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七 桃源魔境
第八章 溯源
龍飛躺在水裡，仰面朝天道：「好像不太對啊！按照《桃花源記》上說，那個『幸運』的漁夫『既出，得其船，便扶向路，處處志之。及郡下，詣太守，說如此。太守即遣人隨其往，尋向所志，遂迷不復得路』——這樣說的話，這個結界應該是不讓別人進去，而不是阻止他們出來！」
寧汝馨想阻止龍飛說出來，不過已經晚了。龍飛脫口而出：「死了！」這還沒完，繼續比劃著道：「那傢伙就象是個老舊的布偶一樣，稍微一碰就倒在地下碎掉了！當時真把我們嚇了一大跳！」
龍飛忽然問白菱：「你們的『媽媽』——真的是你們的媽媽？」
「因為他的身體和靈魂都特彆強壯，所以被作為特別的祭品而飼養了很長一段時間。不過最近幾天他就要被獻祭，我不想看著他失去靈魂，就趁著媽媽離開的時候偷偷把他放走。」
白菱想了想，點頭道：「好吧，我會儘力幫你們離開這裏。」
龍飛他們走出沒多遠，寧汝馨就從後面趕上來。
朱琪琪興奮道：「這附近有村莊？」
白菱臉上露出痛苦的神色，自言自語道：「他還是把所有的黃泉之淚都喝了……」
「是啊……哦，不過那已經是幾十年前的事了。那個村裡的所有人都已經成了獻給黃泉的祭品，他應該是最後一個。」
「『水靈』白沐？」龍飛道，「這是那個惡女人的名字嗎？」
白菱道：「媽媽藉助黃泉的力量生下我們這些孩子，但並不是所有孩子得資質都一樣。其中資質最好的孩子會接受黃泉的洗禮成為『妖兔』，不但可以變成人形，還能使用法術，其中的佼佼者就是『五靈使』；而資質比較差的孩子只能變成人形，被當作控制男人的工具，稱作『欲兔』；還有很多孩子根本不能變成人形，於是被從村莊里趕出來，在這片森林里遊盪，它們就是『棄兔』了。」
「不，很可能就是。」白菱道，「我曾經聽媽媽說過，她是在四百多年前來到這裏的。當時整個村落空無一人，只留下遍地屍骨，應該就是這裏的原來的居民。」
這時天已大亮，耀眼的晨光灑在層層疊疊的桃花上，淡淡紅妝顯得分外妖嬈。
白菱眼中閃過一絲悲哀，過了一會才繼續道：「一旦喝下『黃泉之淚』，在藥性發作的折斷時間里這個男人就變成了行屍走肉，沒有思想，沒有記憶，更沒有半點感情，剩下的只有永遠難以滿足
龍飛笑道：「我就說嘛，那隻兔子妖怪怎麼會是你的對手？」
「很公平，」寧汝馨淡淡道，「只有更強大、更聰明或者更幸運的才能得到他們想要的東西，妖怪的世界就是這樣。」
「可以這麼說，不過不僅如此。」
白菱並沒有覺得有什麼不對，向前方一指，「那裡有路可以上去。」
朱琪琪道：「既然有結界，那個人怎麼可能來到這裏？」
白菱沒有順著小溪走，而是一頭鑽進桃樹林，帶著龍飛他們在紅艷如血的桃花叢中穿行。她左轉右繞，卻總是能在茂密的樹林中找到僅容一人穿行的小路。龍飛他們不得不亦步亦趨跟在她身後，生怕一步跟不上就在樹林中迷路，再也出不去了。
「怎麼會？」
龍飛道：「那就跟我們一起來吧，反正養只兔子也不算費事！」
白菱一愣，莫名其妙道：「什麼意思？」
白菱臉色一變，失聲道：「你們看到他了？！他現在怎麼樣了？」
這個問題讓白菱呆了一下，然後才道：「是一座雕像——至少我們看到的是。」
寧汝馨問道：「那是什麼？」
「其實說是雕像，不如說是一塊稍有人形的大石頭，胸前刻著『黃泉』兩個字。在雕像眼睛的位置有兩個窟窿，裏面會流出一種的液體，我們稱作『黃泉之淚』。如果是女性——不管是人類還是妖怪——喝下黃泉之淚之後能夠大幅提高靈力，不過提高的效果只能維持一段時間。但是如果男性喝下這種液體，很快就會變得極度興奮，只想找女人發泄胸中慾火。」一旁朱琪琪聽得滿臉通紅。
龍飛從樹林里鑽出來，惱火道：「那些兔子都不見了！」
白菱嘆息道：「一旦喝下黃泉之淚，後半生就再也無法擺脫它的陰影，哪怕停用一天，也會象千刀萬剮一樣痛苦！所以在逃出來之前，我悄悄去媽媽的房間里偷出一些黃泉之淚交給岩鷹，讓他能撐到外面的世界，說不定那裡有辦法能救他。」
正在說著，走在前面的龍匆匆跑回來。寧汝馨注意到他的臉色難得的嚴肅，心中湧起一種不祥的預感。
朱琪琪大聲道：「這樣太不公平了！」
「就是說，你們真是她生的？」
來到昨夜龍飛他們休息的地方，篝火早已熄滅，連灰燼都被濃重的水氣打濕，變成一堆粘乎乎的灰漿。「岩鷹」屍體火化之後留下的骨灰也遭到了同樣的命運，寧汝馨和朱琪
