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色生梟》第三卷 山中侯

第二十二章 使命

第三卷 山中侯

第二十二章 使命

「女子十四歲婚配,到十七仍未孕者,捨去;兵婦年歲漸高,至月事停滯時,捨去。男子也有諸般條條框框;無論男女,這裏沒有五十五歲之上的老人……總之,不管是普通兵士的兒女,還是鄭大將軍的後人,沒有任何人可以例外,不合格的都會被除去,讓出位置給未來的新生兒。」
宋陽想了下:「這樣說的話……煉血的秘術源自大洪皇室,尤太醫的師門,應該也和大洪皇室有些牽連。」
說著,顧昭君笑了笑:「其實咱們最開始也沒弄清這一點,不過無妨的。密使不一定身淌『寶血』,但寶血也可以是密使的,這點洪太祖可沒具體規定下來。對於蟬夜叉來說,只要通過了血鑒就行,具體哪個是密使,咱們說了算。」
「有關洪太祖的密旨,這裏的普通軍士、兵婦並不了解,不過事情幾乎是明擺著的,連猜都不用猜,鄭冼領下的命令,應該是兩重:一是深入土猴子巢穴,追殺野人;另則是完成後,就不用再出來了,從此駐紮下來,休養生息繁衍後代,同時辛苦練兵,等待有朝一日,洪朝密使入山再委以重任。所以蟬夜叉軍中,有工匠有兵婦,啟程時還帶了各種工具、糧種菜籽等等大批裝備。」
顧昭君點了點頭:「這個有些複雜,不好妄下定論,不過尤太醫給你煉血的法子,肯定就是大洪皇室煉血的法子,這個絕不會錯的,否則你過不了蟬夜叉的血鑒。另外據我所知,洪太祖自先輩到子孫,都痴迷丹術,掌握這個煉血的秘法,倒不值得奇怪。」
「第二重是少年,八歲、十二歲、十六歲時各『查體』一次,體虛者、身輕者、力弱者……凡是達不到標準的,一定會被捨去。」
有關蟬夜叉的來歷、過往、使命,在外界看來是絕大秘辛,但是對於他們這些「當事人」來說,完全算不得什麼事情,何況密使隨從本就是自己人,所以顧昭君等人打探起消息,幾乎全不費力。
「古時候的稱呼,就是能生養、身體好的青年女子。」顧昭君解釋了句,繼續道:「鄭冼受封二品輔國大將軍,另受專責獨斷、封軍任將大權,統轄蟬夜叉。兩年後蟬夜叉拔營、開赴深山。不過鄭冼領下的太祖密旨,可不止追殺土猴子那麼簡單,否則又何必徵調擅女隨軍。」
第一代蟬夜叉是從洪皇麾下雄兵中千挑萬選出來的,忠心而強壯。而這支軍隊的使命非同一般,出征之前怕是真的經過類似「洗腦」的宣講。到他們完成第一個命令,開始等待新的任務后,從此封閉于深山,與外界沒有絲毫聯繫,代代傳承中形成了一個「變態」的制度格局。
宋陽被他說愣了:「什麼?」
齊尚應道:「假如我幫洪太祖挖墳,後來他想殺我滅口,我肯定會帶了金銀寶貝逃走……可土猴子不是我啊,他們打算逃進深山認祖歸宗,在這裏金子銀子除了添累贅,還有什麼用處?」
宋陽走神了……終歸這個秘密在洪朝傳承中丟失掉,對這其中的過往、背景,宋陽並不關心,他只是在想,如果尤太醫給自己煉血真的是為了這支「蟬夜叉」,那他的圖謀又在哪裡?靠著這八千人去打燕國?
