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色生梟》第三卷 山中侯

第三十章 逆勢

第三卷 山中侯

第三十章 逆勢

鎮西王本身也為避嫌,對京軍將領的任免從未有過隻言片語,加之靖王這些年有意調配,十幾年下來,做成了牙門軍現在的局面。
宋陽還真挺佩服無魚的,這樣的手段算得上「炒作」了。
慕容小婉答應幫忙找人,但具體的辦法她不肯說,宋陽留下了自己現在的住址,道謝之後返回住處等候。到了黃昏時分胡大人還沒找來,客棧忽然熱鬧了起來,大堂內的夥計們湊到一起議論紛紛,一個個口水橫飛,不知在爭論什麼。
左丞相冷笑:「燕國哀悼豐隆的國書怕是早都擬好了,第一本當以飛雀傳遞,估計過不了幾天就會抵達鳳凰城,其中應該會透露出一個信息:靖王登基天下太平;鎮西王稱帝刀兵相見。」
南理的民風比著大燕純樸許多,民間里的等級、規矩也不算太細緻,一般而言只要是客人願意請客,店裡的活又不太忙的話,夥計大可坐下喝上一杯、聊上幾句,掌柜都不會管。
與大燕的睛城軍制相似,南理鳳凰城的衛戍也分做內外兩個部分。城內為禁軍,也稱作宿衛兵,負責皇宮、城門、城中各處的守衛之責;城外駐軍則統稱牙門軍,分作中軍、左右衛三個大營,平日里並不擔任護衛任務,但隨時準備奉召而動。
一下子,提前向天下發出警示的無魚師太聲名陡漲,再加上她的佛名本就冠絕南理,到此刻只能用盛名無兩來形容了,可以想象的,隨著越來越多的大寺、高僧宣布「真相」,無魚師太的威望還會再往上竄一竄。
左丞相改換了裝束,看上去就是個普通的行商老者,只帶了兩個貼身護衛隨行。宋陽臉上有易容,不過一開口,胡大人對他就確認無疑了。
宋陽點了點頭,介面說了下去:「無魚有了神佛之名,百姓都信她所言,很快她還會有個動作,佛家法事也好請閻王爺上身也罷,歸根結底會說出一句:靖王當立,庇佑南理安康富庶。南理百姓立刻就會去擁戴靖王。」
胡大人手中沒有軍權,但是對兵家的事情看得足夠清楚,一開口就是長篇大論,宋陽實在沒耐心聽他說完,打斷問道:「京中的禁軍呢?」問過後又剛忙補充了句:「不用講原因分析道理,咱知道他們聽誰的就足夠了。」
現在是非常時期,胡大人沒心思去搭理賭坊的挑釁,把七夫人斥責一頓,命王府衛士帶錢去贖人,以左丞相的身份,是絕不會親自去賭坊的,這麼做其實已經算是給慕容小婉面子了。
燕子坪周邊信徒衝擊封邑,也是這個道理,無魚不想把宋陽怎麼樣,她只是要藉著一樁又一樁的風波把「妖邪降世」的預言散播出去,直到八月十五巡遊慘禍,眾人才恍然大悟,真的有妖邪降世啊,佛門高僧早都提醒過大家了,只是大夥都會錯了意,還以為宋奇士有什麼不妥。鳳凰城內外幾座大寺也同時對外宣布,他們之前召開法會警醒信徒,是得了無魚師太的指點。
「鎮西王當然有勢力,可他人不在,群龍無首沒法發力,兩個最最關鍵的地方里,第一個就是鎮西王不在京中,現在沒人能和靖王平起平坐。」胡大人哂了下:「京城軍隊和皇家事情大概就是剛說的樣子,再就是朝中,中秋之後,班大人也站出來了,和靖王親近得很。」
「牙門軍。」三個字,胡大人說得很用力。
不料大小姐不管那套,不見丞相她就不放人,相府衛士豈是好相與的,當場就動了手,很快驚動巡城兵馬,小婉再能打也對付不了軍隊,當場被生擒活捉。相府衛士的帶隊首領把她帶回來,請丞相發落。
