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色生梟》第四卷 朔時月

第一章 吃面

第四卷 朔時月

第一章 吃面

有利益便有分歧、有爭鬥,密宗並非鐵板一塊,吐蕃也有反賊。其中勢力最大的一支,首領喚作望谷。
將軍聞言吃驚不小,最近這一段他一直忙著兵馬事情,哪有心思去關注鄰國,是以全不知情:「這把火……會不會是國師放的?」第一場火時沒人懷疑什麼,但第二場大火,就讓有心人開始琢磨,會不會是國師的手段。畢竟,除了宋陽等人,整座中土天下都以為燕頂與景泰矛盾重重。宋陽也早就知道,九月八那場大亂,雖然搞得仇人狼狽不堪,但換個角度去想,也是給他們幫了忙:讓外人更以為燕國師、燕皇帝勢不兩立。
仁喀樹川,吐蕃語「雲端之城」的意思,即聖城。
望谷也是一位活佛,代代傳承、聲望頗高,最近十幾年中他在高原上游移不定,逃避大活佛博結的打擊同時,四處去煽動民心、曆數博結之罪,到現在已經凝聚起一股可怕的力量。
「但是論影響,燕境內信佛者無數,國師地位尊崇……這才是盛景和尚的威力所在,他就好像是油,如果沒有火,空有巨大力量也使不出,由此,他想成事、想扳倒景泰,就非得有人幫他放一把火不可。」
「第三重是最要緊的,不論盛景能否成事,他都曾引外來兵馬入境為虐……你以為,這條把柄被我們捏在手中,他敢不應諾么?這些年裡,我和他往來密函一共七十三封,所有信箋都被妥帖保管,藏於高原各個角落,護信弟子都得了我的吩咐,只要七十天內沒得到我的消息,都會立刻放出信雀,把事情公諸天下。」
隨著笑容,望谷活佛老臉上的皺紋彷彿快要碎裂開來……望谷長出了一口氣:「燕國師言而有信,很好。」
「論實力,國師要差得遠,他在各個禪院中豢養的僧兵,全部加起來也不過數萬之眾,看上去似乎不少了,可是莫忘記,這些僧兵被分在二十一個州府,又哪能敵得過精銳燕騎,何況大軍虎視眈眈,和尚根本就沒有出手的機會。」
神殿一共七層。
這個疑問在將軍心中憋悶已久,既然已經開口,乾脆一股腦講出來:「大燕兵馬雄壯,只憑我們難有作為,一旦東進,怕是再回不來故土了,與其如此,還不如西上進擊,和姦賊博結拼個魚死網破。」
吸吸嚕嚕的吃面聲響個不停,博結滿頭大汗,在他對面一丈之地跪著一個密宗僧侶。
望谷麾下,精兵數萬。
「第二重,莫忘記,我們打的是奸賊博結的旗號,燕人自稱上上之國,受此大辱焉能忍氣吞聲?盛景要想坐穩龍椅就得安撫國民邀買人心,就一定要找博結報仇,可單憑他們,殺得上高原又哪還有餘力拒封草原?所以高原事還是要靠高原人來做,燕國會有大助力,幫我逐逆鋤奸,但要說就此吞併吐蕃,他們做不到的。」
山頂,柴措答塔宮第七層,宏偉大殿正中,諸天佛陀塑像聳立四周,在他們的目光下,大活佛博結正在吃面。
「不錯,就是燕國師請我們去攻打大燕的,不過我們不掛自己的旗號,扮成奸佞賊博結的兵馬……至於燕國師要做的事情,會有三重:一是為我軍做內應,有他幫忙,高原勇士馬蹄踏處所向披靡,必會接連大勝,他已承諾,我軍破城后城中一切予取予奪。」
說到這裏,望谷活佛的笑容更盛:「在盛景的算計里,博結或者草原上的大單于都不能助他起火,他們的力量太強根本沒法控制,說不定就勢佔了他的漢家江山。只有我們是最合適的,憑著我們的人馬,若有盛景內應,殺入燕境掠劫一番不成問題,但打下大燕是萬萬不可能,咱們幫著盛景和尚把火放起來,待他整頓好局勢的時候,我們便撤回來。」
仁喀城正中,柴措答塔山醒目。
查收貨物自有手下人去操持,將軍大人留在帳中,猶豫著問道:「上師,我有件事想不通,咱們當真要去攻打大燕?」望谷沒吭聲,只是看了將軍一眼,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活佛言語玄虛,將軍似懂非懂,不過大概的意思他能理解:「我們就是這把火?」
一般而言,中土各地興建城池,若附近有山,都會把城池建於山腳下,唯獨仁喀與眾不同,它把一座山圍了起來。
「你不知道的是,那場火還有下文。去年末,景泰登基三九大慶前夕,睛城再度莫名失火,剛剛修建好的皇宮,又被一把火燒成了平地。」
「東進何嘗不是送死,而且拼得沒有一點意……」將軍精通戰事,但骨子裡卻是個莽人,情急中說話也不顧語氣,很有些責問的味道。
