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山中侯
第十八章 錢呢
「你有股子瘋勁，這不是壞事，相反，正因如此我們幾個都看重你。」帛先生不知道宋陽為何默然，只是繼續道：「的確是瞞了你一點事情，原因很簡單，這件事上，我們不想瘋，可你一定又會瘋……明白了？」
小捕聽得納悶：「他們進入漢境去過生活……怎麼會有『有用沒用』這種說法？」
小捕正冥思苦想呢，一見老顧望過來，立刻提出自己心裏最痒痒的那個疑問：「土猴子到底幫漢主做什麼？」
木恩的話說得含糊，宋陽卻精神一振，他手頭實在太緊了……把對方讓進來，帶著她往屋裡走：「進來仔細說。」木恩有蠻人本能，感覺敏銳，進了院子先是皺起眉頭，並沒隨著宋陽一起往堂屋走，而是半途轉向走到小捕趴伏的那面院牆下，抬頭望著公主殿下，語氣好奇：「你在幹嗎？」
木恩好奇依舊：「從哪邊往哪邊爬？」
宋陽抬頭看月亮，笑道：「這大半夜的，你不休息別人還要睡覺。」
……
「以前你缺錢和我沒有關係，」木恩回答得很直接：「現在……我希望你有錢。」
小捕不知是該鬆一口氣還是該嘆一口氣，等謝孜濯走遠，正想跳進院子，不料宋陽又對著她擺了擺手，示意她先別下來。
宋陽反問：「你有錢？」
如果上一世，宋陽多半會拍拍她的肩膀或者去揉揉她的頭頂，可今生禮數不同，他不敢亂動，只是笑著說：「心思別那麼重，那些事情都會有人辦妥的，你不用胡思亂想，安心住下來，開心些。」
宋陽點了點頭，明白她的意思。養活整整一族蠻人開銷何其驚人……
匣子里有幾張銀票，加在一起有三千多兩銀子，在平常人家不是小數目了，可是對封邑來說，連「杯水車薪」都算不上。另外還有些金銀首飾，做工異常精緻可成色一般，並未鑲嵌明珠美玉，價值不會太高，謝門走狗一直很窮，即便把瓷娃娃當作寶貝般呵護，能給她的首飾也僅此而已了。
土猴子的先祖常年穿梭于地下，視力嚴重退化，但嗅、聽兩感異常發達，在夜裡打仗他們佔了極大的便宜。不過山溪族能成為強戰之蠻也不是沒有原因的，山溪九族各有所長且韌勁極強，一邊集結附近同族一邊咬牙苦戰，著實打了幾天最終大獲全勝，土猴子傷亡過半，剩下的盡數遭擒。
謝孜濯語氣里流露出一份由衷的羡慕，再度邁開腳步，離開了。
小捕眼睛亮了：
所有的野人、蠻子的性情都不會太溫順，但也未必都像山溪蠻那麼敵視漢人，土猴子便是如此，與漢人不斷接觸漸漸覺得山中辛苦，越來越多的族人離開深山，進入漢境去討生活。早在九百年前山裡就再見不到他們的蹤跡了。
木恩說完了，就此閉上了嘴巴。
顧昭君點頭，繼續道：「據我所知，洪太祖在位差不多二十年……按照老太婆的說法，最後的土猴子回山後不停有漢人攻來，前後也差不多持續了二十年，之後就再沒什麼動靜了。」
宋陽追問道：「怎麼以前沒聽你提過？」
「七百多年前，族裡的十二尊屍還是小娃娃，山溪一脈為躲避毒瘴，常常遷徙，那幾十年裡正好佔了土猴子以前的地盤……他們都出山幾百年了，誰知道還會回來。」
雖然是混居，但蠻人在地面上活動，土猴子大都在地下穿梭，很少上來，彼此間倒也沒什麼打擾。
宋陽介面：「而且那些事情見不得光，所以這個時候，洪太祖就要滅口了。」
