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色生梟》第三卷 山中侯

第四十九章 噴嚏

第三卷 山中侯

第四十九章 噴嚏

花小飛不推讓不客套,點頭表示同意,隨即好奇道:「新禮物是什麼?」
對這樣的解釋,花小飛也不知是該笑還是該嘆。
三九之際得了南理景泰當然高興,但如果把禮物換成一個能讓他折磨的仇人,在旁人眼中分量一下子輕了千萬倍,但是對景泰而言,他一定不會失望的。
性情未改、脾氣依舊,但身份變了。以前他只管守衛西疆、和吐蕃人打仗,朝政事情一概不予理會;現在成了輔政大臣,而且還是六輔政中最重要的那個,在小皇帝長大之前,大半個國家就壓在他的肩膀上了。
密室之中一共四個人,除了國師、燕帝、花小飛,還有那個心腹小太監,小蟲子。
小蟲子忙活著收拾好針葯、給皇帝抹身,花小飛則把一杯茶遞到燕頂手上,笑道:「一切順利,該鬆一口氣了。這次施針,比著前兩次都要更好些,特別是手少陽三焦經、足陽明胃經,明顯能覺得有力,是好徵兆。」
花小飛勸慰了幾句,國師的笑聲沉悶卻快樂,好像喝酒乾杯似的,仰頭把手中那杯茶一股腦倒進嘴裏,咀嚼著茶葉又笑了幾聲,就此岔開話題:「稻草有消息了么?」
景泰聽從勸導穿好裘皮加身之際,宋陽正由葉非非帶著,走進了李明璣所在的大屋,屋中居然人數不少,李明璣居中而坐,從頭到腳一襲紅衣;帛夫人坐在一旁,齊尚和巴夏站在他身後;南榮右荃和鬼谷瞎子也在,他們接到任初榕的傳書,直接從封邑啟程趕來大燕幫忙。
鎮西王瞭然點頭,拍了拍豐隆肩膀,並沒多說什麼。
傳書過後,承郃郡主又去拜訪無魚師太,「尊者轉世」的事情不用她管,但封邑中要建妙香吉祥地,少不得她操心。再就是二王子剛剛接手紅波府,處理事情時不熟悉的地方頗多,承郃靜下心來,幫助二哥料理一切,前後又耽擱了大半個月,這才啟程返回封邑。
「天下。」國師的聲音帶笑,忽然開口:「那扇門后,是天下。」小蟲子嚇了一跳,愣了剎那才知道師父是在回答自己心中的疑問,眨著眼睛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南理和大燕互逐對方臣民,路上盤查嚴格,對此宋陽倒不用擔心,紅波府早都給他做好了全套的「身份」,只是路檢不斷,耽擱了不少時間。
國師的語氣認真:「很強,他全盛時不遜於你,現在么……你也未必收拾得了他。」
侏儒老道易容成漂亮小孩,對於知道他真實身份的人而言,看上去實在是種折磨,扮得丑些反倒讓宋陽覺得舒服。
「帶人頭給我?」燕頂略顯納悶。
滿腹欣喜,景泰翻身坐起,先對國師笑了笑,又轉頭望向花小飛:「謝謝飛叔。」
所幸火道人是個「小娃娃」,守門燕兵並未起疑,只是鬨笑了起來,覺得這個娃子膽子太小了些……
國師籌劃著去燕子坪抓常春侯、玄機公主;宋陽、小捕跑到睛城琢磨著放火燒燕宮。兩伙人誰都不知道對方的計劃,不過大家的目的倒是「一致」得很,都是要給自家皇帝獻禮,慶祝大典。
燕頂沒急著帶起面具,皺眉之際清晰可見,他的眉頭因為腐爛而粘連起來:「好歹是你看好的晚輩,不用這麼嚴厲的。」
花小飛繼續搖頭:「可以著我去,羅冠不在我眼中,那架馬車我已經了解,自然不會再上當……」
「宋陽不重要?若他真是尤離傳人,那當初劫走毒屍之人必定是他,事關澇疫,怎會不重要?」花小飛越說就越著急。
