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色生梟》第四卷 朔時月

第七十八章 賭鬥

第四卷 朔時月

第七十八章 賭鬥

宋陽聽說此事也覺得驚奇無比。他知道白音王的實力,比起漢境宗師自然遠遠不及,但他真放手一搏的話,齊尚巴夏合力也未必能贏他,在只靠蠻力和古樸技擊戰鬥的沙族中不可能會有對手。
白音王一驚:「我中毒了?什麼毒?」事情關乎性命,驚訝之下他脫口而出的並非漢話,而是沙族蠻語,結果正好被那個隨他一起進帳談判的護衛聽到,護衛埋怨他:「我讓你別亂吃,你非得吃。」
帳篷寬大敞亮,但只擺了兩張矮几,沙主坐于其中一張之後,几案上只有一杯清水,倒是他對面不遠處那另一張桌上,陳列美酒擺滿肉蔬,見白音王來了,沙主露出個僵硬的笑容,顫巍巍地站起來迎上前,以沙民禮節做貼面擁抱,隨即伸手指了指對面几上的美食:「請坐、請用。」
沙主也不以為意,緩緩說道:「我這邊一萬郎命喪白音刀下,照我的算計,你家戰死的青壯,大概是這個數吧。」說著,他伸出四根乾枯的手指,遙遙對著白音王一晃。
謝孜濯沒有絲毫的猶豫:「他們下落不明,都在風暴中失散了,憑著他們的身手應該不會有事,現在怕是正滿荒原里尋找咱們。」
白音王終於解開了心中的疑惑,同時不自禁苦笑了下,的確是不走運。沙主正要調兵遠征,他們白音回來了。
又吃了幾塊肉,干下一大杯美酒,白音王摸著肚皮滿意而笑,望向沙主:「吃飽了,有什麼事情現在就說吧。」
沙主身邊雖然也有漢人,但其中應該不存高手,否則白音王小時候假裝羸弱也不會得逞。
沙主年輕時的確也是兇猛戰士,勇武冠絕全族,可他現在老成這個樣子,又還能有多少力氣?而白音王正值壯年,又修習漢家上乘武功……的確是佔了大便宜,但就是因為這個便宜來得太大,讓白音王越發警惕起來。
尤其被扔下花海眾人中還有一個羅冠。救譚歸德、找到琥珀、奪一品擂、救無魚斗青木……他曾給宋陽幫過無數大忙,再加上陳返的關係,羅冠算是宋陽的長輩、朋友、親人,此人殉難,就算沙王對宋陽再好十倍,宋陽也一定會報仇。
不出所料的,白音王穩穩搖頭:「若你真要去打狼卒,白音一定會幫忙,但只能是我們白音另外起軍、配合你作戰,想要我投降率部併入你的軍隊再去打仗,絕對不可能的。」
「再來。」瓷娃娃想都不想。
白音王也不客氣,落座后伸手撕肉便吃,跟他一起進帳的白音護衛眉頭大皺,低低地提醒了句:「小心有毒。」
宋陽笑了,對謝孜濯。
謝孜濯當然不怕宋陽殺了白音王,但她心裏還想著明天到了戰場上,白音王能夠照顧一下宋陽。
下意識的,她向後退去,小小的身體瑟縮于冷雨,後退,彷彿不敢面對宋陽,口中還逞強地應著:「哪有不一樣。」
雙方首領見面的大帳,沙主特意選建在戰場中央,距離雙方陣營都是差不多的距離,以示平等談判之意,不過這座帳篷畢竟是沙主建下的,四周駐紮了數百精壯武士,隨時聽奉沙主號令,就憑這些人已經足矣留下白音一行的性命了。
白音王應道:「疑惑得很,就是這件事,我想來想去也想不通。」
「一覺醒了過來,再看你好像不一樣了。」宋陽口中應著,邁步向她走去。最近這一段時間,謝孜濯早都習慣了和宋陽親親密密的狀態,只是現在他醒了,謝孜濯忽然間就沒辦法再確定,自己究竟是他的什麼人。
白音王仍自斟自飲,不予理會。
