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風波惡
第九十五章 麻子
他就是個修行毒術的修士，除了會侍弄毒物之外沒有一點本事，常常來化境碰運氣，大約一年多以前遇到了麻子和侏儒。
麻子的眼神里流露出了一絲鄙夷，應該是在不屑，這個事按理說歸老中醫管。
所有人都沒想到麻子突施辣手，男童慘叫了半聲重重的向著門外摔去，小蚩毛糾的眼中爆現凶光，身子一晃追了出去，在院子里用獨臂攬住了嘴角沁血娃娃。
溫樂陽點點頭，走過去俯身抱起男童，努力做出了個親切的表情，笑呵呵的問道：「這瞎子平時待你怎麼樣？」
細看之下才能發現，這種腫脹不是突然被充了氣或者發酵似的肥胖，而是有什麼東西在他的皮肉之間遊走，迅速的生長，以至把他的皮膚都緊繃繃的撐了起來，肌肉骨骼絲毫未動，只是把皮膚狠狠的撐高，直到侏儒的皮膚已經被撐得快要透明了般的薄，卻仍舊未破。
話音剛落，麻子突然飛起一腳，狠狠的踹在了男童的肚子上：「滾！這裏哪有你說話的份！」
這個孩子身負畫城巫力，這麼說的話……溫樂陽的胸口有些窒悶：「樂羊溫已經死了？」
男童看到紅髮，滿眼不敢置信，一時呆立當堂，徹底的傻掉了，而麻子卻憤怒之極的怒罵了一聲，猛地從椅子上竄了起來。
麻子連慘叫都沒來得及發出，直接就昏死了過去！
等幾個人都進了瞎子的房間，外面的侏儒突然張開了眼睛，眼珠都瞪得凸了出來，張開嘴想要慘叫，卻發不出哪怕一絲一毫的聲音，同時矮小的身體越膨越大！
稽非老道費力的止住咳嗽，帶著些嘶啞的冷哼：「我們不是什麼名門大派，更沒那些虛頭八腦自以為是的做作，有人打著我們的旗號招搖撞騙，就別想活了！」
拓斜弟子遇到樂羊氏受外人欺負，當然不肯多等片刻，有什麼大事也先要護住他們再說。
溫樂陽又指了指那個侏儒，男童不敢說話了，但是瞳子中明顯流出滿滿的恐懼，蚩毛糾皺了下眉頭，對溫樂陽說：「咱們進去說話。」說著，拉起還在等死的瞎子，笑著說了句：「莫慌，我們還要謝你嘞！」
在隔壁侍弄毒物的瞎子也聞聲躍到了院子里，臉上蘊著三分怒色：「麻子，這孩子就算再不乖巧，你也不用成天這麼打罵！」說著，伸手想從蚩毛糾懷裡接過娃娃。
暴戾的磨牙在他手中比蠶寶寶還要溫順，老實巴交的爬了一會之後，膽子又漸漸的大了些，又湊到一起開始倉倉的廝磨起來，時不時抬起長須，在溫樂陽的手
畫城相交滿天下，雖然自樂羊瘦金、樂羊甜死後已漸漸式微，但是幾千年裡積累下來了厚實的人緣，突然人去屋空，來查這件案子的人著實不少。除了幾位妖仙、拓斜弟子之外，散修、五福、世宗甚至顧小軍都一直在追查，可誰都查不出什麼，畫城中人真就好像憑空蒸發了一樣。
瞎子驚駭的低呼著，忙不迭的跑出房間，溫樂陽突然想起了那兩頭小磨牙，不忍一代蟲王就這麼被自己給嚇死，閃身衝進屋子，把兩隻螞蟻放在自己的手心裏輕輕的安撫了幾下。
正在看鋪子的大頭侏儒聽到後堂的動靜，忙不迭的跳回來查探，一看之下氣的哇哇怪叫：「原來是拆招牌……」話還沒說完，眼前就是一黑，跟著只覺得一列火車撞到了自己的嘴巴上，直接被溫樂陽一拳打暈在地，腦袋撞上地面的時候，七八顆牙齒從他嘴裏掉了出來……
老道立刻咳嗽了起來，把後面想說的話都給忘了。
麻子輕輕扯動了一下嘴角：「說來聽聽吧！」
不光院子里的毒蟲發瘋了，瞎子房間里的毒蟲也感覺到溫樂陽身體中的至尊毒力，全都拚命的亂撞亂咬……