國師的目光里喜色充盈:「你也這麼覺得?我有察覺,可還以為是我關心以至誤查……好得很。」
「幫你放火啊!」任小捕回答得理所當然,話剛說完,忽然鼻子發癢,接連打了三個噴嚏,一個比一個響亮,小捕揉著鼻尖喃喃自語:「一想二罵三念叨,誰念叨我呢?」
「這個人回國后紅得很,受封『常春侯』之位,不知為何又成了回鶻王爺,與玄機公主和親。」說到這裏,國師忽然放棄了腹語,該用咽喉發聲,聲音嘶啞難聽:「再就是……他把封邑選在了燕子坪。」
中土漢家醫術,把人體經絡分作十二正經,奇經八脈,另外還有十二別、十二筋等等,種類繁多數不勝數,景泰不過其中兩條經脈顯出些活力,根本是微不足道的小事情,卻足以讓國師歡喜一番了。
燕頂剛念叨她來著。
宋陽現在是個剛剛被南理驅趕回國的燕人,又易容成小娃娃的火道人是他的啞巴侄子,不過這次易容,應著宋陽的要求,火道人被扮成了個醜陋無比的小娃。
他不用對國師多說什麼,但是對花小飛一定要禮數周全,不可計較身份,這是燕頂的教誨,景泰記在心頭。
對他們師徒的逗悶子,花小飛不感興趣,又連串發問:「為何現在又想通了去抓宋陽?派得什麼人,靠得住么?」
自從回國后,國師的精力始終放在另一件大事上,一品擂剛結束時,他偶爾還會關注南理,但宋陽一行在外飄蕩一年才重返人間,那時候國師對他們已經不太注意了。
國師在鳳凰城有靖王做眼線,南理的大事靖王都會兢兢業業通報消息,可書信傳訊,總不能事無巨細一一陳列,眼線報上消息前也會有個篩選的。
說完,國師稍加停頓,見花小飛還是一副不依不饒的樣子,又耐心解釋了幾句,不是燕頂不想報仇,他有自己的權衡和顧慮。
國師和花小飛同時搖頭,前者命令:「穿好,不可受涼。」後者則笑道:「還是穿上吧,正是秋涼時候,受了風不得了,又酸又疼難受得很。」
入境後走了幾天,和提前得了消息趕來接應的謝門走狗匯合,剩下的路程就全不用宋陽操心了,日夜兼程速度不俗,從宋陽離開鳳凰城那天算起,三十余天後,終於抵達燕都睛城。入城時天色擦黑,一行人才剛進城門,周圍突然振起隆隆鼓聲,火道人大吃一驚,第一反應就是「有伏兵」,想也不想轉頭就往城外跑。
國師接過花小飛遞上的絲巾,輕蘸著擦去額上的汗水,隨後對花小飛點了點頭。
花小飛正想再問,軟榻上的景泰突然大大地打了個噴嚏,從睡夢中一驚而醒。剛剛被施針增強體質,乍一醒來,景泰只覺得氣血順暢神清氣爽,完全沒有了平時的寒冷難耐,就好像自己還是少年時,深深一覺醒來后那種精力充沛、恨不得立刻跳下床去跑一跑的感覺。
國師應道:「我權衡過,兩下相比,西邊的事情重要得多,由此先把宋陽放到一旁了,他飛不到天上去。」
「也是人,不過不是人頭,是活人。宋陽這個人,你知道吧?」
任初榕又在鳳凰城逗留了一段時間,當然不是為了玩耍,宋陽走後她就收拾起心情,先傳書回燕子坪。
燕頂知道他想說什麼,不等說完就插口道:「不用急著確認什麼,等抓來后自然就知道了。」
宋陽手疾眼快,伸手抓住他的衣領把老道拽了回來,笑道:「暮鼓,跑啥?」
他提出隨郡主一起離京的時候,鎮西王曾提出疑問,對此豐隆微笑搖頭:「朕……我不過是個普通人,既然確定不要了,又何必『藕斷絲連』,小皇帝、登基、大殿、朝政都和我沒有半點關係了,不看也罷。」
上次睛城大火,是付黨、顧黨和謝門走狗三家聯手做成的,這次單靠李明璣一夥的勢力怕還不夠,任初榕傳書回去,一是通知顧昭君和謝門走狗,請他們出手幫忙,另外她還給小捕傳來個話,要她做好一件事。
