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濤拂雲錄》第五章 何時雲天再倚劍

第三節

第五章 何時雲天再倚劍

第三節

宗五含笑退立在一旁,雲夢感到他在仔細打量自己,不由皺了皺眉。
趙可說道:「李家兄弟平安入京后,住在他們三叔家中,等待兵部上奏官家召見,目前尚無消息。趙鵬入宮朝見謝太后,極力遊說太后將雲夢賜婚與他,太后雖未答應,但已有允婚之意。」
趙鵬曾告訴他,橫川木本是伊賀島的第二高手;第一高手臨濱俊彥被雲夢擊殺,橫川木敗走,不知所蹤,伊賀島就此臣服於雲夢。
唐廷玉注意到,不知是因為雲夢體內有了他輸入的清遠沖淡的真氣,還是因為周圍這寧靜幽美的山林,雲夢的神態已顯得平和了許多。
橫川木一直緊盯著他。
榛樹不再搖動,樹榦裂開來,一個瘦長的黑衣人鬼魅般閃了出來,臉色帶著久不見陽光的蒼白。
長劍帶著尖銳的破空之聲擲了下來。
雲夢沒有回答,許久才道:「我曾經說過,我從落霞寨帶走的東西,只要你們有本事勝過我,我會完璧歸趙;但是你無法威脅我交給你。」
隨著話音,一個黑衣人巨鳥般翩然落下,方才那忍者立刻往側旁退了一步,讓他面對著唐廷玉。
唐廷玉看他一眼:「雲夢有準許你們進攻太乙觀嗎?」
唐廷玉一怔。
趙可失聲驚叫,唐廷玉已不假思索地飛縱向蒙蒙水霧中的雲夢,在落入洶湧咆哮的澗水之前抓住了她的左臂。一直不遠不近地守在旁邊的葯叉此時已搶到山崖邊,大喝一聲甩出了長鞭,唐廷玉回手一把抓住鞭梢,借了葯叉這一鞭之力,提氣躍向山崖。
這是唯一的解釋。橫川木戰敗之後的隱居之地就是鬼谷,他以伊賀忍術為交換條件,從金昭那兒學得鬼谷的御物之術,以補伊賀忍術之不足。
趙可想了一想,莞爾一笑道:「雖不知趙鵬的說詞,但我猜得出來他會怎麼說,無非是『曉之以利,動之以鬼神』。」
雲夢扶在窗台上的手不自覺地握緊。唐廷玉也許的確沒有威脅她什麼,但是他一定在拿她的性命安全威脅東海各島。
浪花飛濺,刀氣突現,唐廷玉一連變幻了三次身形,才得以堪堪躲開這一刀。
唐廷玉抓住雲夢的手始終沒有放鬆,心念一動,一旋身將昏迷的雲夢推向那株榛樹。
雲夢轉過目光注視著唐廷玉的眼睛,臉上露出困惑地、若有所思的神情,過了一會才恢復她慣常的神態說道:「這麼說我是在太乙觀中。我要在這兒呆多久?」
雲夢卻已回過頭來,問道:「蘭兒他們呢?」
雲夢向後一仰撞在山崖上。纏在她腰間的黑色長繩即刻收回樹叢中不見了蹤影,而一株矮榛樹忽地伸展枝條,抽向唐廷玉面門,要將他迫下深澗中去。
但是對面陡峭山崖的樹叢中忽地有人叱喝一聲,抖出一根黑色的長繩,捲住雲夢的腰,向對面拉去。雲夢眉一揚,在空中一轉身,右掌擊向唐廷玉面門,迫得他偏頭躲過時,掌鋒一轉,化掌為刀削在唐廷玉抓住她的右臂上。
橫川木接過唐廷玉遞過來的玉清丸,躊躇一瞬,說道:「方才那一陣雖然未完,我已知道自己雖然未必會輸,但也很難勝過唐君。今日一戰就此罷手,不過不得唐君允許,我們不會踏入九華山一步。」
她痛恨這種無能為力的處境。
唐廷玉沉吟一會才道:「自然還是老唐天師的那間石室最為安全隱秘。」
唐廷玉道:「請講。」
唐廷玉又是一怔,雲夢這話是什麼意思?
