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衣行》之三 海上花

第一章

之三 海上花

第一章

兩名衛士領命退下。
自這一戰後,關西隱隱然已成了一尊人見人怕的凶神。
孟劍卿慢慢站了起來。
胡進勇一拍大腿道:「原來你們也覺得那小子似曾相識!」
那周師爺緊接著問道:「能夠排在孟兄前面的,又是哪兩位?」
晏福平笑道:「第二是關西。那傢伙就會打打殺殺,本來連陪居榜末都沒資格,不料想一夜成名!」
晏福平嘆道:「你們猜那小子是誰的兒子?別想遠了,就往講武堂裏面想。」
有什麼事情不太對勁嗎?
軍中飲酒,苦無女樂助興,好在晏福平自有辦法,喚來兩名年少文秀的兵丁,一人斟酒布菜,另一人頗解音律,帶得一枝短笛,低低地吹了幾首江浙小調,又換成洞簫,撿了一首舒緩的曲子慢慢吹來。
講武堂諸位教習甚至於那些雜役的面孔一張張掠過,孟劍卿脫口說道:「不會是——」
蔡本蔡總教習。
晏福平喃喃地道:「好傢夥,原來孟兄弟你已經有資格成為暗殺的對象了!虧得你我知根知底,要不然我的手下人變成刺客,只怕我也會被錦衣衛扒一層皮下來!」
一語未完,孟劍卿已站起來笑道:「胡兄弟何必如此多禮呢?既然帶到這兒來,想必是你的朋友,你的朋友也就是我們的朋友,還不快快請進!」
晏福平自講武堂畢業后,七調八調,最近剛調到浙江都指揮使司掌管浙江武庫,後人有諺:武庫武庫,又閑又富。浙江富庶,又無戰事,這「閑」與「富」二字,當真是名符其實。晏福平藉助他那位泰山大人之力,坐上這個缺,心滿意足,孟劍卿冷眼看去,晏福平比起去年見面時,足足長了一層膘了,越顯得圓頭圓腦、憨態可掬。
胡進勇轉身將他的同伴帶了進來,介紹說是浙江巡撫衙門的一位師爺,姓周名正。
晏福平又給孟劍卿斟了一碗酒,咧著嘴笑道:「來,孟兄弟,咱們再喝!胡進勇這小子,怎麼這會兒還不來?就算不看我老晏的面,也該看孟兄弟你的面子吧?呆會兒要好好罰他十大碗!」
至於那周師爺的來意,孟劍卿心中雪亮。他雖然只是一名校尉,但錦衣衛中人人皆知沈光禮對他的器重乃至於倚重,官場之中,自然消息靈通,想必是浙江巡撫有什麼事情,要通過這周師爺與他搭上線,再走沈光禮的門路。否則,地方官向來對錦衣衛敬鬼神而遠之,絕少主動招惹;這周師爺也不會如此不識趣,硬要來湊他們這幫講武堂舊友的聚會。
胡進勇晚他們一年進講武堂,現在已是浙江都司帳前最得力的游擊,向來與晏福平氣味相投,廝混得熟透,孟劍卿突然來到杭州,晏福平自然要將同在一城的胡進勇叫來一道喝酒。好在時近年關,軍中無事,胡進勇一早答應過來,不料遷延到這個時候還不見人影。
胡進勇搖頭道:「咱們自己人,就別謙虛太過了,有沒有錦衣衛這張老虎皮,與你又有何干係?老實說你今年排到第三,我都覺得那些出榜的傢伙還是眼力太差!」
孟劍卿示意他們將那小兵的屍體拖出去,淡淡說道:「查一查這個人,晚上來向我報告。」
孟劍卿笑一笑,舉起了碗。
孟劍卿啞然失笑:「是嗎?恐怕我是借了這身服色的光了!」
小兵倒下去的聲音驚動了在隔壁房中喝酒的孟劍卿帶來的兩名衛士,搶了進來,齊聲喝道:「什麼事?」