活佛都是好脾氣,雲頂如是,望谷也不例外,沒有絲毫不耐煩,微笑解釋道:「仍是三重……第一重,於我何損?去燕境內轉上一圈,得銀錢得糧草,只此一點便值回出兵的價錢了。」
「待盛景和尚坐穩江山,燕國重整旗鼓,新的燕帝會助我推翻奸賊博結,這是他要做的第三件事。」說著,望谷站起身來,向帳外走去。
直到盆中所有麵條都被吃得一乾二淨,大活佛才長吁了一口氣,把空盆扔到地上,舒舒服服地打了個飽嗝,對跪地僧侶開口道:「烏達,起身吧。」
將軍還是不太懂,五國局勢錯綜複雜,燕國師勾結外敵禍亂本土,就不怕草原狼卒或者高原雄兵趁大燕內亂時殺進來,滅掉他的漢人之朝么?
不過望谷毫不動氣,反而笑了起來:「你們是這高原上真正的好兒郎、是神佛眷顧的勇士,我怎會帶你們去送死?」說著,他做了個手勢,示意將軍坐到自己身旁,繼續道:「你應該也聽說過,燕國有兩位主人吧……佛主盛景和君主景泰,多少年裡勾心鬥角,傾軋不休。」
他們自稱義勇軍,窮盡畢生之力只求推翻虛偽博結,不過在博結看來,這些人已經走上了魔道,受障困、無可救,是以吐蕃官方、各大寺廟都把望谷的軍隊和信徒喚作:鬼。
就憑著中土的工藝水平,本來無論如何也建不起七層的宏偉大殿,但柴措答塔宮不同,它是依山而建,山被分作了七層,層層大殿聳立,是以神殿七層,取七竅玲瓏天之意。
來自大燕的龐大車隊,裝滿軍械與補給。靠著這些軍械,望谷能再武裝數千信徒;憑著這些補給,他的大軍能在這片荒漠戈壁中,再堅持上一陣子。
這個時候望谷活佛已經走出帳外,登上了附近的一座小丘,先望向燕國的方向,語氣帶笑:「按照約定,咱們去燕國應該正是寒冷時節,東方溫暖富庶,剛剛好。」說著,他又轉過身,向著西方遠眺,聲音也悄然帶出了幾分飄渺,喃喃道:「仁喀樹川……」
博結就愛吃面,秘法腌制的香椿剁得粉碎,扔進湯中隨著麵條一起煮,即便高原上的麵條充其量只能煮到半生不熟,他依舊吃得無比香甜。大活佛五十多歲的年紀,個子很矮但身形肥壯,單看背影倒是和宋陽手下忠僕、來自異域的啞巴有幾分相似。
中土漢人沒興趣一口一個「聖城」地喊,沒得把這座城池的地位抬得那麼高,就簡稱喚它仁喀。高原吐蕃國的都城。
三年前睛城一品擂,宋陽初入鐵籠的時候,曾和回鶻戰士阿夏說笑要兩國瓜分吐蕃,當時宋陽還問過,吐蕃神殿柴措答塔宮一共幾層?
高原上大大小小活佛無數,除了個別混得太慘如雲頂外,幾乎每位活佛都有自己的「頗章」,這也是吐蕃話,意為「公館」、「本廟」或者「宮殿」,大活佛博結的「頗章」便是柴措答塔宮。
望谷聲音很沉:「沒機會的,若西上必死無疑。」
不過將軍又轉念一想,盛景也不是傻瓜,估計對此心中也有對策,話再說回來,燕國師有沒有對策,又和自己有什麼干係,便如活佛望谷所言,單隻進軍大燕掠劫一趟,就足以值回出兵價錢了!
黃昏時分,望谷正坐在自己的帳篷中,默然不語……忽的,帳簾一挑,他的將軍走了進來,輕聲道:「上師,車隊到了,咱們已經看過,和事先說好的一樣。」
將軍應道:「曉得,當年一品擂,景泰意欲除去國師,結果引得睛城暴動,一場大火連皇宮都被夷為平地。」
望谷先點頭,再搖頭:「任誰都這樣想,可景泰拿不到真憑實據也就拿盛景和尚沒辦法,不過第二場大火之後,兩位燕主真正勢成水火,全無緩和的餘地了,景泰已經開始準備了,從京都大雷音台到二十一座須彌院都被大軍監視,隨時都會進兵剿滅。」
「有了火,燕國師這通油才會真正顯出厲害……他具體會怎麼做,我不是很了解,總之刀兵一起他便號召信徒亂上添亂,他有十足把握乘勢而起,燕帝景泰危矣。這是燕國師要做的第二重。」
大跪,雙膝、雙臂、雙手、額頭都接觸地面,與其說是跪,倒更像是趴。麵條還沒煮好的時候,博結傳他進殿,可是等他來到的時候,麵條恰好出鍋……僧侶一言不發,從體態到表情都無比虔誠,靜候大活佛吃面。
將軍也急忙起身,跟著他一起向外走,同時皺眉道:「這是我們先幫他,他再助我們,若盛景背信、不認賬又當如何?」
「盛景是聰明人,更是精明人,明知把柄會落在我手上,仍如此而為,也算是份沒明說的誠意了。」博結緩了口氣,繼續道:「不管怎麼說,我和盛景合作都有風險,但也是個機會,只要是扳倒博結的機會,我都願意試試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