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色生梟》第四卷 朔時月

第一百一十四章 猛獸

第四卷 朔時月

第一百一十四章 猛獸

她收聲之後,回鶻眾人個個面色聳動,瓷娃娃的道理一條條地擺了出來,無可辯駁,不由得他們不信。
回鶻與犬戎的邊界地勢複雜,既有山川也有要塞,如今狼卒徹底潰敗,邊境之後大片疆域則是開闊地帶,無險可守,可供聯軍長驅直入,且前陣子的大戰里,於後方駐紮的犬戎軍馬都增援到了前線,現在幾乎空不設防,沒有像樣的隊伍了,充其量只剩下些散兵游勇,甚至都不用去考慮。
不過震驚之餘,回鶻的美人武士阿夏還有一點疑惑:吐蕃與大燕變成一家,和不讓回鶻大軍攻打晨嶺有什麼關聯。
前面鋪墊到差不多了,後面順理成章就要仔細聊一聊雙方該如何協同配合、打好關鍵一戰了,可是讓日出東方、阿夏等人無論如何也沒想到的是,謝孜濯走上近前,認認真真地對說了一句:「求請大可汗撤兵犬戎。」
日出東方曉得她的意思,擺手道:「直說無妨,能和我到此的都是我的親人、兄弟,宋陽也可以把他們當兄弟的。」
說到這裏,她暫時閉上了嘴巴,目光飄飄掃過跟隨自家大汗一起來沙民營地的一眾回鶻人。
眾人重新落座,接下來謝孜濯神情平靜,語句清晰,從紅城澇疫、譚歸德重兵等事開始說起,先把燕頂和景泰兩人關係仔細說清;跟著又去分析大活佛暴斃前後中土天下發生的種種,最後得出吐蕃與大燕已經沆瀣一氣的結論,好一番的長篇大論。
這件事情說到根上,如果回鶻、大燕兩家真平分了草原,回鶻也就距離滅族不遠了……
阿夏伸手指向地圖上的晨嶺,緩緩開口:「大可汗想要鞏固勝果、沙民想要太平度日,就得把晨嶺打下來、把晨嶺當作新的邊境,常駐重兵、依託山地勢穩守要塞,將狼卒拒封在東邊,唯有如此,這一仗才算打完了。」
燕頂刺殺博結、收服吐蕃的前期里,為求日後高原的穩定,把吐蕃叛軍和大活佛最衷心的精銳部隊都騙至大燕,雖然一切早有預謀,但鬼兵入境還是讓大燕的西陲邊疆動蕩了一陣子,而對大燕的另一個鄰國犬戎來說,這是個佔便宜的好機會,如果狼卒趁勢南下夾擊,大燕多多少少都會有些損失,這當然是國師不願看到的,所以他動用百萬黃金,向犬戎買了十萬兵去打回鶻。
不久前大可汗自毀先民神殿,這才得了攻打犬戎的借口,一場大戰立刻爆發,辦法用得還算不錯,不過回鶻中也有的是聰明人,早就有人懷疑這把火的元兇到底是不是狼子了,只因戰事進行的順利,暫時沒人去多說什麼。畢竟都是回鶻的臣子,大家全盼著回鶻能更強更好,只要這場勝利能鞏固住,以後自然也不會再有人去死乞白賴追究此事;
阿夏終於耐不住性子,咳嗽了一聲,開口問道:「燕對草原動兵,狼子兩面受敵,於我們而言豈不是更好?」不過這一次,不等瓷娃娃再開口解釋什麼,大可汗就先搖了搖頭,事情說到現在,他已經完全明白謝孜濯的意思了。
「證據沒有的,」謝孜濯搖頭:「但我有道理,一樣讓人信服。」
帛夫人遞上水,瓷娃娃連著喝了好幾口才算消解了喉嚨中的乾澀,再開口時並沒急著去解釋為何要大汗撤兵,而是話鋒一轉,從中土大事轉到了沙民身上:「在宋陽和白音回歸前,沙民大族已經被國師控制了,當時他們正準備出兵,燕頂的用意不難解。」
大可汗「哈」的一聲笑:「我可想不出拒絕的理由,自然高高興興地答應大燕。」
不知是不是被她氣的,大可汗笑了:「那就說說你的道理吧,為何要我罷兵?」
跟著自有回鶻臣子介面,大概描述了些細節,把大可汗的意思表述得更明白了些:將來的晨嶺衛戍,全由回鶻一力承擔,再從現在打下來的疆域中給沙民劃出一大片地盤,由他們自治自立,至於具體選址何處、疆域多大這些都好商量,基本上只要白音王的要求別太過分,回鶻都會直接點頭答應。