小仙居只有三間房,建在飛瀑旁一堵橫出的飛崖上,下臨深澗,三面凌空,一面是松林,地勢絕險。門外一個中年道士正在打掃滿地的松針。走近了,那道士抬起頭來,看見雲夢,不覺怔了一下才躬身施禮道:「老奴宗五,參見公子爺和姑娘。」
唐廷玉急步上前,一掌拍在那忍者的天靈之上,他這才平靜下來,頹然坐倒。
他忽感不妙,雲夢已經縱身投向了深澗。
趙可驚覺,站起身來。
門外宗氏兄弟請他們去用早飯。
唐廷玉繼續說道:「如果你能贏得了我,我自然會讓你們帶走雲夢;若是不能,你卻要答應,沒有我的允許,伊賀島不得踏入九華山一步。」
他想到習練過伊賀忍術的金昭。
那道士白面無須,聲音尖細,雲夢正疑惑間,唐廷玉道:「他是宣王賜給我的內侍,已跟了我七年了,他的兄弟宗六這會兒正在廚下忙著呢。」
他們踏著樹枝急速下墜,臨近水珠飛濺的深澗時,方才停住。橫川木又是深深一鞠躬,說道:「唐君請注意了。」
箭頭上淬的是東天目山特有的青絲蛇之毒。而一發十八枝,這是西天目山落霞寨宮家的連環弩。暗中偷襲的,究竟是吳婆婆,還是某個擅自行動的宮家人?抑或兩者都有?
看守雲夢的忍者在山崖上厲聲叫了起來。橫川木面色大變,叫道:「且停一停!」
唐廷玉收起金針,後退一步說道:「你的內傷與外傷都已無大礙,不過這段時間最好不要妄動真氣,等到完全複原再說。這間石室,是老唐天師晚年靜修之處。」
趙可心中有無數疑慮,面上卻聲色不動,緩步走出涼亭,微笑道:「雲夢姑娘,侯大總管讓我來看看你的傷勢可好了一些,順便送了一些衣服用具來。太乙觀中都是出家人,應用之物,料想難以周全。另外還有四名宣王府的嬤嬤,預備留在這兒服侍你。」
雲夢只猶豫了一下,便站起身來。
他向唐廷玉深深一彎腰,說道:「我,橫川木,代伊賀島出戰。」
唐廷玉倒縱出數丈開外,身形縱出的同時已脫下外袍,迎風展開,將撲面而來的樹枝與石塊都擋了回去,落了一地。
小仙居外緊鄰深澗之處,有一小塊平地,宗氏兄弟閑來無事,便在這兒搭了個小小涼亭,唐廷玉往往將它拿來作為會客之處。他們在亭中坐下來。趙可看看荷衣,荷衣識趣地退得遠遠的,還用手捂住了耳朵。趙可搖頭笑笑,回過頭來道:「唐公子,侯大總管讓我來看盾那位雲夢姑娘,順便告訴你一些消息。」
唐廷玉答道:「這要等宣王出關之後再決定。」
唐廷玉道:「已經回東海去了。」
左廂房是唐廷玉的卧室,一榻一桌一椅之外,便是一架書與一尊石香爐,素凈得如出家人一般。長窗之外,飛瀑彷彿伸手可及,細細的水珠不時濺到臉上。回過頭來,對面牆上的陰陽魚彷彿在水霧中遊動。
橫川木定一定神,環顧四周,說道:「好,我們往下面走。」
現在看來,橫川木敗走之後的這段日子,想必躲藏在哪個秘密所在苦練,自覺已有所成,才會有信心迎戰曾與雲夢戰成平手的他。
雲夢在窗台上坐下,手指輕輕拂過空中若有若無的水氣,沉思不語。
她需要好好地看一看周圍的情形。
他的目光轉向面前這忍者,度量著對方的實力,說道:「聽你的口氣,你應該是伊賀島現在的首領。」
唐廷玉不待他說完已向山崖上飛掠而去。
說話之間,手下絲毫不緩,已在雲夢眉間插入一枚金針,穩住她體內的真氣。
那忍者略一猶豫,正待說話,崖頂有人喝道:「答應他!這一陣交給我!」
雲夢震驚地抬起頭看著唐廷玉。
這時他聽見葯叉的大叫:「公子爺,接劍!」
貫注真力的堅石擊破了渾然一體的水柱,橫川木的身形顯露出來。但是他即刻往綠樹叢中一撲,身形又已隱去,只有長刀砍下的樹枝呼嘯而來,將石塊反擊向唐廷玉。
那忍者憤怒地道:「伊賀島有最好的大夫!放開雲夢小姐,否則我會下令攻入太乙觀!」
也正因為此,橫川木才有這個信心迎戰。
唐廷玉注視著他說道:「你救不了她。」
唐廷玉已然明白這必是臣服於雲夢的伊賀忍者。
唐廷玉也不勉強,審視著中箭之處腫得近於透明的皮膚,說道:「這箭上淬的是蛇毒,我這兒還有兩顆玉清丸,每個時辰給他服一枚,可以遏制毒性保住心脈。七葉一枝花可解天下蛇毒,我的藥房中還有兩株,兩個時辰之內,你派人來取一株給他敷上。」
深澗中的水流一波一波地湧起,向唐廷玉翩然飛起的身形攻來。
他即刻放開藥叉的長鞭,空出左手來迎擊雲夢。
唐廷玉的左掌與雲夢的右掌迎面一擊,雲夢面色突變,唐廷玉也已感到她方才凝聚的真氣已然消散,疾收回自己掌上的力道,但仍有幾分真力沿了雲夢體內散亂的氣流直攻入她心脈中去。
雲夢的心中升起十分異樣的感覺。唐廷玉的語氣,好像她並不是被囚禁在太乙觀,而只不過是太乙觀請來的客人。
唐廷玉隨著趙可也走出涼亭來,聽見趙可這話,心中一怔,趙可,不,應該說是侯大總管是什麼意思?派趙可接替他來監管雲夢?
