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色生梟》第四卷 朔時月

第一百一十八章 檑木

第四卷 朔時月

第一百一十八章 檑木

河關算不得什麼重要位置,這道閘口唯一的作用僅在於:向青陽護城河中蓄水。就算不去管它,任由青陽的護城河滿溢對吐蕃大軍攻勢也不存真正影響,所以派駐於此的番軍很少,蟬夜叉只一個衝鋒就殺盡駐軍、繼而毀掉了河閘。
當年的吐蕃第一勇士尚且擋不住龍雀一斬,何況外面那些普通番兵、何況宋陽在一次「死去活來」后修為又告突飛猛進,何況這個殺人王來得如此突兀。恍惚之中聚集在門前的番兵甚至都分不清,這個人究竟是從天而降還是自城內衝出……他們也沒有時間去分清了,下一個瞬間龍雀歡鳴、血肉橫飛。
宋陽的力氣何其驚人,七上八下也非弱者,又有大蠻跑上前七手八腳跟著一起幫忙,而且城內是腳踏實地、城外番兵踩著臨時鋪就的沙包路腳下無根,沒能堅持片刻那根檑木就被宋陽「拔」進了城內。
就算再粗大一倍的木頭,也扛不住宋陽一刀的,它卻連一線傷痕都沒留下。
宋陽愕然驚呼:「什麼東西?」
可把大帥氣死了,先不提什麼神木珍貴、來歷玄奇,單單這件事就讓他接受不了,攻城軍揮盪檑木磕門,揮著揮著那根大木頭忽然被守城軍給搶了?簡直成笑話了,這要是傳到朝中,大元帥的臉皮就直接貼到鞋底子上去了,可眼下也沒什麼太好的辦法,只有傳令重新換過普通檑木繼續轟擊城門。
宋陽哈哈大笑,明知不是場合可他就是忍不住,丟了檑木的番軍則暴怒成狂,一窩蜂地湧上前想要攻進城把木頭搶回來,可現在西城門的縫隙有限,肩並肩的話最多容兩人同時進來,還必須是兩個瘦子,乾脆是個「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情形,外面人再多也沒有用,守軍佔了地利,短時間內完全能守住。
後來還是受了來自中土的方士指點:此物不僅不受斧鑿、反而還能傷了刀鋸,說不定有克金天屬。若真如此的話,把它當作檑木去衝擊別人的城關鐵門,或許會有奇效。藩主依言一試果然如此,用它去「敲門」,效率效果遠勝其他檑木……再後來這根檑木被密宗僧侶得去,著實為密宗統一高原立下了不少功勛。
這檑木是件神奇之物,二百多年前高原上的封凍區域發生強烈地震,雪山崩凍土裂,威力和規模都異常驚人,事後附近藩主派人進入災區查探,自雪窩中發現了這根木頭,也不知道它來自玄冰下還是雪山內,當時發現奇木的人,本是想把它劈開當木柴燒火取暖的,沒想到它刀斧不傷水火不侵,這才曉得它的神奇之處,運出來獻給藩主。
齊尚真正傻眼了,兩國交兵、情勢險惡,常春侯冒險跑出去把人家的一根檑木給搶回來了?很有趣么?小孩子玩家家酒么?
外面的番兵都快瘋了,正打仗呢忽然從裏面跑出一個神經病來搶檑木,偏偏這根檑木來自柴措答塔,神奇且貴重,萬萬不能被敵人搶了去。
裂隙已現,狹小尚不足容人通過,但只要對攻堅戰事稍有了解的士兵都能明白,這是城門被敲開的前兆,再支撐不了幾下了。城外番軍的歡呼聲清晰響亮,城內長官大聲吼叫,命令士兵再續圓木撐門……
若非此物錘門,青陽西門也不會如此不濟,才被砸了一個多時辰就支持不住了。
從他出城到他砍爛木車,前後也不過幾個呼吸的功夫,城門內的齊尚巴夏也都回過神來,沒什麼可說的,哥倆一起怪叫著向門縫衝去,打算到外面去接應宋陽,不過還不等他倆出去,只見門前又是赤芒閃動……龍雀回來了、龍雀自己回來了。
戰場上軍情傳遞迅速,半炷香的功夫不到,番軍主帥便得到稟報:西城門的檑木被南蠻奪走了。
兄弟倆果然好武功,隨便一跳就退出去兩丈有餘,等站穩腳跟才發現侯爺不見了。哪是什麼突遇強襲,之前齊尚眼中的血光分明就來自宋陽的龍雀揮舞。
似乎太快了些。城內信兵往返不休,替四門主將來回傳訊,東、南、北三座城門都還穩固、能夠再堅持一陣,唯獨這座西城正門早早就出現險情。
西域火油質不凡,但是燒在石頭上,沒有其他引火之物、全憑油脂自燃,堅持的時間終歸有限,不可能無盡無休地燒下去。
軍需官一愣,心裏大概猜到了元帥的想法:當投繩再起,燒得便不再是青陽城頭了,元帥動怒了,他要一把大火焚盡青陽!
