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山傳》外傳 蘇蘇

外傳 蘇蘇

外傳 蘇蘇

方攀龍一怔,回過身來。
燈下那薄如蟬翼的銅盤中,盛滿石脂水。
甘供奉只得索性大度地將那個香囊又推了回去:「蘇蘇姑娘既然想要,甘某自然供手相讓;至於這個香囊,原本就是送給蘇蘇姑娘的,又怎麼能拿回來呢!」
方攀龍有時候很想問一問蘇蘇:是誰將你送到臨安城、送到我身邊?
那的確是最安全的逃生路。
元宵佳節,方攀龍府上的門僮和小廝,都放大假上街看燈去了。
他忽然一笑,蘇蘇立時警惕起來,覺得他這一笑大是不懷好意。
這是一個沒有什麼用處、只不過手工極其細緻、可以拿來打發時間的小玩意兒。
這世上夜明珠不是沒有,但是這樣的夜明珠,只見於傳說,還從沒有人能夠一識廬山真面目。
但是他始終開不了這個口。
坐在朱欄后,遠遠地望著那個眼兒媚媚、腰兒柔柔的紅衣女郎,在一群身著綠紗裙的舞伎中出沒,宛若碧波中一條鮮紅的游蛇——方攀龍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將這女郎比做水蛇,許是因為她那種柔若無骨的妖嬈體態,抑或是因為她的明媚眼神之中,總似隱含著某種不可知的危險。
蘇蘇笑吟吟地對其中一位仰慕者說道:「別發愁,也許過一段時間我就會改變主意,想要另外一樣你們弄得到的東西。你也知道,女人的主意是變得很快的噢——」
蘇蘇翻了個白眼:「真受不了你。人家恩愛夫妻十幾年,你倒是輕巧,說拆散就拆散。再說了,韋妃回過神來,遲早還不是要收拾掉同樣知情的駙馬?你倒是想出辦法來沒有?」
蘇蘇隨即俯身靠近了方攀龍,一股混合著女郎體香的沁人花香陣陣撲來,以方攀龍的定力,也不由得要暗自振作、懾定了心神來面對。
方攀龍只怕她下一步便要提出到他家中借宿,蘇蘇卻似已知道他心中在想什麼,睞眼一笑道:「幾位大人都願意借出城外的莊院來,不過住在迎春樓也自有它的好處,別個地方,怎麼能夠在深夜歸來時還能買到五芳齋的金絲蜜餞、味福樓的宋嫂魚羹、何家老店的玫瑰香脂,還有寶織坊最新樣式的雲錦雪綢?」
蘇蘇不請自坐,伏在案上,撐著下頜,笑盈盈地看著他道:「方供奉,你放心,我沒有那樣不識趣;今日來不過是為了討要那座你答應了給我的流水小樓。」
方攀龍怔了一下,隨即大笑起來。
迷宮般的下水道,除了方攀龍,沒有第二個人知道它在地下的走向。
但是現在,又一個水波般蕩漾變幻的女郎來向他要求一座這樣的樓台。
蘇蘇「哧」地一笑:「方供奉,你好像不太高興見到我呢,是不是擔心我問你要一件你只肯給一個人的東西呢?」
換一個人說這番話,甘供奉自是絕不讓步;但是這樣嫵媚得令人目眩的一個女郎,這般笑臉軟語地說出她的要求,甘供奉覺得左右兩席的目光都投到了他的身上,他若是與這樣一個女郎爭執,只怕那些好奇的目光立刻會變成不屑的鄙夷。