這件事在外人看來匪夷所思,可是這裏的人從一降生,世界就是眼前模樣,也不覺得有什麼奇怪,在成長之中,他們看到的、聽到的、學到的所有一切都圍繞著「使命」二字,最基礎的信條就是「活著是為了蟬夜叉能夠強大、等待出山為吾皇效命」,他們覺得這就是生命意義的所在,簡單得只能用殘酷形容。
一旁始終笑眯眯看著宋陽的小捕,好像突然想到了什麼,插口問道:「煉血術應該是只能對右心人才有效吧?照著你們的說法,大洪皇室代代都有右心人?這個……遺傳么?」
齊尚滿臉懊惱,介面道:「錯就錯在咱們以己度人了。」
下降頭當然是無稽之談,但前世里有個詞,或許很合適:洗腦。
「父輩虔誠,娃娃生出來后又與世隔絕,被灌輸的念頭就是辛苦訓練,等待使者進山為吾皇效命……代代傳承下來,雖然過了七百年,但是以忠誠而論,不但沒有絲毫退化,反而更甚往昔了,光這麼說侯爺怕是不明白,我說個事您就清楚了。」
「據說,當時情急之下土猴子也曾試圖挖通新路逃走,可是沼澤下面可供挖掘的地方就那麼幾處,其他地方都不能挖,土猴子挖了三四次,每次都引得泥漿倒灌,最後沒了辦法,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強敵殺進巢穴。不過……土猴子並未被趕盡殺絕,最後還剩下三百人,被漢軍控制了起來,這麼多年裡,他們的數量一直被控制在三百。」
幾乎所有人事先都想錯了。如果有機會帶錢逃跑,當然要帶錢……能帶多少帶多少,這是漢人的想法,根深蒂固,是以何止宋陽,精明若顧昭君、帛夫人,全都以為土猴子會很有錢。
煉血秘法,每個階段都有不同配方,前面的配方不用太小心,心腹太監、太醫都可以學,但是最後一個階段的藥酒配方,就和「蟬夜叉」的秘密一樣,只有太子才有資格跟隨父皇學到。
齊尚給自己搬了把椅子,坐到宋陽床前:「咱先說山溪蠻的傳說,當年山溪蠻的老祖宗看到了大軍,不過蟬夜叉行軍時擅女也頂盔著甲,乍看上去男女沒啥區別,何況在山溪蠻眼中,漢人都長成一個模樣,所以他們只知道是軍隊,卻不清楚還有女眷,就是這一重沒弄清楚,才把咱們陷入兇險……侯爺您別誤會,我沒一點責怪木恩奶奶的意思,就是說這個事情。」
幾個人圍在宋陽床前,宋陽眼睛撩開一線,輕聲問道:「怎樣?」
洪皇大軍入地后就再沒出來,且土猴子也沒了蹤跡,無論在誰想來,兩伙人早都會死絕了,宋陽一行是來撿死人的金子的,心裏幾乎沒有一點負擔,注意力也全放在有可能存在的機關埋伏上,誰又能想得到,洪軍居然自成部族,在野人老巢中繁衍生息下來,若早知如此,宋陽等人根本就不會來招惹他們。
「無論是軍名還是使命,洪太祖的意圖都不難解,他就是要藏起來一支精兵。」顧昭君接回話題:「七百年前洪太祖一統中土、創無雙霸業,可是這位皇帝心裏多半是不踏實的,天下大勢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大洪的天下遲早有天會分崩離析,所以他要給後世子孫留個翻本的機會……便是『蟬夜叉』了。」
同伴已經了解到真相,宋陽不用再動腦筋去猜,笑呵呵地做了個手勢,示意老顧接著說。
「蟬夜叉不是綽號,和虎步營、白耳騎一樣,它是軍名,七百年前洪太祖派出來追殺土猴子的最後一支部隊,就叫這個名字。」稍加介紹之後,顧昭君轉入正題:「洪太祖登基十四年時,傳召心腹大將鄭冼組建新軍,從九府十二衛中抽調最最精銳、也最最忠心的健卒三千,又徵調各行工匠千五百人,擅女兩千五百,合併七千人成軍,太祖賜軍名『蟬夜叉』。」
