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色生梟》第三卷 山中侯

第四十一章 起勢

第三卷 山中侯

第四十一章 起勢

密談的內容是祈福法事。
篡位這件事,從一開始就把神鬼之說拉進來做噱頭,無魚為後面的法事又弄出個鬼魂來造勢,再合適不過的理由。靖王聽說不是真豐隆,心裏就長長鬆了一口氣,搖頭笑道:「師太言重了,您為國為民,何罪之有?非但無罪反而有功。天大功勛!」靖王疑慮盡去,當即起步帶著師太前往偏殿密談。
接下來無魚列出法事流程、細節,京里的駐廟僧侶沒有不會做法事的,大家都是輕車熟路,不外是唱香贊、鐘聲偈、信徒請法;跟著大座講經和供佛齋天;接下來便是重頭戲唱贊誦經祈福。
大薦福寺的高僧們親口所說,煞有介事;無魚師太雖不曾明言,但出宮後腳步匆匆去探望中邪捕快;而最最有分量的是最恨傳言、不僅自己從不去聽也不許弟子信徒去傳「趣聞」的孤石,竟也點頭承認了此事,如此一來,坊間真正轟動了。
無魚擺出一副疲憊無比的樣子,混不成體統地直接坐在地上,抬頭望向「遠房師弟」:「孤石師兄如何?」
道理無魚完全明白,她做事不拘小節,不過孤石的情形還是略有不同,孤石不是自願幫忙,而被他們連哄帶騙不明就裡便被拉上賊船,說得淺白些就是被無魚和宋陽利用了,無魚師太心裏覺得有些對不住這位師兄。
靜夜,長街,鬼皇帝漸行漸遠,不久后徹底消失於夜色。
「同類。」宋陽沉默了一陣,開口回答。
不過這第二種猜測,隱隱約約有些犯忌諱的危險,只是私下流傳,沒什麼人在街面上肆無忌憚地去談論。
九塔清寧寺與大薦福寺是鳳凰城中香火最旺的兩座大廟,雖然同為鳳凰城知名大寺,兩者區別卻不小,前者是「定國禪院」,得皇家供奉、地位超然,受到朝廷的特殊照顧;而大薦福寺走得則是「親民」路線,僧侶不止在廟裡念經,常常會走街入巷,對平民講經佈道,若是趕上什麼活計需要幫忙,和尚二話不說就會上前,忙得滿身大汗之餘,和主家一起喝上井中打上來的涼水,說說笑笑隨口拉些家常,建寺二百年來代代僧侶皆是如此,漸漸博出善名,這才有了現在的局面。
孤石得了宋陽的救治,此刻悠悠轉醒,但氣血尚未理順,胸口窒悶得很,無法開口。宋陽似模似樣,代為回答:「師太無妨,休息一會兒便能恢復如初。」
靖王當然知道豐隆未死,此刻得知長街鬧鬼、萬歲現身,心中如何能夠不驚,只待無魚一點頭,他就會立刻調遣心腹去緝拿皇帝,哪怕是杜大人的地盤、與刑部衝突也在所不惜。雖然靖王也不覺得真豐隆還能再掀起什麼風浪,不過「有備無患」,有機會的話是一定要把那顆龍頭摘下來的。
宋陽也不落忍,不過沒辦法,這場戲光無魚、豐隆兩個人演對手有些太單薄了。
……
無魚也笑了,沒理會宋陽的玩笑話,徑自說道:「心思不錯,武功不俗,精擅毒術藥理,身旁還有大宗師相助,難怪敢和燕皇帝、燕國師作對……很不錯。」
孤石聽了心頭美滋滋,當時感覺胸口也不那麼悶了,宋陽再落在眼中,好像也順眼了不少。
無魚把祈福部分作了三個環節,先為國家百姓祈運,再為護法檀那求福慧,后則是為國廷皇室唱福。
事情就發生在身邊,誰敢說鬼皇帝再出來遊盪,不會跑到我家院子中來?睛城內人心惶惶,一時之間各大寺廟人滿為患,不管平時為人是善是惡,不管以前對和尚是敬是躲,更不管這樣臨時去抱佛腳會不會管用,總要請一尊佛像回來才夠安心。