胡進勇哈哈笑道:「我真同情他手下那些兵!」
晏福平又道:「那些兵背地裡都叫他什麼?猜猜看!」
周師爺莫名其妙,不知他們說的究竟是誰,孟劍卿三人已經鬨笑起來。晏福平一邊笑一邊喘著氣道:「那傢伙畢業后才恢複本姓,分在淮上,據說他挺崇拜他老子的,將他老子那一套全搬到淮上軍中,立誓要練一枝真正『嚼得菜根,百事可為』的精兵出來!」
晏福平果然自顧自地接了下來:「記不記得第五期里有一個李華?我們總覺得那小子眼熟,但又說不上來在哪兒見過?」
晏福平與胡進勇面面相覷,周師爺臉色發白。
胡進勇與晏福平緊接著道:「苦菜花!」
孟劍卿突然面色一變,心念方動,左手已揮出,那名吹洞簫的小兵冷不防刺過來的一刀,被他手中酒碗擋個正著,瓷碗的碎片飛濺起來,孟劍卿的左手穿過碎片探出去之際,食中二指夾住了一片碎瓷,鋒利的瓷片隨即劃破了那小兵的右手腕脈,小兵痛呼一聲,短刀脫手,孟劍卿左手已收回,接住了短刀,手腕一抖,那柄薄薄的剔骨刀自下而上斜斜射入了小兵的咽喉。
彷彿晴空中突然掠過一絲陰雲,他的心中,也突然掠過一絲陰影。
孟劍卿大笑道:「那還用猜?華者花也——」
孟劍卿「哦」了一聲:「你是說他巡邏時遇到蒙古人伏擊、兵刃盡失、徒手撕裂三人一馬那件事?」
孟劍卿至此才明白,自己心中突如其來的陰影,就是這小兵簫聲中隱藏的殺機。
時近年關,營房外遠遠地不時傳來一兩聲爆竹,想必是小兒輩背了家人在偷放。
晏福平滿飲一碗,趁了酒興笑道:「喂,知不知道,講武堂十大惡人的最新排行榜已經出來?」
晏福平道:「可不正是?所以話又說回來,打打殺殺的本事練到高明處,也能成點氣候的。」他隨即又向孟劍卿笑道:「你猜今年的榜首是誰?」
正說著,房門一暗,胡進勇已進來了,卻不忙坐,立在案前,先自動灌了三大碗,這才向孟劍卿說道:「孟學長,多時不見,我老胡來遲,先罰三碗!外面還有一個人想結交一下孟學長——」
孟劍卿懶得去和他猜猜猜。
那周師爺雖然看起來頗有些獐頭鼠目的,談吐倒疏朗,並不惹人厭;且又最能喝酒,胡進勇笑道他們兩人拼過三次酒,均不分高下,這倒讓孟劍卿與晏福平都對那周師爺刮目相看了——胡進勇的酒量,早在講武堂時便已聞名。
孟劍卿笑而不答,心中卻突然一怔。
他雖然不通音律,但絕不會感受不到那股殺機。
小兵喉中咯咯作響,踉蹌著倒了下去。
錦衣衛今年連辦幾件大案,朝野之中,提起錦衣衛來,更是噤若寒蟬,也無怪乎孟劍卿的排名水漲船高了。
胡進勇與晏福平已同時叫了出來:「苦菜根!」
晏福平笑嘻嘻地看著孟劍卿:「孟兄去年排到第七,今年升到第三了。」
講武堂迄今為止已辦到第十期,歷屆畢業生,雖然散處天南海北,但是藉助日日更新的邸報與軍報,對彼此的近況,倒也並不隔膜,於是便有好事者排出個十大惡人榜來,年年更新,口耳相傳,軍中將士,多有所聞。周師爺耳目靈通,自然也是聽說過的,當下湊過來笑道:「今年倒出來得忒早啊!」
這一回三人更是笑得前仰後合,周師爺約略聽懂了一些,也陪著大笑。低低的洞簫在這笑聲中細不可聞,終於停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