桿皇帝站在車上發愣。
才進雲龍門,就看到前面亂糟糟一大群人,多是內官,也有一些僕役,手裡有拿劍的,有挺矛的,簇擁著一輛華蓋馬車。馬車上站立一人,頭戴平天冠,身披鎧甲,手拿一柄玉具劍,正在引吭高呼:「是可忍,孰不可忍?殺了奸賊,安我大魏天下!」
這老傢伙在說什麼呀,全洛陽誰不知道我是司馬公的人?還說什麼「魏臣」,什麼「忠於主上,死而不辭」?然而我終究確實還披著魏臣這身皮——雖說自己巴不得早日蛻了這層無意義的皮,轉而去穿晉臣的冠帶——該裝的樣子總不能不裝,於是我輕咳一聲,回答說:「此為人臣之責也。」
這小子瘋了心了,竟然問賈公這種問題。賈公可該怎麼回答他?說要活的,上去活擒天子?這是犯上大罪,論律就該凌遲!賈公合著也不能說要死的……
但是賈公一到,並且還領了百十名禁軍過來,我立刻就有了主心骨,急忙跳上馬背,抽出佩劍來靠攏賈公,問他:「傳言天子謀反,南安亭侯已遁,我等如何?」賈公陰沉著臉,斜斜瞟我一眼,沉穩地說道:「司馬公已知此變——不能讓天子離開宮廷!」
因此洮水大敗以後不久,司馬公就把王經給召回洛陽了,換上了未必比他靠譜,可腦筋還多少會轉點彎的諸葛緒。照理說,王經不是司馬公的嫡系,又不願意拍司馬公的馬屁,喪師辱國,就該一抹到底。可他好歹是太原大姓,經學大師,輕易廢黜,恐怕儒林議論,所以司馬公就讓他當個尚書,贊襄朝政。
尚書是個說小不小,說大不大的職位。所以說小不小,因為自前漢武帝架空外朝宰相為始,政歸內廷尚書台,原本職位不高的尚書就變成了實際意義上的宰相;所以說大不大,是尚書雖然日益尊顯,可權力卻逐漸被新充實的中書給分了去,時至今日,中書才是真正的宰相,尚書還得往後靠。
王經大喘了一口粗氣,定一定神,突然抬起手來,反而扶住了我的雙肩,隨即眼中射出異常正氣凜然,正氣凜然到讓人多少有點泛噁心的神情,一字一頓地說道:「元宗,汝為魏臣,可能忠於主上,死而不辭乎?」
我趕緊呼叫司馬伷的爵號:「南安亭侯,何事慌亂?」司馬伷回答說:「天子謀反,我軍不能敵!」說著話,風一般就從我身旁跑過去了,竟然逃得比兔子還快。我再掉過頭,打算問問王經究竟是怎麼一回事,結果那老傢伙也早影蹤不見。媽的,你們都跑了,留我一個在這裏,連商量的人都沒有,算了,管他結局如何,我也跑了吧!
所以那二王跑出去了,這一王留下來看發展。且說皇帝先去稟報了皇太后,嚇得太后老人家當場暈厥,皇帝也不管不顧,召集內官、僕役就這麼殺出來了。
雖然沒有實權,又和司馬公走得不怎麼近,好歹他是我步入宦途后的第一位上司,因為我在狄道救了他的性命,王經對我也頗為看顧(雖然完全無用),故而我偶爾也往他府上走走,送幾份薄禮,雖說上下級關係已經解除了好幾年,來往倒還不算生疏。
天子年輕氣盛,不滿司馬公專權,想要找機會變天,這本在情理之中。然而政變有政變的搞法,史不絕書,這小子偏偏就不肯照搬,而想要搞自己的一套。後漢桓帝是怎麼搞掉梁冀的?先和宦官合謀,然後找個烏漆黑夜把尚書們都捉來草詔,叫宦官拿著詔書去調動北軍,圍了梁氏的宅子——當然,這招在現今不能搞,禁軍都在賈公手裡,就算有詔書,誰能調得動?