帛先生適時插口,一貫啰嗦著客氣了好幾句才說正題,對日出東方道:「小狗中的精銳大都跟我到了草原『信兵』,為大可汗效力,不過對燕境的監視咱們……哦,是我們、我們也不敢放鬆,前幾天剛剛得到傳報,燕正在北疆悄悄調運兵馬,不用想的,景泰準備要打狼了。」
在國師的算計里,即便有沙民幫忙,回鶻和犬戎也要糾纏很久,畢竟應該是犬戎先動手、回鶻不備要先陷入被動,然後再慢慢扳回局勢戰事陷入拉鋸,耗時良久,藉著這段時間吐蕃和大燕來「加強鞏固」。可是沒想到回鶻會先動手,反倒是打了犬戎一個措手不及,而沙族的戰力也超出想象,兩下合擊乾淨漂亮地讓狼子吃了大虧……西線新敗、重兵急掉晨嶺、如今內部空虛了、草原上的惡狼變得虛弱不少,這對燕頂、對景泰、對大燕何嘗不是一個大好機會。
日出東方沉得住氣,轉目望向沙族統帥白音王。後者明白他的意思,開口回應:「謝小姐已經和我說過此事,她的決定就是沙民上下無不遵從。」
日出東方本來就不笨,在漸漸弄清事情的前因後果之後,心思越發活絡了,點頭介面:「我麾下兒郎悄悄回國,狼子和大燕卻不知道我軍已撤,還道晨嶺決戰在即……狼子無所謂的,關鍵是大燕,不能讓燕國知道我們不打了。」
謝孜濯先點頭,可隨即又搖頭:「大可汗的道理我能想得通,不過……還是求情回鶻罷兵。」
日出東方的話並未解釋得太明白,但真真正正算得是一句實在話了,輕易對旁人都不會講,足見他對瓷娃娃沒見外。
雖然目的不同,可宋陽請沙民出兵相助大可汗的最終結果,正是國師想要的:狼子被邊關的大戰死死拖住,再無暇去南侵大燕。
日出東方為兄弟的復讎之戰、宋陽發動沙族助義兄的功勛之戰,全都是在給國師幫忙吧,而且還是個大忙。若再進一步去看,大漠、沙民和草原三方惡仗打過後的效果,比著燕頂預期得還要更好:第一階段的會戰犬戎敗得很慘,狼子正在全力準備晨嶺的會戰。
「我仔細算過,短則四十日、長則六十天,一定能夠拿下晨嶺……」大可汗臉又望回謝孜濯:「草原戰事至多會再拖延兩個月,屆時大漠兒郎便能揮師南下,攻打番狗以解南理之困。南理應該還能撐得住。」
另外,大漠勇士東征犬戎,這一仗打得規模浩大,縱然回鶻這些年修養得不錯、國家富強軍隊強大,大戰的消耗也對國內產生了不小的影響,放棄草原上即將得到的勝果、立刻轉頭去另起戰端,去攻擊暫時對大漠毫無威脅的吐蕃,大可汗自己都沒辦法向臣民交代。
邊境、晨嶺之間四百里的開闊平原肯定是聯軍的囊中物了,不過現在犬戎軍隊的「無險可守」,將來聯軍也會面臨同樣的問題:只要犬戎緩過氣來,隨時可以西出晨嶺,滋擾聯軍占區。
日出東方還道自己聽錯了:「你再說一遍?」
不過只調走十萬兵對犬戎還不能完全形成牽扯,狼子仍有餘力去南下侵燕,所以燕頂又「啟動」了沙族大軍。
謝孜濯淡淡介面:「所以景泰還是會繼續揮兵北上,估計在發兵后還會給大可汗派使傳書,商討兩國西北夾擊、瓜分草原的大計。」
「求情大可汗撤兵犬戎。」謝孜濯比大家想象得更實在,真就一字不差重複了遍。
眼前的事情乍看上去,應該是雄鷹把餓狼打傷了,中原的猛虎亮出爪牙,準備也來撕咬一口狼肉。類似的情形在中土最近百多年的歷史中、四座強國之間屢見不鮮,沒什麼可奇怪的,作為雄鷹,非但不會抵觸猛虎分食,相反還會拍著手來歡迎,畢竟老虎咬的那塊狼肉本來就是鷹吃不到的,但是因為老虎也來打狼,雄鷹得到的勝利果實還是能再更多些……可是這次不一樣了,大燕和吐蕃已經連成了一家,如今的燕國已經不再是老虎,它變成了中土上的龐然大物,從體積到力量都遠勝雄鷹的可怕怪獸。
