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色生梟》第四卷 朔時月

第一百五十七章 覺悟

第四卷 朔時月

第一百五十七章 覺悟

可以說,如果沒有蘇杭,國師這輩子也休想找到那座島。
宋陽直接把單子轉遞給左丞相,胡大人早就把司庫喊來等候在一旁了,很快就確認這些輜重基本都是現成的,一兩天功夫就能準備好。
「越快越好,能今天夜裡走就不等明天黎明。」
但憑著燕國現在的軍力,他們能守住多久?兩個月、三個月還是四個月?沒人說得准。
……
不過這一次她沒能再忍住……家已經不在了,親人所剩無幾,孤零零的小捕,離不開他了。
幾乎就在燕頂登船的時候,坐鎮燕宮的景泰接連收到兩份戰報,第一封沒什麼稀奇,老調長談,生番在他的大燕南境越聚越多,南境處處戰火,無數軍民淪為生番口中的美食,幾成煉獄,而生番的前鋒已經抵達燕中,因為雄關依仗,怪物們暫時還沒進一步突破。
明明能帶上一百五十人去,宋陽卻並未湊足數量,因為蘇杭給他提了個建議。帶得人少些,輜重也就少了些,船上便能騰出部分空間,用來裝載禮物——給島上土著的禮物。
不等她說出還有什麼,宋陽忽然笑了:「還有就是,一起去吧,大家一起去。」一邊說,一邊對小捕、對初榕點了點頭。
蘇杭出海,每到一處都會著船員做圖,回航后小圖聚攏成大圖,她曾到過那座小島,那她留下的圖紙上自然有所記載。
花小飛笑了起來,仍是搖頭:「不用,稻草只是我的弟子,又不是我的兒子……我也不想有兒子,稻草都有的覺悟,你道我沒有么?」
中土漢家認為天圓地方海無量,自然沒有經標緯刻這些度量標準,洪太祖在石壁上說到了通判弟子所在的小島,但有關位置也只是稍作提及、一帶而過,留下來的線索著實有限,燕頂現在想去找這座小島,直接一頭扎進大海肯定沒希望,所以他要調閱大洪皇家所有海圖,以求找到與石壁記載相符或類似之處再做打算。
說完后,宋陽望向蘇杭:「大船能帶多少人過去?」
花小飛卻搖了搖頭:「沒地方去找,不必白費力氣……不必掛懷的,他知道自己是誰,也知道自己做的是什麼行當,就算……他早有覺悟的。」
笑聲虛弱,但那份豪氣不改,一如當年青陽選賢時,他置身高台向城中百姓展示一身傷疤、解說西關戰事時的威風。
山坳和海島都是「待兔的那根株」,任誰也不能確認國師就一定會去海島而不來山坳,不過這邊有關設伏、等待敵人的事情不用宋陽擔心什麼,左丞相、杜尚書手下自有能人,只要國師敢來便再也休想回去了。
國師也託了蘇杭的福。
小捕不明所以,宋陽卻了解他的意思,對他道:「得了,不就是讓我背你么,沒問題。」
確認海圖和航船這兩件事,前前後後讓燕頂耽誤了快兩個月的時間,這期間他們已經得知,花小飛的愛徒稻草刺殺墨脫未回,花小飛還專門跑了一趟,西行出關趕去墨脫領地,但是等他到了地方才發現,墨脫早就棄城而逃,想來這位藩主明白大燕不會放過他,提前就匿藏起來了。
花小飛性情豪放,為人耿直,藝成後幾十年都在山谷中開那扇門,生平並無大惡,唯獨一件事:愧對師門。
任初榕又何嘗不是如此。
蘇杭和島上土著有過接觸,覺得想要收買他們不難。國師如果也去了島上,誰也不知道他會帶多少人同行,要是燕頂身邊也跟了一群好手,只憑著一百幾十人的伏擊怕是不好使,但若土人肯幫忙,那就真正成了燕子坪好戲重演了。
不管怎麼說,這次出海也是趟冒險,大人們去就是了,無論如何也不捨得再讓小娃娃參与其中,小小酥不依也不成,從開始到結束一共哭鬧了七聲,正想扯著嗓子哭第八聲的時候,蘇杭說再給他帶一船巧克力回來,他就不哭了。