瞎子嘆了口氣，伸手摸摸男童的頭，回自己的屋裡去了。
瞎子雖然也不是什麼好人，但是多少還有幾分人心，有時實在看不下去的時候，也會站出來說幾句，一年多下來，娃娃就把他當成了親人。
小蚩毛糾根本不理麻子，而是躬身看著男童，語氣里也帶了幾分和藹：「最後那一句話，真的說不了么？」
但是男童似乎和瞎子的關係不錯，奮力的掙扎了兩下，從蚩毛糾懷裡跳出來，躲到了瞎子身後，小小的身軀都在簌簌的發著抖。
乍見之下，溫樂陽覺得這個娃娃好像有些眼熟，卻又想不起在哪裡見過。
男童的巫力明顯要比著麻子高深許多，可畢竟還是太小，可又不知為什麼卻被麻子種下了「牽魂絲」，任麻子百般虐待，既不敢更不能反抗，先前院子里的味道，應該就是麻子在命令男童為他煉蠱。
瞎子這次李鬼見李逵，早就沒了原先的氣勢，老實巴交的把自己的來歷說了出來。
小蚩毛糾自從進了屋子開始，根本就沒看麻子一眼，目光始終停留在男童身上，上上下下仔細的打量著他。
瞎子站在院子里，嘴巴哆嗦了半天，才瞪著溫樂陽：「你……你們到底是什麼人？」
麻子巫術一般，根本就想不到這些，生怕到手的買賣被攪黃，盛怒
一正一反之間是兩件絕不可能同時實現的事情。
溫樂陽踢完了人之後還覺得有些奇怪，蚩毛糾從來不會這麼肉麻的喊他「樂陽」，再看看那個娃娃的長相，這才恍然大悟，蚩毛糾不是在喊他，而是告訴他這個娃娃的身份：樂羊！
溫樂陽又問了男童幾句，男童連個名字都沒有，自從記事以來就跟著這個麻子，他在繼承同族那唯一一份巫力的同時，一些基本的巫蠱之術也一起種入了他的腦海，因此會施展一些簡單的巫蠱。
蚩毛糾這才把眼神從男童身上挪開：「我想求一道厲害的蠱法，報仇。」說著，把手裡裝滿了金條的包囊往地上一放，發出了嘩琅一聲，有些厚重卻說不出的好聽。
幾乎與此同時，院子里驟然響起了簌簌的怪聲，各種各樣的毒蟲張牙舞爪的從泥土中爬出來，從四面八方撲向了他們。
小蚩毛糾嘶啞著歡呼了一聲，像極了一個即將大仇得報、滿心怨毒的狠婦：「我要胎兒在臨盆前十天開始，每天都啃噬女人的肚腸，女人當然不能死，她眼看著生產在即，即便疼不欲生，也要拚命堅持！」
這下連稽非老道都忍不住笑出了聲，溫樂陽站在原地都懶得動，只催動著身體中的生死毒流轉片刻，那上千隻氣勢洶洶的毒蟲就突然凝立住身形，片刻后猛地炸了窩，在院子里四散亂跑，有的互相踐踏滾成一團，有的撞上了石塊牆角直接磕碎了腦殼……
他們一進正中央的房間，蚩毛糾就看出來，男童被人設下了「牽魂絲」，這是滇緬一帶的巫術，受制者對施術之人不能興起一絲一毫的反抗念頭，雖然歹毒，但是卻沒什麼深奧之處。
溫樂陽一笑，轉頭望向了蚩毛糾：「怎麼回事？」
說著，蚩毛糾抬起手，在空氣中用力一拉：「最後，胎兒還要對著她爹說一句：靜兒找你報仇來了！跟著就那麼使勁一拽，女人慘叫一聲，嗚呼哀哉！」
在麻子身旁，站著一個五六歲大小的男孩，小眼獅鼻冬瓜臉，身體雖瘦弱，但是皮膚粗糙之極，完全沒有一點孩童的水靈，神情也木訥的很，不過眼神深處隱藏的那一份對陌生人的恐懼，反倒讓他顯出了幾分生氣。
在上海畫城時，溫樂陽曾經聽「糖糖」樂羊甜說起過樂羊家巫蠱傳承的方法：家族之中
對娃娃的來歷，瞎子也一無所知，小蚩毛糾等瞎子說完之後，笑吟吟的俯身拎起猶自昏厥的麻子，走進了隔壁的屋子……