宋陽來了精神：「怎麼說？」
「聽說再之後，又過四年，一支漢人大軍開進深山，直入土猴子的巢穴。具體情形不得而知，只知道漢家軍再沒出來，不過那支隊伍人數眾多、且精銳非常，土猴子在地下就算打了勝仗，也得傷亡慘重。事情到此結束，沒有漢人再來，但也沒見過山中還有土猴子出沒，估計是徹底滅亡了。」
「聽說過土猴子么？」木恩在院里隨便一坐，先問道。宋陽和小捕對望一眼，一起搖頭，小捕試探著問了句：「猴子？」
不知是不是雙修的緣故，小捕難得的變聰明了，接著笑道：「可是這事你要是告訴我姐，她肯定不讓你去。」大山深處、野人的地下巢穴，情形還模糊的很，任初榕不是沒錢，只是不想總向家裡要錢，多半不會答應宋陽去冒險，至少第一趟她會先派旁人去。
宋陽上前開門，藉著月色，小捕看得清楚，來訪的是謝孜濯，在她懷裡還抱了個盒子。
「我知道不夠用，只是盡一點心力，你要錢是為了……歸根結底是為了報仇……對吧。」說話時，謝孜濯有些遲疑，很怕對方會搖頭似的。
「我沒和她說過話。」木恩不理會宋陽的玩
木恩不置可否，又重複最初時說過的：「幾百年前的傳說，是真是假不知道，你們要真缺錢了，可以去找個試試。」
「哦。」一樣的回答，謝孜濯抱著盒子轉身走了，但是幾步之後她又站住：「我沒不開心。郡主的眼睛很亮，手很暖和；還有公主，她說我像個娃娃，其實她才是娃娃……她的氣色真好。」
謝孜濯搖了搖頭：「不是因為玩笑話，是玩笑過後，你們的神情……好像真的很缺錢。」謝胖子的女兒，天生繼承了些父親察言觀色的本事吧。
「不是猴子，是山裡的野人，喜歡住在地下，最擅破土挖坑，因為長年在地下跑，眼睛都深深陷了下去，視力很差，但耳朵和鼻子都長得異常凸出，反正醜陋驚人就是了，所以叫土猴子。古時被漢人收服、出山去了。」木恩解釋了句，然後開始正式講故事：「族中首領口口相傳的，很早的事情，不知道是真是假。」
山溪蠻最恨漢人，但是對山中人就友善的多了，即便那伙野人曾投效漢主，又剛剛襲擊過他們，最終還是答應了他們的請求，也不用他們來做奴隸。土猴子退入先祖故居，兩族算是共處一塊地盤。
宋陽咳了一聲，說道：「先前那些『飯費』什麼的，都是老顧開玩笑的話，你不用在意。」
這時候宋陽才注意到，謝孜濯耳上、頸上、手上都是空空的，髮釵也只是最最普通的一根木簪，不用問，在來之前她把所有的飾物都放進了這個盒子。
宋陽一邊乾咳著一邊把木恩往屋裡拽，小捕灰溜溜地跳下牆頭，湊過來一起聽故事。不過木恩不進屋，她不喜歡屋子，如果宋陽請她上樹去說事情，她多半會欣然點頭。
「聽我慢慢講。」顧昭君看得懂小捕的「痛苦」，笑著說道：「因為時間能對的上，所以我是這麼想的：古時候土猴子出山，一直是為了大洪朝的先祖做事，之前都不必說，直到七百多年前，洪太祖一統中土世界。而土猴子幫先前給他家做的那些事情，在大洪完成雄圖霸業之後，就不需要再做了。」
「真糊塗也好，裝糊塗也罷，總之這件事莫在追問了，過一陣你自然就會知道。等事情過去，帛胖子再陪你使勁瘋。」帛先生也笑了。
謝孜濯也不用宋陽說什麼，揚手打開了懷中的盒子，很簡單的動作，她卻略顯吃力：「我
空蕩蕩的長街上，多出了一隻「鬼影」，身體佝僂落足無聲，正向著宋陽家走來……老太婆木恩。