「再要說的,就是蟬夜叉了,這支隊伍不簡單的。」齊尚刻意壓低了聲音,顯得神秘兮兮:「自鄭冼以下,當初挑選出來、組建蟬夜叉的人,都忠心耿耿,不是那種普通的忠心,而是……這個真沒法說,侯爺知道那些信教的苦修人吧?都不是忠誠了,而是虔誠!照我說,這支大軍在組建時,沒準被西荒里的高人下過降頭。」
宋陽的嘴巴里都快泛起酸水了,千辛萬苦來了一趟,全靠舅舅保佑活了下來,結果一塊金子沒找到,倒是又給承郃找了條花錢的路子……顯然,小捕也想到了承郃,小聲問宋陽:「你覺得,咱們回去之後,我姐是會誇讚,還是罵人?」
人人面帶笑意,三天時間,顧昭君等人了解了太多的事情。各人打聽到的本來消息散亂複雜,現在經過過濾,已經有了大概的脈絡,顧昭君開口:「我們先前猜測和聽到的傳說大都沒錯,土猴子出山是給洪皇祖上做事,盜穿古代大墓,竊取金銀充作軍費。等洪朝一統天下,土猴子慘遭屠戮,最後一支族人回深山避禍,洪皇幾次調遣能員進山追殺,直到木恩說的那支精銳軍馬進山……蟬夜叉。」
小捕聽得頭大,反正大概聽懂了,趕緊點點頭翻過這一頁,提出另一個疑問:「又何必非得用寶血做信物……一枚銅錢一切兩半,皇帝一半、鄭冼一半,代代相傳,有朝一日大夥見了面,把銅錢一對,圓上了就成。」
感慨過後,他又拉回話題:「這支隊伍的軍名是洪太祖欽賜的,蟬,藏身地下十幾年,最後唱響一季;夜叉,出了名的兇狠惡鬼,本就不屬於人間……顧名思義,他們就是有著隱忍蟬性的夜叉,蟄伏於世外、只待一聲召喚就會沖回人間的惡鬼。」
宋陽愕然:「土猴子沒錢?」
自從蟬夜叉隱遁深山之後,每一年宮中都會「收集」一兩個右心嬰兒,專供煉血之用,等娃娃長到十七歲,又會被無情處死……所以太平盛世的時候,永遠都不會有「寶血信物」出現;而一旦遭遇亂世,皇帝會親自出手,至多兩年光景,就能炮製出信物,啟動深山中大洪王朝最後一支本錢。
實際上,對「煉血」一事,洪太祖也對子孫後代有著嚴格命令。
蟬夜叉日夜等候密使來臨,在他們心裏,洪朝密使的分量,怕是比著菩薩駕前的接引童子也毫不遜色,終於在這一世里,等來了能夠通過「血鑒」的密使宋陽,那份狂喜可想而知,愛屋及烏之下,對老顧、齊尚這幾個密使隨從也異常友善。
「當初七千人的隊伍,除去途中、工程、打仗死掉的,最終進駐此間的,只剩下不到五千人,不過他們的輜重仍在,很快就發展起來。但是山坳雖大,終歸地方還是有限的,不能無窮無盡地養下去,這裡能夠容納的極限不到兩萬人,所以這裏對『人命』有嚴格控制,第一重就是新生兒的男女比率,每隔一年就會盤對一次,超出的『部分』,不管男女,都會被無情捨去。」
顧昭君一口氣把事情說完,最後有加重語氣:「剛剛我說的這些……統統都是猜的。根據從洪民口中探出的消息,再和著外面的情勢一起,推測出來的,不一定準,但也不會相差太遠。」
齊尚介面:「就是他們也挺窮的,七百年前留下的刀槍鎧甲早都銹得爛掉了,附近也沒有鐵礦,他們平時操練都用石斧、木弓,跟野人差不多,侯爺要真想讓他們上陣,最好能給他們配上軍器。」
「也不是蹦子沒有,他們就帶了些自己覺得好看的珠寶玉石,數量不多,還有不少根本是贗品假貨,據洪民說,土猴子的寶貝加在一起也就那麼回事。」齊尚點頭道,隨即笑了:「侯爺您也以己度土猴子了吧?」