很簡單的道理,在場的每個人都懂,打過邊境后得到的疆土現在佔得下但卻占不穩,以後守起來很困難,無論如何也得打下晨嶺。
雖是惡戰,但仍勝券在握。
給即將到來的一仗定下了調子之後,大可汗又給了沙民一個態度:「拿下晨嶺后,我家兒郎將永駐雄關,性命擔保再不讓狼子西進一步,為沙族兄弟護住一方太平世界。」說著,大可汗對白音王笑了笑,語氣真誠:「沙族以前條件艱苦,又經過這麼一場大戰,當得一段時間好好修養,回鶻自當全力相助,有朝一日你我兩家再聯手東進,乾乾脆脆把狼子從中土世上抹掉。」
巨大的地圖自王帳中攤開,眾人起身來到圖前。
瓷娃娃算是宋陽的人,自然想幫著南理、盼著回鶻能夠儘快掉轉矛頭去對付吐蕃,藉以緩解南理的壓力,日出東方雖然不認同謝孜濯提出的要求,但對她的想法也盡能理解。說到這裏,大可汗笑了笑:「再就是……你有沒有想過,我要打下晨嶺,也是為了能順利出兵吐蕃。」
而沙民以後如何自處,是依舊如此散漫還是建立國邦回鶻也絕不會幹預,不管怎樣反正兩族以後都是兄弟之盟。
從開始到現在,謝孜濯的聲音一直平靜,難見波瀾:「我請大可汗撤兵,但晨嶺這一仗,表面還得接著打下去,最近沙族會趕沙行軍,對晨嶺擺出攻擊的架勢,敵人眼中則只有滾滾沙塵,卻見不到我們真正的軍容。」
「博結大活佛暴斃神殿之後,大燕與吐蕃就是一家人了。」謝孜濯直接給出了答案……宋陽想到的事情瓷娃娃也早都想到了。但日出東方可不曉得燕國師與燕皇帝的真正關係,他和西域活佛、草原單於一樣,只道大燕的佛主與皇帝是真的勢不兩立,這一重他們都被蒙住了,腦筋再如何精明也休想看出整件事的脈絡,當即被瓷娃娃的驚人之語嚇了一跳,聲音低沉語氣認真:「事關重大,不可信口開河,除非你手上有讓人信服的證據。」
但是從邊境向東四百里,又有一座大山橫亘于草原,喚作「晨嶺」,地勢險要且有雄關穩鎮山缺,如今犬戎正在收攏殘兵、盡量組織兵力集結於此,構築邊境線之後第二道阻擋聯軍的防線。
包括阿夏在內,所有回鶻來人全都皺起了眉頭……即便回鶻與犬戎傾軋了百多年,刀兵戰禍幾乎從未真正間斷過,像此次這樣的大勝也屬罕見,大家全都興緻勃勃,正準備再大幹一場、真正從狼子身上撕下一塊肥肉的時候,瓷娃娃竟說不打了。
除非犬戎的戰事真正告一段落,且取得輝煌勝果,否則大漠出兵吐蕃困難得很。
現在如果聯軍還去攻打晨嶺、繼續重創犬戎,那就真的是在給國師和景泰幫忙、幫大忙了。
給自由、幫修養、且還負責保護,日出東方給出的承諾,讓沙民無話可說、只有滿心感激。
「由此,犬戎和大燕必有一場大戰,大燕有備而來,犬戎還要顧及晨嶺,剛開打的時候狼子會很被動,不過沒關係,到時候我們會散去沙塵、同時沙民也撤回軍隊,犬戎便會大喜發現西疆壓力煙消雲散,狼王單于就能專心致志地去對付燕兵了。」說著,謝孜濯唇角勾勾,露出了一個笑容,虛弱卻妖冶。
就像宋陽以前對小捕說過的「我不怕啰嗦,只要能把事情說清楚就好」,現在的瓷娃娃也是如此。
右丞相班大人無精打采地坐在一旁,但老頭子偶爾望向大可汗的目光里,悄然帶上了幾分讚許:給未來一戰定下調子,是給沙民一個心裏準備;再對戰事結束后的事情加以承諾,又給白音王送了枚定心丸,前後兩個說法都算得恰到好處……這位大可汗以後會不會是位明君、雄主還不好說,不過班大人能肯定的,此人真有幾分聰明才智。
「這一仗不好打。」日出東方接過了話題:「晨嶺以東就是草原腹地,咽喉要衝,他們豈會輕易放手。不過西線告破,狼子傷亡慘重,現在集結到晨嶺的犬戎兵馬有限,你我兩家的聯軍則士氣旺盛、正是挾勇進擊的好時候,實力擺在這裏,也不由得敵人不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