帝王家的兄弟間都是仇人?或許大都如此,但先帝和鎮西王是個例外,真正手足。當年哥哥照顧弟弟,如今弟弟幫他守住家業,事情就是這麼簡單吧。
國師苦笑了幾聲:「你真當我是神仙么?足不出戶盡知天下?這兩年裡,除了皇帝的身體,我所有心思都放在西面,哪還有空去理會南理……我是春天時才知道宋陽去了燕子坪。」
現在還不是攻打南理的時候,抓宋陽只能派遣高手悄悄入境行動,可是上一次南理之行加九月八暴亂,燕頂手下第一流好手幾乎傷亡殆盡;反觀宋陽,本身修為不俗,身在自己的地盤,哪裡是那麼容易對付的。更可慮的,宋陽身邊還有兩件「法寶」:馬車與大宗師羅冠。國師自己都差點死在那架破馬車上,而一品擂后羅冠與宋陽結伴離開,雖然燕頂不能肯定兩個人現在還在一起,但不可不防。
國師不理會他的古怪表情,繼續說道:「景泰對宋陽恨之入骨,他又是我的仇人,抓來慢慢炮製……」說著,他笑了起來:「景泰的脾氣你曉得,對輕重緩急有時候分得不是那麼清楚,這樣當然不妥,但也不是全無好處,比如這次。」
燕頂搖了搖頭:「心意我領下了,腦袋我不要。當然也不能讓孩子白忙活,腦袋帶回來,算是他自己的獻禮就是了,讓景泰論功行賞。至於我的三九獻禮,不用你操心,我另有打算。」
花小飛眉頭大皺,他和國師親如手足,全不用掩飾自己的不滿:「這麼重要的事情,怎麼現在才辦?」
承郃一行啟程的時候,宋陽早已跨過邊境。
燕人不曉得宋陽的妖星身份,不知道宋陽就是九月八當晚煽動暴亂、火燒燕宮的主謀,但人人都知道是他「收買」了大宗師羅冠、奪魁一品擂、還帶走未來皇妃蘇杭。
大宗師羅冠與豐隆都隨郡主同行,羅冠當初傷得極重,不過他根基好,又有能在全中土排上前幾的宋神醫認真治療,此刻傷勢已無大礙,正在迅速恢復。讓人略略有些意外的是豐隆皇帝,他去燕子坪封邑隱居是早就訂好的,但任誰都以為,他會看過兒子的登基大典后再走。
小蟲子立刻抱來裘皮,想要給皇帝披上,景泰伸手推開:「熱得很,不用。」
是以常春侯的封邑在燕子坪,雖然不是秘密,但國師得知這個消息已經是幾個月後了。
國師本就不打算隱瞞,放鬆身體,把後背靠向椅背,慢條斯理地回答:「本來也沒想過現在去動宋陽,可是……『三九』在即,先前的禮物沒了,總得給他補一件啊。」
頂反倒把語氣放緩了,同時比劃了手勢,示意對方不用著急:「你當知道,澇疫的制方是我從師祖留下的隻言片語中還原出來的,效力不去提,單說『保存』,比起師祖的手段就差了不少的。那具屍體這麼長時間沒有秘葯滋養,怕是已經失效了,再啟回也不可用了。明白了?現在我與宋陽之間,只存私仇,不涉及其他。既然是私仇,放一放無妨的。」
宋陽受封常春侯、成了回鶻王駕、和玄機公主和親,這些都是大事,靖王不敢遺漏,不過常春侯選了塊什麼地方做封邑,實在不值一提。
「至於被遣去燕子坪的人手,不是我家弟子,小飛,你知道雲頂活佛么?」
祈福法事已經過去一個多月了,南理髮生的事情大雷音台早都得了呈報,稻草也在一個月前出發,算算日期,如果一切順利的話,此刻應該已經混入鳳凰城。
花小飛雙眉皺得更緊了:「春天得到消息,現在已近初冬,白白放他多活了半年好日子?」
花小飛搖頭:「這是他第一趟正經差事,臨行前我交代明白,不傳訊、沒支持、無援兵,從頭到尾都他一個人主理,他現在是死是活我都不會理會。」
提到燕子坪,花小飛臉色一變。
「就是給你的。」花小飛笑道:「你打算送給景泰的禮物沒了,換成幾個人頭,雖然輕薄了些,但也聊勝於無……三九大慶不是小事,你總不能空著手吧。」