「不過隨後十幾年，山溪一脈為了那些『泥鰍』吃足了苦頭，不斷有漢人進山，看樣子就是來尋找土猴子的……」木恩的神情陰森：「土猴子不是好東西，把漢人的狡詐學了個十足十，求饒的時候可沒說過，他們身後還有無數漢人的追殺，因為他們，山溪先祖和那些漢人不知打了多少次，死了不知多少人。」
木恩起身：「你自己考慮，要是去的話叫上我，否則你們根本找不到地方。」說完，也不告辭直接邁步離開了院子。
公主美滋滋地，搖頭晃腦正想接著往下說，宋陽就直接道：「我帶你一起去，你就不告訴承郃，是吧？」
宋陽咳嗽了一聲：「你想說的是『蚯蚓』吧？」
追問之下，土猴子說出緣由，山外漢人已經覺得他們沒有用處了，對他們開始血腥剿殺，就只有這一支隊伍成功逃回山中。
才剛開始說，小捕就聽得頭大了，想不明白這之間有什麼聯繫。
等她走後，小捕笑容甜甜的：「我明白，天天讓我姐想辦法弄錢，常春侯心裏可不是個滋味……現在有了來錢的路子，侯爺捨不得不去。」
月上中天，小捕聽得清楚，剛才隔壁院子門軸響動，宋陽已經回家了，現正在院子里張羅著喂那些貓貓狗狗，她算了算時辰，正是練雙修的好時候啊，喜滋滋地爬上了牆頭……兩家家門相隔不到十步，可公主殿下覺得，翻牆找宋陽比較有感覺。
對此木恩大搖其頭，一句「我不知道」就把她打發了。
小捕眨眼睛，完全不知該怎麼回答，順嘴應著：「爬牆唄。」
宋陽想了下：「你的意思……要殺土猴子的是洪太祖一個人的主意，等到他死了，追殺的計劃也就擱置了，再沒人提了。」
宋陽笑道：「我也想去，不過憑著山溪蠻一個傳說就跑去犯險，怎麼想都有些不聰明，先去問問老顧吧，他的見識我比不了，聽他怎麼說。」宋陽的主意小捕從來都雙手雙腳地贊同，當即跳起來：「咱找他去！」說著就要向外走，隨即見宋陽沒動，又皺眉問道：「怎了？」
山溪蠻自給自足，幾乎不和外面的世界有聯繫，全不稀罕金銀珠寶，何況漢人的東西他們更不會要。
瓷娃娃靜靜地站在門口，目光低垂，片刻后合上了盒子，輕輕應了聲：「哦
這次宋陽也沒轍了，只有搖頭：「我不知道……」說著，對木恩做了個手勢，示意她繼續講下去。
說完，口中呼喝一聲，縱馬而去，很快消失於夜色之中。
本來土猴子的殘餘必死無疑，但是在即將被蠻子處死時，他們痛哭流涕，求蠻人能放出一條生路……原因僅在於：他們已經是全族的最後一支，若被殺就會亡族滅種。
「直到十二尊師為我們選擇了新的營地，能更好的避開毒瘴，同時也避開漢人的滋擾。先祖不怕漢人軍隊和武士，但漢人和土猴子之間亂七八糟的恩怨和我們無關，犯不著參与，以前吃土猴子的那些暗虧先祖也不計較了。從此我們和土猴子就再沒了牽扯。」
不過這一次，木恩鄭重得多：「可能有個地方，可能會有錢。」
可沒想到的，她才剛跳上牆頭，宋陽的院外忽然傳來一陣敲門聲。宋陽對騎在牆頭的小捕擺擺手，示意她先別跳過來，後者明白，似模似樣地伏低身體，讓自己更隱蔽了些。
宋陽笑了笑：「好意我明白，但這些我真不能、也不會收下的。多謝你。」
「有些意思，當真有些意思。」第二天上午，宋陽、小捕去銷金窩找到顧昭君，在把木恩講過的傳說相告之後，老顧思索一陣后說道。
小捕「嘻」地一聲笑了：「那就……先練功？」
