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色生梟》第三卷 山中侯

第十六章 請客

第三卷 山中侯

第十六章 請客

大夥一窩蜂似的往外跑,有人惶急之中點燃了「大難臨頭」的烽火訊號。
燕頂自己就在燕子坪吃過大虧,即便他不知道上次設計自己的也是宋陽,這次一聽說常春侯封邑在燕子坪,肯定也會加了提防。燕頂是什麼人,豈會在同一個地方慘敗兩次。
其實劉二這次闖下了不小的禍事,怪鳥把工地撞爛了、吃掉大量牲口,這些都無妨,唯獨一樣:誰能保證,一百多頭大鳥這次吃順口了、認識路了,下次沒有二傻領著就不會再來?
更重要的,這一百多頭凶禽究竟是一股什麼樣的力量,就算傻子也能想得到。劉家軍聽劉二的,劉二聽宋陽的,如果真正訓練得當,這支「隊伍」的戰力,就只能用恐怖來形容,真要是能把它們握在手裡,常春侯實力大漲。
銷金窩傳來「大難臨頭」的警訊,任初榕一驚而醒,宋陽也被驚的不輕,蠻人來襲是做戲,怎麼會真有敵人?此刻情形不明,又哪等得及細探,宋陽先請紅波衛去知會羅冠代為照看小鎮,繼而召集回鶻衛趕往銷金窩,郡主也傳令紅波衛留守小鎮,以防敵人調虎離山,同時又命石頭佬再度出營趕往出事地點,她自己則與宋陽同行……
還有這次劉家軍開飯,把銷金窩弄了個亂七八糟,工程損失著實不小,老顧現在沒說啥,但宋陽又哪能不賠。
一想到這件事和國師無關,宋陽都不打算理會了,坐在燭火前,一副無精打採的樣子。而不知不覺里,坐在他對面的任初榕,已經頭枕著椅子靠背睡著了……
宋陽更啥也說不出來了。
宋陽搖頭苦笑,老太婆迷信得沒法說,但是對同族的愛護也一樣沒法說。
小捕早就面帶驚訝,上下打量著謝孜濯,口中嘖嘖有聲:「居然真的是個瓷娃娃呢,好看得緊。」
問答之際,宋陽翻身下馬,神情已經變得啼笑皆非了:「你能說明白點嗎?」
不久之後,宋陽一行半途迎上了謝門走狗的隊伍,對方人數不算多,總共二十余騎,帛先生打從老遠就翻身下馬,一路小跑過來,一如既往假惺惺地笑著,點頭哈腰:「勞動常春侯大架親自迎接,帛胖子誠惶誠恐,不敢當,不敢當。」
佛徒們進入封邑,被山溪蠻沖了個亂七八糟,完敗而歸,連大寺方丈都被生擒活捉……若背後策劃此事的那個真是國師的話,除非想到了對付蠻子的后招,否則絕不會讓信徒進入封邑。
宋陽知道錢是好東西,但從來沒像今天這樣缺錢過,阿夏從回鶻給過的賞賜豐厚,不過「聘禮」部分,是給人家紅波府的;而賞賜給他這個王駕的,珠玉輝煌貴重,而這些珍寶還都有另外一份「價值」,比如黃金刀上,有前輩護持聖火王篆刻的咒文;比如火芯玉樹,曾是回鶻開國大可汗晚年閑趣,親手雕琢的……
宋陽反應很快:「那山溪蠻呢?」
宋陽沒勸,他倒是有把握,即便怪鳥發狂,他扛了郡主也能逃得掉,兩人一起走入銷金窩,劉二約束住隊伍,帶上木恩和啞巴,樂呵呵地跑過來,挺開心的樣子。
始終跟在他身旁的任初榕也瞪圓了雙眼,激動之下全忘了男女之防,雙手死死抓住宋陽的胳膊:「怎麼這麼多?」
沒了食物,蠻人遲早牽走,任初榕要留住她們,何況也不光是「利用」關係,宋陽和山溪蠻互相幫忙,早就算得是朋友了。
任初榕的心思不比宋陽差,他心裏的顧慮,郡主完全能想到,輕聲道:「要不……養起來吧!」