稽非老道剛忙從一旁低聲解釋：「你剛回來時間不長，又一直在忙碌著，有些事情還沒來得及和你說。當年你去了十萬大山之後不久，畫城就荒敗了，沒人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旱魃、萇狸幾位妖仙親自查了很久，卻找不到一點線索。」
「胎兒生出來的時候，又黑又壯，健康活潑，可是……」蚩毛糾突然壓低了聲音，眼神里壓抑不住的狂熱，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臉：「我要那個鬼胎的臉，長的和現在的我一模一樣，從娘胎里出來的時候，要笑，還要攥著那個女人的腸子！」
小蚩毛糾呵呵一笑，露出了滿口焦黃的牙齒：「仇人是一對夫婦，已經結婚十年卻始終沒有子嗣，我要那個女人懷上身孕，先讓他們夫婦驚喜萬分。」
男童的嘴唇動了動，偷偷看了一眼麻子之後，立刻綳直了身體，低頭望著地面，一個字也不敢說。
蚩毛糾顯出了一副驚喜的樣子，尖聲的笑道：「真的能做到么？」
溫樂陽卻注意到，不知什麼時候，麻子身邊的那個男童緊緊的皺起了眉頭，正隨著小蚩毛糾的話賣力的思考著。
也更沒有過自己想辦法破解「牽魂絲」這種念頭。
麻子大約四十歲左右的年紀，人如其名，一張刀條子臉上細細密密的長滿了米粒大小的黑斑，乍看上去好像有一群腳踩墨汁的老鼠剛剛從他臉上跑過去似的。
麻子低低的冷哼了半聲：「我的家事，你少管！」說完，似乎不願在外人面前和瞎子起衝突，轉頭望向了小蚩毛糾：「你的買賣我做了，金子留下，三天後再來。」
這個男童的眉眼五官，依稀和當年的畫城公子樂羊溫有幾分相似，只不過矮冬瓜樂羊溫什麼時候都是一副笑嘻嘻的市井神態，而男童的表情卻拘謹恐懼，溫樂陽才沒能及時聯想到一起。
倒是男童跟著一路思考，直到最後否定了蚩毛糾要胎兒口吐人言的要求。
留在外面看守俘虜的稽非老道嚇得連連後退，直到溫樂陽對外面喊道：「進來吧，麻子跑不了。」老道才如奉大赦，再也不敢看侏儒一眼，但還是有點不放心，乾脆抓著麻子的頭髮，把他也拖進了屋子裡。
那個男童直到現在才反應過來，滿臉關切的低呼了一聲，趕忙跑去扶瞎子。
麻子
瞎子滿臉的淡漠，還等著肩膀上的劇毒發作呢，他可不知道，娃娃這麼結結巴巴的一句話，已經把他從鬼門關上拽了回來。
溫樂陽深吸了一口氣，問蚩毛糾：「四年前的事情？」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我服了」的原因，溫樂陽對瞎子的印象還不錯，笑呵呵的把已經鎮住的磨牙放進了他手心，跟著拍了拍瞎子肩膀嚇人：「也不像他說的那麼嚇人。」
小蚩毛糾還是有些不放心，又出言試探，他出的題目，就連七娘山上的好手也要稍加思考，麻子卻大包大攬，不是打定主意騙人就是對男童太有信心了。
麻子這才來了些精神，臉上也真正露出了幾許笑意：「後面呢？」
麻子沒理會老道的感慨，張開嘴巴發出一陣無聲的大笑：「好好好，繼續說！」
蚩毛糾大概把事情的經過說了幾句之後，把溫樂陽拉到一邊，稽非老道當然要湊過來。蚩毛糾眼神里有幾分凝重，聲音壓得很低：「這個孩子身上的巫力，比著樂羊溫當年時，要弱上幾分。」
蚩毛糾繼續向下說：「然後讓這個女人身患重病，讓他們覺得很危險，可又有希望能同時保住大人孩子的那種病！那女人最盼著能有一兒半女，一定會強撐下去，搏一搏運氣！我要他們在十個月間，每天里提心弔膽，患得患失！」