宋陽正帶著老道下來吃晚飯,聽著他們的議論里有「萬歲」、「宮中」、「老師太」這些字眼,當即向一個夥計詢問緣由。
接下來小二哥又口若懸河,但說來說去,都沒些有用的東西,無非是誇讚無魚師太如何了得。宋陽也沒了再聽下去的興緻,吃飽肚子后返回房間,繼續等候左丞相。
事情不少,宋陽說得自己口乾舌燥,端杯喝茶后問胡大人:「朝里是個什麼狀況?」
待宋陽點頭之後,夥計繼續道:「已經查出原因了,真的是妖邪作祟啊。要說這個妖孽也當真了得,連萬歲都著它的道。」
「萬歲畢竟是有真龍護體,那個妖孽雖然害了他,但也被封在萬歲體內,三日內無法逃走,無魚師太留在宮中連夜主持佛門法事,送惡鬼重返地獄。客官放心,有老師太在,豈容那個惡鬼再次作祟。不過,萬歲爺的龍體被妖邪褻瀆過,也成了接引幽冥的暗路,不能再循舊例入土大葬,得火化后骨灰入壇深埋,于佛法鎮下,這才能永保太平。」
回想慕容小婉給自己幫忙的過程,宋陽也大概猜到,小婉之前說過的「的確有條能送消息的路子」,指的就是「大外甥欠我們錢」。
直到再轉過天來的下午,宋陽已經等得快沒耐心的時候,胡大人才趕來相見。
至於燕子坪周邊、糾結信徒擾亂封邑的那幾座大寺的主持,只是他們佛法不精,誤會了無魚師太的警告……反正無魚給他們傳得是密信,旁人並不知曉。
聽完事情經過,宋陽只覺得后脊樑直冒冷汗,一時間見不到胡大人也就算了,要是為了這件事連累慕容小婉丟了小命,心裏可著實過意不去,臉上滿滿都是苦笑:「萬幸沒出事,小婉現在……」
胡大人冷笑:「皇位可從來沒有『該是誰的就給誰』這麼一說。這就是剛才說到的,兩個關鍵中的第二個了……賊尼無魚。」
宋陽聽得直皺眉頭:「不是,我不明白。鎮西王在京里沒勢力么?事情全憑靖王做主?」
左丞相連看都不看,直接命令手下把她押送刑部,請刑部官員按律處置,沒想到不久之後七夫人又跑來找他……原來大侄子被抓走後,並未受一點委屈,小婉對他說得明白:「我有要緊事要找胡大人,沒別的辦法,只能先委屈你,你踏踏實實地在我這待幾天,以前的賬目一筆勾銷。」
夥計連聲稱謝,喝了口米酒,談興更濃:「當然是無魚師太,她老人家佛法通天道行精深,整座中土的佛門弟子,哪個敢不敬仰?又有什麼妖孽能逃得脫她的法眼?八月十五夜裡,無魚師太正在清修,突然發覺皇宮方向妖氣衝天……」
靖王任瑭這十幾年的功夫,就下在了駐紮于京郊的四萬牙門軍身上……牙門軍中的骨幹將領,主要來自兩個「方向」,一是皇室宗親;另一則是曾在沙場奮戰的忠心猛將調任回京,這一部分將領,若仔細查看底檔,便不難發覺他們都有個共同之處:曾在北方領兵殺敵,或直接或間接,都曾做過靖王爺的手下。
夥計愛說話,坐下來故意壓低些聲音:「八月十五的那件事,您老聽說了吧?」
自從出事之後,胡大人和一眾大員全都留在宮裡,直到今天早上才返回家中,幸虧宋陽沒去貿然找人,否則徒惹暗探懷疑,還找不到正主。
「這不是皇榜說的,是我說的……不過這事明擺著的,您老想啊,無魚師太閉關已久,怎麼就這麼巧,八月十五晚上出事,八月十六清早她老人家就破關了?當然是察覺到有妖邪作祟人間,這才顧不得繼續修行,重返凡間除魔衛道。」夥計說得煞有介事,跟著又一拍大腿,道:「咳,其實在年初時候,別來禪院就傳召佛門弟子,要大家正覺正視聽,警惕妖邪作祟,她老人家早都警告大夥了,可是誰都沒在意啊,這可好,一下子鬧出了這樣的大禍。」
