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朔時月
第一百五十三章 碎石
兄弟倆終於看完了石壁，如他們所願，石壁上的記載，正是洪太祖為後世子孫復國而做的諸般準備，蟬夜叉、沙民、甚至東海外無名小島的事情都有記述，可是此刻花小飛與燕頂的臉上早都沒了喜悅，前者皺眉不語，後者目光平靜。
問答之間四個人起身走出棲息的石窟，舉目望向異響傳來的方向……聲響朦朧、震動輕微，就只有他們四個人才能勉強察覺，其他人懵然無知。
「的確沒什麼用處，可是我也沒有把全副希望都壓在這件事上，洪太祖留給後世復國大計，我們能用上就最好，用不上又有什麼關係？他幫不上我們，我們就一拳一腳自己去打下這世界！」燕頂的笑聲愈發歡快了：「你怎麼會不明白呢？關鍵是這件事啊！你我終於找到了、挖掘出洪太祖的圖謀，解開了這道題。在你我心裏放了大半輩子的事情，撓得你我心肝發癢幾十年的事情，終於水落石出，不該歡喜么？」
若再拔出一個高度去看，燕頂的師門和精研時間的通判弟子都被洪太祖招致麾下，足見一斑了。
佛教盛行於中土是最近幾百年的事情，而東土漢境歷史源遠流長，幾千年的傳承里不知有多少留下精華，所有這些寶貴知識、本事都被本土教門道家吸收、沉澱。再看洪太祖生平，痴迷方術篤通道術，曾耗費無數精力尋訪高人，得了能人指點找到這座山谷、又請出高手為其效命修建這裏的繁複機括，當真不算稀奇。
就連花小飛都分不清，燕頂究竟真的那麼洒脫，還是為了安慰兄弟才故作輕鬆。不過事實就擺在面前，洪太祖留下的復國安排落在燕主眼中根本就是些沒用的東西，再怎麼不甘心也沒有辦法，花小飛長長呼出一口悶氣：「不管怎麼說，總算了卻一樁心愿。」
燕頂一愣，趕緊搖頭：「你怎麼會這麼想？我當然在乎，我一直在乎，山巔如果有美景可供欣賞
能來到這座山谷中的無一庸才，個個都是心竅靈活、平均眨兩下眼睛能冒出三個主意的厲害角色，可是他們要對付的敵人實在太兇猛，無論身手還是眼光都超出他們老大一截，不容得大夥不謹慎，稍有疏忽就會誘敵不成反遭厄運，想要設計出一個像樣的陷阱實在不是件容易事。說來說去，主意說了不少，卻沒有一個能靠得住的。
火把光芒跳躍不休，映在燕頂與花小飛的臉上，染出了幾分森然。
看上去頑石一塊，其實內藏玄機，國師于巨石表面游上游下、東敲西打。
中土世上武功排名第一、第二的兩個老頭子，現在就像兩個瘋伢子，對著石壁拳打腳踢，比著誰的破壞更大些，不時發出一陣笑聲，嘶啞中透著快活、響亮里盡情發泄。
燕頂乾脆大笑出聲：「別那麼不甘心，其實只要看到了這塊石壁，咱們就該心滿意足了。這就彷彿爬山，人人都道站在山巔就能飽覽無盡美景，等上去了才知道原來周遭一片霧蒙蒙，啥都看不見，自然會失望無比……可大家怎麼就不想想，就算沒有景觀可瞧，至少我們也置身山巔了，真正有趣的根本就不是去看一眼那景色，而是爬山這個過程、爬山裡的苦樂。山巔無景又有何妨？拿出小刀、找塊大石，刻上『燕頂與花小飛到此一游』，足夠快活啦！」
花小飛皺起了眉頭：「這麼說，你根本不在乎洪太祖留下的圖謀？」
怪叫在密路中回蕩不落，激動過後真正的喜悅也終於轟涌而起，兩個人誰都不急著去看石壁，十足那一陣大笑，十足那一場爽快！直到兩個人笑得眼淚濺落、笑得聲音嘶