「好!」
「混賬!」
沙王平安返回,族中的重要人物自然圍攏而至,詢問雙方談判的結果,所有人都露出戒備與迷惑的神情。而過不多久,沙主又派出大嗓門的手下,跑到白音營前,大聲宣布雙方的賭局、賭注,這一來白音上下都獲知此事,大營里眾人議論紛紛。
沙主點了點頭,不提正事,而是問道:「白天一仗,你們白音死了多少人?」
「莫著急,聽我說完。」沙主微笑搖頭,跟著又另起話題:「你是個人才。」
一旦大軍出征,沙民大族家園內部空虛,白音又敵友難辨,誰能保證他們不會乘虛而入?這樣的節骨眼上,沙主絕沒有坐視不理的道理,就算他想放白音一馬都不行,只能出兵打過來,在遠征之前先解決了白音這個禍患。
白音王不理會這番話,和地方定下比武細節后,率領護衛返回大營,等待正午時分的擂台較量。
「想要我像上次那樣放過你們,已經絕無可能了,你死了這條心。現在放你們走了,你們在荒原上轉一圈,一個月後又掉頭殺回我的大營怎麼辦?這場戰事對我而言不過兩個結果:一是徹底剿滅白音;二則真正收服你們。」沙主對白音王笑了笑:「剛才說過,白音善戰、你是人才,所以如果有可能的話……我還是想你們能投降,隨我一起去打仗。」
沙主不答反問:「這麼說,你肯投降么?」
白音王吃喝了一陣,對身邊護衛笑道:「看,沒事吧,你也來吃,味道好得很!」沙民的毒藥只有寥寥幾種,從荒原的毒蝎或毒苔中提煉而成,味道強烈效果霸道,幾乎入口便死,白音王吃到現在還沒事,便足以證明酒肉乾凈了。白音護衛不客氣,邁上一步從桌子上抓了兩條肉,又退回到首領身後,一手扶住刀柄一手往嘴巴里塞肉,同時目光戒備來回巡梭……
白音王不解搖頭:「什麼叫做『各退一步』?」
沙主到底還藏了什麼必勝手段現在不得而知,但至少擺出賭局一事,就已經抓住了白音王的軟肋,算準他只有答應的份。
班大人還意猶未盡,倒是不罵人了,改成冷著臉甩閑話:「剛醒回來,便又復恢復了本色,做事只圖痛快不計較利害,我都想不通你怎麼活到今天的!」
幾乎所有長老都勸沙王別去,沙主心狠手辣,此行危險不言而喻,但白音王並不理會。他又何嘗不明白這一去凶多吉少,但只衝著「白音能存於世上的最後一份希望」,他就非去不可。
白音王略顯忐忑,重複問道:「能解么?」
但是出乎意料的,宋陽見到白音王后,還沒來得及開口就先是一愣,隨即走到沙王面前,伸手去扒對方的眼皮。
沙主看得出白音王的疑惑,笑了笑:「打過就知道了,你總不能指望著,我現在會把我制勝的關鍵告訴你吧?不過你放心,全族觀戰、眾目睽睽下,保證是公平一戰,我想作弊也沒機會的,怎麼樣,賭還是不賭?」
白音王本能向後躲,無奈道:「別瞎逗。」
瓷娃娃說謊了,原因很簡單:大難當頭,與白音精誠合作都難以脫險,若在心存芥蒂,真就只剩死路一條了,以宋陽的性子,誰也保不准他聽說同伴被沙王扔進裂谷喂泥鰍之後會做出些什麼事情來。
老頭子才不吃那套,冷冰冰地應道:「他該罵,我便罵,在荒原上如此,回了他的地頭也是一樣,若不想聽我廢話,趁早別帶我回去。」
尖叫只半聲,就變成了咯咯的脆笑,瓷娃娃有一點點想哭,但眼睛的小小酸楚瞬間里就被心底滿滿綻放的歡喜衝散得一乾二淨,一個一飛衝天,足足當得千萬解釋,心意盡在其中,實在不用多說什麼了。
白音王望著沙主:「你到底想說什麼?」
在沙王心裏,白音存亡遠勝一己安危。
