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色生梟》第三卷 山中侯

第五十九章 念書

第三卷 山中侯

第五十九章 念書

宋陽把自己的酒遞給劉二,安撫住傻兄弟,隨即對瞎子道:「這件事你也明白,只有胡大人做主的份,咱們都沒什麼說話餘地的,不用想太多了。看他怎麼說吧,我不會刻意成全也不會從中作梗。」
宋陽呵呵笑道:「我是有事和您老商量。」
「蟬夜叉是軍隊,我們把他們從深山中拉出來,是為了什麼?自然是為了打仗。將來打算用他們來打誰?要麼是幫鎮西王打吐蕃,要麼是為我打大燕……不論打的是吐蕃還是大燕,不管是為了幫鎮西王戍邊還是為了我自己報仇,歸根結底這支兵馬是為南理打仗。」
後知後覺的皇帝這才知道,宋陽不是禮數周全。豐隆訕訕地笑著,把人讓進屋裡,招呼李三沏茶待客,坐定之後問道:「什麼事情?」
宋陽給他夾了筷子菜,笑道:「壓壓酒再說。」
小捕大驚失色,一時間手忙腳亂,武功修為發揮到極致,拚命把冊子往枕頭底下藏,可就忘了床上還擺著一盞蠟燭,慌裡慌張中無意將其碰倒,綢幔錦帳、絲被繡毯全都是易燃之物,噌得一下火苗就竄了起來,所幸任初榕雖然不諳武功,但心思轉得快,人也就有了急變之才,動作奇快抄起床几上一杯冷茶澆過去,茲茲聲響中將火苗扼殺。
李公公幫忙倒酒,豐隆不以昨日身份為尊,主動敬了宋陽一杯,口中卻話鋒一轉:「小鎮好,但封邑不好!沒來之前朕……我可想不到,常春侯的家園,原來是一座國中國。」
光看妹妹的樣子,承郃樂不可支,她還沒看到自己手中到底是本什麼書,還對宋陽說道:「這丫頭鬼鬼祟祟,不知又……啊!」
豐隆擺手,不去聽他胡攪蠻纏,但臉上的笑容不變:「不用再矯情,省些口水吧,我信得過鎮西王。」
不提其他,單隻鎮西王,就絕不容豐隆手中掌握一支雄兵,倒不是說豐隆搶了紅波府女婿的私軍,王爺會不甘心,而是鎮西王始終都有一重顧慮,怕豐隆自「心灰意冷」中重新振作后,會回來和幼帝爭奪皇位。若真有那天王爺一定會動用雷霆手段誅殺豐隆,以保南理安定。孤家寡人的先帝好控制,手上有了八千奇兵的豐隆可就難以掌握了。
假扮洪皇血脈,猛一想沒什麼,但要仔細琢磨,提前的準備事情著實不少,這些細節功夫,宋陽也只有撓頭乾笑的份,想要全部落實,還是要請承郃出馬……
當初鎮西王進京時曾明言「扶植幼帝便不許豐隆再反悔」,豐隆現在當宋陽來試探倒不是空穴來風,可是和宋陽說的事情,乾脆驢唇不對馬嘴,宋陽搖頭苦笑:「你誤會了。先聽我說完,是這樣,山中另有八千奇兵聽命,但非得有個皇帝……」
李大開口沒說兩句話就語氣不善;李二一貫的面無表情,不喝酒只吃菜;李三聞言面色惶恐,有心偷偷拽一拽皇帝的衣角,但又不敢逾距,只好眼巴巴地望向宋陽,盼著他別計較。宋陽倒無所謂的:「哪有那麼嚴重。」
「何況」之後,宋陽本想說「你我合作,讓蟬夜叉重見天日,於國於民於你我都是大好事,但你若獨掌一支雄兵,對你有害無益」。
或許是晚飯時喝酒不少的原因,宋陽發覺自己的話扯得有些遠了,又搖著頭笑了起來:「我不怕你會奪了我對蟬夜叉的控制,因為你奪不奪都一樣,他們聽你指揮是保衛南理,他們聽我號令,也仍是打吐蕃打大燕,有區別么?何況……」說到這裏,宋陽臨時轉念,笑了笑:「沒有何況了,就這些。」
至於葡萄自己說的「不想念經只想學武」,雖然讓雲頂一時啞口,但誰都明白,單憑這句話可打消不掉他「傳衣缽」的決心,在活佛看來,不過是娃娃太小還不懂事,假以時日了解加深,自然能打動葡萄真心向佛。
就在這個時候,房門再度被推開,宋陽回來了。正如聰明郡主所料,宋陽離開豐隆處,先去大堂沒找到承郃,就來小捕這裏看一眼,結果適逢其會趕上兩個媳婦胡鬧,宋陽只覺得好笑:「搶什麼呢?」
任初榕知道宋陽去找豐隆談洪皇遺孤的事情,一直留在侯府大堂等消息,過了半晌還不見他回來,等得無聊了,差不多就在宋陽向豐隆告辭的時候,她起身去找妹妹聊天了,反正宋陽回來也得去找筱拂,不會錯過去。
宋陽耐下心,不再去管豐隆的插口、打斷,加快語速先把山中洪軍蟬夜叉之事說了一遍,最後道:「明白了?我是想請你來做那位大洪朝的皇帝。」
任初榕總算看清了自己手中的好書,彷彿攥了條毒蛇似的,尖叫一聲一把將冊子扔掉,又氣又羞又急,結結巴巴地說道:「她看,我好奇,不、不知道……」說到這裏,郡主也醍醐灌頂,解釋個啥啊,乾脆有樣學樣,跑吧!
