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色生梟》第四卷 朔時月

第九十章 幫凶

第四卷 朔時月

第九十章 幫凶

事情過去了許久,又是這麼小的一個細節,宋陽回憶一陣才依稀記起來好像有這麼一回事。
宋陽皺了下眉頭:「什麼意思?」
……
破天荒的,老太婆笑了:「你敷衍我,我還是等他回來自己去問他吧!走了,你好好養傷。」
「在山溪蠻眼中,九色不沾之人的親人朋友都會死個一乾二淨,但蠻子們也會換個角度來看這詛咒:若你死了,其他人便能活下去。你假死一次,便是詛咒發作;你死透了、再從墳中爬回來,于蠻子們而言就是一條嶄新性命,之前的詛咒已告消解,除非下次他們用顏料潑你你再躲開。」
琥珀和羅冠說的是「假死」,結果鬧出了不知多少事、造成了不知多少混亂;那她找漂亮和尚說的啥?剛剛前車鑒了的宋陽哪敢再有一丁點的怠慢。
「信不過公主、信不過顧昭君、信不過木恩、信不過帛先生……你喜歡的人和你身邊的那些朋友,你對他們篤定,但琥珀和他們接觸不多,怕他們會對你虛情假意,既然都讓你假死了,乾脆也別浪費了這麼好的機會,拿來試試看你身邊的這些人,她請我從旁邊看著,看你死後,誰是真心悲切、誰是應酬一下拍屁股就走。」
同樣的問題,羅冠也問過琥珀。
羅冠是什麼人,為人或做事從不會拖泥帶水,依照宋陽的叮囑盤膝而坐,呼吸內斂勁力放鬆,宋陽暫時不再廢話,運針如風幫大宗師打通經絡調理五內,助他療傷。
「琥珀的想法很簡單,六個字:信不過、試試看。」羅冠應道。
宋陽一邊琢磨著一邊笑得挺甜,跟著他又猛地省起另一件事:「十萬洪荒告別之際,琥珀分別找你和施蕭曉密談?她和施蕭曉說的是什麼?」
前陣子老太婆從阿里漢處得知宋陽死訊,又從郡主處得到確認,再之後她沒什麼事情可做,加之「九色不沾」詛咒已經破除,她就回了山裡一趟去探望親眷,這才剛剛回來,隨即察覺到封邑中氣氛變得歡快,就來找當家人詢問。
羅冠哈哈一笑:「後知後覺,現在才反應過來,還有什麼用。」
宋陽直接從挎囊中翻出針灸藥石,同時示意羅冠坐好,看他的樣子打算現在就著手幫大宗師治傷。羅冠略有些意外:「先治傷?不急著聽故事么?」
咳……宋陽一臉無奈,齊尚不慌不忙地搖頭道:「你莫著急,具體怎麼回事我不知道,不過我知道誰知道。」說到這裏他忽然閉上了嘴巴,低下頭開始從荒草間數螞蟻,不說話了。
說完也不用羅冠回答他自己就搖頭苦笑起來,憑著琥珀的性子,這麼不靠譜的事情她還真做得出來。
宋陽不知道就在剛才老太婆木恩還找到他的「和親公主」,詢問「宋陽究竟是壓根沒死、還是死而復生」,對九色不沾而言,前者沒有任何意義,但後者、死而復生,則代表著詛咒真正破除。
「琥珀說得明白,這味葯將來會讓你死上一次,她囑託我的事情就是:在藥性爆發時守著你不受傷害,看著你屍身入土再護住墳墓等你爬出來。可藥性發作的具體時間,她也估計不太準確,不過是有先兆的:鼻血。」
「死而復生,才是真正的皆大歡喜。」
宋陽一時沒反應過來,愣神剎那才「咳」了一聲,苦笑搖頭:「服了,心服口服,我活該。」
小捕又問:「哪種結果更好些?」
前一陣,宋陽的這群朋友見過班大人,從沙民營地出發趕赴犬戎和回鶻邊境,他們選擇的路線和宋陽一行一致,後來瓷娃娃率隊返回,先和他們相遇。由此謝門走狗分成了兩隊,帛夫人帶領著幾個女子跟著瓷娃娃一起回去,其他人則繼續趕路。