「你也吃吃喝喝了,咱倆一起中毒。」白音王沒好氣,但他一貫先人後己,一把把護衛推到宋陽跟前:「你看看他,是不是也中毒了?你能解救么?若能,先給他治。」
其實宋陽也不知道該對她說些什麼,不過他至少知道自己是怎麼想的,也知道自己該做什麼……瓷娃娃被他橫腰抱起,隨即只覺身體一輕,扶搖而起,一「飛」衝天。
瓷娃娃維護心上人:「他都答應帶您回南理了,您就莫在罵人了。」
他醒來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送瓷娃娃一個她最最開心的飛天。
以前謝孜濯一定會還上他一個笑容,可這次她沒能笑出來,帶了幾分心虛、幾分遲疑、還有幾分戒備地問:「你……笑什麼?」
宋陽則滿目莊重:「沒逗,你站住了別動,先給我看看!」說著,總算扒開了對方的眼皮,把白音王的眼睛撐得極大,仔細端詳了好一陣才放手,笑道:「你中毒了。」
白音出走時,沙主已經五十多的年紀,但因大業將成心情豪爽,外加身體格外強壯,讓他看上去不過四十齣頭的模樣,如今這二十年過去,沙民大族在他的統御下漸漸強盛,但沙主卻老了,長發花白、身體佝僂、臉上滿滿皺紋、顧盼之間再不見當年威嚴,只剩下木訥與獃滯。
沙主沒什麼表示,低著頭小口喝水,動作很慢。
「簡單得很,賭一局吧。你我打一場擂台,你贏了,白音仍是自由之族,繼續受你統轄,我允你在此間駐紮三年,足夠你找到新的營地再度遠走;我贏了,白音臣服認主,從此天下只有沙民不存白音,婦孺散入進我的大營、青壯混編進我的大軍,你則跟在我身邊,幫我來打仗。」沙主笑道:「四十多歲的壯漢和一個老頭子比武決勝,你看,你簡直佔了大便宜。不過你也要小心,前些年大族中又有神跡降臨,得神靈垂青,我也成了神眷武士。」
白音王放下了手中的酒杯:「就是沒得談了,那我便回去了,天亮后戰場決一死戰吧。」
沙主擺了擺手,示意他少安毋躁:「我是盼著你能投降,但你寧可死戰到底;你是想我能再放過白音一次,可我也不願答應。這一來,事情就陷入死局,再無開解了……其實,如果你我各退一步呢?說不定你就能得償所願,也沒準是我夢想成真,如何?」
沙主喝了口水,潤了潤喉嚨:「掛起我的大旗,露出示弱之意,用當年的同族之誼來動搖我的軍心;把我的旗幟挑的那麼高,借雷雨天氣勾引雷霆,振奮你白音的軍心;學習了漢人的兵法,以戰陣彌補人數;還有你小時候裝病裝體弱……你不會真以為,我會信你是天眷武士吧?不過那個時候別人都信了,我也不能再多說什麼。」
把事情交代完也差不多到時候了,沙王不顧族人最後勸阻,帶上護衛精壯護衛直出營地,去往沙主在戰場中央剛剛搭建的華麗大帳……
在白音王的印象里,沙主是個身體壯碩、獅鼻闊口、神情張揚的彪形大漢,可這次相見時他才恍然想起,已經過了二十年了。
「我死萬余,你才亡四千,白音果然是善戰之族,了不起的很。不過……」沙主話鋒一轉:「我再多損十倍,手下還能再集結出二十萬大軍,你若再傷兩萬,白音就真的要被滅族了。何況又哪用再多十倍?只要拼掉白音五六千人,你的戰陣便運轉不開了吧,到時候至多是一個拼一個的局面,白音完了。」
白音沙王自然不會知道瓷娃娃輕飄飄的一句話,就幫他免去了個大麻煩,他正在布置後事:白音族內重要人物此刻都聚集在王帳中,沙王穩穩噹噹,把一條一條的任務指派下去……等到黎明,他要去赴沙主之約,萬一回不來的話家裡總得有人做主。
