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色生梟》第四卷 朔時月

第一百三十四章 燕謀

第四卷 朔時月

第一百三十四章 燕謀

「還有一件事,」景泰深吸了一口氣,聲音緩慢了許多:「我最近一直在琢磨,是時候去把南理拿下來了。」
等譚歸德老死本來就是無奈之舉,現在能直接要他命再好不過,國師自然點頭同意,而心中因兒子長進了泛起的快樂也更沒法子用語言表達了。
小蟲子捧著藥茶上前,萬歲爺今天的話說得太多,再開口前得先潤潤嗓子,心腹小太監這份眼力價一定要有。
國師先是一愣,眼中喜色一閃而過,追問:「怎麼不乘勝追擊?這可不是你的性子。」
草原上狼王重傷,赫水部得了大燕的支持,發展指日可待,未必不能和狼王一斗。讓草原人自己對付自己,對燕人來說無疑是個大好題目。事情的細節如今都談好了,其中少不得一場聯姻,景泰還特意選了個不缺腿的兒子,去娶犬戎的醜陋公主。
舊部落勢力消散,但是在草原上還有些威望,如今的赫水部落的繼承人就是那個喚作「寶麗閣」的公主。景泰的意思再明白不過,放大軍在草原上與狼卒糾纏,勞民傷財承擔傷亡,不如扶植起一個傀儡金帳。
景泰很瘋,但不傻,他一直都懂得厲害輕重,只是很多時候他忍不住自己的瘋性。
如果趕去柴措答塔,憑著燕頂的手段和本事,未必不能壓制內亂,這一路上他都在盤算著,心中已經有了幾個想法。可問題所在的,吐蕃還得要打仗。
「鳳凰城也明白一個道理:若大燕制霸中土,南理國必會煙消雲散。」景泰的語氣漸漸加重:「燕與回鶻爭雄是必然事,南理會幫回鶻也是必然事,且南理與燕接壤……與其將來等他們來拖我的後腿、來把戰火燒到大燕,不如現在就滅掉了吧!」
「狼子在回鶻人那裡吃了大虧,又在我們手上慘敗,真正傷到根本了,就算我不理他任著他們去修養,沒有十幾年功夫也休想恢復元氣,北方暫時沒什麼威脅,把那麼多兵馬擺在草原上沒有用處;另則狼子最可恨的地方是他們沒點血性,打不過就逃,擊敗他們不難,想要徹底剿滅就麻煩得很,仗打到這個份上差不多已經到頭了,就算過了冬天等來年開春,大軍再做深入,也是沒完沒了的追追逃逃,白白把人耗在那裡,又花錢又擔心,還不如撤回來。」
燕頂心中的「吐蕃完了」,指的是另一重意思:吐蕃沒用了。
有了這麼多「沒想到」,事情又怎麼可能還會做得成?
何況也不全都是噩耗,也有喜訊的,在重新回到大燕后國師又收到了一道軍報、好消息……當爹的不中用,幾乎到手的吐蕃都沒能把握住;當兒子的足夠爭氣,景泰的燕軍在犬戎打了一場大勝仗,遠比預計更順利的大勝。
國師也喝了口水,問:「打南理的道理,都說了?」
可是等他重新進入高原境內、尚未抵達仁喀時,他又收到了另一個消息:多蘭又遭天譴,南火大破番軍……燕頂看過雀書,低下頭沉思了片刻,隨即長長嘆一口氣,又告轉身,不再去仁喀,向著大燕的方向邁步前行,回國去了。
「西疆兵馬早已整頓完畢,大軍集結補給充足,不過現在我還不想打,冬天可不是攻打高原的好時候,再就是……吐蕃雖然沒了士氣、沒了軍心,但到底還有不少士兵,讓他們再和回鶻多耗一耗吧,我不急。」景泰笑了笑,挺輕鬆的樣子:「總之,我們現在佔了上風,手握雄兵,很有底氣去爭一爭天下,尤其妙的是未來那些大戰、惡仗,都不會落在燕內,國內平安便有恃無恐、國內平安便高枕無憂。唯獨……」