姐妹倆都被嚇得夠嗆,眼睛瞪得一個比一個大,對望片刻,還是任初榕先撲哧一聲笑了出來,隨即又拍著胸口,輕身念叨著「嚇死我了」,轉身走到桌前又點亮了一盞燭火:「筱拂,沒事吧?」
何況宋陽若真存反心,又哪會再把豐隆接到自己家裡。而封邑里充其量三千私軍,也掀不起太大風浪,充其量就是個自保。
宋陽也坦言:「胡公子是我家貴客,我做不了主,要問過他的父親,大師之言我會盡數轉達。」
宋陽心裏當真在琢磨,得趕快把葡萄送回鳳凰城,無論如何也不能讓小娃在自己手裡弄丟了。而雲頂彷彿看出他的顧慮,也不等宋陽或者旁人再開口,他就搖頭說道:「既是緣分便不存強求一說。」說著,他站起身來望向宋陽:「我是出家人,不太懂得世情,但至少分得清好歹,我不會造次,這一重請侯爺放心。」
雲頂笑了笑,轉回正題:「我看得出,娃娃集萬千寵愛於一身,出身非同小可,雲頂不會強人所難,只是想……能不能和他家裡長輩說一說,至少能讓我倆常見見面,給他說些故事,解些道理,當然,他願意習武的話,我也會傾囊而授。來日方長,若有天他願意修習佛法,我再傳他域宗衣缽;若他無意此道,我也不會勉強的。」他是真正高人,小葡萄和他常常接觸,百利而無一害。活佛提出的這個建議,的確優厚得很。
承郃來到任小捕門口,透過窗紙乍一望去閨房內火燭熄滅,她還道妹妹睡著了,正想轉身離開忽然又有發現,屋中其實還是有微弱燭光閃動,只是異常模糊,不仔細看就難以察覺,任初榕聰明,稍一琢磨就明白了:妹妹還沒睡,只是熄滅屋內火燭,但帶了一盞燈到床上,再放下床帳后便不易察覺了。
「這雞燉的太咸……雲頂上師的心眼修持,自有它的道理,和咱們漢人的學問不是一回事,我是弄不懂的,不過拋開那些深奧道理,只說結果的話……我倒是以為很有些意思,由此也想明白了一件事:葡萄的皇帝命肯定不會錯,但他未必就是南理的皇帝啊!說不定他是吐蕃的皇帝呢?現在雲頂不過是個普通活佛,可是假以時日,域宗真要能發揚光大,誰說他就做不到大活佛呢?在高原上,大活佛可不就是皇帝么?雲頂做了大活佛,吐蕃人奉之為世間神祇,那葡萄傳承了他的衣缽,在雲頂死後,小娃不就也是皇帝了么?」
豐隆再問:「你就不怕我會奪了你對軍隊的控制,不怕將來蟬夜叉只聽我這個洪皇的聖旨,不去理會『密使』的命令。」
瞎子說完,一旁的二傻怫然不悅:「鬼谷,你喝的是我的酒。」
「那怎麼行?他們可以不知道,但我這個洪皇遺孤不能不明白!」豐隆煞有介事,腦筋轉動開來,越想要準備的事情就越多:「還有,你得再找幾位先生來,把我往上幾十代的傳承族譜都做出來,歷代大洪『遺孤』的身世、經歷都要明明白白,特別是大洪傾覆之後最初那兩代,和與我最近的三四代,一定要做詳細。最好是有真人可查的那種,對了,這些還不夠,萬萬不能少的是……」
宋陽滿臉無奈,恨不得出針封了皇帝的啞穴,心中動念,完全下意識的、做賊心虛似的瞄了一眼也在屋中的「李二」,沒想到平時一貫冷冰冰沒表情的李逸風,居然嘴角一翹,送過來一個古怪笑意,彷彿示意:忍忍吧,他就這樣。
任小捕愣愣搖了搖頭,起身下床正想說些什麼,不料任初榕忽然咯咯脆笑:「任小七做賊心虛,枕頭下藏得什麼?」說著躍上床伸手掀開枕頭……任小捕有心去奪但還沒能完全回過神來反應稍慢,又被三姐迷惑了已經下床距離稍遠,等她口中怪叫著連自己都聽不懂的聲音、撲到的時候春宮冊子已經被任初榕搶到手裡。
豐隆本來是想讓宋陽說完,可聽到「另有八千奇兵」,皇帝陛下免不了又是大吃一驚,忍不住插口打斷:「八千人?常春侯,你當真要造反么?」