〖花小飛、燕頂到此一游。〗
「你煩不煩？」燕頂停下手腳，人還趴在巨石上、轉回頭瞪兄弟。
「遠處有動靜。」宋陽應了一句，老頭子陳返則手挽長弓，眼角眉梢隱隱透出了興奮：「大夥過去吧！」
燕頂「面壁」時，宋陽等人還在開會，從中午一直商量到天黑，大夥還是沒能找出一個有效果的誘敵辦法。
「當然要去找，為什麼不找？你也去，咱倆一起。」燕頂卻仍在笑：「有始有終，至少對自己得有個交代。」
花小飛苦笑搖頭，重複燕頂的話：「此事的結果是我們找到了結果？」
山谷中有的是肥美野味，但為防驚動強敵，大夥不敢生火，只能喝涼水就著乾巴巴的饃，本來大夥還準備不少鹹菜，但阿里漢口重得很，初入山谷時天天拿著鹹菜頭當饅頭啃，早早就吃光了。吃過飯，血液全跑到胃口裡去消化食物，腦子變得遲鈍了，自然就更想不出合適的主意，大夥也沒啥可說的，耗到漫天星斗時，放哨的放哨、打坐的打坐，沒輪班放哨也不用打坐功課的就躺下睡覺，轉眼又到黎明時分……
燕頂毫不隱瞞自己的喜悅，腐爛的臉孔揚起醜陋笑容，透出的卻是最最由衷的愉快：「破了！」
羅冠與陳返異口同聲：「什麼聲音？」
此刻是李逸風和帛夫人當值，見四人異狀，帛夫人問道：「怎了？」
這件事花小飛幫不上忙，就看著燕頂一個人忙活，偶爾他還不甘寂寞地出些主意。燕頂不理他，他也無所謂，舒舒服服地坐在地上，渴了喝水餓了吃饃煩了就打個哈欠……
「就說這座山谷。中土天下歷代帝王無數，可沒見誰有過這樣的大手筆。」花小飛頓了頓，又補充道：「我的意思不是這樁工程如何浩大，而是山
打坐中的雲頂、沉睡中的宋陽、靜坐行功中的羅冠和陳返，進入山谷的眾多好手中五感最精強的四個人幾乎同時睜開了眼睛，神情警惕。
花小飛冷笑不停：「嗯，有用……有用的不過是兩隻兵馬，南理山中的蟬夜叉，北地荒原的沙族，只要冒了大洪的名義就能調他們出來能幫我們打仗……大燕缺兵么？有個屁用！」
燕頂能明白花小飛的意思，不等說完他就應道：「洪太祖的確不普通，更難得是在他身邊，還有大把奇人相助，據我所知他在世時網羅了道家、奇門無數頂尖好手，多少不出山不問世事的門宗都甘心為之效命。」
花小飛一驚：「破了？」
沒什麼可遲疑的，大家此行的目的本就是為了誅滅強仇。眾人悉數起身，保持著隊形，向著聲音響起處迅速潛去。
花小飛笑呵呵地搖頭：「我不煩，你煩了？」
三十多年的辛苦，幾乎貫徹一生的圖謀，此刻終於有了結果，兄弟倆誰都無法按捺心中激動，不約而同發出一聲大吼，像笑也像哭，但笑聲沒有歡愉哭聲也不存悲慟，只有激動，就只剩激動。
「我也不煩，」燕頂忽然笑了：「你問的那些討厭事情，打開石頭自然就知道，瞪大眼睛看好了！」說話時，獨手扣中一塊石角用力一扳，旋即身體向後翻出、輕飄飄地落在花小飛身旁。
國師擺了擺手：「那是無稽之談，不用理會。」
花小飛啼笑皆非：「難不成，你還想把這麼大塊的石頭背回家去？」
機括複雜，燕頂的忙碌很久仍沒有結果，花小飛久坐無聊，起身活動活動，走到巨石跟前沒話找話，問國師：「你有沒有覺得，這個洪太祖是不是有些太神通廣大了些？」
花小飛本來就是沒話找話，扯題閑聊打發時間，聽過就算了，也不太當回事，又岔開話題：「石頭裡會有什麼？不會
宋陽少有的愁眉苦臉，雙手撐著腦袋冥思苦想，終於他深吸了一口氣，神色里的躊躇一掃而空，抬頭對同伴道：「要不……先吃飯？」