還是兩年多前，木恩說要送宋陽大禮，宋陽沒想到她的禮物是三百山溪秀，還道蠻人會送一筆財富……當時的情形和現在幾乎一樣，都是木恩先問「你很缺錢么」，跟著又回答自己「我沒錢」，好像故意來拿宋陽開心似的。
大家的話說得都很明白了，帛先生既然不願意講，宋陽也就作罷、不再追問，帛先生則一拍宋陽肩膀：「有時候恨不得你傻一些，省心。走了，我家小姐還勞你多費心。」
來到跟前，木恩開門見山：「你很缺錢么？」
顧昭君料到她會有此一問，湊趣笑道：「玄機公主名不虛傳，您這一問，正扣中我要說的那個傳說。土猴子最大的長處不就是破土挖洞么？相傳，洪太祖祖上起家、起事時，很大的一筆開銷都來自死人；相傳，洪太祖麾下，有一支鬼兵，白晝不見蹤影、夜夜遁地急行，就只做一件事……盜墓！」
小捕憤憤不平：「那也不用都殺掉吧。」
宋陽一愕，搖頭而笑：「你和謝孜濯說好了吧？」
木恩搖頭，回答乾脆：「我沒錢。」
但現在，為了讓山中
宋陽又等了一會兒，確定老太婆沒了下文，才試探著問：「錢呢？錢在哪裡？」
「是！」小捕立刻響亮回答，跟著又拉起宋陽的袖子，可憐巴巴：「我想去……」
宋陽笑了下：「更糊塗了。」
木恩這才想起來，最重要的那一重她忘記說了：「先祖傳下這件事的時候提及過，土猴子求饒的時候曾說，他們有漢人的財富，問我們要不要。」
其實還有另外一重原因，山溪蠻重諾，他們答應過土猴子，雙方互不侵犯，拜奉宋陽為主之後，木恩與三百秀族就放棄了山溪蠻的身份，不再受諾言限制，不過若非迫不得已，她還是不願破掉先祖的諾言。是以之前都不曾言明此事。
那一隊土猴子的請求很簡單，他們再不會出山，也不會和山溪蠻為仇，經歷過一場「人間」，現在只想認祖歸宗，只要山溪蠻饒下他們的性命，他們願意為奴百年。
山中人蠻橫，出了這樣的事情，土猴子二話不說，連交涉過程都省了，直接發動攻勢，山溪蠻立刻就吃了大虧。說到這裏，小捕驚訝地瞪大眼睛：「他們還能讓山溪蠻吃大虧？很能打么？」
無奈同時，宋陽忽然覺得，他和老太婆這段對話有些熟悉，好像以前也說過提到過類似話題，仔細琢磨了一陣，終於回想起來。
謝孜濯是一個人來的，並不走進院子，也不像帛先生那麼禮數周全，站在門口，先是猶豫了下，跟著輕聲問：「你……很缺錢么？」
……
過後一百多年，到七百多年前，從山外忽然來了一隊土猴子，人數眾多，足有千多人，還帶了大批輜重。這些土猴子穿漢衣、講漢話，顯然早被同化了，若非身體還保留了先祖的特徵，乾脆就是漢人了。
顧昭君興緻勃勃：「時間，有意思的是時間。七百多年前，土猴子回歸山林，說漢人兔死狗烹……你知道七百多年前，世上出了什麼樣的事情么？大洪王朝一統天下！中土世界唯一一次大統。」
木恩冷哼：「當時正是黑夜，他們都是土裡的泥鰍……」
「除非……」畢竟是自己的媳婦，宋陽對小捕的耐心好極了：「土猴子出山，不是過自己的日子，而是替漢人主子做事，以前漢主用得到他們，那時不再用了。」
顧昭君再次點頭：「我是按照時間去兌的故事，完全是猜測，做不得准。不過還有個傳說，倒是個有趣的印證。」說著，他暫告停頓，轉目望向公主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