蘇蘇沒好氣地道:「少說點風涼話好不好?喂,你對這臨安城的街道和水道了如指掌,你倒說說,怎麼樣才能神不知鬼不覺地弄兩個人出去?」
方攀龍令小廝將裝在木盒中的小樓取來,放在長案上。
門僮被蘇蘇的滿身花香熏得暈頭轉向,完全忘了通報,以至於方攀龍從沙盤前回過身來要茶時,才發現送上茶盅的不是自己身邊的小廝,而是蘇蘇。
方攀龍已開口說道:「真要逃的話,只有一條路可走——下水道。」
那座樓台,如今正在遙遠的地方伴隨著那個他永遠也不能接近的女子。
彷彿已經是上一世的故事了。十余年前,年少的自己,曾經對一個千變萬化的女郎許下了一個諾言:他要為她造一座真正的七寶樓台。
蘇蘇又仆倒在羅漢榻上:「這兩天我都快累癱了——你倒是快想辦法呀,再拖下去,說不定居然也會有人懷疑到我頭上來,柔福和她的駙馬,只怕在我那兒就藏不住了!」
方攀龍環抱著蘇蘇,心中不知怎地突然閃過年少時那個女郎變幻不定的笑容。此時此刻她是不是正在暗處心滿意足地偷笑呢?她將蘇蘇送來臨安、送來他身邊,是不是因為,她的心中,終究還是顧惜著他的孤單……
第二次見到蘇蘇,是三個月後了。
蘇蘇惱怒地一腳踢來,這一回倒沒有落空,卻被方攀龍扣住了腳腕,一擰一送,蘇蘇痛呼一聲撞在榻壁上,抱怨地道:「方攀龍,我又不是一根木頭,你動作輕柔一點兒行不行?」
蘇蘇一放出這個風聲來,方攀龍便已明白,自己的麻煩到了。
蘇蘇的到來,在臨安這個醉生夢死的都市中掀起了一股不大不小的旋風。
方攀龍皺著眉打量著面前這個裹著重重黑紗、但鮮紅的抹胸與雪白的肌膚仍是隱隱可見的女郎。
蘇蘇自然知道他這話當不得真,但是聽在耳中受用得很,喜滋滋地道:「方攀龍,你現在倒也會說這種甜言蜜語了。我不管你是不是騙我,總之要說給我聽就行。」
第一次見到蘇蘇,是在西湖畔樓外樓的酒宴上。其時正是柔福長公主的壽辰,天子對這歷劫歸來的唯一手足極是友愛,恩旨頻頻,沿西湖一帶的酒樓,全都騰空了來為柔福長公主祝壽。樓外樓是駙馬都尉的舅父包了下來宴客。將作大匠、內廷供奉方攀龍也是席上貴賓。美酒佳肴也還罷了,難得的是最近到臨安的一班來自大理的歌舞伎,樂舞妝束,無不令人耳目一新。
在這個醉生夢死的都市中,蘇蘇還要迷惘多少時候,才能尋找到她的方向?
蘇蘇的臉卻垮了下來:「不會吧?你叫我去鑽那麼臭哄哄的下水道?」
蘇蘇冷笑道:「那老滑頭,在官場打滾一輩子,裝腔作勢有什麼不會的?自然說絕無此事、純屬誤會了——方攀龍,你和我混了這麼些日子,名聲可也不太好了呢,聽那老頭的口氣,似乎還說他家女兒就算年長未嫁,也不會嫁你這種人呢,倒叫你白高興一場是不?」
那天夜裡蘇蘇再一次逃席逃到他家中時,方攀龍不免說道:「蘇蘇,你這麼夜夜笙歌地過日子,好像快活得很啊!」
不過方攀龍很快聽到,蘇蘇指明了要與那一座遠在襄陽的七寶樓台一模一樣的寶樓。但是,黃金有價玉無價,這世上只怕是找不到第二尊同樣美麗的無瑕綠玉來製作那座樓台的基座——除非有人有膽子去將那一尊寶樓弄來。
一座真正的七寶樓台?