宋陽忍不住笑了:「這也是皇榜上說的?」
胡大人這才感覺有事,趕忙傳令把喚回押解的隊伍,親自見了趟慕容小婉,總算明白了事情的經過。慕容大小姐也真就踐約而行,宋陽約見胡大人之事出得她口、入得左丞相耳,再沒第三個人知道。
胡大人回到家還沒來得及換衣服,七夫人就披頭散髮、眼睛紅腫著跑到他身旁失聲痛哭,求左丞相幫忙救人……她的親侄兒、她家裡唯一的一根獨苗,因為欠了富貴賭坊的賬目,被慕容小婉帶人抓了,大小姐放了狠話:「這筆賬目拖得太久,光還錢不行,非得左丞相親自上門賠罪不可,三天內不見人,撕票。」
可現在皇帝殉難了,鎮西王又遠在西北,現在有沒有收到中秋慘禍的軍雀呈報還未可知;反觀靖王,人在京中且代表了皇室,牙門軍自然就會向著靖王靠攏……
胡大人搖頭笑道:「所幸我派去的那個護衛首領和慕容老大有些交情,要是換成旁的衛士,又哪會把慕容小婉再押回相府,當場直接就砍了!你下次再託人辦事,最好先掂量下對方的腦筋。」
宋陽饒有興趣,當即又添了一副杯筷,拉著夥計坐在桌旁,笑道:「坐下來,邊喝邊聊。」
「鎮西王要麼順應大勢交出兵權;要麼就統領西疆自封為王。前一選不必說了,選後者的話,他也勝算渺茫,西線將士對他忠心不假,但信奉佛祖的更多,靖王握住了『神佛』二字,幾乎勝券在握了。」說完,左丞相思索了好一陣子,最終還是沉沉地嘆了口氣:
「禁軍中沒有那麼多親近靖王的將領,不過他們是皇室的軍隊,現在皇家事情全由靖王做主,禁軍自然也就聽他的,而且板上釘釘的是:一旦新皇登基,立刻就能得到他們的效忠。看現在的樣子,新皇一定會在鎮西王趕回前登基大寶。」
從親緣上算,靖王任瑭的父親和豐隆皇帝的爺爺是親兄弟,任瑭也就是鎮西王的堂兄、豐隆的叔伯大爺,仍在帝王血脈的三代之內,算是皇室嫡傳,年輕時也曾帶兵打仗,他主要在北方抵禦大燕,前後立下過不少功勛,但是比起鎮西王的威名還差得遠。
噗的一聲,侏儒老道把剛剛喝到口中的茶水給吐出去了。
宋陽挑了下眉毛:「怎麼說?」
大概說了下靖王的狀況,胡大人話鋒一轉:「現在皇家主事、說話的,就是這位靖王爺。沒事的時候還真看不出什麼,可是中秋夜后,大夥也就明白了,靖王這些年在下面,著實準備了一番細緻功夫。」
宋陽聞言卻笑了:「沒事,實在攔不住的話,就讓他先登基,咱再一把火把南理宮也燒了,不就是花錢買地皮么,我有錢。」
宋陽再次介面:「國內有百姓擁戴、國外有大燕相逼,皇家、朝堂,除了鎮西王的嫡系子弟,都會擁護靖王。班大人則以群臣之名,請靖王登基統攝天下,靖王稱帝順理成章。若沒猜錯,靖王登基後會把無魚冊封為護國法師,南理就真正成了燕國的後院了。」
胡大人沒急著回答,而是反問宋陽:「你知道靖王么?」
宋陽斂去笑意,換上一副驚駭神情,給小二哥添了杯酒,明知故問:「無魚師太?」
現在回想,無魚號召佛門弟子「正覺正視聽」,不是專門針對宋陽。若再站得高一些就能明白,宋陽被豎成了靶子,只是為了造勢。只有一群和尚念叨著「妖邪將至」,影響終歸有限,但「妖邪難道是宋奇士?」,一下子就變成了坊間的談資,什麼樣的警告、預言都不如「八卦」流傳的更廣。