謝孜濯露出了淺淺的笑意,並無盼望,也沒什麼歡喜,她笑只是因為聽到了郡主的善意,應該向對方報以微笑。
所幸,顧昭君搖了搖頭:「沒吃人……傻子管著呢。」
「你自己去看!」顧昭君本來就是找宋陽的,見面后就此轉向,與他們一起重返銷金窩。
宋陽皺眉:「這樣的事情,你應該早點告訴我,我再窮也能接濟下他們。」
「不止,還有你媳婦!」
承郃也沒介意什麼,只是笑了笑:「鎮子很清靜,宋陽是好大夫,修養一陣就無礙了,到時候讓筱拂帶你進山去打獵。」
宋陽略顯意外,他不知道前因後果,只道是二傻一時興起拿顧昭君的牲口請客,追問:「山裡荒了?什麼意思?」
宋陽沒回家,帶在縣衙內,等候著紅波衛審訊那佛徒首腦的口供,靜坐中突兀開口:「先前可能想得複雜了,應該不是燕頂。」
承郃又再咬牙了:「幫!天一亮我就落實此事,採辦糧食送去山中……」
過了這半晌,顧昭君已經恢復了平時的神氣,笑著說道:「我都不著急,你急什麼。剛剛收到傳書,有朋友上門,趕緊收拾收拾,一起去迎一迎。」
……
直到天色大亮,劉家軍才吃飽喝足,由二傻帶著,風馳電掣般地返回山中巢穴。宋陽等人也返回衙門,小捕送過山溪蠻回來了,承郃忙碌不休,向家裡借錢、安排糧食採買這些事情……計劃總不如變化來得快,山溪蠻、石頭佬以及劉家軍,原以為他們都是能自給自足的,沒想到統統要養起來。
宋陽哈哈一笑,沒多說什麼,其實也不用多說。
「吃飯!」
宋陽一見老顧沒事,立刻放心一半,追問:「敵人什麼來路?還有……賠什麼錢?」
而此時,眾人已經能清晰聽到一聲聲嘹亮啼鳴,夜風中也裹雜了陣陣腥臭,宋陽若有所思,轉頭望向老顧:「鳥?」
……
木恩走上前接過話題:「這兩年裡山中幾條大的水脈出現了些變化,水變得有毒了,毒性不強,普通人喝了也無妨,但還是影響到鳥獸草木,外表看上去沒太多變化,但實際上山裡荒了許多。」
他和顧昭君一直有聯繫,宋陽回國后發生的事情和封邑內的狀況大都了解,以他的心思,當然不會在公主郡主面前再喊宋陽「姑爺」。
「工地上養了成群的豬羊,本來是工匠的伙食。被劉二拿來請客了。」跑了這一陣,顧昭君總算恢復了些,不再那麼鬱悶了……心疼自己的豬牛羊馬還在其次,主要是剛才他著實被嚇著了。
顧昭君臉色不怎麼愉快,不過看他的樣子,至少不是「大難臨頭」,不知怎麼會傳起這麼個烽火訊號,宋陽放心同時,眼前也升起個的問號,當下不再多問快馬加鞭趕往銷金窩。
二傻挺關心他的,見狀皺眉:「怎麼了,有麻煩?我幫你。」
宋陽愕然迦納悶:「幹嘛來了?」
宋陽吸溜著涼氣,先開聲大吼:「劉二,我進來了,別讓大鳥啄我。」隨後正要進去,承郃一把拉住了他的袖子,語氣堅決:「我和你一起。」
宋陽意外之餘,也覺得開心,笑道:「帛先生來了?」
佛徒哭喊逃散,只恨爹娘少生了兩條腿,拚命逃出封邑;幾個大寺的首腦都被趁亂拿下,沒人知道他們的下落,只道他們都死在了戰亂里;軍器場、銷金窩、燕子坪和侯府都安然無恙;縣令傳書朝廷,上表山溪蠻出山掠劫、小鎮上下眾志成城守護家園;山溪蠻正撤出封邑,大首領托全程陪伴、引路的紅波衛給宋陽帶上問候;小捕和蠻子首領也算有交情,帶了衛士替宋陽去相送……傳報不斷,等到三更時分,封邑內又恢復了平靜。
老顧咬牙:「還有個傻子!」
宋陽是「九色不沾,詛咒在身」之人,木恩率三百山溪秀跟他就沒打算能再活多久,木恩輕易不回山中,也是因為她現在和詛咒有染,害怕會通過自己把厄運帶給同族。