宋陽敲著腦門滿臉無奈,又問羅冠:「不告訴別人也就算了,為啥連我都不說?」
眼看著宋陽和羅冠走開去,齊尚又無奈又懊惱,無奈的是買賣堪堪做成之際被正主截和,懊惱則在他自己,明明看到羅冠走過來了,何必去攔大宗師啊,直接搶在羅冠開口前告訴宋陽「就是他」,買賣不就做成了嘛……
宋陽也聽驚訝:「怎麼,還有條件你才肯說?」
小捕眨巴眼睛:「有區別么?」
當時琥珀把羅冠和施蕭曉叫走並非三個人一起商量什麼,而是又分開來各自密談,她和羅冠說的事情就是:宋陽吃藥。
宋陽算得天下間頂尖的大夫,之前和大夥見面時羅冠置身人群,他也沒太多留意,現在兩個人單獨一說話他便看出羅冠的不妥。
後半句話沒頭沒腦,木恩完全不曉得什麼意思,不過她至少明白宋陽仍在人間,當即深吸了一口氣,問出最關鍵的問題:「那你可知,宋陽是根本就沒死,還是死而復生?」
這天小捕正趴在床上搖晃著腦袋哼歌,忽然外面敲門聲響起,紅波衛通報老太婆木恩來訪。小捕略顯納悶,平時那個老太婆都兇巴巴的,公主殿下一般都躲著她走,不知她來有什麼事情。
區別很大,事關重大!」老太婆並沒去仔細解釋。
小捕煞有介事:「宋陽不是沒死,而是死了又活回來,他是死而復生。」
另外,如果宋陽沒假死或者「死」在家裡,回鶻也不會興兵草原大動干戈;郡主更不會派出八千蟬夜叉登上高原……
宋陽莫名其妙:「和『九色不沾』有什麼關係?」
小捕的傷勢日漸好轉,病人的心情開朗滿心快樂,身體自然也就有了活力,對傷口痊癒大有好處,不過被泰坦鳥那種凶物狠狠咬上一口不是鬧著玩的,短時間內她還下不了床。
琥珀配好了藥方,本來就是讓宋陽在家裡假死一次,可她哪會算得到,到了最關鍵的時候宋陽居然「出差」去了、結果在草原上出了事。
宋陽有點不明白:「信不過誰?」
羅冠哪管齊尚,直接對宋陽道:「我便是知情人,隨我來。」
不過要是把事情倒回來看,如果宋陽沒假死,不論最終扛過黑沙暴還是被白音當場斬殺、或者和其他同伴一樣被扔到裂谷里餵魚,結果都不會像現在這樣,讓宋陽有機會結交白音、施恩大族,從荒原深處又給自己找來一支強援。
羅冠笑了起來:「關係大了,誰讓你在船上和琥珀吹噓山溪蠻如何兇猛、和你關係如何親近、又因為九色不沾不能深入往來……琥珀是什麼樣的人物?你看她平時對什麼事情都不在乎、不關心,但她自幼守著山中寶庫,無數典籍任她翻閱,這中土世上的事情有幾樣她不知道?對山溪蠻,她比你了解得可更細緻得多!破掉『九色不沾』這個詛咒的唯一辦法,就是『死而復生』。」
有關這群同伴的下落,瓷娃娃撒謊了,不過宋陽也能明白她的心思,當然不會追究,最最要緊的是所有人都安然無恙,對宋陽來說這便足夠了。
宋陽失笑:「明白了,你告訴我知情人是誰,我問明白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後,再原封不動地告訴你。」論起那顆「八卦之心」,燕子坪的小九女中封后、謝大人門下走狗齊尚男中稱王……常春侯死而復生,這樁案子太神奇了,要是不把前後經過都弄清楚了,齊尚是真的死不瞑目。
琥珀讓宋陽假死,也並非全無顧慮,所以她才托請羅冠在旁邊加以照顧,羅冠修為頂尖,為人也值得信任,有他照顧宋陽足以讓琥珀放心。而後者也的確不負所托,宋陽隨著南理使團去往回鶻觀禮,本來不用羅冠跟隨,是他主動請纓要隨隊一起,就是怕宋陽會途中藥性發作,結果這一路走下來,羅冠盡職盡責,險險就把他自己的性命搭上了。
