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濤拂雲錄》第七章 天下英雄誰敵手

第二節

第七章 天下英雄誰敵手

第二節

宣王嘆了口氣,說道:「你放了吳婆婆吧。如今看來,問與不問,都不重要了。」
唐廷玉一怔,驀地明白過來,金昭當初之所以能夠聽到刑部追捕史清的消息、之所以能夠瞞過鬼谷的耳目偷偷跑到天機府通知史清逃走,只怕全因為金詠之的有意縱容。
既然如此,他還是不要去探聽究竟為好。
金詠之鄭重地道:「在下明白王爺的苦心。但是在下要奉勸王爺的是,要以這種方式謀求王爺所求的目標,只怕是適得其反。到那時,官家因為忌憚王爺,不但不會廢黜賈相,反而會更倚重賈相以鉗制王爺。到那時,與王爺對峙的就不是賈相而是官家了。王爺此舉,將自己和宣王府推到如此危險的境地,於國家、于王爺自身,都絕無益處。」
衛士才剛領命離去,前門來報說鬼谷金公求見。
宣王心神一震,抬起眼來注視著他:「你——覺得她真的很像我?」
他躬身答道:「晚輩曾見過金世兄。金世兄年紀雖輕,但以晚輩看來,器宇開闊,心思靈敏,前途未可限量。」
金詠之打量著侍立在宣王身後的唐廷玉,過了一會才回過目光說道:「王爺身邊,已有如此芝蘭玉樹,為何還要收攬那隻水銀狐狸呢?」
宣王望著他離去的方向,出了一會神,召來一名內侍,說道:「傳這一次跟隨廷玉的領隊來見我。」但隨即又改變了主意,擺擺手道:「不必了。」
宣王微微苦笑:「恐怕你審問不了啦。你們回府之前,已經有人送了一封信來,信中夾著阿萱當年失蹤時所戴的一枝玉鳳釵。」
唐廷玉思索著道:「也許這一次我心中已有成見,所以見到雲夢時才會格外覺得她與王爺的相像。不僅是骨格相貌,更包括氣質、神情與心志。不過為穩妥起見,我想還是先審問過吳婆婆再做決定。」
金詠之站起身來說道:「王爺明白就好。在下還有一事相求。」
送走金詠之,唐廷玉思索著道:「王爺,金公方才所言,怎麼聽起來有託孤的意味?」
唐廷玉暗自詫異,不知這位朝野上下視為真仙的陰陽大師,突然之間前來拜會宣王,究竟有何用意。宣王卻似乎早有準備,說聲「請」,隨即對欲退出去的唐廷玉道:「你不必走,我想金公所談的事情,你是應該聽一聽的。」
宣王只一怔便已明白他說的是趙鵬,臨安人私下裡給趙鵬的綽號正是「水銀狐狸」,當下大笑道:「原來鵬官如此聲名遠揚,連靜修多年、不聞俗事的金公都聽在耳中記在心裏了!」
唐廷玉答應著,卻沒有馬上退下,遲疑了一下,宣王注意到了,詢問地看著他,唐廷玉終究沒有說什麼便退了下去。
金詠之嘆息道:「是啊,以趙鵬本身的大名,再加上王爺將要收他為義子的傳聞,在下想不知道都不行了!」
說完他長長施了一禮,唐廷玉急忙代宣王還禮。
唐廷玉一怔:「萱夫人果真在他們手中?」
他已有七成把握,所不能確定的,只是因為他還沒有親眼見到雲夢。
也許鬼谷與宣王府的關係,其實並不是外人所知的那樣彼此忌憚甚至於互相妨恨。金公與宣王說話的口氣,就如是多年至交、可以直言無諱。
宣王的臉色凝重:「我並不在乎官家因此而降罪於我,卻擔心正如金詠之所言,適得其反,因為宣王府的過分強大而迫使官家更倚重賈似道。這件事情要從長計議。你通知侯大總管。」
唐廷玉應聲「是」,轉而又道:「那趙鵬這件事——」
唐廷玉略一躊躇便答道:「金公是否擔心宣王府與姑蘇趙府結盟之後,聲勢太過浩大,連賈相也難以壓制,以至於朝堂之上陰陽失衡、帝心不安?」
唐廷玉默然片刻,轉身吩咐轉令刑堂放了吳婆婆。
現任鬼穀穀主金詠之緩步而入,峨冠鶴氅,長須拂胸,望之飄然若神仙。