花小飛不怕報應,只求今生業、今生報。
另外山坳中還駐紮了一千五百蟬夜叉,這隊精兵與宋陽一起出征,但他們不出海,只負責押運輜重穿越蠻荒、送行至大船所在的海邊即止。
秦錐試著動了動身體,疼出了滿頭大汗,應道:「我動不了,但我去的了。」
蘇杭點點頭:「需要不少東西,你等一等。」隨即她去找心腹船員商議出海事情,不到一個時辰就轉了回來,遞給宋陽一張單子,上面密密麻麻寫滿了各種事物,都是遠航必備的輜重補給。
山坳眾人還不知道宋陽的計劃,現在提到了此事,宋陽著人把豐隆、左丞相、杜大人都請來,原原本本說出自己的打算。
花小飛不娶妻、不生子,他等著還。
第二封戰報就讓人振奮得多了,從燕北調去草原的大軍已經接近仁喀城,即將和先前的西征軍匯合……要知道,消息往來也是需要時間的,景泰大概算了下,現在這個時候,自己在草原上的兩路大軍差不多已經見過了面,應該正擺開陣勢,鉗制仁喀、準備大戰了。
在花小飛回到睛城,把事情經過大概和燕頂說過後,他又嘆了口氣:「怕是凶多吉少了。」
「算我一個!」秦錐咳著,笑著……劫后重生、劫后重逢,秦錐與宋陽不提劫數,只說殺人。
「除了我的船員,至多能容你再帶一百五十人。」蘇杭對自己的船瞭若指掌,想都不想直接回答,又問道:「你打算什麼時候出發?」
事情基本定下來,小捕卻皺了下眉頭,對宋陽道:「這麼快就走……秦大哥的傷勢遠未痊癒,怕有不妥。」
宋陽笑:「算了,你不去了?」
上次在燕子坪伏擊燕頂,就是秦錐幫他設計的埋伏圈,宋陽眉飛色舞:「差不多。」
秦錐被他氣樂了,旋即氣息岔走,開始劇烈咳嗽。
宋陽伸手一拍秦錐的肩膀:「你去得了不?」
……
海圖與石壁記載相印證,燕頂如獲至寶。
安嘉城中的要緊人物逃散得乾乾淨淨,稻草的下落自然也無處打探,花小飛無功而返。
覺悟是什麼?
不久之後船隻的消息也得以確認,蘇杭那樣的大船天下僅此一條,國師就不用指望了,不過大燕手上還有些比較堅固的中型船隻,算過航程和承載量后,勉強能夠應付得下來,由此燕頂也不再多等,即刻啟程趕赴海邊,隨行的除了花小飛之外,還有二十多名大雷音寺殘存下來的好手。
論起陸上的行程,國師比起宋陽要近得太多了。所以雖然晚出發了快兩個月,但燕頂從大燕東港登船時,宋陽一行還在南荒中辛苦跋涉。
宋陽把兒子放下來,暫時沒話說,拉開被子替秦錐檢查傷勢。小小酥以前從未見過秦錐,生平第一次見到這麼醜陋可怕的人,小臉駭得煞白,不過他倒是還記得阿爹的「送禮」吩咐,堅持著摸出塊巧克力放在病床上,這才一溜煙地跑回到娘親身邊,嘴裏一個勁地小聲念叨著「嚇死我了」。
稻草殺人無數,難免有摔倒的那一天。
國師沉默了片刻,應道:「我們回航時,他若還不見蹤影,我著景泰奉你為父。」
宋陽怎麼可能不明白這種感覺,還在路上時他就拿定主意了,這次遠行要帶上身邊人一起:看看海、散散心、最好再殺一個人。
此外左丞相身上還擔負著一個重任:照顧小小酥。
忠孝不能兩全,花小飛當初義無反顧選擇了幫燕頂,對於忤逆師門,他從不後悔,但這件事也讓他早就有了「覺悟」。遲早要還的。
沒什麼可說的,之前隨同宋陽趕赴雪原的那群同伴繼續隨他出海,另外再從山坳中選出八十位好手組成一支精銳戰隊,配硬弩軟體。
待秦錐蘇醒過來,惡戰早已結束,生番散去不見,在他身邊只有屍山血海,死一般的沉寂。秦錐沒能找到鎮西王的屍體,一路掙扎著勉強進入深山,此刻傷勢未愈,正在山坳中修養。