無魚顧不得鬆一口氣,口中吩咐不斷,請侍衛們立刻把昏厥在地的捕快送往大薦福寺去救助,佛家也有驅魔扶正的手段,這些捕快所中「邪術」都已得開解,只缺個調養功夫,該怎麼做幾乎是個和尚就曉得。
後面的事情不出所料,今天大薦福寺一開門,「豐隆陰魂未散」、「鬼皇帝三司巡遊」、「兩師太四印衛道」等諸多說法就傳了出來,只可惜譚圖子不在睛城,否則又會有一部好書問世。
探望過捕快,無魚師太留在大薦福寺,找到主持方丈交談一陣,不久方丈傳出兩道法旨,一是派出大批僧人,去請京中大小寺廟主持來此間商討祈福法事之事;另一則是吩咐門下僧侶,再與百姓說起昨晚鬼事的時候,記得要強調一處:無魚師太以佛名擔保,鬼皇帝不會滋擾凡間,更不會傷害平民百姓。
敢讓豐隆出來裝鬼,自然提前就想好了說辭,無魚笑容輕鬆:「王爺不用擔心,不是真的。」
「邪魔現身睛城,連帶刀差官都被鬼術所攝,鳳凰城百姓心中惶恐,自然盼著有一場祈福法事;鬼皇帝深夜遊盪,心有不甘皆因龍椅空置、國家無主所致,人人都盼有一位賢德君王、一位受我佛庇佑君王登基大寶,震懾妖魔。」無魚不急不緩,把早就編好的理由說清楚,跟著又歉意道:「貧尼自作主張,累得王爺憂心,乞請恕罪。」
這個時候,昨晚在刑部衙門附近發生的事情,已經散播開來……傳言是從大薦福寺流入坊間的。
宋陽勸道:「被騙也好、自願也罷,孤石做的終歸是好事;此事孤石幫了咱們的忙,咱們也送了個她一份真正的好佛名;再就是那個藥物,雖然激得她嘔血,看上去挺嚇人,但是對她有利無害,是益方好葯,就是勁力霸道了些,會讓人難受一陣,過後受益無窮,師太放心好了。」
「我的經歷有些特殊,生出來的時候就佔了便宜,不過我能學到這些本事、能找到今天這些朋友,大都是拜一位親長所賜,」宋陽收斂了笑容:「所以我和燕國的那兩個人誓不兩立。」
按照正常道理,做完這一項,整個法事就要進入收尾,不料無魚師太搖了搖頭:「尚未完結,還有一項,由貧尼與孤石師兄共同主持,屆時還要請諸位師兄、法師相助……」直到她提到孤石之名,在場的僧侶們才恍然發覺,老尼姑孤石並未到場。
點頭的時候,孤石師太臉孔依舊是冷冰冰,不過心裏喜滋滋的……忍著,不笑。
這場戲十足辛苦老尼姑孤石了,宋陽賣力幫她吹牛:「邪魔兇猛,煞氣侵襲,所幸孤石師太修持精深。若是修持不夠,當場就得化作一灘枯骨血肉。」一邊說著,一邊嘖嘖搖頭:「想不到鳳凰城中,除了您老,還有孤石師太這等精修高人,真心了不起。」
尼姑、侍衛、捕快深夜遇冤魂,無魚鬼話勸退死皇帝,這種事情太玄,想要傳遍坊間不難,但想要人真正相信就不那麼容易了,所以非得把孤石師太拉進來不可。
百姓之中不乏聰明之士,很快就猜出了答案。不外兩種可能,一是無魚和鬼皇帝于昨晚達成了什麼協議,怨魂應承師太不傷百姓;另一種猜測則更有心機一些了,事情要從頭來看,豐隆回魂遊盪睛城,他最應該去的地方是哪裡?自然是皇宮,「退而求其次」,也應該是自己喪生之處,可是這兩個地方他都不去,反而去了三司衙門,夜巡的刑捕是在肅政台門口中邪……這便更值得玩味了,肅政台是什麼地方?專責監察官署、懲治官員的衙門,從不入品的小吏到一品大員再到皇親國戚,犯了案子全都要送去肅政台審理,鬼皇帝去那裡做什麼?