譚歸德的叛軍一直是大燕的心腹之患,遲遲未能剿滅有兩重原因:譚歸德是頭老狐狸,用兵老到,一直以來都在蟄伏著等待機會,輕易不會有重大行動,更不會和燕軍正面碰撞,再加上謝門走狗的幫忙,燕軍幾次圍剿都告撲空,捉不到他的主力;第二,譚歸德年歲大了且沒有嫡親傳人,麾下叛軍都以他馬首是瞻,看上去有聲有色,可老頭子還有幾年可活?等他一死叛軍自會內亂,所以燕頂、景泰以前定議,能立刻剿滅最好,如果抓不到也不用太拚命,只等老頭子一死後面的事情就好辦多了。
燕頂重新踏上返燕的行程,開始的時候很有些鬱郁:自己的勢力入主柴措答塔,最最忠心於大活佛的軍隊和高原上最大的叛逆,都被抹殺在燕境,接下來吐蕃興兵入侵南理,藉以平復柴措答塔中因大活佛暴斃帶來的震蕩。事情本來順利得很,他和烏達也做好了南侵戰事可能不利的諸般準備,可是他做夢也沒想到的,數十萬的大軍,竟然在南理灰飛煙滅,更沒想到南理人真的發瘋了,居然派兵打了回來報復;還有北方,回鶻人會舍掉在犬戎辛苦打下來的勝果,轉師南下來打高原,而足以封阻住敵人的堅固天關竟會遭遇洪水;再就是小活佛的暴斃、多蘭城複製的天譴……國師一生做事,從未在一件事情里遇到過這麼多「沒想到」。
「再就是,中土動蕩、亂到現在,局勢看上去大大不妙的是吐蕃、回鶻,但真要論起傷勢……傷得最重的那個,一定是南理了。」
「赫水」是犬戎族內的一個部落,一度勢力了得,但是在爭權中落敗,族中傷亡慘重,算起來這一部對狼王單於一脈的仇恨,遠勝於草原對漢人之仇。
燕頂不置可否:「說說道理。」
景泰的話還沒說完:「從犬戎撤兵的打算,現在還是機密,大軍回來時務必要悄無聲息,我打算讓他們做一件事……剿滅譚歸德。」
景泰的話說得有些不夠清楚,但國師能明白就足夠了。
燕國在北方一場大勝和接踵的安排,基本能消弭狼卒的威脅。吐蕃則自身大亂,不僅對燕國構不成什麼威脅,相反景泰還想把它當作跳板。
的確,南北兩路侵略軍吞不掉吐蕃,但吐蕃想要儘快結束戰亂無疑痴人說夢。這一來事情就再明白不過了,即便燕頂暫時壓住了內患,也不可能拖到戰亂終了,過上幾個月,戰事遠遠還不會結束,但辛苦按下的內患卻到了極限、再也壓制不住,到頭來還是會一樣爆發,國師得不來丁點好處。
燕頂返鄉去看兒子的旅途走得很不順利,倒不是路上出現什麼狀況,主要是吐蕃不省心。
景泰笑呵呵的:「是,挺年輕的,但聽說長得可丑,沒轍了,丑也得娶,我已經交代給老四了。」
景泰笑了起來:「只是暫時不打了,但我可沒停手,只是換了個法子……童疇找到了赫水部的後人,叫做寶麗閣,溫錦遷出馬,已經和他們談好了。」
說著半截,景泰忽然把話鋒一轉:「南理。南理與回鶻結盟了,至少現在看來,南蠻與回鶻兒的交情還不淺,回鶻對犬戎用兵,南蠻跟著一起宣戰;南蠻被吐蕃打個半死,回鶻出軍高原施為報復。」
至於儀式中會有刺客這件事,燕頂真沒太去考慮,這根本就是不可能發生的,可萬萬沒想到居然真的出事了,小活佛慘死在千萬信徒眼前。
不過幾天之後,國師又重新變得輕鬆起來,非常人有非常胸襟,他遠比普通人更能想得開、看的開,若非如此,他自少年中毒后就該消沉下去了,又怎麼能成為中土世界的武術、毒術、醫術和心術的第一人!