「你不走運!」沙主呵呵呵地笑了起來,如實回答:「我集結大軍要做遠征,正準備出發時突然聽說白音回來了……你們走了二十年,雖然心有不甘,但我真的已經不想再對付你們,就讓白音在荒原上自生自滅好了,可是沒想到你們回來了。」
白音王略略顯出了一點興奮:「去打誰?犬戎狼子么?」
暴雨中,謝孜濯飛起、落下、被接住,歡快笑意和濕沾在額上頰上的長發分明對比。宋陽也笑:「怎樣?」
宋陽趕緊把謝孜濯放下來了,下雨天玩這個的確有點找死的意思。
白音自由,沒太多階級分隔,護衛數落首領幾句也正常得很,不算大逆不道。
沙主嘆了一口氣:「白音走了二十年,我又怎麼可能信任你們?我寧可滅掉白音,也不要一支不明不白、時友時敵的盟族,免得給自己平添心病。」
她又怎麼能躲得開宋陽,才後退了兩步,雙臂就被宋陽握住,那個剎那裡,謝孜濯真就覺得,四肢百骸中再沒有了一點力氣,退不開了、說不動了、站不住了,就連全身的重量也都被他的雙手帶走。
謝孜濯從一旁介面,伸手指了指宋陽臉上的笑容,對白音王道:「你看他笑得這麼好看,自然是能開解了;若你劇毒無解,離死不遠,他就不好意思笑了。」
白音王哈哈一笑:「他要想殺我,用不著下毒那麼麻煩。」
賭局蹊蹺,宋陽關心朋友,帶了謝孜濯和班大人一起去找白音王,想要問問事情的細節經過,看看能否找出有用的線索,幫朋友打贏這一仗。
白音王又給自己倒了杯酒,不理會對方的問題。
沙主的賭局,前面算計都瞞不過他,白音王是神眷武士,所有的榮光和圖騰都在於他的戰力,如果沙主能在擂台上把他擊敗,無異於打破了這個神話,白音再沒了心理依仗,臣服歸心順理成章。可是沙主憑什麼覺得自己能打勝白音王?
沙主哈哈大笑,臉上滿滿的開心:「你可知,我統一全族卻獨獨不能收服白音,這塊石頭已經在我心上壓了二十年,早都變成了心病!今晚我會大排盛宴,給你接風洗塵、也祝我沙族真正大統!」
白音王沒做過多猶豫,痛快答應下來……他沒辦法拒絕,姑且不論現在的局面和對方提出的賭注,單說這場較量,神眷武士永遠沒有怯戰的道理。不難想象的,只要自己一拒絕,沙主立刻就會把消息散出去,堂堂神眷武士,竟然不敢登擂與沙主公平一戰,那時白音的士氣怕是蕩然無存,後面的仗也就不用再打了。
老頭子沒耍脾氣,他就是這樣的脾氣。宋陽搖頭而笑:「扯遠了,不相干。」說著拉起兩個同伴鑽進帳篷,總在大雨里澆著也不是個事。恢復了記憶,前生今世所有的事情都重新回到腦海,由此,回到帳內宋陽第一件事,就是追問花海惡戰後其他人的下落。
終於有人看不下去了,班大人氣急敗壞,從一旁惡聲訓斥:「打雷下雨,胡鬧也不看看天氣,你再扔啊、你再飛啊,看看會不會劈死誰!」
隨著記憶盡起,宋陽當然也想起了任小捕、任初榕甚至不知下落未卜生死的「同類」蘇杭,可失憶中和瓷娃娃的一段相處也同樣鐫刻心底,抹之不去……
宋陽只掃了護衛一眼便搖頭:「他沒事,就你自己中毒。」
說到這裏,沙主好像想到了什麼,抬頭問白音王,又一次轉開了話題:「對了,你有沒有奇怪,我怎麼會來得這麼快?我哪來的時間集結大軍,在你才剛紮營四天就趕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