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百花殺
第三十一章 太歲
宋陽脫去外衫和罩在頭上的頭巾，露出一身回鶻外套和剛染的黃頭髮：「我還有場架要打。」說完，又對那個老漢點了點頭：「多謝前輩相助。」
眾人就此分道揚鑣，葉非非、老漢背了譚歸德潛回無關風月坊；阿伊果與火道人跑回南理驛館，而械鬥激烈的四平大街上，不知從哪裡鑽出來個黃毛小子，手舞一把紅色短刀，口中嗚哩哇啦地鬼叫著誰也聽不懂的蠻話，但也不用聽得懂，他穿著回鶻袍子，是哪一夥的再清楚不過。
使團打架是「狗咬狗」不用去管，但鎮國公府失火不能不去理會，大火起后不久駐紮附近的軍馬進入長街，分開打鬥同時入府救火。
如果給一間大屋讓他燒，他會先迅速做好三件事：辨出屋子裡最容易燃燒的材料，即便同一根房梁，在他眼裡，不同的位置也會有不同的燃燒效果；找到屋子結構的關鍵，哪裡最不禁燒、一旦燒壞屋子承重就會不穩；還要尋得屋中空氣、或者風向的流動線路。辦妥了這三件事，大火也就該來了。
葉非非看了阿伊果一眼，冷淡道：「別裝不認識了，他早都知道了。」
別家孩子在爭搶竹蜻蜓、紙風車的時候，他在研究松木和柳木哪個更容易燃燒；別家娃娃在私塾愁眉苦臉去記百家姓的時候，他在絞盡腦汁地琢磨為什麼石頭不能用來燒火……等到八歲的時候，終於因為玩火釀成了禍事，一場大火席捲山村，所幸沒燒死人，但攔在圈中的豬牛羊馬被烤熟不少。他自己不知是受了驚嚇還是中了火毒，那場火後生了場怪病，再也不長個子了。
少則三五個、多則十余處，火道人放火，會同時點起多個「火頭」，不消須臾功夫，諸多火點就會勾連成片，一發不可收拾…
放火，也是門學問。
火道人出手，王府後院烈焰衝天，映在阿伊果的眸子里，滾燙而妖嬈，顯得異常明媚，阿伊果笑，伸手拍火道人的肩膀：「看不出咯，你老漢兒放火的本事果然了得。」火道人滿臉悲苦：「等回去了你、你別忘了給我解蠱……」說完想了想，他猶豫著，又小聲道：「這火放得……您老要滿意的話，能不能幫我給鬼谷瞎子也種個蠱，越疼越癢就越好。」
宋陽今晚就要放火。
老漢殺人時迅捷如風，修為精深，但此刻反應卻極慢，等宋陽說過話過了一陣，他點了下頭，又想了想，才緩緩說了兩個字：「不謝。」
火訊入宮，景泰暴跳如雷！
不是真的疼，而是敏銳五感察覺危機即將降臨的先兆！
那個暗中隱藏的高手，始終沒再現身，放任他們的所作所為……
回鶻兒一派豪爽：「後來我想了想，這幫吐蕃狗子我自己也想打，就算現在不打，等一品擂之後也肯定要打，這事只能算你我想到一起去了，用它來抵兌賞賜，不對勁、不對勁。手鐲你收著，想到什麼再來找我。」而後稍稍停頓片刻，又繼續笑道：「還有，你能回來一起打，就值這個鐲子。」
回鶻大佔上風，王子異常開心，笑道：「也不是全為了幫你，老子早想打這幫狗崽子……」說著，他把彎刀夾在肋下，伸手又把宋陽剛剛還他不久的手鐲從自己的腕子褪下來，拋給宋陽。
他的另一重本領便是放火了。
當四平大街上回鶻吐蕃開打，王府衛士大都被調往前院，宋陽等人翻牆進入後院，也是此時宋陽才恍然發覺，與葉非非同行的那個老漢並未離開
但出乎意料的，很快，可怕的壓力突兀散去，對方竟撤去了敵意，再無出手對付他們的打算了。
葉非非皺眉：「你不一起么？」
……
老漢隨他們一起入府，但始終不曾站起來，他是用爬的，飛快且無聲，雖然看上去好笑，但誰又真能笑得出，他比所有人都更隱蔽，夜色若是長草，他便是藏在這草叢中的毒蛇。
回鶻兒大笑：「你這人，倒是有趣，的確用不著這個鐲子。」說著，忽然面露納悶，仔細打量了下宋陽：「你的頭髮怎麼這個顏色，好像屎！」
……
正胡說八道著，葉非非低低說了聲：「就現在，隨我來。」三個人展開身形，隨她迅速潛行。葉非非手中有圖，行動奇快，直接來到鎮國公譚歸德卧病所在房間，時機把握的剛剛好，火勢尚未蔓延到此，正有幾個護衛張羅著要把譚歸德救到安全處。
過程略有曲折，但總還算順利，等他們逃到安全處，宋陽對葉非非說：「病人你先帶回去。」
宋陽等人不敢亂動，又等了片刻，隱藏暗中的可怕敵人再無聲息，而王府衛士們的「走火」、「救火」亂喊聲卻愈發近了，宋陽和老漢對望了一眼，再顧不得什麼，轉身返回屋內，把譚歸德交給老漢背負，又選了具身材和譚歸德差不多的屍體扔在榻上，最後火道士出手，專門在這間屋裡放了一把火，眾人就此撤出火場。
皇宮節宴的事情，早都氣炸了阿伊果的心肺，聽說了宋陽的打算，立刻大喜答應，在宋陽聯絡四方的時候，她就找上了
對宋陽的加入，回鶻王子很有些意外：「你怎麼來了？」