父子見面,相對而笑,不過平平淡淡的幾句問候吧,只是問的人異常認真,應答的那個無比仔細。
燕頂明白:吐蕃完了。
統一、完整、民心盡歸柴措答塔的吐蕃,對國師、景泰有大用處,能助燕國制霸天下一臂之力;可亂成一團、多家勢力激斗無序的高原在國師的眼中不過是廢土一片吧。
燕頂想要放聲大笑了,最近這段時間里,他一直在吐蕃忙碌著,有關大燕一切全都放手交給景泰,剛剛景泰說的事情他全都不知道,沒有參与更不曾想到,且不論扶持赫水能不能成功,單隻皇帝現在的想法、做法,就足夠讓燕頂滿心暢慰了。
「吐蕃與犬戎都遭重擊,一時半會緩不回來了,他們都沒辦法給回鶻兒一場大敗,眼下的情形也不會再有太大變化,由此中土的格局也就清晰了,過不多久,就是回鶻兒和咱們大燕的爭奪了。兩國相較,我看不到回鶻兒的勝處在哪裡,大漠本就比不得東土富饒,回鶻國力遠遜,而且他先打犬戎又戰吐蕃,內耗比著我們要大上許多。」
內亂壓不住太久的,非得要儘快解決戰事不可,然後再花大力氣來整頓柴措答塔中的諸多勢力和矛盾。不過再看看眼下的情形……高原摧心,還怎麼打仗?
「寶麗閣?」國師略顯好奇:「是個女子?」他對犬戎語不太精通,但也能聽得出「寶麗閣」是草原女子的名字,具體的意思不是月亮就是泉水,他記不太清楚了。
……
「大燕和回鶻一定會打,不過第一仗不會在大漠或東土,戰場應該是高原吧。即便有朝一日燕軍攻入大漠,也是從吐蕃這個方向打進去的……回鶻的西境有沙民助守,實力了得,南關則要薄弱得多了。」
景泰並沒急著去說他要打南理的理由,而是從大勢入言,語氣不急不緩。
草原南境的會戰結束了,燕兵大破敵軍,狼卒傷亡慘重潰敗數百里,這場大戰沒有洪水大火,也沒有沙民騎兵,完全是燕兵用性命拼出來的,燕軍損失的也不小,但戰果輝煌,足以告慰戰中犧牲的英靈。
這次景泰下決心要摧毀叛軍,一是諸葛小玉終於幫他探到了譚歸德人馬的藏身之處;另則,就連國師都沒料到景泰會撤兵草原,旁人更是想不到,這支兵馬是「憑空」跳出來的,譚歸德防備不到,這次難逃厄運了;
國師還沒到睛城就收到來自仁喀的噩耗,沒什麼可說的,立刻掉頭再向著吐蕃趕去,出了這麼大的事情,高原和柴措答塔的混亂可想而知,非得他去主持大局、試著挽回頹勢不可。
以前的南理雖然弱小,但明明白白也是維持著和中土世界平穩的一分子,別的不說,吐蕃就不會眼睜睜看著燕國把南理這塊肥肉一口吞下,何況燕北還有犬戎虎視眈眈,但現在中土已亂,番子和狼子都自顧不暇,平衡不再,大燕又哪還有什麼顧忌。
「其實……至少,吐蕃已經大亂,對我大燕的威脅不再,我們輕鬆了不少,後面派兵去奪下高原也易如反掌。」憋了一陣,景泰憋出了一句安慰,他面色沉沉,可目光里的歡喜滿滿,這副古怪神情落在燕頂眼中,自有一番複雜滋味。以國師的目光,當然能看穿兒子的小小心思,可又哪捨得去罵呢,當下只裝作沒不見,轉開話題問道:「犬戎那邊,接下來你什麼打算?」
景泰再次笑了起來:「還差一條,我就想打它……一品擂之後,做夢都想打!」
國師又問:「不追也就是了,為何還打算要把大軍撤回來些?」
南理弱小,貧窮,雖然對番子打了勝仗,但是兵禍浩劫對國家傷害極大……