「有關這裏的精兵,肯定是機密中的機密,不過大洪朝三百多年,前後幾十代人、快三十位皇帝,數不清多少次宮廷內鬥、激變,起伏之間,『蟬夜叉』的秘密沒能傳承下去,最終那些不肖子孫辜負了洪太祖的一番心意。而蟬夜叉與世隔絕,根本都不知道外面早已改朝換代,還在苦候有天能夠重返人間為國效力。」
大洪坐擁天下,憑他們的勢力想要得找到剛出生的右心嬰兒再容易不過。
宋陽不解,皺眉問:「擅女?什麼意思?」
不過有關洪朝皇室對「蟬夜叉」秘密的傳承,洪民們自然不得而知,顧昭君只能去推測。
宋陽苦笑,小捕第一個出來安慰他:「蟬夜叉兵強馬壯,你的密使身份完全被他們認可了,這隊雄兵是跑不了了。」
「關鍵是,這樣的『苛政』,在此間洪民眼中卻在正常不過。自家孩子不合條件,大人也會心碎痛哭,但絕不會包庇,更不會阻撓『行刑』;其實不用阻撓、也早就不用『行刑』了,那些沒能合格的人,自己就會從容了斷……侯爺,我的出身您知道,在黑處混的,狠角色一抓一大把,個個都敢對別人狠,但十個裡未必有一個敢對自己狠的;十個敢對自己狠的人中,未必有一個能對親人狠……就算真有對旁人、對自己、對親人都狠的,也不會像蟬夜叉那樣覺得這樣做『天經地義』。您說,這不是下降頭了是啥?」
山坳半空的紅瘴終年不散,白天時還不太明顯,但晴夜時仰望天空……星河染血、曉月慘紅,讓寧靜山坳中平添出一抹戾氣。
公主殿下直接想到了自己身上,將來的兒子像爸爸,也是「右心之人」,這倒沒什麼不好,但是和別人都不一樣,感覺還是些古怪,這才有此一問。
顧昭君搖了搖頭:「這裡有個關鍵的地方,公主還沒弄清楚:鑒血是蟬夜叉甄別密使身份的方法,但這個『血』,不一定非得是密使的……說穿了吧,這種特殊的血就是信物,帶著『寶血』來的人,就是密使。」
待宋陽點頭之後,齊尚又換過了話題:「再說土猴子……這個地方您也看到了,幾乎就是個死窩子,頭上有毒瘴,沒法翻山而過;三面大山堅實無比,土猴子也打不通山基;是以出路只有沼澤潭這一個方向,不過在沼澤下挖路不是那麼容易的,千萬年裡野人先祖也只找出了三條路,蟬夜叉進山就先把另外兩條路全都堵死了,然後循著古營地的那條地路,不急不緩地挖著寬闊隧道進來……咱們來時猜得一點不錯,野人被蟬夜叉堵在了老巢中,上天無路入地無門。」
「這裏人口總數一萬七千人,幾百年來就從未變過,婦孺、工匠不提,可戰壯卒始終維持在八千之數,除了農忙,平時都嚴苛操練。從這個環境長起來練出來的、誰死誰活都不放在心上的八千人,會是什麼樣的戰力……」一邊說著,齊尚嘖嘖搖頭。
老顧哈哈一笑:「這支鬼兵是雙刃劍,要是被人利用了,洪太祖豈不是搬石頭砸自己的腳?所以太祖爺謹慎的很……煉血術是皇室獨門秘傳,蟬夜叉在皇帝間口口相傳,他把兩個秘密揉到一起,也就更加保險了,單獨破解一個是沒用的,除非皇帝有意,否則任誰也休想調動這支大軍。」
「至於蟬夜叉如何鑒別密使的身份,他們的辦法你已經領教過了……便是如此,蟬夜叉與世隔絕,他們的確沒出山,但並未死,而是留在山坳中代代相傳,整整七百年。大概線索就是這個樣子了,另外還有些細節,讓另一個人給你說吧,再不說話他就快死了。」說到這裏,顧昭君笑了,轉頭看了齊尚一眼,後者大喜,忙不迭道謝。
顧昭君看出他失神,輕輕咳嗽了一聲,把他喚醒回來:「再要說的,是個壞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