番子的損失並不太大,沙土袋也還有的是,足夠把護城河重新填住,但之前所做的一切都成了白費功夫,未免太讓人泄氣了。
火油畢竟是危險之物,為保安全大軍主力只帶夠攻城所需的數量,另有大批火油儲藏在大軍後方,由重兵看守著,以備前方隨時調用。番軍主帥點了點頭:「調!不過不可急,六七天再到也無妨,不爭這幾天,要確保火油安全為重,另外數量上……」元帥略略沉思,很快下定決心:「三倍。」
巴夏是個古板性子,全沒興趣去問宋陽為啥胡鬧,倒是剛才反應慢了、沒能隨著宋陽一起衝出去殺敵,讓他有些懊惱,此刻問道:「還衝出去么?我們隨你一起。」
宋陽可沒空子解釋,一邊縮肩擺頭地躲著敵人的箭矢,放聲對同伴大吼:「幫手!」
番軍主帥傳令大軍重新調集沙袋,不再是搭路,而是徹底把護城河填死……工程規模比著上次大了許多,而且填埋活水比起死水也更難得多,但是在埋掉護城河之前大軍根本沒辦法進攻,只能老老實實地搬沙袋。
不過木頭雖然不凡,卻沒有任何實際用處,不管柴刀還是大斧砍上去沒有三兩下就告卷刃,鋸子也一樣,拉扯三五個來回鋸齒就先崩掉了,木頭卻不損分毫。這樣子自然就沒辦法去分割、更不能雕刻,這麼大根的木頭也不知能用它來做什麼。
不知不覺天色又告沉黯,已至黃昏時分,青陽西門在堅持了一個多時辰之後終告不支,隨著外面番兵新一次的撞擊,幾根撐門的圓木同時崩斷,負責穩固圓木的士兵都被震得口吐鮮血,厚重鐵門則發出一聲刺耳呻吟,門縫處扭曲變形。
山溪蠻的金環首領也跟著宋陽,她只管揮舞大斧子殺人,有關戰事的決議她從不過問,是以被幾個人的話搞得糊塗不已,忍不住問了句:「什麼來了?」
龍雀落地,發出「當」的一聲大響,旋即齊尚就看到侯爺了:宋陽是倒退著回來的,雙臂張開做熊抱狀,雙手死死掐在一根粗大檑木上,正一步一停地退進城門……他拖著敵人的攻門檑木一起回來。
羅冠被調去隨身保護金馬了,宋陽身邊是七上八下哥倆,齊老大手中攥著把鬼頭大刀,就算這樣的時候也擋不住他那張嘴,給宋陽出主意:「侯爺,您說,咱們現在要是放下弔橋,是不是能砸死不少番子?」
一人一刀,宋陽自城門的縫隙間撲出去了。
還不等青陽人重新加固大門,番子又接連發動了三次猛擊,城門裂隙越來越大,已經足以容人穿行,雙方士兵彼此相望,同時發出嘶啞怒嗥,青陽城下箭手湧上、透過門縫射殺番賊;吐蕃人一邊遮盾、一邊還擊,同時調整門錘角度……此時城門的中隙比著檑木還要更寬,番子便不再用檑木猛撞大門正中,改作轟擊門板,以求徹底砸垮大門,容後面早已集結待命的大軍通過。
齊尚有點懵,宋陽把他的寶貝刀子扔回門內?那他幹啥去了?
水自百裡外的大河而來。
鄭紀與宋陽事先約定,當青陽城烈焰翻天時,他便奇襲河關毀掉水閘。
宋陽一愣,跟著就笑了:「是這麼個道理。」番兵以沙袋填河搭路衝擊城門,論起位置,正在撞門的敵軍就在弔橋下方,把弔橋拍下去真能砸死不少敵人。
撞門用的檑木,是被鐵鏈牢牢固定在結實木車上的,攻城時車行至門前、固定立足,力士只需晃動鉸鏈,大木就便可一次次地猛撞城門,過程看上去和撞鐘頗有些相似之處,是以撞門的頻率遠勝過守軍撐門的速度。
不過不等宋陽再說話,齊尚自己又搖頭:「可惜,能拍死他們也不能放弔橋。」
這次吐蕃侵襲南理,為求戰事能夠順利進行,這根寶貝檑木也被派發到軍中,不過之前在攻城時從未用到過它,今天還是第一次用。
宋陽讓護城河也和他自己一樣「死去活來」了一回,青陽一場小勝。
其實宋陽真沒多想,他就是覺得這根檑木是好東西,就伸手往回搶了……
巴夏眼睛一亮:「來了?」
將官應道:「軍中所攜告罄,急調的話最快五日可及。」
宋陽出城打了敵人一個措手不及,擁在最前面的二十餘人或被龍雀斬殺或被巨力掃入臭水,剩下的番兵本能向後急退,和身後同袍擁擠在一起,免不了一場小小混亂,而宋陽卻忽然一愣,彷彿聽到了什麼,面露喜色張目遠方,但戰亂之中又哪容他多耽擱,愣神剎那后他縱身高高躍起,揮動手中龍雀、涌盪所有力量,以力劈華山之勢自上而下,猛斬番子的沖門檑木。
這個活足足讓番子忙碌了一整夜的時間,等到轉過天來,日頭再度自東方升起時,護城河被徹徹底底地填死了,不過另一件讓番子煩心的事情又來了:城頭的大火燒到頭了、熄滅了。
區區一條護城河,于大勢中無足輕重,可是放在此刻卻變成了城守的關鍵。當水聲咆哮傳到,護城河水位暴漲;而滔滔大河倒灌原先只剩六成水位的死河時,水流奔涌何其湍急;反觀番軍搭就的「沙袋之路」,應付之前的死水綽綽有餘,對上洶湧浪濤卻遠遠不夠,連片刻都沒能堅持便轟然崩潰!