領舞的便是蘇蘇。
蘇蘇喃喃地道:「我現在也明白這裏面有問題,這些話必定都是有人故意放出來讓我聽的,現在那個人想必正躲在暗處偷笑來著——但是我不管了。我受不了將來有另外哪個女人來霸住你,不如我自己來霸住你比較放心。」
直至身後房門「砰」地一聲響。
方攀龍一笑:「是啊。你不是討厭從下水道逃跑嗎,我正琢磨著是不是該飛出臨安城。」
以蘇蘇的風格,是絕不會去管這種閑事的。
方攀龍駭笑道:「蘇蘇,你不會是在暗示這餘下一個是我吧?」
方攀龍覺得他們兩人似乎都在暗自抗拒著某種他們看不見的安排。
她揚長而去。
前面已經說過,蘇蘇的到來,在臨安城掀起了一股不大不小的旋風——王公貴戚,富商巨賈,無不喜歡新鮮人與新鮮事,東家請西家聘,蘇蘇帶的這支歌舞隊,竟是一日也不得空閑。方攀龍再不問世事,也總有關於蘇蘇的種種情形傳到他耳中來:蘇蘇今日到韓御史府上時穿的是寶織坊的雪裡藏花貢綢,風頭勁健,將同場獻舞的內廷供奉菊部頭都比了下去;蘇蘇今日到劉大人府上時,正遇上劉大人開庫取冰鎮酒,在座有好事者,請蘇蘇著水晶鞋作冰上舞,蘇蘇居然能在光滑如鏡的冰面上,絲毫不差地跳完一曲凌波舞;蘇蘇今日在珠寶商的行會上獻舞,珠寶行會將舞台滿鋪珍珠,戲言不碎者便歸蘇蘇和她的歌舞班所有,三場歌舞下來,竟然留得十之七八;蘇蘇今日在向大人府上祝壽,向大人酒酣耳熱,居然提出要將蘇蘇收為姬妾、貯以金屋,蘇蘇提出的條件是要一座真正的七寶樓台——
蘇蘇惱怒地道:「你倒會撇清!實話告訴你,來你這裏之前,我已經到賀大人府上去了一趟,乾乾脆脆地告訴他,我是你家長輩給你訂下的妻子,只等嫁妝辦好便要過門!」
蘇蘇笑得眼兒彎彎,方攀龍心中卻忽地閃過一句老套不過的話:媚眼如絲。
如果連方攀龍的手藝也不能讓她滿意,那也就只好說是蘇蘇在存心為難大家了。
蘇蘇哼了一聲:「你倒想呢!」
方攀龍一怔。
蘇蘇有時候也說些半真半假的甜言蜜語,但更多的時候,總是那麼漫不經心地窩在他的羅漢榻上出神。
甘供奉目亂神迷,只覺得別說一座流水小樓,就是十座,也值得拿來換蘇蘇對自己綻開的這個笑臉。
不知不覺中,蘇蘇已開始成為方攀龍府上的常客。有時候她的理由是來看一看她的那座流水小樓,有時候是喝醉了酒逃席逃到這兒,也有時候是來找方攀龍為她製作某種特殊的器具——中秋之夜,蘇蘇與菊部頭在西湖上斗舞,全憑了方攀龍製作的五層樓船和噴洒水霧的竹槍,讓蘇蘇如在雲端中起舞,僅此意境,便已令湖上湖畔的遊人,驚為天仙,菊部頭一曲未完,便含羞帶憤而去。
假柔福被問成斬立決,官家以其貌似柔福,終究心有不忍,賜她于獄中自盡,以免當眾受辱;至於駙馬,全不知情,不予追究,只奪了爵位府第,仍為一平民。
木盒向四面打開,拼成一個長長的池塘,長橋曲折,假山嶙峋,池中一座雙層木樓,樓中橋上,三名木雕文士與三名美人,或坐或立。小廝往池中注入清水,轉動樞紐,水車慢慢轉動起來,六名小人舉手投足,緩緩轉身,宛若立時便會走出來。
臨安城的下水道,都是十年前由方攀龍主持重新修建的,巨大的陶管,足有一人高,深埋在地下五尺,四通八達,穿城而過,最終將污水排入錢塘江中,臨安城從此再無積水污物堵塞之虞。
他開始覺得,蘇蘇在臨安城如此受歡迎,恐怕還不僅僅因為她的美貌與風騷——這不是一個好字眼,但是方攀龍想不出更恰當的詞來形容蘇蘇的風格——蘇蘇的言語舉止之中,帶著一種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來明日當的豪邁坦蕩,令人忘憂。
蘇蘇常在他家中出入,方攀龍不想太過引人注目,專為蘇蘇開了一條秘道。
她腰肢一扭,丟下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裊裊娜娜地走向下一席。
蘇蘇趴在長案上,唉聲嘆氣地說道:「這世上的好男人,本來就不多;十個裡面,又有九個已經是別人的相公,我很懶,不想和別人去爭;至於餘下那一個呢,就算沒出家也與和尚差不了許多——你說叫我嫁誰去?」
方攀龍注視著雙頰噴火的蘇蘇。也許這才是真正的蘇蘇。
這不是有意為難臨安城這些達官貴人嗎?
也就在那天夜裡,蘇蘇再一次來到他家中。
方攀龍感嘆不已。這十幾年來,有誰想得到柔福長公主居然是假冒?