宋陽愕然:「為個啥啊?」
羅冠並不道謝,而是開心笑道:「內力不濟總覺得心裏不踏實,有你幫忙就好得很了。」說完稍稍停頓,隨即轉入正題:「還記得上一次,從十萬洪荒返回南理,大家與琥珀分別時,她曾把我和施蕭曉叫開單獨密談么?」
羅冠擺了擺手,示意這些事情根本不用道謝,跟著又說道:「另外有件事,琥珀當初和我仔細解說過藥性,鼻血和假死都說到了,但卻未提失憶之事,這麼大的事情她不會故意隱瞞,照我猜測,你失憶應該也在她的意料之外。」
琥珀醫術精湛,可她畢竟不是神仙,而她給宋陽配出的這道方子本就複雜無比,花了她不知多少心思,琥珀也曾反覆核實過藥性與效果,不料最後還是出了個小小的岔子,讓宋陽失憶了一段時間。
正經話還沒說幾句,齊尚就湊上前拉著宋陽走開兩步,一改平時的嬉皮笑臉,煞有介事道:「你死而復生這事是前有因,所以後才有果。」
琥珀把宋陽當作親兒子,自然不會害他,當時她大概和羅冠解釋了下,她的方子不僅治病、且還能助宋陽的修持再有突破,本來這個方子只有補益全無反噬和危害,但琥珀又做了些手腳,特意添加了幾位藥物,這才讓宋陽在服藥一段時間後會假死。
雖然宋陽假死的時候羅冠沒能幫上忙,但若沒有他,宋陽一行根本逃不出犬戎小城、下到裂谷后也逃不出泥鰍怪的圍攻……
一提宋陽小捕就笑:「活著活著,他還和我三姐結婚呢!」
燕子坪上接連七天的郡主擺酒早就結束了,但封邑內的歡喜氣氛不變,任初榕變得精神起來,當家的歡喜,手下人也自然輕鬆。
直到現在宋陽才知道居然是琥珀給自己開下的藥物中暗藏玄機,無論醫道毒術還是藥理,琥珀造詣遠勝於宋陽,她做的手腳也難怪他始終無法察覺。
齊尚面色鄭重,深深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我不知道。」
說到這裏,羅冠忽然岔開話題:「你身負九色不沾的詛咒,你還記得吧?」
羅冠心懷舒暢哈哈大笑,宋陽則從一旁對他認真說了聲:「多謝。」
蠻人不通教化,山溪秀又是依木而生,性子里除了山野人的兇悍之外又多出幾分樹木的呆板木訥,進門后連一句問候都沒有,直接道:「本來想找任初榕,可她不知去哪裡忙碌了,見不到她所以來找你,宋陽是不是還活著?」
可是還不等齊尚開口,人群中的羅冠就邁步而出,齊尚見狀大驚失色,忙不迭對大宗師擺手:「您老莫開口。」
當初琥珀蒙羅冠得了心紫熱,宋陽明知真相但沒去揭破,算是幫凶,害得羅冠以為自己只剩下半年活命,連後事都安排好了;這次琥珀下藥「害」宋陽,讓他毫無防備就假死一次,羅冠也不吭聲,幫凶誰不會做。
「琥珀的意思是,若你知道了你會假死,你捨得不告訴公主么?哪有何談試探?所以還是免了吧,連你一起瞞了;至於我,我也不想告訴你。」羅冠轉過目光盯住宋陽,也不用等他再問「你為啥也不想事先告訴我」,就先反問宋陽,語氣也有些漫不經心:「你當真不知道心紫熱么?」
宋陽聽得目瞪口呆,口中吶吶半晌才說出三個字:「就為這?」
還在宋陽剛剛入選南理奇士后,他返回燕子坪省親,其間曾突發怪病、三關寒毒爆發全身僵硬無力,事後琥珀親自給兒子看病,言明是陳返逼宋陽衝破三關強增修為的後遺症,算不得什麼大毛病,開下了藥方,命宋陽每個月都要服食一次……此後宋陽一直按照琥珀的囑託按時服藥,從未間斷過。