一個懂巫，一個會毒，另一個稍通控屍的法門，三個人孤魂野鬼湊到一起突然奇想，就開了這麼一家店子，打著溫、苗、駱三家的旗號騙人，雖然生意不好，但是也能說得過去。
蚩毛糾點點頭：「不到，不過也差不多。」說著，回過頭望向了緊緊抱著瞎子胳膊，已經被嚇壞了的男童：「那時他不過一兩歲，恐怕記不得什麼。」
蚩毛糾卻笑了，又向著男童湊近了兩步：「你何必怕他？就憑著他們滇巫的那點手段，又怎麼可能真控制住你。」說著，對男童攤開了手心，手心上擺放著一根殷紅如血的短髮。
先前從麻子屋裡傳出的那股古怪的味道，正是有人在用正經的拓斜手法煉蠱，溫樂陽等人這才留下來查看。
蚩毛糾卻用死魚似的眼神翻了他一眼，反而把男童摟得更緊了些。
侏儒天性殘忍，自從開店之後，樂羊家的男童又多受侏儒一份虐待。
稽非老道連眼球上都長出雞皮疙瘩了，斜忒著蚩毛糾喃喃的說了句：「那時胎兒還沒長牙呢吧……」
瞎子神色一凜：「你是烏鴉嶺上死不了？」
不
男童毫不猶豫的點點頭，怯怯的說了聲：「很好……他總護著我的。」
小蚩毛糾試探著問：「孩子在肚子里的時候，一定要可愛的，每當女人病痛，他都會用自己的方式安慰娘親，所以女人一天天的消瘦下去，肚子卻一天天的鼓脹起來。要是能讓女人時長做些噩夢，就更好了。」
溫樂陽笑了一下：「這個自然，他小小年紀，怎麼能和樂羊溫相比……」說著半截，突然閉上了嘴巴，目光里含著幾分驚訝，盯住了蚩毛糾。
麻子不耐煩的揮揮手：「巫蠱的滋味之處，你才懂得多少，說便是了！」
溫樂陽聽得渾身發冷，麻子卻眉飛色舞，拍著手大笑道：「看不出來，你這女子長了副豺狼的肝腸……」
虐待過樂羊家的孩子，又落在了苗不交手裡，任誰也只能自認倒霉。
蚩毛糾現在功法大進，巫力精純，用心感覺之下，很快就發現這個男童身體里傳承著正宗的拓斜巫力，而那個麻子，不過是滇巫流派中的普通巫者。
瞎子還以為溫樂陽已經給他肩膀種下了不世奇毒，身子一軟直接摔倒在地上。
稽非老道嘿嘿一笑：「睜開你的……算了，你是瞎子。這位是溫不草，這個是苗不交……」
讓剛出生的嬰兒開口說話，巫蠱倒也不是無能為力，可這是一個順天催長的過程；但是如果依照蚩毛糾先前的吩咐，就必須把胎兒變成了鬼胎，既然已經離了人道，就絕不可能再口吐人言。
他的話還沒說完，那個孩子卻表情篤定的用力搖頭，低聲念叨了句：「鬼哭狼嚎都行，可說話卻不成。」
與此同時小蚩毛糾也大吼了一聲：「樂陽！」
麻子想也不想，大包大攬的點頭：「沒問題，還有么？」
男童這時已經徹底沉浸在思考中，蹲在地上，用手指在石板上不停的划拉著什麼，眉毛都快擰到一起去了。
雖然溫樂陽到現在也不明白怎麼回事，不過聽見同伴招呼，想也不想直接飛起一腳，直接把麻子踹飛到院子里。
本來蚩毛糾還有些納悶，不過很快就想明白了，天底下身負拓斜師門巫蠱傳承的不止七娘山一家，還有畫城弟子。小蚩毛糾不僅見過矮冬瓜樂羊溫，還在苗寨門前、神女峰之巔兩次和他動手，再細看這個男童的長相，很快就明白了事情的大概。
瞎子的身體一下子佝僂了許多：「嘿，你們是天下一等一的門宗……又何苦和我們這些小生意為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