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將進酒
第四十五章 勇士
不知為什麼，一「沾上」宋陽，任小捕總恨不得多說幾句，所以片刻后又加了句：「說得好有賞，說不好挨打！」
劉太守終於鬆了一口氣，知道自己總算從這件爛事中抽身而出，先對宋陽滿是感激地點點頭，跟著轉回頭，轉頭怒斥高長史：「混賬東西，是你乾的好事啊！」
秦錐回應：「十八歲秦某應徵入伍，駐防苦水關，到調任紅波衛止，整整十五年。」
秦錐猙獰而笑：「後悔？你可知，我救下的那個娃娃，如今也學了一身好武藝，入伍當兵，與數不清的好娃娃一起鎮守苦水關，上個月傳來消息，小兔崽子已經交回來三顆狗賊頭顱！你說我後悔么？！」
台下有人飲泣，有人咬牙，更多的人則雙拳緊握。
「杜叔叔」是刑部尚書，早年也曾帶兵打仗，與鎮西王很有些交情，即便真有紅波衛犯下重案，刑部也只當是王爺家事，通報紅波府處理，又哪會直接發出通緝令。任小捕的語氣稍稍加重：「我在想呵，到底是刑部搞錯了，還是有人偽造了卷宗？」
「你說的那些『真正勇士』一定人數眾多。」
宋陽卻還嫌不夠，繼續道：「有個不情之請，秦大哥能否除下上衫？」
「我粗通醫術，明白這樣的重傷，一輩子也無法徹底痊癒，每逢天氣變化都會劇痛不已，視力也會慢慢減退，現在或許不覺，但少則十載、多則二十年，會失明的……秦錐，你後悔么？」
台下群
聲音落處，台下在此爆發大吼，但這次不再是歡呼，而是憤怒咒罵。雖然眾多百姓想不到究竟是誰在誣陷秦錐，但無論這個人是誰，都已經激起民憤。
換了地點、換了時間、換了場景……但今天對付高家叔侄的事情，本質上與當年陰家棧前對付燕國殺手一模一樣，宋陽只是穿針引線、整合資源，最後順勢而起發動兇猛一擊！
而後公主的隨行太監朗聲昭告，把「案情」和盤托出，不提宋陽等人的經歷，只說紅波家將便裝執勤時，遇到綢衫青年禍害鄉里，是以出手懲戒。而對方不知紅波衛身份，勾結長史意圖報復，公主明察秋毫，故意等他入瓮，同時藉此事考察太守大人，劉太守不負國家期望，並未包庇下屬等等。
這個時候任小捕的聲音傳來：「紅波衛，除卻上衫。」
不多時高長史就挨不住了，慘叫著認罪。
半晌之後，場面才再度恢復平靜，而宋陽的話還沒說完：「秦大哥，你的臉為何會被燒成這樣？」
宋陽故作不解：「為什麼？」
這一來「真相大白」，不僅紅波衛的聲望更上層樓，連同鎮西王、玄機公主也都成了在世青天
「有何不可，這張臉都不怕見人，何況胸口肚皮。」笑聲中，秦錐伸手撕裂上衫，從前胸到後背，除了燒傷痕迹外，只有數不清的縱橫傷疤，肚皮上還有兩處凹陷糾結的皮膚，曾被長槍破洞后長好的樣子。
太守大人不是傻子，重重點頭順著宋陽的話說了下去：「正是如此，下官見到卷宗時並不知秦將軍是紅波鐵衛，但隱隱察覺通緝大令有些可疑，但又無法判斷，所以斗、斗膽將卷宗呈上，請玄機公主明察，果然公主殿下明察秋毫……」
宋陽沉默片刻，突兀道：「秦大哥，宋陽拜謝！」說著投身欲拜，可秦錐卻一揮手托住了他，聲音沉悶也沉重：「不受！男兒當報國，自幼學藝便是為了殺賊，分內事，無功，不受拜謝。」
這時台下忽然響起一聲喝彩，不知是誰，而下一瞬間里，無數喝彩聲于寂靜之中遽然爆發！
秦錐大笑：「一個打八個的時候，被人圍住了亂砍的時候，讓你說的『真正勇士』來試試，看看他們後背上留不留疤？」
可這一次，任小捕根本就不容他開口，她有些功夫底子，冷笑里灌注真元，聲音不算小：「國家棟樑險些被你送入鍘刀，紅波家將用命換來的清譽隨隨便便就被你毀掉；南理刑部的公文你們說寫就寫……真想看看，你是不是連聖旨都寫了好幾份了！有什麼廢
