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國外志》第一部 踐踏隴西

第三十六回 謀起兵祭堂宣遺詔 計退步縗麻作算籌

第一部 踐踏隴西

第三十六回 謀起兵祭堂宣遺詔 計退步縗麻作算籌

我總覺得這第二次進入成都城,凶多吉少,鍾會肯定會起殺心,若再加上姜維的挑唆,我項上人頭遲早是要搬家的。如果軍隊還在手中,尚有一線生機,大不了和鍾會火併嘛,我就算打不過他,跑總跑得掉,可以逃回洛陽去向北平亭侯提出申訴。可是現在兵馬都被鍾會吞併了,那些太守們肯定都是牆頭草,他們現在攀上鍾會這棵大樹,誰還來理我的死活?就連禽獸、水缸他們也未必可靠,人心如此,換了是我一樣拋棄故主,跟隨新貴。
情感雖然詛咒鍾會,然而理智告訴我,現在還不能和鍾會硬碰硬磕。如今成都城掌握在鍾會手裡,我無拳無勇,無兵無馬,除了低頭認輸外別無他計。看起來,只有暫時虛與委蛇啦,可是鍾會真能捏得住這二十萬人馬嗎?他真能打出一片天地來嗎?我將來要怎麼跳脫這是非之地才好呢?
郭太后的遺詔里究竟寫了些什麼,相信在場一百個人裏面就有九十九個都沒有聽清楚,等到遺詔讀完,大家才勉強從極度震驚中緩過神來。不過也無所謂,沒多少人相信這份遺詔的真實性,郭太后一直被司馬家當槍用,從安平郡公誅曹爽開始,哪次討伐叛逆不打出她老人家的旗號來?她怎麼會一變成為了司馬家的對頭?
可是他刀沒有落下來,我就不可能輕易表態。我望著衛瓘,衛瓘也望著我,大家望著我們兩個,誰都不說話。鍾會提高聲音,又最後問了一遍:「卿等欲抗太皇太后之旨么?!」其實也不算高聲叫喊,更不能說攝人心魄,然而那衛瓘不聽則罷,聽到此語,突然兩眼一翻白,「咕咚」一聲就栽倒在地。
可是從形勢上來考慮,現在我落在鍾會手裡,若能跟從他起兵,而不是立刻被砍下腦袋來祭了旗,就已經算上上大吉了。其實不僅僅是我,還有衛瓘,還有各護軍、太守、牙門,也全都落在鍾會手裡,大殿內外儘是他的親信,殿門還緊閉著,他捏個響指就能使無數人頭滾滾落地。這個時候還想當司馬公的忠犬,那不是自己找死嗎?!
不行,我一看形勢不妙就得逃走,逃走就得找個人來保護我。可是除了禽獸、鍾愛華之流肩寬腰粗的傢伙,我還能依靠誰呢?左右望望,突然就被我看到了王鞮。
四縷麻擺在面前,其中有太多的不確定因素,我就無法撕下第五縷麻來繼續研究下去。正在頭痛,突然「牢」門「吱呀」一聲響了起來,我抬頭一看,呀,進來了一個人。
衛瓘一昏倒——不管是真的也好,假的也罷——鍾會倒手足無措起來。於是他下令把眾官都押將下去,分隔禁閉在蜀宮門前諸曹房中,讓大家好好考慮考慮。
從感情上來說,我當然傾向於司馬公。先不提鍾會和我的恩恩怨怨,司馬公三世秉大魏之政,威名震撼天下,他鍾會又算什麼東西了?雖說鍾家也是累世宦門,但鍾會前此一直窩在司馬公幕府里當參謀,他哪有什麼名聲?別以為領導一次滅蜀就了不起了,入成都的大功還是鄧艾建的呢,如此貪天功為己有的傢伙,我又怎可能跟從了?
人越是富貴,就越是惜命,真是一點不假。我還在自怨自艾,自我反省,那邊鍾會志得意滿地一擺手:「進城!」立刻三軍拔寨,浩浩蕩蕩開入成都城中。按照規矩,我本應該去統合雍州的部屬,跟在鍾會後面,但事實上就這一個早晨,我的兵馬全被鍾會吞併了,手下不過數十名部曲而已,各郡太守都志氣高昂地跟在鍾會身邊,我無處可去,只好伴在衛瓘車旁,緩緩前行。
我問杜預:「他們說的是什麼大事?」杜預搖頭:「偶爾聽得,不知確切。且靜觀其變吧。」
敢情鍾會這廝想要造反!我原本還以為他是為了爭功,為了專權,所以才誣陷鄧艾,現在才明白,這傢伙誣告和命令衛瓘收捕鄧艾,全是為了自己造反鋪路。怎麼辦?我可該怎麼辦?我是該黨同鍾會呢,還是繼續做司馬公的忠犬呢?