夜深人靜,蘇蘇突然從秘道中冒出來,倒將方攀龍嚇了一跳。
重要的是他們自己的心。
方攀龍注視著她的背影。沒有人注意到,蘇蘇走路的時候,看起來風擺荷葉似地,裙裾水波般起伏不定,實際上,蘇蘇的步子恍若在水面滑行一般輕盈縹緲。
蘇蘇忽地想起一件事,抬起頭來問道:「你聽說我要嫁給張皇后的侄兒,就只會悶在家裡做彩燈?」
蘇蘇斜他一眼:「所以你覺得我是在故意為難別人,其實我根本就不想嫁人,是不是?」
方攀龍身上從來不帶這些物件,眼見得蘇蘇已到跟前,同座的織造坊甘供奉笑著丟下了兩個金線銀絲綉就的小香囊,一邊拍拍方攀龍的肩道:「方供奉,回去之後拿你新造的流水小樓來謝我吧,別的我可不要!」
她口氣中的不滿和不平,顯而易見。
方攀龍啼笑皆非:「蘇蘇,哪裡來的流言,你就信了?」
方攀龍疑惑地打量著她:「這不像是你會做的事情。兩個什麼人?」
蘇蘇兩手叉腰,乜斜著眼氣哼哼地說道:「恭喜你馬上就要做賀大人府上的乘龍快婿了!瞞得這樣緊法,是不是生怕我來鬧你的喜堂?」
方攀龍但笑不語。
他有些明白蘇蘇的心思——她就是不服這口氣,憑什麼她的一生早在別人的安排和預料之中?
而他自己,還要徘徊多少時候,才能認清自己的前路?
這其間臨安城又出了一件大事。官家千方百計迎回了失陷於北方的生母韋太妃,韋妃迴鑾之後,卻揭出柔福早已死於北方苦寒之地的秘聞,也就是說,現在這個柔福長公主,純屬假冒。大理寺審問的結果,原來是當年靖康之亂時,有宮女逃至民間,遇見一個酷似柔福的帶髮修行的女尼,這女尼便由此生心,套問出宮中種種情形,假冒柔福奔逃至臨安,享了這十幾年的榮華富貴。
蘇蘇臨走之前,方攀龍道:「蘇蘇姑娘,我不會造第二座七寶樓台,正如我答應你不造第二座流水小樓。所以,你最好對那些人說清楚,換一樣東西去難為他們。」
冷不防蘇蘇一腳踩在方攀龍的腳背上,警告地道:「喂,不許走神,不許想別的人別的事!」
方攀龍將一方白布蓋上沙盤,以免未完成的模型被多手多腳的蘇蘇給弄壞,之後才道:「這些天你在忙什麼呢?居然會嚷腰醉背痛——我還以為只有上了年紀的女人才會這樣呢。」
方攀龍嘆了口氣:「有誰見到你從大理寺監獄中救人了嗎?你逃什麼逃?真正是作賊心虛。」
蘇蘇一連十幾天沒有再來。偌大的庭院,驀地里冷清下來。
方攀龍笑一笑,尚未開口,蘇蘇已拈起一個香囊放回到甘供奉的面前,睞睞眼,嘴角含笑:「恕我不恭呢大人,難得有這麼個機會能讓方供奉出手,流水小樓,我也想要得緊呢!」
蘇蘇驚奇得瞪大了眼,好半天才「哦」了一聲,眼波一橫,帶著三分嬌嗔、一分薄怒地笑道:「方供奉,流水小橋你既然送了給我,以後可不許再給別人建哦,要不然我可不依!噢,我的住處逼窄得很,不如暫且寄在方供奉府上如何?唉,長安居,大不易,我們下榻的迎春樓,還說是臨安城排名第二的大客棧呢,看起來還不如方供奉府上的後園大。」
即使他們的命運是由別人安排的,又有什麼關係?