讓南里百姓在關注「宋奇士與和尚之爭」的同時,也記住了來自佛門的預言。
「整件事情,細節不談,大概的步子幾乎能想得到了。」胡大人也喝了口水,笑容略顯無奈。
胡大人應道:「做戲得全套,她『不給相府面子』,要是就這麼放她走會惹人猜疑,不過你放心,我和她說清楚了,好吃好住,先在相府待一陣吧。行了,說正經事吧。」
這時候鄰桌的一位客人插口問道:「那現在,那個作祟的妖孽呢?」
十幾年前,靖王督戰時身受重傷,從此萌生退意,把兵權交回朝廷,返回鳳凰城做起了太平王爺。他是嫡傳血脈、有軍功加身、本身輩分又高,在皇室宗親里很有些威望,不過靖王平時都不過問政事,所以也不引人注意。
說著,胡大人的聲音低沉了下來,語氣很重:「鎮西王現在被動得很了。最簡單的,他回來時要不要帶兵?帶兵的話,出師之名何在,豈不是詔告天下他要回來奪權;不帶兵,說不定都過不了牙門軍那一關,和送人頭上門有什麼分別。」
說著,夥計見宋陽眼中顯出笑意,又加重語氣:「這可不是我說的,是宮裡傳出的消息,無魚師太專門為此破關而出,趕赴皇宮追查真相,最終探明,是地獄中的惡鬼羅摩耶逃入人間,在八月十五時害了萬歲爺……現在已經四門張榜,您老要不信大可自己去看。」
隨他講述,胡大人的臉色一變再變,得知豐隆皇帝仍在人間時顯得意外十足;聽說這次叛亂的背後有燕國主使的時候,老頭子的面沉如水;最後再了解到無魚師太與燕國師有脫不開的干係,左丞相的眼中已經露出了殺機。
會如此也不能算兵部糊塗混蛋,南理國有仗可打的地方,不外西、北兩線,鎮西王現在還手握兵權,當然不能再調西線將領來充實牙門軍,否則紅波府的勢力豈不是越做越大;而靖王早已解甲歸田不問朝中事情,調用他的舊將再正常不過。
其實禁軍也好、牙門軍也罷,都是直屬於皇家領導的精銳武力,他們都足夠忠心,皇帝一聲令下便會赴湯蹈火,如果讓他們在皇帝和靖王之間選擇,靖王只能靠邊站。
「十五夜裡我曾傳話回府,不管什麼事情,沒我號令都不許妄動,府里這才忍住了這口氣,要是我當時少囑咐那一句,府里的衛士早都殺上門去了。」胡大人倒不生氣,反而覺得好笑。
「說穿了吧,這件事到最後,就是靖王和平西王斗,其他不相干的貴族、大臣統統都是看熱鬧的。於我而言,在聽你說過那些事情之前,我也沒有立場的,只要別動我碗里的肉,誰當皇帝我都無所謂……」
宋陽對政事幾乎是一竅不通,應道:「當然要帶兵回來,豐隆死了,皇位本來就該是他的,帶自己的兵來奪自己的龍椅,有什麼不妥?」
既然是蓄謀已久的叛亂,有朝中重臣參与進來也不算意外,不過聽到「班大人」這三個字,宋陽還是愣了下:「右丞相?」說完稍稍停頓片刻,又問道:「其他大臣呢?」
「靖王在皇室有地位、班大人在朝堂有資歷、無魚在民間有聲望,他們三個人聯手……這一局,難破。」
客棧夥計,聞言道:「您還不知道?剛剛皇宮令官四齣,昭告全城……」
宋陽坐定,把自己這邊的經歷原原本本的講了一邊,來京捉拿無魚師太的目的也沒有隱瞞。
見面之下,宋陽還挺開心,心中琢磨著慕容小婉辦事情不錯,不料胡大人落座后第一句話就抱怨道:「你找我的辦法,怎麼這麼唐突!」
太后、皇帝、皇后同時殉難,鎮西王不在京中,現在皇室之中說話最有分量的,是靖王任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