橫川木答道:「我們有隨行大夫。」
唐廷玉點了他中箭之處的穴道以免毒性擴散,隨即將一枚玉清丸塞入他口中,看看地上的亂箭,說道:「箭上有倒刺,需要剖開傷口才能取出箭枝敷藥。如果你們不方便,可以將他送到太乙觀。」
唐廷玉自小仙居中迎了出來,拱手微笑道:「五姑娘,有失遠迎了。我的住處亂得很,還是在這兒談吧。請坐。」
停一停,他又說道:「我很抱歉殺了蕭蕭。我想她可能是隨你多年的貼身侍女吧。」
雲夢默然不語。暗自運轉真氣察看體內情形,發覺行到腑膈之處便已阻滯。
他淡淡地道:「我並沒有威脅你什麼。」
早飯才畢,小道僮傳報說宣王府的五姑娘來了。
但是他很快斂去了笑容,神情有些異樣地看著趙可的側後方。
唐廷玉向後一退,用雲夢的衣帶將她牢牢縛在樹叢中,即而向先前那忍者道:「你,好好看護,不要移動她,也不能驚擾她。」隨即轉向橫川木:「我們離遠一點動手。」
橫川木有些詫異地看看他,唐廷玉似乎一點也不擔心他們交手之際伊賀島會乘虛帶走雲夢。他是否像雲夢一樣信任他們的忠誠守諾?
雲夢無言地倚著窗。天空中一隻鷹在盤旋。她抬起頭出神地望著。
她已落入囚籠。
然而他感到不安。雲夢不應該這樣平靜,她心裏究竟在想些什麼?
趙可卻已回過頭來對唐廷玉微笑道:「唐公子,你以為我們住在什麼地方合適一些?」
唐廷玉錯愕得一時說不出話來,好一會才道:「趙鵬一向得太后寵愛,常說要為他選一門最好的親事,如何肯讓他去娶東海王的女兒?」
唐廷玉微笑不語,注視著橫川木的一舉一動。
唐廷玉看她臉上的神色有異,接著說道:「我可以告訴你,我已鎖住你的兩條經脈,所以最好不要輕舉妄動。」
五行相生相剋,要克制流水,只能以土石。
雲夢靜靜地站在亭外的一株松樹下,眉目間含著慍怒之色,想來已經聽到趙可關於趙鵬求婚的話。
飛瀑流水之聲突然間變大,她和趙可都吃了一驚,轉過頭去看暴漲的瀑布和澗水。只有唐廷玉不以為奇地道:「想必是上游下了一場暴雨。」
令趙可訝異的是,雲夢並不是她想象之中類似於趙鵬那樣遍體風流的人物,相反,雲夢那清峭的眉有如鷹翅飛揚,澄凈的目光如鷹翅下的冰川,風骨勁秀有如名刀寶劍,神情舉止中有一種自然而然令人心生敬畏的氣度。
藉著曦微的晨光,唐廷玉取出最後一枚金針,凝視著雲夢的面孔。
忍者呆了一下才答道:「雲夢小姐要離開太乙觀,我們已經知道她的意思。你到底放不放手?」
橫川木攻來的長刀被劍鞘格住,他往後急退才不至於被唐廷玉的劍鋒劃破胸膛。
雲夢微微一失神,便又鎮靜如初,自言自語般地說道:「有人說,天下的水都是相通的,是吧?」
雲夢終於睜開眼睛,茫然片刻,才將目光投到唐廷玉身上,困惑地皺起了眉。
葯叉和葯奴不遠不近地跟在後面,他們出了小院,慢慢地走向觀后的松林。林間晨霧流蕩,飛瀑響泉,聲如漱玉。唐廷玉住的小仙居就在松林中。
唐廷玉道:「這原是唐天師的住處。天師羽化后封了好些年頭,我剛搬進來時,灰塵都有幾寸厚了,好幾天才打掃乾淨。牆上的陰陽魚,是天師羽化前的遺筆,因此極具靈氣,每次對著它入定,都能讓人若有所悟。」