所以他不敢動手。要不然先拿刀往眾官脖子上一橫,別人怎麼樣我不知道,衛瓘怎麼樣我也不知道,我可肯定火燒眉毛,先顧眼下,跪地磕頭求饒了。
進城的過程中,三不知杜預蹩了過來,馬頭相併,低聲對我說:「元宗來時,姜維對鍾會言道:『不如責其失機,或囚之,或斬之。』某勸道:『人心未定,鄧艾未獲,何可行此下策?倘雍州兵鼓噪起來,奈何?』姜維目視鍾會,會遣散我等。乃聞兩人密語云:『恐壞大事,且緩圖之。』」
象王鞮這種傢伙,肯定是不可能當我護衛的,然而天生萬物,各有所用,說不定他有別的好處。想到這裏,我擺手招呼王鞮過來,然後對杜預說:「某的性命,全在尊兄身上,此兒敏捷機警,若有信時,可命其傳告。」象王鞮這種傢伙既機靈又堅韌,外帶身材矮小、相貌猥瑣,誰都不會防著他,用來送信是最好不過的了。
換一個角度來看問題,從王凌、毌丘儉到諸葛誕,想要造司馬家反的,也莫不偽造郭太后詔書。郭太后她老人家多少年來都是皇室的大家長,內鬥、黨爭,誰都想打著她的旗號,以彰顯自己立場的正確性,以號召人心。想起來老人家也挺可憐,她是個誰都要搶的工具,自己卻又絲毫沒有主觀能動性。嗯,現在輪到鍾會矯詔了,這恐怕是老太太的名號最後一次被人使用,從此她就人死為大,徹底跳出了這個是非圈子。
要說這房子還真小,裡外不過兩進,裝飾簡陋,光線昏暗。我被兩名士兵「請」了進來,隨即房門被關上,還「咔嚓」一聲上了鎖。扒著窗戶朝外望望,寒光閃爍,足有二十名士兵手挺利刃,站在門外、窗外看守。
這實在有些難以預料,兩種情況必須都先加以考慮。我撕下兩縷麻放在下面——這左一縷,是鍾會贏了,即便不能傾覆司馬公的天下,也能割據蜀中,當他新的蜀王甚至是蜀皇帝,如果形勢如此發展,嗚呼,從此我就必須常留蜀中,無法回歸中原了;這右一縷,是司馬公贏了,那我可該如何尋找時機,重歸司馬公的懷抱才好呢?
大家都是朝廷官僚,還有些是一郡、一州之長,和街頭遊俠混混不同,是要臉的,就算再怕死也不肯立即跳出來向鍾會效忠,起碼不肯第一個跳出來。這時候只要有一個人率先響應,肯定會起連鎖反應,而如果身為監軍的衛瓘和職務最高的我領這個頭,響應的人料必更多。然而我看衛瓘,衛瓘卻轉頭看我,兩個人大眼對小眼,誰都下不了這個決心。
我從孝服上抽下一縷麻來,當作算籌放置在面前——這是第一步,我先扛著,扛不住就降了鍾會,真降假降另說。然後抽下第二縷麻,放在前一縷下面——鍾會既反,肯定就會開打,戰爭勝負,全看是鍾會先徹底平定了蜀中,還是司馬公先點集大兵南下了。
然而姜維那一下橫眉立目,腰刀半拔,還是把我嚇了個半死,兩腿哆嗦,差點沒當場軟倒在地。不行,沒想到當了幾年高官,我連膽子都變小了,回想起在隴西當書佐,據守襄武的時候,他奶奶的我是光棍我怕誰呀?!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連高貴鄉公都是我殺的,這般大事都做出來了,我還會怕誰?我還會怕什麼事?!
我輕輕嘆了一口氣,退到牆邊,抖開一條毯子坐下。他奶奶的,老子這輩子,就算少不知事的時候在東萊橫行霸道,仗著琅琊王氏的身份,也只被打過板子,沒被關進過大牢,沒想到如今官至比公,倒在成都被鍾會關了起來。鍾士季呀,鍾士季,我如果有機會出去,一定要抽你的筋,剝你的皮!