金詠之微微一笑:「阿昭自幼追隨史清,于鬼谷心法之外,頗得史家剛烈如火之心法刀法之熏陶,此後又習得伊賀忍術,不是我誇自己的兒子,假以時日,阿昭若能融匯這三家之長,成就當在歷代專習鬼谷心法的弟子之上。我請王爺與唐三公子,將來對阿昭略加照拂,則不但在下,便是鬼谷金家也感激不盡。」
宣王也站了起來:「金公請講,能儘力之處,自當儘力。」
他突然想到,宣王年輕時曾受鬼谷之託、習得鬼谷御火之術以擊殺被鬼谷視為大患的吳常。
宣王喟嘆道:「鬼谷洞悉天機,歷來招鬼神之妒,已有幾次傾覆之險。金詠之也許的確預感到了什麼。這件事情,你以後留心著吧。」
金詠之長嘆道:「不錯,先嚴以陰陽之說諫勸先帝,不可獨任一枝,而應左右逢源,方得陰陽和諧之道。先帝深覺有理,所以才特旨令王爺於三代王爵之外再世襲一代,存宣王府以與歷任權相抗衡。當今官家即位之初,不明此理,在下從中解說之後,官家也就此對宣王府格外容讓。」
宣王聽金詠之這樣一問,對自己搖頭而笑,答道:「金公何必明知故問?宣王府之屹立不倒,其中難道不是多得金公與令尊之助?」
選定了唐廷玉,就必須信任他。
宣王側過頭看了看唐廷玉,唐廷玉怔了一下,已明白宣王的意思,說道:「歷代帝王之術,其實都不外乎此。群臣相爭,帝王持其端而用其中,才不至於出現李林甫、楊國忠之流誤國權臣。不過理雖如此,若非金公與先老太爺從中斡旋,點出其中三昧,說動先帝與當今官家,不但宣王府不能保全,朝政也將就此敗壞。無論于宣王府還是于大宋,金公都功莫大焉。」
宣王向後一仰靠在椅背上,微笑道:「我不過是剛有此心,正在與姑蘇趙府商議,尚未正式上奏朝廷,竟已傳得如此沸沸揚揚,連金公都驚動了!不知金公意下如何?」
吳婆婆暫時被關押在山老夫子主持的刑堂之中,唐廷玉安置妥當,方才去見宣王,詳細回稟了此行的情形。
金詠之看看唐廷玉,說道:「我有一個幼子金昭,唐三公子想必已經見過他了。」
宣王默然許久,長嘆道:「我明白了。」保全宣王府的陰陽制衡之帝王心術,也正是限制宣王府不能再進一步的原因。
站在宣王身後的唐廷玉心中震憾不已。他原以為一向深居簡出的金公與宣王素無交往,但這樣坦誠的話,絕不是素無交往的人能夠在宣王面前說出來的。
宣王若有所思地道:「雲夢她怎麼會想到要與我一決勝負?她怎麼就有這個膽量和把握?」
在宣王府中,究竟還有多少不為人知的秘密?
金詠之莞爾一笑:「唐三公子見事明白,王爺調教有方啊!既然如此,唐三公子以為在下究竟為何要勸王爺不可過繼趙鵬呢?」
金詠之注視著宣王:「王爺既然放出消息來投石問路,在下自然不能不坦誠相告。」停了一忽兒,他話鋒一轉,接著說道:「自理宗朝以來,先後有史彌遠、吳氏兄弟以及賈太師執掌相府、統領朝臣,官家信任有加,倚為國之長城。歷任宰相,無不對王爺之威望才幹深懷忌憚之心,必欲除之而後快,王爺以為,這數十年來,王爺是憑峙什麼才得以屹立不倒?」
唐廷玉一笑:「王爺當年,難道不是這樣?」
他向金詠之略一拱手,說道:「多謝金公賜教。我會重新考慮這件事情。」
宣王正在頤年堂中等著唐廷玉一行歸來。
金詠之轉向宣王:「王爺見微知著,連唐三公子都已看明白的事情,王爺不應疏忽吧?所以在下極是困惑,不知王爺為何要冒險行此下策?」
宣王注視著他:「不到萬不得已之時,我的確不願意行此險策。」
唐廷玉的神情之間,似乎有什麼困惑,但這困惑是唐廷玉暫時還不想求教於他的。
賓主相見之後,各自歸座,所有侍從都已退下,宣王微笑道:「金公百忙之中撥冗前來,不知有何見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