說話時，他撐開雙臂，大大地抻了個懶腰：「完事了！走吧。」
良久過去，花小飛終於開口了：「就這些？」
燕頂卻大搖其頭：「就這麼走了？不成！還有一件事沒做。」說完，在花小飛疑惑目光下，燕頂伸手指了指那塊石壁：「這個秘密，不管它有用還是沒用，都是咱倆辛辛苦苦挖掘出來的，就把它留在這裏，我可不甘心。」
燕頂和花小飛根本不知道山谷中已經有敵人侵入，當然也不會想到自己敲岩碎石發出的巨響引起了宋陽等人的注意，兄弟倆又打了一陣子，直到偌大一片石壁皆盡散碎、沒有一個完整字跡存留才告停手，燕頂還意猶未盡，獨臂揮舞，鐵指鐫刻，在密道側壁上留下了一行龍飛鳳舞的大字：
……
碎石、留字后兄弟倆相視大笑，再不耽擱什麼，並肩向外走去。
花小飛都開始咬牙了：「敢情在山谷里住了幾十年、對著一扇門恨不得想撞頭的那個人不是你！」
燕頂越笑，花小飛就越沒好氣：「你怎還能笑得出？你覺得洪太祖留下來的這套算計有用么？害得咱們白費力氣。」
好半晌過去，當機括髮動完畢，所有石皮盡數散碎，地路上那塊頑石整整被「削」去一半，露出光滑內壁：有字有圖，來自七百多年前、中土天下第一人、大洪太祖陛下留給後世子孫的一封「信」，盡於此壁。
燕頂「咳」了一聲：「我可沒這麼想，我的意思是，這個秘密到此為止，以後就算再有後人查找到線索、來到這裏，在再休想找到洪太祖的設計……哈哈，不給他們那個機會，讓他們納悶去吧！老子找出來的秘密，以後誰也別想能知道。」
這個問題現在沒人能回答，燕頂懶得理他，花小飛也不當回事，
花小飛語氣悻悻：「你莫忘記，七百多年了，就算這伙子人有傳承留下來，現在的夜叉孫子還能再遵守當年夜叉祖宗的遺命？說不定他們早都變成生番野人了，要找他們你自己去，我不跟著。」
花小飛冷哂：「你說的，是石壁上記述的那場浩劫？」
「你說錯了，差不多十年前我就派遣弟子找過北方荒原的沙民，這也算是和洪太祖不謀而合了吧，可惜就在要把他們派上用場的時候，這支力量被別人搶走了。現在能找出來的，就只剩下那支蟬夜叉了。」
……
燕頂獨臂張開、攬住了花小飛的肩膀，點著頭繼續笑道：「不論石壁上的記載能不能幫到我們，它都是洪太祖留給後世子孫的、有關復國的安排和計劃，這是絕頂機密，早都湮滅於時間中，再無人知曉，如今，便是你我把這樁大秘密又給重新挖掘出來。不覺得有趣么？人這一輩子，再長不過百來年，能有多少機會讓你我做成這麼一件有趣事情。」
先吃飯、先吃飯……顧昭君、阿里漢等人點頭附和，蠻開心的樣子。
雲頂聲音低沉：「應該是從地下傳出。」
與此同時，巨石猛地發出一陣咔咔悶響，肉眼可見的，一塊塊大小不一的「石皮」剝落、摔在地面……
花小飛哈的一聲笑，終於露出了些開心模樣，二話不說雙拳蘊力，掛著隱隱風雷猛轟石壁！燕頂也在大笑聲中出手。
說著，他走上了幾步，獨手按在巨石上，微微運力試探，很快就又笑道：「石頭內質很脆，憑著咱倆的力氣，還能轟得動它。」
宋陽皺眉：「從山谷深處來。」
山谷中曙光初透，地路中暗無天日。
國師笑了笑：「也不是一無所獲，你覺得呢？」
專心幹活時仍能分出一份精神照顧周圍，燕頂有這個本事，聞言反問：「你指那一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