少有的,木恩那張除了陰森都沒什麼其他表情的老臉上,顯出了一個苦笑:「我也是這次進山才剛剛知道的,自從奉你為主,我幾乎不去探望同族。」
帛胖子喊過自己的夫人,一個勁地客氣著,攔都攔不住,非得給公主、郡主請安,又和顧昭君、相熟的幾位奇士一一打過招呼,禮數周全無比,之後才說明來意,和老顧先前說的差不多,只不過變了個更委婉的說法,至於「娃娃親」,他根本就沒提。
……
「我身體不好,自小就這樣了。」謝孜濯輕輕把手抽了回來……並非拒絕郡主的友善,僅只因為兩對父母先後遭難,從此再沒了親人,已經不習慣這樣的親昵了。
只是……任初榕又該苦惱了,這些猛禽的飯量,怕是天底下養著最貴的鳥了,錢啊。
說完,稍稍停頓一會兒,木恩又解釋道:「應該是三年前那場地震吧,或許是地下的水脈改道了,流經了有毒岩的地方吧;或許是深處的毒水被蕩漾出來,與水脈匯合在一起,總之,和那場地震脫不開干係的。」
去迎接謝門走狗的路上,顧昭君大概說了下,這次帛先生把謝孜濯送過來,一是出於安全考慮,謝孜濯在南理,要比在大燕安全得多;另一則是表明「結盟」的態度。或許是擔心小捕、承郃會不高興,老顧還加重語氣,特意強調了句:「那門娃娃親,說穿了,就是當年謝胖子用來做人情的手段,現在兩家都倒了,沒人會在放在心上。」
國師的手筆,應該不會這麼小氣吧……而宋陽又請山溪蠻出山,本就是為了證實國師到底與此事有沒有直接關係。
即便與燕國反賊合作,宋陽也一直當自己是「宋陽」,而非付老四。宋陽根本不再姓付,之前那門子好像「陰婚」時的親事,他理都不理,這一重小捕和承郃都明白得很。
還不懂宋陽發問,就有紅波衛來傳報,有一支隊伍來到封邑邊緣,請見常春侯,對方客氣得很,而報上的名號異常古怪:謝門走狗。
幾座大寺的重要和尚全都被抓了下獄,附近的佛徒們沒有了首領,最近一段時間都不會再鬧事……但「山溪蠻衝散佛徒」這個辦法治標不治本,想要以後和尚再不興風作浪,還是得先找出「病根」究竟是什麼。
入夜之際封邑大亂,蠻子喊叫著衝殺,顧昭君早就得了通知,提前關閉工地約束手下,免得惹來無妄之災,本來一切都好好的,全沒想到,封邑中安靜下來不久,遽然大地傳來陣陣顫抖,一大群怪鳥浩浩蕩蕩衝進工地……當時不光工人,就連顧昭君都被嚇得魂飛魄散,誰可都沒見過這樣的陣勢。
宋陽轉目望向任初榕,後者明白他的意思,報以一個微笑:「沒辦法了,只能再找父王借錢。」
漠漠的瓷娃娃。
是劉二請客,不是敵人來襲,宋陽又好氣又好笑,算是徹底放心了,可是等他趕到銷金窩、看到眼前情形時,卻再次大吃一驚。
二傻找到自己的「隊伍」,開心之餘也看出大夥都「面帶菜色」,這可把二傻給心疼壞了,琢磨著自己得請客,帶大夥吃頓好的……他有自己的傻心眼,分得清遠近親疏,軍器場是宋大人的買賣,不好去大吃大喝,銷金窩嘛……顧老頭和自己好像不是很熟。
木恩搖了搖頭:「山都荒了,他們的日子當然也不好過,食物越來越少,現在已經在商量著遷徙了。」
這些東西的確值錢,但都不能變賣……宋陽眼珠轉來轉去,琢磨著來錢的法子,任初榕無意中瞥見了他的表情,撲哧一聲笑了出來,搖頭道:「你別想了,就算真想出來也是歪主意,沒準又得惹禍,還是安穩些吧。」