宋陽不管規矩,從旁邊介面笑道:「要是真的倒好了,直接捏死一了百了。」
此時蘇杭已經哄著小宋陽一起沉沉入睡,要是醒著,不知道會不會打個大大的噴嚏。
無魚搭腔送人情,正色道:「那隻冤魂傷害師兄,自己也受反噬,這才收斂了許多,沒再繼續作惡。」
……
當中邪刑捕衝來的時候,宋陽上前阻攔,藉著甩袖把第二份葯散入孤石呼吸,老尼姑體內陰寒盡去,身體薰暖,開始「佛光照於心」,不過到最後這份藥力會有一個兇猛爆發,老尼姑被鬼皇帝擊倒在地……孤石老尼姑不會武功,不懂江湖門道,又不存防備,想要毒她再容易不過。宋陽這次用藥全無難度可言,唯一一點要在意的僅僅是算準時間。
出乎意料的,一貫孤僻的孤石師太,這次面對好事者的詢問居然一反常態,並未甩動大袖冷語斥責,而是淡淡點頭,確認了此事……雖然沒能打過那個鬼,可至少她老人家還有資格「動手」,這是畢生修持、刻苦修行的證明,這份榮光孤石實在捨不得不要。
這是大事、好事、盛事,無魚又明言在先,此事由皇家牽頭、朝廷支持,在場所有高僧當然痛快應允,不過在無魚接下來宣布法事要在四天之內舉辦,大夥不免又吃了一驚,幾乎集和睛城所有出家人的重大法典只有四天準備時間,未免太倉促了些。可是沒辦法,現在誰都等不及了,無魚不聽勸,毫不動搖,就得是五天之後,旁人也只有咬牙答應的份。
昨夜那一隊捕快被送來時,有蓮宗寺女尼隨行,把發生的事情如實相告,等到黎明時分,刑捕們先後轉醒,可他們無一例外,全都記憶模糊,對夜裡的經歷,就只記得:巡邏到肅政台大門口時,突然感到一陣徹骨陰冷,再之後發生什麼便全不記得了。
不過這次發生的事情……老尼姑當街和惡鬼打起來了,未免太離奇了些,傳的人多但信的人少。還是有好事之人,壯起膽子厚起臉皮,跑到蓮宗庵去向另一位當事人、孤石師太求證此事。
如今大薦福寺場面了得、地位不低,但僧侶依舊恪守前輩教誨,隨和親近,街坊鄰里誰家有事不請自到,口中不止談論佛法,家長里短和那些無傷大雅的坊間趣聞也是他們的話題。
第一件事自不必說。第二件事乍看上去,是安撫民心的舉措,出家人不管政事,但傳言引起恐慌,無魚師太出言作保、驅散眾人心頭的恐懼也算是分內事。
至於孤石師太,現在這個樣子無論如何也沒法繼續隨行了,乾脆由弟子護送了,先返回庵中休養。
無魚當即答應,又問:「另一場法事給誰?」
孤石中午過後就急匆匆地出門去了……她要聯絡另一批佛徒。
中土沒這個詞,不過就從字面去想也不難理解,無魚笑著搖搖頭:「旁人都好說,就是苦了孤石師兄,從頭到尾被蒙在鼓裡,先被騙又被下藥,然後再下藥再騙,最後還嘔血傷身……」
皇帝的鬼魂回來了,這是何等「刺激」的消息,比著常春侯當年的大笑苦主像可轟動得多了,不多時便街知巷聞,人人議論。
安排好這些事情,無魚不再耽擱,在宋陽攙扶下登入車輦,再度啟程直奔皇宮。坐在車裡,無魚一邊擦汗一邊問宋陽:「還好?」
「經書?」宋陽失笑搖頭:「還是算了,我無心向佛,還是別給他老人家添麻煩了,倒是……等此間事情了結,到了燕子坪之後,我想請師太做兩場超度法事,一個是我那位至親,他入土之後,我還從未做過什麼。」
無魚又等了好一陣子,確定豐隆消隱妥當,這才呼出了一口長氣,對眾人揮揮手,示意危機已過,來領路的太監急忙跑過來,顫聲問:「師太,剛剛那是……」話還沒來得及問出口,猛得醒悟這種事哪怕再怎麼好奇,也萬萬不可追究真相,急忙閉上嘴巴不敢再問,目光轉動了兩下,很快看到師太滿臉疲憊、身上的僧衣都被汗水徹底打透,又驚呼道:「您老趕快歇歇。」