弔橋一落下,被敵人斬斷鏈鎖就再也升不起來了,的確是能砸死些番子,但也給敵軍鋪就了順暢大路,弊大於利……歸根結底,就是齊老大心裏緊張,嘴巴說廢話來消遣。
傳令后還不解氣,元帥又繼續道:「告訴圖巴贊,三個時辰內攻破西門、奪回神木,兩件事若有一件沒完成,我砍他……」話還沒說完,他忽然皺起了眉頭,同時用力一揮手示意身旁的眾將噤聲,精神聆聽一陣后,沉聲問手下:「是……水聲?哪裡來的水?」
青陽四座城門前的攻勢立刻被打斷,木車與檑木倒翻沉河,攻門番軍逃得稍慢者也被濁浪吞沒……
有關這段檑木的來歷宋陽不得而知,但一刀過後又哪還會不曉得此物神奇?兩臂被震得發麻、內心滿滿驚詫,手上卻不停歇,刀鋒一轉龍雀呼嘯改對木車下手,檑木堅硬異常,車子卻是普通木料造就,哪禁得住宋陽的亂砍,眨眼功夫就被砍碎、砸踏,巨大的檑木轟轟然掉落沙袋鋪就的渡河路上……
宋陽搖著頭笑道:「不去了,剛剛我聽到動靜了,來了。」
雖然城頭還有裊裊青煙、雖然踩在磚石上還有些燙腳,但城頭確確實實已經能夠重新布防,守軍回歸原位,興高采烈地用毒箭和番子們打招呼。
齊尚卻老大不樂意似的:「怎麼才來?還道來不了了呢。」
刀木相擊,卻意外地爆起了「當」的一聲巨響,仿若洪鐘大呂一般,轟轟威鳴震徹四方……宋陽受巨力反挫,狠狠撞到了城門上,所幸他根骨堅硬又有內勁護身,換成普通人非得骨折筋斷不可。但真正出乎意料的是那根檑木,挨了龍雀的霸道一擊竟不見絲毫損傷。
當得知番軍主力自唐樓出動,蟬夜叉和劉家軍就離開了青陽,其中一支蟬夜叉的精銳千人隊由鄭紀親自率領,潛行隱蹤進入敵占區、奔襲百里抵達河閘附近后潛伏下來。
七上八下顧不上多問,趕緊跑上去幫著宋陽一起往回拉檑木,等他們一上手才明白,缺心眼的不止是宋陽一個人,對面的番兵也在冒傻氣:他們正抱住、按住檑木死命往回搶。
番子上午發動的投繩攻勢規模了得,城頭燃起的大火捲動滾滾濃煙,百裡外清晰可見,鄭紀見到訊號立刻動手。
里裡外外正亂成一團之際,齊尚眼中陡然炸起一片血光,疊疊鮮紅、猙獰淋漓!齊尚好歹也是上品武士,突遇急變雖驚卻不亂,身體立刻反應,右手橫刀護住胸前、左手拉起巴夏向後暴退,要護著自己還得想著兄弟,口中還不忘喊上一聲:「侯爺小心!」
番軍主帥深深吸了一口氣,問負責軍需的將官:「火油如何?」
……
連自己人都沒想到他會突然發難,外面的番兵就更想不到城門剛掀開一條縫、還不等他們往裡面擠,裏面就先跳出來一個活閻王!
投繩縱火的取勝關鍵就在於烈火霸佔城頭,讓守軍無法進行衛戍,只能聽任番子用檑木撞門,如今城頭重新回到宋陽手中,番子不是不能強攻,但傷亡必然慘重……歸根結底,昨天的那場火算是白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