唐廷玉暗自皺眉。這已經不是他所了解的伊賀忍術。伊賀忍者雖然可以利用水來隱藏身形,卻並不擅長將流水化為攻擊的武器。
五姑娘趙可與她的侍兒荷衣姍姍而來,松蔭在她白皙秀美的臉容上搖曳出無數陰影。荷衣與她一般也是典型的蘇杭女子,雙眼機警靈動,一望便知是個水晶心肝的伶俐丫頭。
唐廷玉心念微動。
那忍者一怔,沒有回答。
後來的這黑衣人同樣有著蒼白得好似長年不見日光的臉孔,眼睛狹長眯細,眼神鋼針一般地刺人。
唐廷玉繼續說道:「不過只要不運真氣,就不會影響你的其他舉動。你是否想出去走一走?」
唐廷玉悚然一驚,浪花濺起的那一剎那,他已看不見橫川木的身影,更看不見橫川木的刀在何處。
他慣用的長劍並未帶在身邊,落地之時踏上一塊尖石,心念一動,雙足飛踢,將岸邊大大小小的無數石塊踢向水流之中的橫川木。
唐廷玉也啞然失笑。謝太后嗜欲重利,又深信鬼神,天下皆知。他也猜得到趙鵬一定是千方百計地讓太后相信,締結這樁婚事,化干戈為玉帛,於國於民于自己都會有多大多大的好處,同時也消彌了你來我往的仇殺,積下無量功德。偏生連他也想不出拿什麼話來駁倒趙鵬的這番說詞。
他們趕到時,卻見那忍者的左肩上與右腿上各插著一枝箭,狂亂地揮舞著長刀;雲夢的周圍也散落著十余枝箭,箭頭藍得發亮,很顯然淬有劇毒,幸而沒有射中她。
唐廷玉縱身揮出長袍,捲住長劍。
唐廷玉身形一起,如風吹落葉,飄然飛上樹梢。
唐廷玉心中暗自尋思,離四月十五的三年講武大會還有一段日子,除了華陽真人與二弟子清山之外,其他各位師叔都雲遊在外,「凈」字輩的好手也大多在外歷練,此時此刻,的確不宜與伊賀島硬拼。
出乎他意外的是,那忍者的漢語說得相當流利:「放開雲夢小姐!」
留下唐廷玉凝視著地上的毒箭。
唐廷玉微微一笑。雲夢的反應正如他所料。
那黑色長繩已將他們兩人都帶往對面山崖。
唐廷玉引著她進了小仙居,道:「右廂房是宗氏兄弟的住處,中間這廳堂是丹房兼葯室。我這兒絕少有客人,是以沒有正經會客之處。到這邊來吧。」
雲夢心神一震。她已見過那間石室周圍的地形,如果再被關進去,她沒有半分機會逃走。
趙可不以為意,接著說道:「至於我,我會留在這兒陪一陪你。」
他只感到浪花中的殺機。
唐廷玉感到右臂一陣劇痛,雲夢這一掌上貫注了十分真力。他不由得心中一震,雲夢居然在情急之中沖開了被鎖住的經脈!
橫川木慢慢向後退去,眼看已臨近水邊,忽地反手抽出背負的長刀,狠狠擊向水面,帶起一大片浪花撲向唐廷玉。
他又是一鞠躬,背起那中箭的忍者沒入山林之中。
趙可突然發覺,自雲夢出現之際,唐廷玉的目光便不自覺地停留在她身上。
只有鬼谷弟子,才擅於御使自然萬物。
有人低低地叱喝,聽不懂他說的是什麼,但語氣中的憤怒是不會讓唐廷玉誤解的。
雲夢看她一眼,沒有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