宋陽點頭:「好得很,您老是演技派的……不止您、豐隆、孤石……你們都是演技派。」
無魚不置可否,只是淡淡笑道:「有本事是好事,只是根骨中戾氣太重,你若有心,回頭我找幾本書給你看。」
靖王這邊所有的準備功夫都已經做好,只等法事後師太宣布「靖王當立」,他才好進行「後事」。
談談說說,一行人抵達皇宮,進門不久靖王就匆匆趕來,他得了呈報,剛剛知道來路上遇到的事情,老頭子臉色驚慌,揮手屏退閑雜人等,只留下自己的心腹護衛,這才壓低聲音問道:「師太來時路上,遇到……豐隆了?」
靖王神情狐疑,看了看宋陽,又轉目望向無魚,後者微笑著解釋:「假皇帝,假冤魂,早就安排好的,所為不過兩字:起勢。為祈福法事起勢,為靖王當立起勢。」
若是刑捕們醒來,立刻口若懸河說起中邪經歷反倒不對勁了,他們沒了記憶、啥也不曉得、自己比旁人還要更迷糊才是正常狀況,這一來大薦福寺的和尚們先就信了個十足十。
……
鳳凰城的佛徒人人都知道,孤石師太的性情又冷又硬,脾氣又臭又橫,對誰都沒有一點好顏色,但也有一點共識:此人恪守禪訓嚴苛自持……出家人不打誑語,無魚師太不會說謊騙人。
以往不管街頭巷尾流傳什麼謠言,大夥都只當就茶水的小菜來對待,充其量只是圖個熱鬧、滿足個好奇心,可是這一次,皇城是真格鬧鬼了,與巡遊時的「附體」慘禍不同,現在皇帝陰魂還在,而且據說怨鬼兇猛得很,兩位師太聯手都未能降服,這倒難怪,人家活著的時候是萬歲爺,死後變的喪物也會更可怕些。
宋陽哈的一聲笑:「我從小就跟著名師學,不算什麼,難得的是師太,第一次出手就大功告成,天分了得,進了佛門沒進毒門,著實可惜。」
無魚胸中早有成議,一步一步細節和盤托出,對於這些佛法事情的步驟、過程,靖王並不在意,他關心的是「時間」,要求也只有兩個字:儘快。一番密探,直到天色大亮,師太和宋陽在宮裡吃過了東西,這才告辭離開。
無魚師太離開皇宮,並未直接返回蓮宗庵,而是取道大薦福寺去探望中邪的捕快們,表面看是慈悲為懷挂念傷者,可實際里刑捕們都是龍套,他們身上所有異象,要麼是宋陽的好葯,要麼是他們的演技,又哪用得著關心,她有此一行,乾脆就是去證實傳言都是真的。
不是靖王沒有心機,而是起事前天祛曾對他講過,無魚絕對可以信任,又在「檢驗皇帝屍體」等事情上共謀,大家同坐一條船,靖王想不出無魚會背叛自己的理由,到了現在早已把她當作真正同黨……靖王對無魚毫無防備,歸根結底,他倒霉就倒霉在不知道有一真一假兩個無魚,勘不破「掉包」,他就休想能從這個坑裡再爬出去。
無魚不矯情什麼,岔開話題:「若非親眼所見,還真不知道你用毒下藥的本事如此精湛。」
不過話傳出去后,坊間即起疑問,鬼皇帝要做什麼事情,無魚師太管得了?若真能管得住,昨晚乾脆直接收了對方便是了,又哪用「斡旋」。
無魚早就得了宋陽給的藥物,在出門前給孤石沏的茶中下了第一份葯,讓她在走上大街不久之後開始覺得身體發冷、心煩意亂,這才有了見鬼前的「不適」;
下午時分,接到無魚邀約京中各座寺廟的主持,基本只要能動的都悉數到場,眾僧雲集大薦福寺,彼此打招呼就用去了大半個時辰,也就是無魚的和善性子能夠忍得,換成孤石怕早就不耐煩了。等眾人落座之後,無魚開口說明目的,想要和京師諸寺之力,辦一場重大法事,為南理祈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