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

李白稱之為「秀出九芙蓉」的九華山，是太乙觀在南渡之初便選定的勝地。九華山東南便是以「雲海、溫泉、奇松、怪石」號稱天下四絕的黃山，兩山之間，便是太白當年行經的桃花潭，名山綺水，風光不勝。百年來，九華山與太乙觀山以觀傳，觀以山傳，大江南北，幾乎無人不曉；歷代住持，都被尊為真仙，所到之處，如迎王侯。上一任住持唐天師，是那位真正使太乙觀成就今天規模的老唐天師的侄兒，因為善於斡旋，足智多謀，深得皇室倚重，甚至被稱為「山中宰相」。

華陽真人也隨著他們兩人走進石室，唐廷玉輕輕地推開內室的門。

唐廷玉凝視著他，忽然一笑：「好。不過你絕對不能驚動她，否則前功盡棄。」

溫玉榻上，雲夢盤膝而坐，合掌閉目，頭頸之上，深淺不一地插著七根金針，這情景太過詭秘，令人一見之下，便覺得悚然心驚。

唐廷玉吁了口氣，說道：「喬空山只怕是代表東海那邊來打探雲夢的情形的。我先見見他再說。」

唐廷玉的目光轉向那崑崙奴，崑崙奴也茫然搖頭。

他看看一旁局促不安的蘭兒姐妹，還來不及問什麼，唐廷玉已經出來了。

蘭兒與蕙兒互相看看，搖了搖頭，齊聲答道：「我們半年前才出師，分到小姐身邊侍候，這些情形，實在說不上來。」

唐廷玉匆匆吃完，蘭兒兩人收拾了交給院門外的弟子拿走，又遠遠地退到一邊。

唐廷玉不打算逼問下去，轉而說道：「你到底留不留下來？」

石室外的小院，唐廷玉向代替華陽真人主事的清山師叔借得令牌、調了二十四名「凈」字輩弟子輪流看守，八人一班，守得滴水不漏。小院之中，葯叉葯奴與蘭兒蕙兒還有那崑崙奴分成兩班晝夜守衛，連太乙觀弟子都不能擅自出入。

華陽真人至此已經聽明白唐廷玉究竟在如何救治雲夢，不免微微皺起了眉：「這樣說來，得你渡入的真氣之助，雲夢傷勢痊癒后，功力豈不是比從前會更進一步？未免有養虎遺患之禍吧。」

唐廷玉坦然答道：「我們別無選擇。」

華陽真人看著唐廷玉，微笑道：「你到底在搗什麼鬼？就算是去年春天你闖太乙觀的七星陣的時候，也沒見這麼狼狽的樣子。」

唐廷玉盯著他的眼睛說道：「我們都讀過醫聖他老人家當年以金針渡穴救治宣王的醫案。這種法子，如果用在別人身上，也許受針者會因為經受不住金針刺穴的強烈刺激而暴死，但是像宣王和雲夢這樣內息強勁、只不過混亂不能歸入經脈的受針者，卻有很大的機會成功。」

唐廷玉疑慮地審視著喬空山。喬空山是否知道其中內情？但是他顯然表現得一無所知，想必問也問不出什麼來。

蘭兒三人明白他的意思，感激地伏倒在地：「多謝唐公子！」

喬空山抱著頭痛苦地呻吟道：「你簡直要害死我！我花了三年時間，才找到這麼一個良材美質，所有的心血都用在她身上，現在可好——」

唐廷玉遲疑了一下才說道：「我在為雲夢療傷。」

唐廷玉沉吟不語。

石室內爐煙裊搖。雲夢靜靜地伏在溫玉榻上，幾乎看不出呼吸。

唐廷玉撥開他的手道：「我若不用金針渡穴，她必死無疑；這樣做她至少還有五分機會。你若留下來幫我，她就又多了一分機會。」

喬空山仍是遊方道士的裝扮，拎了一個大包，向華陽真人行了禮，便將包放在石桌上，笑嘻嘻地道：「這包里是我老喬好不容易搜集到的幾樣藥材，全送來給你了，由得你怎麼用。老實說就連醫聖他老人家手頭，也未必有這麼好的。單說老參，這裏頭就有三枝真正百年的關東老參。現在可以讓我看看她了吧？」

喬空山咬著牙恨恨地道：「那個死老太婆，誰知道她發的什麼瘋？」

在石桌旁坐下，好半天喬空山才回過神來，指著唐廷玉語不成句地說道：「你——你居然用金針渡——渡穴——膽子也太大了吧，一個不好，治死了她，我——我看你怎麼向東海那邊交待！」