這件事本來就是宋陽恢復記憶后的一個絕大疑惑,不過真相暫時無處可尋也就先放下了,和這一夥子朋友剛見面時乾脆就把它給忘了,此刻聽齊尚提起宋陽立刻來了精神:「你知道內情?」
其實要是別人,這種暫時失憶很快就能恢復,可宋陽兩世為人,兩輩子的許多認知、道理、規則都截然相反、嚴重衝突,大大阻礙了他恢復記憶的速度,不過倒讓他因禍得福……琥珀的「信不過、試試看」沒能試丟宋陽身邊任何一人,反倒是失去記憶讓他多找到一個媳婦。
其實「假死」也不是什麼了不起的大事,只要事先告知宋陽和他的家裡人,大家做好準備,全當是他睡了一大覺。可琥珀偏偏不許羅冠講出真相,這個事情的關鍵就在於此,連宋陽在內,所有人都不知道他鼻血長流只是個「徵兆」而非怪病,更不知道他流過鼻血后就快「死掉」了。
宋陽不知道,就在不久之前瓷娃娃遇到羅冠等人、發覺他們居然都還活著的時候,那份開心比著他現在猶有過之。
說到這裏宋陽就恍然大悟:山溪蠻把宋陽當作恩人、摯友,但因九色不沾的緣故,雙方始終不能太多來往,琥珀乾脆就用這次假死幫他破去詛咒,以後大家心無芥蒂、常來常往,將來有什麼事情無論是宋陽逃到蠻人老巢去避難還是蠻人出兵幫他打仗都不在話下;而更要緊的是,無論哪個當娘親的,都不願意看著兒子身上背著個絕戶詛咒,哪怕這個詛咒只是未自開化的蠻人、哪怕宋陽自己都不當回事。所以琥珀出手,給兒子破煞。
不過宋陽倒是想起了另外一件事,對羅冠道:「我記得,大夥從花海裂谷邊上看著犬戎追兵往深谷里摔的時候,你還跟我提過九色不沾的事,說要幫我破個煞來著。」
齊尚面色大喜,點頭不迭:「就是這麼個意思,成不成?」
宋陽這邊和一群朋友迎頭相遇,見面之下自有一番大欣喜、大熱鬧,亂了好一陣子后大家互相說起過往經歷,宋陽這才知道羅冠等人被沙民扔進了裂谷,在鬼門關前轉了一大圈竟然又都活著回來了。
「哪敢和您老提條件,」齊尚忽地又變得笑嘻嘻了:「但是我這人你知道,平時沒什麼嗜好,唯獨有一樣毛病:就是最講義氣、最關心朋友、最在乎兄弟,你出了這麼大事,我要是不把前因後果弄清楚了,死都閉不上眼睛啊……明白了?」
足足一個時辰的忙碌,宋陽才鬆了口氣,收起銀針又用挎囊中現有的材料配了一付藥物,對羅冠道:「每天都要治上這樣一次,長半月短十天,就能恢復如初了。」
宋陽跟著一起笑了幾聲,再度轉回正題:「可還是說不通,琥珀要幫我破掉詛咒、所以讓我假死一次,那樣的話只要瞞住山溪蠻就好了,又何必瞞住承郃、公主他們所有人?」
齊尚顯出少許驚訝,似乎在詫異宋陽怎麼變傻了,這麼簡單的話都沒聽懂,乾脆直接點明:「從鼻血怪病到假死再到活回來,都是一位高人設計好的。」
對其他人的詢問,羅冠一概是四個字「問琥珀去」打發掉,但是對宋陽他非得有個交代不可。不過還不等他開口,宋陽就先皺起眉頭:「你有傷在身?」羅冠一笑:「已經好多了。」花海惡戰中羅冠為了護住同伴內勁消耗到涓滴不剩,之後再遭白音與黑沙暴重創,到現在也只恢復了五成,平時行動無礙,真要動手就會大打折扣。
宋陽笑道:「有你在,故事又跑不了,倒是傷勢……雖然也在慢慢恢復,但是最好別耽擱。」
宋陽笑著點頭:「一言為定,你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