豐隆放下了酒杯:「兩千多個石頭佬不種田、天天操練,他們真是難民?一大群野猴子似的怪人,天天藏在樹林里,他們都是和你無關的蠻子?我可記得,常春侯不許豢養私兵。至於南威軍器場……嘿,就不用我說了吧?」說著,豐隆撇了撇嘴角。他不做皇帝之後,表情比著原來豐富了許多:「還有那個慕容縣令,身為一方主官,知情而瞞報,我看他是只知常春侯,不知南理還有皇廷!」
李公公一見他過來,趕忙站起來把自己的座位讓給宋陽,宋陽客氣兩句坐了下來,微笑問豐隆:「這個地方還習慣么?」
常春侯封邑中這些事情,瞞得住朝廷但又怎能瞞得過王爺,鎮西王容宋陽去折騰,甚至支持宋陽去擴充實力,鎮西王的忠心日月可鑒,這便說明了讓宋陽強大起來,對南理不會有什麼害處。
先是一串自問自答,跟著宋陽稍停片刻,容豐隆想了想,繼續道:「其實蟬夜叉和封邑中的石頭佬、山溪秀、回鶻衛沒什麼區別,乍看上去,他們都是我的私軍,但我不會造反……正相反,因為初榕、筱拂的緣故,我還要幫鎮西王封抵吐蕃;因為我的私仇,我會助南理對付大燕。我之敵和南理之敵,根本都是一回事,所以常春侯是南理的常春侯,常春侯的私軍就是南理的奇兵。」
豐隆被他的歪理氣樂了:「混賬!」
宋陽也笑了:「山人野蠻不通教化,我自己掏錢把他們養下來,管住這伙子強盜,真心是替吾皇分憂。至於慕容大人,您也錯怪他了,是我說這點小事不用告訴朝廷了,他感念我一片忠心,又覺得吾皇日理萬機,既然我們已經做好了,就不必……」
宋陽不放心,初次見面又何談信任,不置可否地笑道:「大師言重了。」
宋陽開門見山:「想請你再做皇帝……」
果然,豐隆的怒氣和疑慮盡數消散,他是「先帝」,是福原的親爹,是心甘情願把龍椅讓給兒子的,現在的確是做了閑人,但毫無疑問,南理境內最最忠心擁戴幼帝之人非他莫屬,宋陽請他來做洪皇,雖然只是個空架子,可這個位置的重要之處任誰都能明白。
鎮西王若有謀逆之心,當年豐隆做不了皇帝,如今小福原也休想登基,李大先生不怎麼精明,但是最基本的道理還能想得通,宋陽若有心謀反,鎮西王第一個就不容他。
宋陽誠懇道:「多謝前輩。」跟著喊過侏儒、阿伊果等人陪瞎子喝酒,自己則起身去找豐隆。
豐隆笑呵呵的:「小鎮是個清靜福地,好得很。」
宋陽和承郃對望了一眼,目光里都有些擔憂……雲頂看上了葡萄,先不論到底是好事壞事,至少不是小事,最簡單的,雲頂見獵心喜但眾人不從,說不定會再動歪念,找個機會抱了小葡萄逃跑。
席間,瞎子找了個機會,坐到宋陽跟前,低聲道:「宋兄弟,還記得小娃葡萄真龍在身、有皇帝命的事情不?」
宋陽本來想用這句話來點一點豐隆,但覺得此事未免太殘忍了些,話到嘴邊又吞了回去,不管豐隆是不是能想到這一重,宋陽都不想說了。
豐隆也沒去追究這個「何況」,在仔細琢磨了一陣之後,臉上露出了笑意:「洪史我小時候倒是仔細研讀過,但是放下的時間久了,難免有些記不清楚,你快給我找來史記,我再溫習溫習。」
小鎮宴席回來后,借口睏倦,任小捕一溜煙跑回侯府自己的新房間中,屏退下人,關好房門……只留下一盞燈火、將其拿到床上,落下床幔后,一雙小手略略顫抖著,把葉非非送她的那本春宮圖拿了出來,心兒砰砰亂跳、神情彷彿做賊、雙眼精光四射、兩頰桃花嬌艷,開始偷偷翻看。
話題揭過,宋陽與豐隆閑聊說笑……小鎮飲宴,一如既往的歡快、熱鬧,酒勁上頭,有人笑有人唱,直到深夜眾人才告散去。
說完宋陽緩了口氣,又補充了句:「我要真想謀反,能請你來做洪皇帝么?」
宋陽耍無賴:「那成,我聽你的,待會兒吃完飯我就告訴石頭佬和山溪蠻,我不管他們了,統統趕出封邑,一個也不留。任由他們出去搶糧搶錢搶女人,不管了,他們愛幹啥幹啥去。」