華陽真人還需要三天才能出關，而雲夢的傷勢已不能再拖下去，他必須立刻做出決定。

唐廷玉放開為她診脈的手，凝視著她的面孔，過了一會才回過頭來問道：「你們家小姐以前在東海時，受傷之後是不是需要很長時間才能複原？有沒有出現過因為真力消耗太過，或是受傷太重，而導致內息崩潰、經脈混亂的情形？」

唯一可能跟隨雲夢時間夠長、長到可能了解這些情形的蕭蕭，又已死去。

唐廷玉的樣子顯得很疲憊，揮手令葯奴三人退到一邊，自己行過禮之後便請華陽真人在松樹下的石桌旁坐下，石桌上已經擺好茶飯，華陽真人示意唐廷玉且吃過再說。

月白風清，山林深處的太乙觀，清幽恬靜一如山間明月。

現任住持華陽真人，則是以武學精深、見聞廣博而著稱。唐廷玉一行晝夜兼程回到太乙觀時，華陽真人正在坐關，守關的弟子說還需三天才能出關。

喬空山怔了一下，正待說話，唐廷玉已經走入了內室。

華陽真人微微一笑：「你大可不必如此緊張，我又不是要進去。」

當下議定由崑崙奴離開太乙觀去報信，蘭兒與蕙兒仍留在這兒照料雲夢。

唐廷玉一直在注意著喬空山的神情。喬空山顯然意識到了他話中別含深意，換了平日，好奇心盛的喬空山必定要問個明白，但是這一回喬空山卻作賊心虛一般不敢問下去。

唐廷玉正躊躇著不知怎麼解釋，外面報道喬空山求見。

三天之後華陽真人出關，立刻有弟子向他稟報唐廷玉回來的消息以及回來后的情形。華陽真人不無驚訝地聽完，想了一想，親自到石室外去看一看。

喬空山心中懍然一驚，唐廷玉似乎話中有話，他到底是什麼意思？

華陽真人疑惑地看著他：「把自己弄成這個樣子？」

唐廷玉繼續說道：「雲夢最大的危險，不在於她傷勢沉重，而在於她的體質與內功路數。皎皎者易污，嶢嶢者易折，所以她一旦遇上足以傷她的對手，即使取勝也會付出極大代價；不但傷勢極難痊癒，而且極易引起氣血崩亂。因此我不但以金針渡穴使她脈絡暢通，同時渡入真氣縛住她體內過於鋒芒畢露、凌厲逼人的內息，慢慢導入經脈之中，以免出現血崩之險。當年醫聖救治宣王時，若同時有家師在旁如此協助，也許就用不著花上一個月時間了。」

喬空山哭喪著臉道：「我能不留下來嗎？只是東海那邊急著知道她的消息，好歹得打發一個她的人回去報個信，免得發生誤會。我可警告你，要是治好了就算了，一個不好，你今後的麻煩就大了！」

唐廷玉只能將雲夢先安置在太乙觀後院從前老唐天師所居的石室中。

唐廷玉與喬空山進入石室后，唐廷玉輕輕說道：「我們輪流當值。即使是蘭兒與蕙兒，沒有我的允許，也不能讓她們接近這道門。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蘭兒與蕙兒惶恐地看著他，小心翼翼地問道：「小姐的情形，是不是很不好？」

鬚髮皓白、面容清瞿的華陽真人一走入小院，正輪班守衛的葯奴急忙攔住想要喝問的蘭兒蕙兒，迎上來小聲說道：「公子爺馬上會出來休息。」

唐廷玉道：「從背後捅她一刀又將她內臟踢傷的不是我，而是五禽門的吳婆婆。你要出氣，也別找我。真奇怪，吳婆婆不是東海海盜的盟友嗎？為什麼又要暗算她？」

華陽真人與喬空山都怔在那兒。喬空山的神情尤其震驚。唐廷玉好笑地看著他嚇壞了的樣子，又輕輕地關上了門，領著他們退了出來。

唐廷玉沒有回答，只是將目光又轉向了雲夢的臉孔，皺著眉沉思了許久，終究長長地吐了一口氣，說道：「你們都出去，沒有我的吩咐，不得讓任何人接近這石室。」

喬空山唯唯喏喏，聽不清他口中在嘀咕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