「草民以為太守大人非但無過，反而為人謹慎，對親隨下屬也不存盲目信任……倒是將卷宗提報給太守大人的官員，應該仔細審問。」宋陽給劉太守拋出了一根救命稻草。
秦錐淡然回答：「人頭就是憑證，狗賊傷我南理無辜，我們便割了狗腦袋回來交差。」
「南理的娃娃都知道，那裡是封拒西域的第一道關卡，百多年裡就從未太平過，每隔幾日都有吐蕃健卒化作盜匪，少則數十，多則上千，打不絕殺不盡，只有打醒十二分的精神，一見烽煙便出征殺賊。」
「每交上一顆人頭，營吏都會記錄在案，調任時我曾查證過，十五年間，秦某共繳回三百一十六顆藩賊狗頭。此事有案可查，苦水關每一位兄弟都是秦某的證人！」
猙獰漢子大笑，台下百姓也跟著一起笑，大半眼中有淚，但也笑……吐蕃人多，南理兵寡，背後的傷疤不是膽小的象徵，恰恰相反，正說明秦錐悍不畏死，以寡敵眾仍奮勇殺上！而遠在前線，戍邊拒敵的南理將士，從來都是以少敵多。
僅此而已。
說到這裏，任小捕已經咯咯咯地笑了起來：「馬屁就不用拍了，太守大人辛苦了。」
宋陽笑著轉回身，望向秦錐：「秦大哥，請問你在苦水關戍邊多久？」
宋陽又問：「苦水關太平么？」
「說。」
他的叱喝完全被震天價的怒罵聲淹沒，根本
不知不覺里，場面再度安靜下來，宋陽的聲音清晰異常：「咱們南理將士殺賊，可有憑據么？」
幾十名精壯漢子同時卸除甲胄，脫掉上衫，與秦錐並列一排，每個人都和秦錐一樣，滿身恐怖刀槍疤痕，宋陽則再度提高了聲音，盯住他們問道：「秦錐，你圖什麼？紅波衛，你們又圖個什麼？」
宋陽的聲音漸響：「我聽說，真正勇士只在胸前留疤，後背的傷痕是逃跑時才會留下的。」
高長史也編好了一個理由，反正就是要推諉責任，當即跪倒在地：「公主息怒、大人息怒，卑職有話……」
沒人開口，宋陽卻寬衣解帶，也把自己的上身赤裸出來，與一群鐵衛並肩而立，雖然宋陽不算細皮嫩肉，但和這些出生入死的凶卒比起來，也光滑得醒目。
公主傳令，紅波衛立刻動手，這次誣陷到秦錐頭上，紅波衛人人惱怒，出手何其沉重，各種霹靂手段全向高長史身上招呼，片刻之後，又有紅波衛把綢衫青年押上高台……他早就被公主的人盯上了，哪有逃跑的機會。
不知什麼時候，宋陽已經走到了劉太守身邊，對著任小捕所在的帷幔躬身道：「公主殿下，草民還有話說。」
宋陽點了點頭，繼續道：「那你殺過多少人，還記得么？」
宋陽長長吸
一句話平靜說完，宋陽陡然揮手，把手中的衣衫狠狠地砸在個高台上，聲音里灌注全部真元，咆哮大吼：「那我就不明白了，為何還有人要陷害秦錐！」
先是兩名參選之人被指做盜匪，隨即其中一人竟是大名鼎鼎的紅波家將。台下百姓早都忘了不久前的「噤聲嚴令」，交頭接耳議論紛紛，有人覺得是州官昏庸，有人卻以為刑部通緝大令不會有錯……這時宋陽踏上半步：「啟稟公主，小人有話想說。」
南理西陲匪患舉國皆知，吐蕃藩主殘忍好殺，手下軍兵時常越境掠劫，屠村之事司空平常，所有南理人都視吐蕃毒蛇猛獸，心中恨極了他們，此刻大好戰士鏘鏘而言，如何能不換來漫天喝彩。
任小捕「哦」了一聲：「紅波家將中的一位首領，居然上了刑部的通緝令？我可是杜叔叔看著長大的。」
秦錐昂首，神情驕傲，絲毫不覺得自己面孔醜陋：「為救人，十三年前惡賊掠劫、燒村，我們趕到時賊人已退，眼前只剩一片火海，我聽到有娃娃哭聲就沖了進去。總算老天保佑，娃娃被我救出來了，是個男孩。」
任小捕痛快得很：「有話就說！」
高長史這時候已經清醒了大半，腦中苦思扳回局面的辦法，可現在民憤已成，哪還能扳得回，唯一能做的也就是盡量抓住些小把柄，鼓足勇氣對宋陽叱喝：「刁民大胆，蠱惑民心罪同謀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