平州一戰鎮西王以死明志,不論生番來不來他都要捨身報國、只求黃泉路上見到故人無愧。以宋陽對秦錐的了解,鎮西王若求死丑漢子也絕不會獨活。事實也的確如此,那場惡戰里,秦錐始終追隨大帥左右,直到殺得脫力,摔倒在戰場上沉沉昏厥過去。
結果在大批海圖中翻來翻去,國師終於找到了一張真正有用的——蘇杭第一次出海后,帶回來的海圖。
接下來兩天宋陽沒什麼事情,暫時拋開一切,把全副心思都用來陪兒子,小小酥也好糊弄,很快就變成了宋陽的小尾巴,阿爹去哪他去哪。
天大喜訊。
「稻草不是一般的孩子,應該不會有事的。」腹語柔和,國師安慰著這世上他唯一的朋友:「或者……這趟出海你不用去了,留下來尋找稻草吧,待我回來,若還沒有結果,我再幫你一起找。」
秦錐不是普通奴僕侍衛,鎮西王還在時,府中小一輩的貴人,無論公主郡主還是王爺世子,都對他以大哥相稱、以家人相待,如今紅波府蕩然無存,剩下來的不過寥寥幾人,由此大家也更親近了些,何況秦錐一度曾是公主親衛,小捕當真有些擔心他。
秦錐一聽眼睛都亮了,努力止住咳嗽,費力問道:「好像上一次那樣?」
小捕點了點頭,可神情並未釋然,欲言又止的樣子,猶豫了一陣子,才又小聲道:「還有……還有就是……」
至於出航、啟程前的所有準備功夫,都落在了蘇杭身上,她才是中土世界上真正意義的大航海家,宋陽這次報仇的計劃,全都要靠著她幫忙了。
路上有宋陽、琥珀兩大「妖醫」照顧,秦錐就是傷得再重也沒問題,這一趟遠行光路上就得幾個月的光景,等到了地方秦錐早就痊癒了,還是生龍活虎的一條漢子,對這一重宋陽有把握。
秦錐回到山坳的時候,琥珀等人已經趕赴高原了,山坳中雖然也有名醫,但他本就有一身舊傷,這次新傷引發舊患,病症著實不輕,現在還遠遠沒有痊癒,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半睡半醒,他根本不知道宋陽回來了,是以見到宋陽時,丑漢子臉上略顯迷茫。
宋陽不理會,徑自向下說:「南火的戰事我暫時不管了,你要還想打仗……有個埋伏燕頂的機會,你跟我走不?」
一直以來,小捕都很乖。宋陽跑出去大殺四方、冒險搏命,她從來都不會跟隨,當然不是不擔心,恰恰相反的,她擔心得要死,甚至有過一兩次,險險就真的擔心得死掉了,可她從未提出來要跟隨,只因怕他分心、怕自己會拖累。
從宋陽回來算起,短短三天之後,大隊人馬離開山坳,日夜兼程趕赴大船的停泊之處。
如今生番作亂,可怕怪物四處作亂,這個時候要穿行南荒無疑異常兇險,不過有蟬夜叉護送、再加上隊伍中有大群好手壓陣,只要小心避開大規模的生番軍團,安全倒是無虞。
秦錐竟然還活著,真正是出乎意料。
宋陽抱過小小酥笑道:「預備好巧克力,跟爸爸送禮去!」隨即邁步走進山坳深處去探望秦錐。
小捕從一旁看得忍不住笑,小聲對宋陽道:「這小子真好哄。」說著,又想了想,補充道:「這點像我。」
秦錐哈地一聲笑……就笑了一聲又開始咳嗽:「算、算、算……」
遲早要還的。
盯住宋陽看了片刻,秦錐才回過神來,問道:「你不是在大燕?」說著,他露出個醜陋笑容:「我還想著等傷好了就投南火幫你打仗去,沒想到你倒先回來了。」
把秦錐身上的綳布一一撕去,宋陽親自動手打來清水幫他洗掉原來的藥物,又配上了新的藥物,好一陣忙活之後,宋陽拍了拍手,端詳著秦錐的臉,長長出了一口氣:「身上傷得不輕,不過幸好臉上沒傷,總算沒破相。」
宋陽這邊則喃喃咒罵著庸醫誤診……尤太醫的傳承,豈是其他的大夫能夠比擬的,其實之前大夫對秦錐傷勢的處理,已經算得是上乘手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