現在蘇蘇想要的是一顆據說能夠光耀十丈、明辨髮絲的夜明珠。
方攀龍皺皺眉:「柔福自己能夠逃出大理寺監獄,就算萬幸了,還拖上一個駙馬做什麼?多帶一個人,就多一層風險。」
臨安人現在已經知道,蘇蘇生得一雙富貴眼,她所要的七寶樓台,不是尋常工匠用珠寶可以堆砌出來的;恐怕這世上只有一個人可以建成那樣的樓台。
方攀龍不由得扶住了蘇蘇的后腰,忽然覺得空蕩蕩的心中已充滿蘇蘇的熱氣。
送走了柔福長公主和她的駙馬,蘇蘇仍是若無其事地在臨安城中招搖過市,三天兩頭跑到方攀龍家中,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些不著邊際的話。
方攀龍卻站在那兒恍惚出神,遲遲不曾點燃盤中的石脂水。
蘇蘇的眉頭豎了起來:「我就是不服!」見方攀龍茫然,蘇蘇惱怒地一腳踢來,自然是沒有踢中——一邊忿忿地道:「整個臨安城,除了你這獃子,誰都知道柔福長公主根本就是真的柔福,韋妃非要制她于死地,為的不過是柔福是她在北方失節嫁人的見證人罷了!我就是不服這口氣!黑白豈能如此顛倒?我就偏要讓那韋妃看看,就算她是皇帝的生母,也不見得能夠隻手遮天!」
方攀龍啼笑皆非地坐了下來。
話一出口,方攀龍便覺得,與蘇蘇混了這麼些日子下來,自己說話的口氣都越來越像蘇蘇那般愛冷嘲熱諷了。
方攀龍錯愕地道:「這話好像應該我來說才對吧?不是說你已答應嫁給張皇后的一個侄兒嗎?」
她這連名帶姓地叫起來,方攀龍倒是一怔,心中難免異樣,他是不是與蘇蘇太過忘形親近了一些?
蘇蘇曼聲說道:「方供奉,這麼多人見證,你可不能悔約噢——趕明兒我有了空,一定親自來向方供奉道謝!」
蘇蘇眉一挑:「我偏不換,又怎樣?」
方攀龍心中,不祥的預感更是強烈。
他再次見到蘇蘇,是在他打發掉第二十一個求建七寶樓台的人之後。
蘇蘇一鑽出來,便長吁一口氣,仰倒在方夢龍的羅漢榻上,嘆息著道:「我的腰酸,我的背痛,方供奉,你什麼時候造一個木人出來,專為我按摩骨節好不好?你不是說,周穆王時,就有人造出了會跳舞的木人了嗎?」
方攀龍獨自站在庭院中,轉動開關,將一架嫦娥奔月的彩燈慢慢升起來。
僅僅打磨那菲薄的銅盤,便花去了他三天時間。
方攀龍差點兒沒跳起來,瞪著蘇蘇道:「你要害死你自己?」
蘇蘇氣咻咻地沖了出來,一路走一路叫道:「方攀龍,恭喜你啊!」
方攀龍覺得蘇蘇終歸還是有點兒悶悶不樂。
只要他點燃那盤石脂水,這具彩燈便會被熱氣托上天空——直至銅盤中的石脂水燃盡。
方攀龍忽然道:「慢著,賀大人是不是也不明白你在說什麼?」
也難怪她。這紙醉金迷的臨安城中,哪有一個富貴中人,能夠讓蘇蘇覺得是可以委身下嫁的?
方攀龍聽到這兒時突然驚醒。
方攀龍沉吟著道:「這兩天大理寺在搜查一個重犯,查得緊得很,城門和水門都把守得密不透風——原本他們要抓的人其實是柔福長公主。認識她的人太多,只怕這兩條路都走不通。」
蘇蘇仍是一臉皮皮的笑:「你只說,幫不幫?」
一曲終罷,蘇蘇到各席來敬酒,身後跟著兩名舞伎,各捧著一個木盤,用來接各席貴客丟過來的賞賜,珠寶玉石,轉眼間已堆滿了盤子,被黝暗的綠絲絨一襯,益發是琳琅滿目。
方攀龍仍是不解:「這又關你什麼事了?」
蘇蘇看看他,詭秘地一笑,幾乎是咬著他的耳朵說道:「柔福長公主和她的駙馬。」
方攀龍與蘇蘇已經混得很熟——有時候連他自己都感到吃驚——也許是因為蘇蘇在他面前坦白得就像他的兄弟。
蘇蘇悻悻地道:「無風不起浪。」
說到此處,蘇蘇忽地張開雙臂牢牢抱住了方攀龍,方攀龍大出意外,手足無措地呆在那兒,覺得蘇蘇身上的體香與花香一陣陣地直衝入腦中,令得他腦中空白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