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國外志》第一部 踐踏隴西

第三十二回 小縣難支大軍就食 廉心不識貪官肚腸

第一部 踐踏隴西

第三十二回 小縣難支大軍就食 廉心不識貪官肚腸

等到晚間,膳食端將上來,不外乎是燒餅、臘肉、菜乾,竟然連鮮貨都沒有一盤,足見此縣之窮。畿內之縣,貧乏若此,蜀之難以抗拒天兵,明矣。張潛也來伺候我飲食,我斜著眼睛問他說:「可有女人?」
縣城本小,時候不大我就到了張潛家中。只見高門大院,比縣衙小不了多少——據說也是他在署了縣令以後強佔的——禽獸等人不知道從哪裡找來幾輛推車,正從院中往外背糧袋呢,已經堆滿了數車,足有四百余斛。我大喝一聲,禽獸急忙停止指揮運糧,跑過來答話。他才打算分辯說:「弟兄們餓得慌了,如果不……」我打斷他的話,問:「他家裡還有多少糧食?」禽獸回答說:「有大半囷,約摸兩千斛。」
想到這裏,我就把頭略低了低,雖然以自己的身份,不可能下馬去攙扶張潛,但對他講話的態度卻變得溫和一些了。我問他:「新都有多少戶口?糧秣可還充足?」張潛回答說:「新都小縣,不過六千五百戶,兩萬七千口而已。將軍率此三萬虎賁前來,鄙縣無地安置,可否駐紮城外,不要進……」
嗯,水缸如果不喝酒,才堪大用。
我才一瞪眼,張潛急忙跪下,分辯道:「下官本是縣尉,于錢糧計數上甚為生疏,不合算岔了,三萬大軍一月之糧,鄙縣實實是拿不出來。萬般無奈,只得減額發放,死罪,死罪,將軍饒命!」
嗯,如此小縣,能夠拿出足夠三萬大軍一個月吃用的糧草,那也很不錯了。反正朝廷很快就會有命令下來,我這支軍隊是要退回雍州,還是鎮守成都,或者進取南中,很快就可見分曉。況且,這裏吃空了,我可以再往北去吃雒城呀,吃完雒城還有涪城呀,蜀中再窮,遊走吃它小半年的應該不是難事吧。
我把目光轉向被水缸一路拖著跑來的張潛,這裝模作樣的贓官此刻已經軟成了一團爛泥。我冷冷地問他:「你還有什麼話說?」張潛結結巴巴地回答道:「下官並、並非有意矇騙將軍,將軍來時,下官已將這些糧、糧食搬來家中,因怕將軍發覺,不敢再送回去……」我追問道:「你家中只有這兩千斛么?」張潛連連點頭,說:「並無它處可藏,實實在在便這些了……其中三成,倒是下……小人多年積蓄。」
都傳說諸葛亮治蜀清明,雖經後來黃皓、董厥等人胡搞,基本上地方官吏治還是好的,今天看張潛這付德行,此言或不虛也。我身為堂堂大魏雍州刺史、振威將軍,當然不可能把話說得更明白,直截了當地表示「找個女人來伺候著」,到了這般田地,也就只好皺皺眉頭,暫時把色心收藏起來。
哼,這般冷血噬殺的蠻夷,他們完全乾得出來!
於是我就命令水缸守把新都四門,禽獸、李越、鍾愛華等人統大軍駐紮在南門之外,自己與各位太守並親信扈從千餘人,跟著張潛,浩浩蕩蕩進入城中。
話還沒有說完,站在張潛背後的水缸突然狠狠哼了一聲。張潛也知道自己所言,不大恭敬和妥當,於是就把後半句話給生生咽了,只是跪地磕頭。我心中雖有不虞,但仔細想想,張潛所言也並非沒有道理。新都一共還不到三萬居民,住在縣城裡的就更少,我這支大軍若進得城去,光住房問題就難以解決,還不如在城外搭帳篷呢。於是我以目示意水缸,叫他不要嚇唬張潛,然後和顏悅色地問道:「某千里而來,難道要露宿城外么?」
沒有辦法,誰讓我不合聽了師纂的話,要選定這個小縣駐紮呢?既來之,則安之,先住上幾天再說。於是我跟隨張潛進入縣衙,叫老軍打水來好好洗沐了一番。那邊張潛自去安排各位太守的住處,不提。
張潛眨眨眼睛,回答說:「下官是三年前娶的親。」我聞言真是苦笑不得,加重語氣問:「縣中可有女人?」張潛回答道:「鄙縣丁女七千四百餘人,至於少女、老嫗,下官實在記不得確數,大人調捲來一查便知。」
別胡扯了,我跋山涉水,好不容易到了這裏,水還沒有喝上一口,榻還沒有坐上片刻,又要趕我到雒城去?!