印堂是什麼地方，受創便致命，宋陽大驚失色，叱喝聲里懷中「紅袖」出鞘，護住要害，全神戒備準備硬抗強襲；衝到屋中殺人的老者也察覺危機，身形陡地陡轉回來，與宋陽並肩而立，把葉非非等人一併擋在身後。
……
若非後來燕國大軍介入，怕是吐蕃主官都會被打死在當場。
只知有強敵伺伏，卻不知危險來自何處，宋陽找不到敵人，雙手持刃的老漢也一樣，不過短短几息，兩個人額角都滲出了冷汗。
不過火道人看上去脾氣古怪、拒人千里，骨子裡卻是份膽小怕事的脾氣，要是去客氣找他、要他在睛城裡放火，他無論如何也不會答應的，所以宋陽找上了奇士中最兇狠的那個：阿伊果。
所有有關「火」的竅門，全都是他自己摸索來的，也算是老天爺給他的「手藝」吧。
最後他們才來到鎮國公府後牆外，那時回鶻、吐蕃使團還沒過來，宋陽等人沒急著潛入，而是隱在陰影角落中，靜靜等待著，不久之後腳步聲傳來，長街盡頭一個少女掌著燈籠，不急不緩地走近，一邊走著，還和跟在身後的一位老漢輕聲說笑，一派輕鬆模樣。但走到宋陽等人隱身之處，少女秀目來回巡視，確定左右無人，揮手熄滅燈火，身形一閃來到宋陽跟前。
但火勢來得太猛烈，根本救無可救，人來得再多也沒用，最終鎮國公府被燒成了一片瓦礫，鎮國公譚歸德「慘死」火場，被徹底燒成了焦炭，稍稍一碰就散碎成灰了。
巧的是南理奇士之中恰有一人精通此道，火道人，人如其名。
宋陽的打法，看得薩默爾汗都放聲大笑，特意用漢話喊了句：「好小子！
火道人剛降生的時候不是侏儒，身體和其他娃娃無異，自幼就喜歡擺弄火。
邊關毀了一個大營、寶貝屍體丟在了南理、用來拉攏人心的譚歸德被燒死了……還有，蘇杭從海外回來，今天居然沒過來給朕講故事，景泰覺得最近一段，自己的運氣差極了，等回頭要找他給算算看，自己到底犯了哪個太歲。
一是回鶻人一見到火就亢奮發狂，完全不要命的打殺；另一則是宋陽的加入……雙方派來打擂的真正高手全都在一旁觀戰，而宋陽的修為直逼宗師境界，在這場群架里他絕對是最能打的那個，再加之龍雀氣勢煌煌，更加撩撥了回鶻兒的戰意。
等宋陽回來、染黃了頭髮，就帶著阿伊果、火道人遊走街巷，前後放了十余處大火，燒的地方無一例外，全都是氣派酒樓……睛城中赫赫有名的大館子，幾乎被燒了一半。這是阿伊果的主意，既給火道人練練手，也算做報復。黑口瑤的報復全無風度，你不請我吃飯，我就燒你家飯館。
宋陽哈哈一笑：「王子是幫我打架，我不來怎麼行。」
未幾，他就衝到薩默爾汗身邊，總算停住了鬼話，用漢話笑道：「多謝王駕相助，宋陽銘記大恩！」
無形重壓，在今日之前，宋陽只曾體會過一次：青陽擂上，面對大宗師陳返……
身形矯捷似燕，落地輕聲如貓，雖然比不得舞姿卓絕的南榮右荃，但比起心思縝密武功高強的任小捕來，明顯強了不少。
樣子不倫不類、身材比起番邦的彪形大漢也遜色不少，可黃毛小子的聲勢著實駭人，彷彿一頭被徹底激怒的犀牛，轟轟烈烈地衝進亂戰，紅色短刀所過之處，儘是吐蕃武士的慘叫！
宋陽不解：「這是……」
宋陽正擬動手，不料身旁那個一直在爬行的老漢動作比
可即便如此，他那份玩火的心思仍不曾稍改，三十歲前，幾乎他走到哪，哪裡就會著火，倒不是他故意縱火，而是本事還沒練好、既控制不了自己想玩火的心思、也控制不住燒起的火勢；但是等到三十歲之後，火道人的手段就漸漸成熟了。
一兩句話，讓宋陽對他好感大增，應道：「既然王子有這份心思，也不用非得給個手鐲做憑證。」隨即又把手鐲拋了回來。
宋陽咬牙：「碰上個心眼狠手藝差的！」把短刀舞成一團赤色的風，衝殺了出去。
長街械鬥，吐蕃慘敗！
阿伊果愕然，看看葉非非又看看宋陽：「知道啥子了？」
火道人的本領分作兩重：一是燒火，當初在地方選拔賢能時，擂台上他就用幾塊普通木頭，加上一點自己配置的秘葯，轉眼燒出一蓬幾乎純白色的熾焰，還不到一盞茶的功夫，盛火的銅盤都開始融化了。
村裡人都說他自作孽，遭了天譴所以變成侏儒，爹媽也不敢再養這個災星，恰巧有個老道路過，見他可憐就把他帶走了。
但就在此時，宋陽突然覺得，額頭印堂處微微一下刺痛……就彷彿有人拿著利器逼近，並非真正刺中，但鋒銳距離皮膚不過毫釐的感覺。
……
李明璣心腹，漏霜閣門前侍立的少女，葉非非。而與她同行的那個老漢，在燈火熄滅的剎那裡，竟詭異地失去了蹤跡，整個人就那麼突兀地不見了，好像他就是個影子，火燭一熄，他也再無神形……宋陽對葉非非點了點頭，還沒開口，身旁的阿伊果便笑嘻嘻的湊上前：「哪家的妹子喲，清清的好像個水做的娃兒。」說著，伸手去抓少女的柔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