瞎子語無倫次,長篇大論,又把面前一杯酒一仰而盡,最後給出結論:「雲頂有一句話說的沒錯:既然有緣便不存強求。他不會強求什麼,可我覺得,宋兄弟你也彆強求,順其自然就好,別硬生生地去擋、去逆,真有緣的話,是擋不住的,何必白費那個力氣?而且真要逆天行事,說不定還會招致惡果。」
封邑中的兩千多私軍,豐隆還能忍,可深山裡再出八千人,湊足萬人之數……一個虛職賦閑的侯爵手上有一支萬人軍隊,且並非烏合之眾而是精銳戰士,豐隆哪還能忍。
宋陽當然記得。前陣在睛城和小捕閑聊說笑的時候,還提到過「燕子坪人傑地靈,光皇帝就有兩個」,其中之一指的就是葡萄。
宋陽始終和豐隆一起,一直把他送到侯府中專門為他準備的清靜小院,對此豐隆很高興,笑道:「我不是皇帝了,只是常春侯府上一位清客,我自己不會客氣什麼,你也不用太小心翼翼,晚了,快些回去休息吧。」
豐隆嚇了一跳,還不等宋陽繼續說下去,他就打斷道:「不行,鎮西王不讓!」說完,豐隆動了動心眼,恍然大悟:「是你老丈人派你來試探我的吧?」
宋陽笑著應道:「也不用太刻苦,蟬夜叉憋在深山裡六百年,洪太祖後世發生過什麼,他們全不知情……」
瞎子何嘗不明白這個關鍵,點頭笑道:「我就是來講講道理,沒有其他意思,就是怕你性情執拗,一聽說是『相面』,就什麼都不管了,單純憑著一己好惡去反對……你明白就好,能明白就成。」
「最後再嘮叨一句,請侯爺務必轉達:心眼明辨,娃娃將來子孫滿堂,天註定,任誰也改不了的。」雲頂笑著,之後便不再多說什麼。顧昭君則問起睛城縱火之事,不用宋陽開口,小捕就脆聲作答,大堂中的氣氛很快熱烈起來,不久之後天色漸暗,眾人起身從侯府去往小鎮,老規矩,還是在衙門門口擺開桌椅,親友返回小鎮大宴。
歸根結底,還是因為豐隆信任鎮西王,他也不覺得宋陽想造反,只是封邑的情形他以前全不知情,「退下來后」才恍然發覺,原來這麼多事情自己都不知道,難免心中不爽快,說出來至少能痛快痛快嘴。
「如果洪皇真有血脈留下來,那這個人會被從小灌輸復國之志、學習洪朝舊史、了解天下大勢,無論禮儀還是氣度,都會自幼培養,這樣的人……也不是誰都能扮的。我還真想不出誰能比你更合適。」宋陽如實回答。
正看到一半,臉頰燙得都快起火的時候,全沒成想近處忽然傳來三姐的聲音:「玄機公主,鬼鬼祟祟,做什麼勾當?」隨即床帳被任初榕一把揭開。
任小捕都快瘋了,指著三姐對宋陽道:「她她她……」三個她之後,公主殿下醍醐灌頂,還「她」什麼啊,丟人現眼,跑吧!當下再不敢留在屋裡,撒腿從宋陽身邊跑了出去。所幸她一回來就急著「念書」,並未寬衣,現在還衣著整齊。
任初榕平時穩重端莊,但年輕女子,誰又沒一份精靈古怪的心思,尤其是她對上任小捕的時候,當下對隨行婢女擺了擺手,示意大家退去,自己則輕而又輕地推開了房門……任小捕給宋陽留門,所以並未上閂,她正做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
「我知道,宋兄弟從來不信掌面命理,不過這些事情,咳……我實在說了吧,你不信沒人逼你信,但你不信也不能就說它是騙人吧。」瞎子喝的有點多,剛說兩句就跑題了,所幸他還沒糊塗,再嘮叨幾句之後又把話題轉回來:「活佛一眼就看上了葡萄,應該和我以前算出小娃是皇帝命,是一回事。」
心思清靜了,腦筋也就活絡了,再開口豐隆總算問到了點子上:「為什麼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