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色生梟》第一卷 將進酒

第十九章 報恩

第一卷 將進酒

第十九章 報恩

尤太醫全然不像有事的樣子,宋陽倒先放了心,笑著搖頭正要開口,一邊的任小捕就搶話道:「你不在家,他和我一起辦差,結果出了些意外……」
話沒說完,尤太醫就勃然大怒,完全不分青紅皂白,厲聲咆哮:「宋陽身骨好、腦筋好,怎麼會出意外?你連累的他,是不是?」
宋陽苦笑:「小捕快的確糊裡糊塗,但她沒連累我,相反她還幫了我大忙,沒她我未必能活著回來。」
小捕快「哎呀」一聲,用一副「你太神奇了」的目光盯著宋陽:「你怎麼會知道?」
宋陽也笑了起來:「我不怕啰嗦,只要能把事情講清楚就好。」
仵作掙到的那點錢,幾乎全被他花在宋陽身上。
或許是畢生的圖謀、心血所系;或許是隱居異鄉而生的那種「相依為命」的感覺;又或許是看著娃娃一天天長大自然而生的感情,落戶燕子坪的十五年裡,尤太醫對宋陽很好。
這下可把任小捕氣壞了,小丫頭平時威風八面,可真到要吵架的時候,偏偏又什麼都說不出來了,憋氣咬牙半天,最後也只恨聲說:「你……你這人有病!」
宋陽肯定:「罵錯了。」
其間的過程宋陽一概略過,只說當晚蠻人大隊趕到,追兇時押上了他們兩個,再之後追到兇手,雙方火拚,他和任小捕也被連累受傷、被困山間,不久前被另一夥蠻人找到、澄清了誤會等等。
大門緊鎖,家中無人。宋陽心裏一沉,他走前斜插在門鎖上的草葉仍在,只是變得枯黃了。尤太醫沒回來過……開門之後,院子里十幾隻狗七八隻貓一窩蜂似的迎了上來,小小的院落立刻亂了套。他家的院子有狗洞,主人無法餵養的時候貓狗會自己出去覓食,不用擔心它們會餓死。
任小捕笑道:「好傢夥,養這麼多畜生不煩么?」
「燕子坪的衙役不捨得對付鄉親,可他們也想賺錢,就把心思放在上面撥下來的公款上,也不是所有公款都貪污。他們貪了馬錢,卻沒動治水修壩的款子;他們貪了修葺衙門的錢,但沒動引渠灌溉的款子;他們貪了石樓牌坊的錢,卻沒動拓山開荒的款子。」
「不過我想你明白一件事,」宋陽忽然把話鋒一轉,話題也就此岔開:「地方衙役都是衙門私募,每年只有十兩銀子的『工食銀』。平均下來一天不到三十個大錢,一個人的溫飽勉強,但何談養家糊口。所以捕快這個行當從無清廉可言,對上剋扣公款,對下盤剝百姓。可是燕子坪太小也太偏僻,衙役們生於此、長於此,小時候都是瘋跑到餓了隨便推開門進去就吃飯,長大了又哪能去敲這些街坊的竹杠呵。盤頭兒他們對鄉里鎮上,偶爾威風霸道是有的,但絕無巧取豪奪、藉機訛詐之事。而且鎮上住民真要遇到什麼事情,他們從不吝惜力氣。」
而且從尤太醫隱藏身份、再不外露醫術,卻把一身本領毫不隱瞞都教給宋陽,也足見他對宋陽的疼愛了。
他是一流名醫,略略診脈,再一看傷口,馬上就明白宋陽是被打傷的,老頭子額頭青筋暴露,一副「我都三天沒殺人了」的樣子:「打你的是誰?」
要不是盤頭兒眼疾手快把他攔住,尤太醫現在就跳過去抓任小捕的臉了。宋陽現在有心無力,只能大聲勸解,「舅舅」不聽,只想著往前沖。
任小捕只是從一旁聽著,並未插嘴。
任小捕坐在擔架上,滿眼好奇打量著宋陽的家,很快就發現了新鮮玩意,指著院子里唯一一棵大樹道:「樹榦上怎麼這麼多道道,誰畫的?用來做什麼?」
老頭說走就走,宋陽苦笑:「她的腿我看過,無礙,倒是咱們這邊,有些緊急事情要趕快商量……」
他家裡現在有蠻子有官差,亂七八糟地站了一院子,尤太醫一看這麼多人,先是愣住了,轉目再一看,發現宋陽受傷、躺在擔架上,瘦竹竿的臉色立刻就變了,快步上前:「怎麼受傷了?」
宋陽呼出了口長氣:「事情就是這樣了,貪污公款的差役個個該抓,但是你在辦這件案子之前,總要先想清楚一個地方:你是為了辦案而辦案;還是為了燕子坪上的鄉親才辦案的。」