想到這裏,鎮西王忽然笑了,人這一輩子就這麼回事,真沒啥好指望的,有人在地上挖了個坑,說:這是你的墳……誰能躲得開?最後還不是得老老實實地躺進去。老頭子早就想開了,他不怕死,唯一擔心的只是幽冥重逢時,自己能不能挺起胸膛對大哥說:我儘力了。
「年輕人,嚴苛些沒壞處,不過他這趟差事太容易,全談不到磨礪,我又給他加了些分量……從鳳凰城帶幾顆腦袋回來給你,具體是誰無所謂,只要有分量就好。」
兩年前,就是花小飛從南理救回了燕頂,有關國師在燕子坪中伏重傷的細節他完全了解,此刻又聽到了這個地名,如何能不驚訝。很快,花小飛的目光變得兇狠了:「宋陽就是……」
小蟲子從一旁聽著,臉上露出驚詫之色,一扇打了三十年仍未打開的門……更讓他想不通的是,那扇門后究竟藏了什麼寶貝,讓燕頂把花小飛這樣的絕頂高手「凍結」,專心去開門。
想神不知鬼不覺把宋陽從燕子坪抓來大燕,普通高手過去幾乎沒有成功可能,平白打草驚蛇。
花小飛點頭:「南理奇士宋陽。萬歲恨他得緊。」
話說得含糊,不過了解景泰性情之人都能明白國師的意思。
從封邑到睛城的距離,和鳳凰城到此間差不多,不過南榮等人從啟程開始,就有付黨照顧路程,幾乎沒有遇到盤查,是以出發稍晚反而先到。這倒沒什麼稀奇,真正讓宋陽大呼意外的是,自己的寶貝媳婦,任小捕竟然也在屋子裡,正喜滋滋地望著自己,俏臉上滿滿都是開心得意……
花小飛的目光也略顯渾濁,整整三天三夜,不敢絲毫倦怠,全部精力都用在手中金針上,即便花小飛都覺有些疲倦了,不過總算大功告成,看著伏在榻上沉沉睡去的景泰,獅子般的老漢也露出了一份笑意。
每日辰、戌兩時正,大燕城池會有晨鐘暮鼓,告知全城早、晚的來臨,南理也是如此,只不過通知方式截然相反,南理是辰鼓暮鍾。
永遠處於腐爛、愈合的臉孔,無論喜怒哀樂,都只有「兇惡」一種表情。不過這張兇惡臉上的雙眸,此刻分明透出了一份欣慰。
要想辦法強國、想辦法富民、想辦法把國家經營得漂漂亮亮之後,再把它交到小皇帝手中……那個時候自己就真正老了吧,沒力氣再馳騁疆場,沒力氣再盤馬彎弓,只能倚坐在軟綿綿的榻上等死。
暮鼓轟鳴,整座睛城清晰可聞,大雷音台也不例外,當最後一通鼓聲落下時,燕頂放下金針,獨手揚起摘掉臉上的面具。腐爛的臉皮上滲出點點汗水,因為沾染了膿血,汗水也變成了渾濁的橙紅顏色。
鎮西王變了。
「而且,我要送的禮物,可不光是宋陽一個,我聽說,南理回鶻兩國的和親公主、宋陽的待嫁妻子任筱拂常駐在燕子坪。宋陽奪了景泰喜歡的女子,我再把宋陽的女人搶來做賀禮,你猜景泰會不會放聲大笑?」國師語氣中笑意更濃:「更有趣的,這位玄機公主是鎮西王的掌上明珠。任瑭事敗后,鎮西王獨挑大樑,最讓我討厭的是此人把他家幼帝登基的日子,選在了景泰三九之典。他想唱對台戲么?上上大燕不和他計較,大典當晚我家萬歲就和他們的公主好好親近。」
宋陽又驚又笑:「你怎會在這裏?」
燕頂擺手打斷:「你在做的事情,比著什麼宋陽、西面都更重要得多,來幫我施針是情非得已,除此之外沒有別的事情能打擾你,更不能涉險……那扇門你研究了三十年,總算有了些端倪,豈容其他干擾?這件事沒得商量。」
花小飛茫然搖頭,不過對身份他不關心,只抓重點:「很強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