賈公是我的大恩人,若不是他及時趕到,我大概就和司馬伷一樣落荒而逃了,等到塵埃落定,司馬伷是司馬公的親弟弟,不會遭到什麼處罰,我的小命可就難保了——就算小命能夠保住,前此種種努力,也就化為逝水,宦途立刻就會從平坦轉為坎坷。
這可怎麼辦?再多猶豫一會兒,皇帝就要衝破人群,衝到宮外去了。我此刻六神無主,不,在場幾乎每個人全都六神無主,只好轉過頭去看賈公,等他示下。只見賈公滿面陰雲,惡狠狠地一咬牙關:「平常司馬公養著你們,是做什麼吃的?司馬公有令,不可讓聖駕離開宮門!上呀!」
如果還有一點理智,天子就該駁車而走,就當今晚做了一場噩夢。然而這小子分明是腦袋徹底壞掉了,竟然不肯收蓬,揮舞著手裡的寶劍還在那裡大喊:「朕是天子,全都散開!朕要去誅殺逆賊司馬昭!」
我根本想不到賈公會這麼回答,成濟當然也想不到。雖然賈公命令他「要死的」,他小子卻挺著長矛愣在那裡,一動不動。我當下抬起腳來,狠狠往他背後一踹:「去呀!」成濟猝不及防,身子往前一個趔趄,趁勢疾跑幾步,一矛就把天子搠了個透心涼!
王經是當世大儒,換句話說,就是百無一用,只能坐書齋的主兒。前此他做雍州刺史,恐怕是司馬公最糟糕的兩件人事安排之一(另一件是讓諸葛誕鎮守壽春),雍州緊靠著御蜀前線,雖有陳泰、鄧艾等名將鎮守,一州的最高行政長官也不該交給個書獃子。結果姜維上隴,王經率兵前往抵禦,大敗於洮水,被困於狄道,若不是我豪賭一把,慫恿陳大將軍前往解救,這傢伙就要變成姜維刀下之鬼了。姜維是個莽夫,死在莽夫手下,實在有滅我大魏的志氣。
我的腦筋還在亂轉,賈公倒開口了,只聽他的聲音在黃昏暮靄中陰沉沉地響起:「要死的!」「轟隆」,天已經晴了,我腦中卻猛然響起個大霹靂——賈公好狠!賈公好忠心!我不如也!
上?你叫誰上?你自己幹嘛不上?況且,就算上去了又有什麼用?等著挨皇帝的砍么?我握劍的手還在哆嗦,倒有個愣頭青還敢開口問賈公:「要死的,要活的?」我斜眼一瞧,原來是太子舍人成濟。
他奶奶的,我倒沒想到還有這麼一出。皇帝終究是皇帝,他真要衝出宮去,沒人敢攔,就算直衝到司馬公面前,也只好看他們兩個刀來劍往地決鬥,沒人敢於插手。可是,真能讓他衝到司馬公面前去嗎?如果此事成真,我們這些「馬門走狗」的氣先就泄了。啊呀,我還真不能把皇帝這個虛名徹底視如無物哪!
所以我說皇帝簡直是在胡鬧,你以為靠著頂平天冠就可以為所欲為了嗎?這天下究竟是誰的,你難道還不清楚嗎?我雙膝一夾馬腹,沖前兩步,大聲喊道:「請車駕還宮!」
我愣在當地,腦中如有百雷鳴響,就在這個時候,「嘩啦」一聲暴雨就降了下來,澆了我一個透心涼。隨即內宮方向響起了嘈雜的腳步聲和呼喊聲,我轉頭望去,只見數百名禁軍從雲龍門直衝出來。
還有個成功的先例就在眼前,東吳孫休幹掉孫綝,那法子最是簡單明了:召孫綝入宮飲宴,暗伏刀斧,直接砍了,自然孫綝的黨羽就做了鳥獸散。如果天子也搞這一套,司馬家那麼多同族會不會鳥獸散,賈公、鍾會會不會鳥獸散我不清楚,我自己肯定就鳥獸散了。不管怎麼說,也比自己親自揮舞刀劍殺出來要靠譜。
有賈公下命令,就不用我動心眼,事情再大,總有高個子來扛,純粹執行命令比自己抉擇自己的生死榮辱可要簡單多了。於是我緊靠在賈公身邊,兩軍匯合,一起往內宮馳去。
其實王經這個尚書,和我原本的太中大夫一職相同,都是頂光鮮好帽子,卻沒有多少實權。
詢問王經前因後果,這才知道,原來皇帝今晚上多喝了幾杯酒,酒壯慫人膽,召來他和侍中王沈、散騎常侍王業,說要殺掉司馬公親政。三個人嚇得掉頭就跑,出得殿門,王沈、王業就商量著要去告發,王經是讀經讀到腦殘的,一力勸阻,說:「就當咱們不知道這事算了。」好白痴,這般大事,你說不知道就不知道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