宋陽隨口回應:「都是些沒主的野貓野狗,舅舅覺得它們可憐,就收養了。」一邊說著,一邊吩咐蠻人把機括木匣、包好的月刃放在屋裡。
尤太醫扔掉宋陽的手腕,站起來轉身就走:「我先去給他看看腿傷,你等我回來再治。」
除此之外,還不容得別人說宋陽半個字的不好,否則瘦竹竿就會獰眉瞪眼地找人家去打架……也幸虧宋陽有過一世為人的經歷,要是個普通孩子,早就被尤太醫寵得不成樣子了。
盤頭兒不算個合格官差,但是對燕子坪而言,他已經足夠好了,甚至當得上一句:有他做捕頭,是小鎮的福氣……蠻人的腳程飛快,黃昏時分,躺在擔架上的宋陽已經遠遠瞧見了燕子坪,而後就見得到消息的盤頭兒帶著一群手下,匆匆忙忙迎上來。
尤太醫一愣,抬頭:「我罵錯人了?」
「盤頭兒。」宋陽終於給出了答案,之後目光一轉,望住了小捕快:「若我沒猜錯,這件趕屍匠的兇案了結后,你下一個要查的案子,叫做『六匹官馬哪去了』。」
尤太醫根本不回頭,扔下了句:「沒啥比報恩更著急的!」就匆匆忙忙地追出去了。
蠻人做事一根筋,先前說是「護送回家」,就一定要把兩人送到家才算完事,即便已到鎮外,也不肯把擔架交給官差,盤頭兒對任小捕不怎麼在意,但他看著宋陽長大,見他平安歸來心裏著實踏實下來,自然不會和蠻子計較,帶人跟在他們身後,高興之餘自然也免不了詢問事情經過。
尤太醫大發雷霆,不止任小捕落荒而逃,連盤頭兒帶蠻子全都被他給罵跑了。他又余怒未消地追到門口大罵了幾句,這才轉身回屋,抓起宋陽的腕子再度問診,準備給寶貝外甥治傷。
宋陽心不在焉,沒有理會,不過任小捕很快就想出了答案,笑道:「這是『身高尺』啊!尤仵作給你記身高用的?你舅舅很疼你嘛。」
尤太醫性子木訥,就算再怎麼喜歡這個從小跟在自己身邊的宋陽,也不會像其他家長大人那樣親親昵昵,更不會去教授孩子做人的道理,他就是花錢,別家孩子有的,我家娃娃一定得有;別家孩子吃不到的,我家娃娃一定得吃,至於宋陽自己在不在意這些,他才不管。
宋陽應道:「區別不大,僅在於:現在這一批衙役,貪污但也愛這座小鎮;辦掉他們之後,下一批新來的官差,貪污,卻不愛這鎮子。」
任小捕想了想,終於點頭而笑:「知道了。」說完,眸子翻起,又有些不耐煩道:「一點小事,這麼長篇大論,你這人啰嗦得很。」
負責護送的蠻子才不管迎上來的是誰,一見到有人靠近,立刻舉起手中重槌,口中凄厲呼喊,警告來人立刻退走。不過這一次還不等宋陽開口,任小捕就坐起身怒道:「不許對盤頭兒無禮!」
不久眾人進入小鎮,先把宋陽送回家。
以前尤太醫偶爾也會出門去轉轉,有時候去山野邊緣採藥、有時候去前面的大鎮子狎妓,可至多隻走個七八天,從未像這次大半個月都還沒回來……就在宋陽疑惑不定的時候,門外腳步聲響,尤太醫掛著兩個黑眼袋,背著個小包袱,溜溜達達地回來了。
連宋陽都傻眼了,心裏嘀咕著:他從哪學來的。
尤太醫跳腳:「我不光有病,我還有火鉗子、有斬骨刀、有柳木棺材、有風水墳地、有給你預備好的靈位和香燭,就是沒有救你命的葯!」
「不難猜。」宋陽笑了笑,繼續說道:「燕子坪的衙門只有三匹官馬,原因再簡單不過,盤頭兒串通縣吏和同僚,私吞公款,把朝廷撥下來的馬錢私分了;不止那幾匹官馬,你也看見了,咱們燕子坪的縣衙何其破舊,朝廷每年撥下來修葺衙門的款子,也一樣被他們貪污了;還有鎮子前本應有個標註地名的石樓牌坊,可是卻沒有……這些案子你稍微一查,就能查出實情,到時候從上到下一個也跑不了,全要抓去坐牢。」
任小捕眉頭大皺:「有區別么?」
若非如此,宋陽也不犯不一定要跑回小鎮與「舅舅」匯合后再一起逃走。
盤頭兒不虞有他,又伸手指了指箱子和大把的月刃:「這些又是什麼東西?」任小捕趕忙搶話:「這是山溪蠻送我們的禮物。」這麼霸道的武器,饒是小捕快「公正廉明」,也不捨得讓它充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