當然,我不能因此就派個文吏前往,萬一新都真的膽敢抗拒王師,派文吏去就是送死的。我用目光緩緩掃過帳下諸人,突然就看到了水缸。這位新任雍州督軍從事段瑕自南征以來就整天病懨懨的無精打采,道理很簡單,軍中按規定是不得飲酒的,雖說為將者破壞規矩乃是常事,他也終究不能無所顧忌地放懷暢飲。尤其輕裝取道陰平往成都來這半個月的時間里,水缸真不愧水缸之名了,往常終日以酒當水,現在只能以水當酒。
第二天一早,我就領了親兵出城去狩獵,一方面找找還有沒有藏在草窠里沒被凍死的兔子,射幾隻來打打牙祭,另方面也自己去搜搜看有沒有合用的女人。然而可惜的是,兔子倒是獵到幾個,于路所見卻全是粗蠢村婦,召她們來伺候,只能丟我大魏上將之臉。
我氣哼哼地質問他:「既是算岔了,何不先來報我,倒敢自行剋扣?!」張潛跪在地上,可憐巴巴地望著我:「只怕將軍震怒,引兵入城就糧,搶掠百姓,因此不敢奏報……」
張潛聞言,臉色大變,一屁股就坐在了地上。我覺得其中有些蹊蹺,於是叫跟來的水缸揪起張潛,叫那名倉丁領路,又繞回來城南。路上備細詢問,倉丁不敢不實言相對,稟報說自張潛受鄧艾之命署了新都縣令,他就把官倉里的錢糧大多搬去了私家,禽獸等人適才打來官倉,一看裏面幾乎是空的,隨即聽聞此事,也就與我一般的逼個倉丁引路,去張家搶掠去了。
就這樣,我連素了四、五天,某日正在縣衙後堂晝寢,突然水缸沒頭沒腦地沖了進來。我還在似睡非睡之時,匆忙跳將起來,問他:「何事驚慌?」水缸回答說:「適才秦銳等人衝進城來,說要哄搶府庫!」
我小小吃了一驚,一邊穿戴衣冠,一邊備細詢問。據水缸說,這幾天張潛送出城的糧草數量不足,中間還摻雜著很多霉谷,城外軍兵吃得苦不堪言,李越彈壓不住,幾乎就要嘩變。是禽獸號召軍兵們道:「原說城中糧草夠我軍一月之用,不如都搶將出來,我等自分便了。」於是領著百十人衝殺入城。
耶,沒想到新都小小一個縣尉,頭腦竟然比鄧艾還要清醒。嗯,想想也對,他鄧結巴驟立奇功,當然不記得自己娘老子姓什麼了,蜀地一個小吏,處此變局之中,前途渺茫,再加以亡國之痛,就不會只撈著個縣令當就沾沾自喜。不過,話雖如此,這個張潛也很了不起啦,我再聯想到自己當初在隴西當書佐的時候,蜀賊來攻,太守夜逃,曾有一度處境與此人何其相似?不禁心底大生親近之感。
他奶奶的,誰問你縣裡有多少丁女了?誰問你有多少女孩子和老太婆了?這傢伙是蠢到家了還是故意和我打馬虎眼?我緊盯著張潛的雙睛,卻看那傢伙一臉茫然,似乎確實不知道我的本意是指什麼。
張潛匆忙回答道:「下官自然恭迎將軍並各位府君進城,奉食安宿。大軍駐紮城外,糧秣資給,都在下官身上。」我點點頭,又問:「府庫錢糧,可支多久?」張潛回答道:「銅錢無幾,好在秋收之糧都在,可支大軍一月之資。
他奶奶的,貪官我並不恨,我恨的是他不僅貪婪並且還很愚蠢,我還恨他竟敢欺騙於我,實實在在?你有哪句話是實實在在的?於是我把馬鞭一揚,大喝一聲:「拖走,砍了!」