算了吧,別裝了,雖然我知道你衛大監軍身體不太好,加上這幾天的擔驚受怕,可也不至於這樣就昏倒吧……
我腦袋「嗡」的一下,差點就昏倒在地。
用過朝食,突然有人來傳令,鍾司徒在舊蜀宮中集合眾將。我整理衣冠,哆哆嗦嗦地跟著來人前往,感覺那高樓深闕,就如同鬼門關一般。我一邊在心裏勸自己說:「不要膿包相,大不了腦袋掉了碗大個疤,北平亭侯定能為我昭雪。若是死得難看,千載之下倒未必有罵名,只剩下笑名了……」一邊也安慰自己:「鍾會若有異動,杜預定會通告,整夜都無別話,應該不會太危險吧……」
鍾會是個殘忍忌刻之輩,他不會把別人的死生榮辱放在心上,想當年在淮南斬殺諸葛誕的死士,他可有多乾脆利落,然而這次卻多少表現得有點猶豫。他連問三遍「卿等以為若何」,得到的回報卻是寂靜無聲,落針可聞,不由得臉色更加鐵青了,牙咬得「咯吱」做響,腦門也滲出汗來了。我明白他的擔憂,他生怕把眾人逼得太狠,狗急跳強,若真的動起刀兵來,只要逃出一名官員,就能在成都城中掀起驚天巨浪。到時候他還造什麼反?司馬公鎮壓的大軍還沒趕到,蜀中先就殺成一片白地了。
「嘎啦啦」幾聲,殿門被關上了,這一看似關門打狗的舉動讓所有在場著都吃了一驚。隨即就聽鍾會高聲說道:「太皇太后薨逝,群臣跪拜。」
鍾會出來,我就急忙往後退,一邊退一邊左右望,最終還是站到了衛瓘的身邊。衛瓘瞟我一眼,目光很複雜,不知道是疑惑還是恐懼——疑惑好說,我還沒那麼恐懼呢,他究竟在恐懼些什麼?
當天晚上,我就宿在成都城中,杜預幫忙安排了一棟官衙,但因為心中栗六,也沒心思看究竟是哪裡。身旁只有幾名部曲伺候,門外全是鍾會的兵丁,害得我整晚輾轉反側,根本就睡不著覺。第二天起來,連眼圈都是黑的。
哦哦,原來是郭太後去世了。算起來,那老太太也該龍馭上天,去陪伴明皇帝了,她已經歷了三朝……四朝……總之很多朝,無兒無女的可憐寡婦,不死何為?我一邊在心裏有點不敬地想著,一邊跟著大伙兒磕頭跪拜。等到拜完了起身,鍾會突然從懷裡掏出一幅素絹來,一字一頓地說道:「太皇太后遺詔,命我遽起義兵,討伐篡逆奸賊司馬昭!」
才進大殿,就嚇我老大一跳,只見守殿兵士盡皆縞素,早到了的那些護軍、太守,也都戴著孝。我才在奇怪,早有侍者上來,幫我披上麻衣,纏上麻帶,然後擁我入殿。抬頭朝上望去,只見香燭無數,團團拱著一個牌位,上面寫著金字——我正待走近幾步去看個仔細,忽聽身旁一聲高唱,鍾會也穿著孝從後面步出來了。
鍾會手捧所謂的太皇太后遺詔,目光陰冷地掃過眾人,咬著牙問:「卿等以為若何?」可是眾人全都不說話,十成里倒有七成都把目光轉向了我。他們看我幹嘛?以為我會有準主意?別逗了!我和其餘三成人的反應是相同的,都把目光移向了衛瓘。
姜維當然不敢殺我,就算他不是降官,就算他是鍾會,也沒有道理一言不合就拔刀相向的。這個傢伙雖然莽撞,倒也不是全無頭腦,否則蜀漢還在的時候,他揮刀把黃皓斬了,不就能大權獨攬了么?不,大權獨攬還算小事,如果蜀中沒有黃皓,沒有董厥,也沒有譙周那票無膽官僚,就算鄧艾偷渡陰平,到了成都城下,劉禪大概也不會投降,他不投降,蜀就不回亡,姜維也不會可憐兮兮地變成降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