初榕、筱拂已經知道了宋陽的身世,自然也曉得謝孜濯是他的娃娃親,聽了老顧的話,姐妹兩個相視一笑,心裏倒並沒什麼彆扭感覺,充其量也只是覺得有些古怪。
跟著謝孜濯下車來到近前,本是名門之後,奈何家門不再,她要按平民對貴族的禮數見禮,宋陽哪能受她的跪拜,他不好做什麼,任初榕從旁邊伸手攔住了謝孜濯,隨即略略一驚:「你的手好涼。」說著,把對方的雙手籠在自己的手心裏,給她捂暖。
和尚來找常春侯的麻煩,只能用「莫名其妙」或者「沒事找事」來形容,不止宋陽,幾乎所有知道內情的人都懷疑是受燕國師指使,可整件事里最讓宋陽想不通的是,和尚這麼鬧,與自己絲毫無損,國師這麼做根本報不了仇。最簡單的,只要宋陽把譚圖子交給和尚,立刻就風平浪靜了。
幾千山溪蠻,上百泰坦鳥,憑現在的常春侯,真的養不起了。
騎兵一路急行,才剛趕了半程,對面顧昭君就迎了上來,在他身後還跟了大批工匠,人人臉色倉皇,顯然驚魂未定,老顧一見宋陽就氣急敗壞的喊道:「常春侯,你得賠錢!
下次再來,說不定就是血腥慘禍……宋陽本想罵二傻幾句,可一看他那副高興模樣,心也就軟了,苦笑著嘆了口氣。
二傻哪知道承郃的苦惱,聽說她有意餵養自己的劉家軍,感動的眼淚都快掉下來了,左手捉住宋陽右手拉住承郃,想要說什麼,偏偏又啥也說不出來,憋了半晌,也只說出幾個字:「山裡荒了……鳥都快餓死了……」隨即,嘴唇一個勁地哆嗦著,再說不出來一個字了。
幾乎沒費什麼周折,劉二就尋到了自己的劉家軍,規模比著以前擴大了許多,應該是自己繁衍外加收編了新的小族群。劉家軍的首腦未變,對二傻依舊友善,當年的「劉四」也長成了大鳥,初見到昔日主人,劉四不認得了,直到聽到口哨,才跑過來和二傻親近。
這才有了劉家軍大鬧銷金窩,好在劉二馴鳥的本領驚人,泰坦鳥兇殘冷血但還肯聽他的約束,沖入工地之後,受他約束沒去傷人,反正眼前的牲畜也足夠它們飽餐一頓了,而且人都四處亂跑,想吃還得追,牲口都被關在圈裡沒處逃。
幾天之前,二傻、啞巴和木恩三人進山,他們沒直接去找大鳥,木恩受宋陽所託,要先去蠻人老巢請大首領出兵,不過是衝散一群普通漢人,全無危險也全無難度,大首領痛快答應,全當出去玩一趟,之後二傻等人才去尋找劉家軍。
宋陽笑了笑,對郡主的侍女擺了擺手,示意自己去牢里看審犯人,不用驚醒初榕,可沒想到的,才剛剛起身,突然一個紅波衛闖進來:「銷金窩烽煙示警,三台起火,大難臨頭!」
謝孜濯仍是點頭、微笑、目光里不見喜色、神情中也看不到煩惱,她用自己的左手握住右手,兩隻手都是涼的……也就覺不出涼了。
宋陽駭然:「傷了多少人?」
泰坦鳥以後肚子餓了,可能會來封邑覓食,那就給它們牛羊,不讓它們餓,天天吃得飽飽的,自然也就沒事了。
是啊,怎麼這麼多,粗略一看,面前的泰坦鳥至少上百頭。不過,眼前這支劉家軍「人數」雖然多了,但大都瘦骨嶙峋,看來是有陣子沒能好好吃東西了。
這個時候,本來在工地清算損失的顧昭君,腳步飄飄從外面走了進來,宋陽疑惑:「這麼快算完了?」
等靠近銷金窩的時候,沒想到整整一支騎兵隊伍,所有的戰馬全都發出驚嘶,彷彿發現了什麼危險,任憑騎士如何抽打,絕不肯再向前進。
的確,宋陽想來想去,也就是個劫富濟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