耶,看不出來,這傢伙竟然還是一個愛民的好官呢。我自己雖然不是好官,卻從來對君子之儒頗為敬仰,時勢本濁,以泥自塗者是智也,不合流俗者雖然不智,卻可謂之仁。越是鮮矣仁的時代,仁人就越是值得敬仰,雖然或許……不,應該說,完全不值得仿效。
我不禁冷笑道:「便這兩千斛糧,也支不得大軍一月之需,你可曉得么?」張潛苦著臉回答說:「小人現下曉得了……小人確實不識計算錢糧,這個……這個實實在在不敢欺言……」
那官員雙膝跪倒,拱手回答說:「下官是新都縣尉張潛。前日鄧將軍到時,縣令、丞均棄城而走,下官不敢抵拒,開城歸從,鄧將軍署為縣令。然朝廷尚無官牘下頒,下官不敢自稱縣令。」
張潛把我們領到縣衙前面,我放眼一望,只見門窄檐低,看著還沒有我在長安的刺史府門房氣派。我在馬上才一皺眉,張潛急忙作揖打躬說:「新都縣小,並無大戶,便各位府君,也只好宿在左近民家。請將軍暫歇此衙,若嫌房小時,雒城才有大房。」
我一邊呼喊,一邊向外走去,話音才落,不遠處就響起一個怯生生的聲音:「下官張潛,特來請罪。」隨即就看到那小子低著頭,躬著腰,叉著手,一溜小跑到了面前。
於是我最終決定,派段瑕率三百騎先發新都,並且告誡他說:「城中若有異動,不可輕進,速來報我。」
時候不大,軍至新都城外暫駐,我統率諸將策馬來到門前。只見城門口的守軍清一色換上了水缸的部下,段瑕本人則領著一名身穿粗布衣服的官員恭身迎將上來。我也不下馬,昂著頭,腆著肚子,用眼角的餘光瞥看那名官員,以馬鞭略略一指:「汝便是新都縣令?」
我在成都郊外駐紮一夜,次日卯時點將出發,北進新都。雖說現在成都平原都已經被鄧結巴所控制了,終究時日不長,難免會有個把不識天時的混賬東西繼續負隅頑抗,新都雖然近在咫尺,也最好先派人前去探看才好。派誰去呢?我環顧帳內,毛亮、龐會、田續等人貴為太守,派他們這種小差是不合適的,至於禽獸、鍾愛華這般鳥人……
我一邊在心裏大罵禽獸、李越等人,軍心不穩,就該立刻進城來報告我,一個彈壓無效,一個帶頭鬧事,我絕不會給你們好果子吃!一邊高聲叫道:「張潛在哪裡?捉他來見我!」
想到這裏,我對張潛的氣恨倒消了三分,於是一揚袖子:「起來,領我往官倉去。」張潛哆哆嗦嗦,領我出了縣衙,直向城北而去。他在前面徒步小跑,跑得上氣不接下氣,我在後面騎馬緊跟。時候不大,到了官倉門口,卻並見不到禽獸等人,只有一名倉丁稟報說:「將士們都往張縣令府上去了。」
段瑕領命去了,大軍收拾營帳,在後緩緩跟隨。走到半途,約摸辰末的時候,突有快馬前來稟報:「新都大開城門,縣令親候門前,洒掃以待。」嗯,果然無驚無險,我心裏大感快慰,於是下令三軍加快前進速度。
看到他們幾個,我頭腦中突然顯現出一番場景來——新都縣門大開,縣令站在門外迎候,卻被禽獸衝上去一刀砍下頭來,隨即鍾愛華大呼:「新都舉縣都反,殺呀!」於是數百騎氣勢洶洶地殺進城去,見了男人就砍,見了女人就奸,見了房屋就燒,見了財寶就搶,一邊胡作非為一邊還互相警告:「速度點,大軍若到,就沒有咱們的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