收到前方大捷的消息,他只是笑了笑,並沒太誇張的表情,或許在他眼中「朕的天兵打勝仗」是應該的事情,倒是小蟲子趴在他耳邊輕輕說的那句「師父回來了,正在後殿密室等候」,真正讓他喜上眉梢,哈的一聲大笑,跳起來就向後殿跑去,小蟲子趕忙抱起陛下的裘袍追了出去……
靈童升座前二十余天,他離開仁喀趕赴睛城。且不去論在他心中「靈童升座」和「兒子鬱郁」究竟哪個更重,關鍵是他已經把有關「升座」的事情都安排妥當,剩下的事情有烏達等人處理完全沒問題,他留在仁喀也就是看個熱鬧,起不到別的作用。
而更要緊的是如今中土亂象已現,沒有一國不在打仗,這份亂局本來是燕頂一手促成的,不過因為又多出了宋陽的一隻手猛推,現在的混亂程度和發展方向遠遠超出了燕人的預料。雖然現在戰火還未燒到燕國本土,但是一定要先儘快平息內患,才能真正地讓大燕放開手腳去從亂中謀勝,所以景泰等不及譚歸德老死了。
燕頂點點頭,繼續問道:「這樣就停手了,是不是太便宜狼子了?」
憑著景泰以往的性子,是一定會命令大軍追擊的,哪會去管什麼天氣、影響,這次他不再任性、懂得權衡利弊了,國師自然覺得開心。
甚至到現在燕頂還想不通,這許多的「想不到」究竟從何而來。能確定的也僅僅是辛辛苦苦幾十年的圖謀,結果鏡花水月,空歡喜了一場,白忙活了一場。
景泰早就想好了此事,當即應道:「大軍暫時止步,我打算撤回來一些,但回來多少還沒想好。」
也不怕煞風景,國師把吐蕃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講了一遍,坦言承認圖謀已敗再無挽回。景泰聽完想笑,但得忍著、忍得很辛苦……有關吐蕃的圖謀如果還在繼續,父親就得坐鎮柴措答塔;圖謀敗了,他卻能回到燕宮、常駐身邊。兩件事各有利弊,景泰更喜歡後者,不過這個想法不是皇帝應該有的,所以只能憋在心裏,說出口他會罵。
可惜了那許多的心思和忙碌。功敗垂成,已經完成了關鍵步驟,卻在善後事情中敗了下來,讓整個圖謀落空,國師哪能不鬱郁。
景泰雙喜臨門。
喝過藥茶,景泰清了清嗓子:「中土各國都動了刀兵,其中吐蕃局勢最亂,已經沒有朝綱可言,就算不滅國將來也是個藩主割據的局面;犬戎也受了重創,待將來赫水重新崛起,它也不會比吐蕃好到哪去;四座像樣的大國里,就我大燕與西北的回鶻兒沒吃虧,用兵于外壤、國內未遭兵禍且在外面都打了勝仗。」
大燕要拿下高原,這件事是不會變的,既然國師的陰謀破產、兵不血刃的法子不好使了,那就乾脆直接發兵吐蕃,用燕軍鐵蹄起踏住那塊好地方。
最後景泰一揮手:「平定南理,除掉回鶻的幫手,能掃滅後顧之憂,于大局有利;南理新創未愈,打他毫不費力,於我沒有損失。既然如此,為何不打?」
與其現在還要去硬著頭皮去吐蕃做那些徒勞事情,倒不如返回大燕,看看能不能在這個亂局中占些便宜來得更實惠了。
景泰如實回答:「天氣漸漸冷了,對咱們的影響更大,深入草原追擊敵人勞軍傷卒,估計也砍不回來太多狼子腦袋,最後還是殺些平民來向我交差,沒必要,也不值得。」
就算南北兩線均告失利、柴措答塔亂作一團,可高原這麼大的一座國家,也不是說完就完的,想要把偌大高原一劈兩半、就此瓜分掉,只憑著回鶻現在投入的兵力和宋陽帶領的南火,還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