朱琪琪問道：「你為什麼沒有和他一起逃跑？」
寧汝馨搖頭道：「妖魔獵人不是宗教裁判所，他們——哦，應該說我們——任務主要是協調人類和妖魔之類『超現實存在』的關係，只有在協調不成的情況下才會以武力解決。」說到這裏露出擔憂的神色，「不過從現在的情況看來，這件事和平解決的希望並不是太大。」
龍飛笑道：「也就是一種春藥！」
寧汝馨瞪了龍飛一眼，對白菱道：「別聽這傢伙胡說，你也不希望被人當寵物飼養吧？」頓了頓，又道：「不過我也認為你最好是儘快離開這裏，而且我們也需要你的幫助……」她看著白菱的眼睛，誠懇道：「你願意幫我們嗎？」
穿過峽谷，他們來到龍飛和朱琪琪掉下來的那處水潭邊。因為整個天空都被交錯的樹藤密密麻麻地擋住，所以即使是白天這裏也沒有半點光線。
寧汝馨繼續問道：「什麼樣子的雕像？」
寧汝馨搖頭道：「這就不知道了，也許是他的運氣特別好，到這裏時正是這個結界最脆弱的時候，才讓他一頭闖了進去。」
寧汝馨道：「他想知道該怎麼離開，這周圍都是懸崖，沒法爬上去。」
「對，這片桃樹林就是。如果不知道路的話，無論怎麼走，最終都會走到村裡。」
返回營地的路上，朱琪琪問寧汝馨和龍飛要怎麼對付那些妖怪。寧汝馨想了想，道：「這裏的事情已經超出了我們幾個的能力範圍，所以應該向妖魔獵人協會報告，他們會派更多人手來處理這件事。」
龍飛道：「就象我們在水潭那邊看到的那個傢伙一樣。」
「這種蘑菇也是用黃泉的力量製造出來的，只有在這裏可以見到。」接著白菱催促道：「快點，過一會這些蘑菇就要開始腐爛了！」
朱琪琪笑道：「它們一定是怕被你剝皮抽筋，所以才逃跑了。」
爬上去之後，龍飛伸了個懶腰，「呼……總算離開那個鬼地方了！對了，不知道那些兔子還在不在附近？」
白菱忽然道：「能從『水靈』白沐手下逃出來，你的本事已經算是相當不小了！」
「那真是太好了，」龍飛獰笑道：
朱琪琪看得目瞪口呆，「這是什麼法術？」
寧汝馨道：「你知道怎麼離開這裏？」
寧汝馨跟在她後面走出桃花林，發現正是在一條小溪旁邊，不遠處就是他們進來的那處峽谷。
聽到龍飛發出「嗷」的一聲慘叫，白菱回頭奇怪道：「怎麼了？」
白菱搖頭道：「這我就不知道了，因為我從沒見過家族之外的妖怪。但有一點我是知道的，那就是只要是喝下過黃泉之淚的人，他的血也會變成這樣。」
寧汝馨問白菱道：「什麼是『棄兔』？還有，記得你說過自己是『欲兔』，那又是什麼？」
「沒錯，她叫白沐，是媽媽手下五靈將之一的『水靈』，使用水和冰的法術。平時就是她來負責管理我們這些『欲兔』。」
「不，如果真打的話，我恐怕不是她的對手。」寧汝馨搖搖頭，實話實說，「如果我沒看錯，她起碼得有四五百年的道行。剛才我只是趁她分心的時候偷襲，這才能一下得手，下次如果她有了提防，大概就不會這麼簡單了！」
白菱站起來，「我們走吧！」
白菱有些失神，幽幽道：「他叫岩鷹，原本是附近一處村莊里最好的獵人。」
寧汝馨道：「別鬧了，咱們得趕快回去才行，月炎和其他人現在一定很擔心。」然後問白菱：「你準備怎麼辦？」
朱琪琪問道：「那個叫岩鷹的人為什麼沒有被取走靈魂？」
白菱忽然道：「好了！」快走幾步，從桃花林中走出來。
朱琪琪驚訝道：「這麼快就打敗那個妖怪了？」
「你的古文倒是背得挺熟，」寧汝馨撇撇嘴，「不過這裏並不一定就是那上面所說的桃花源地啊，也許只是同樣有一片桃花林而已。」
「我在她的腦子裡放了一點東西，」寧汝馨淡淡道，「讓她和幻覺玩一會。」
「沒錯，」白菱秀美的臉龐因為痛苦而顯得有些扭曲，「不過我還是害了他……」
寧汝馨道：「你就是因為這個才被抓起來的？」
「蘑菇術。」說完之後，白菱自己先笑了出來，搖頭笑道：「其實這根本算不上什麼法術。這些蘑菇的種子一直在這裏，我只是把它們從休眠的狀態喚醒了。」
寧汝馨道：「還會怎樣？」
白菱走過去，在長滿青苔的石壁上摸索一陣，忽然咬
「蘑菇之類的真菌沒有種子，應該是孢子或者菌絲。」寧汝馨走過去，伸手在那片灰白色的蘑菇上敲了敲，發出「梆梆」的聲響，驚訝道：「這麼快就完全木質化了！」
白菱道：「我們沒有父親。」頓了頓又道：「如果硬要說的話，大概應該是『黃泉』。」
走了這麼許久，朱琪琪和寧汝馨也都累了，於是學著白菱的樣子赤足伸進溪水中，冰涼的溪水從肌膚上流過，感覺真是說不出的愜意。龍飛更絕，只聽他大吼一聲，就這樣穿著衣服跳進小溪里，直挺挺地躺在溪水裡，砸起一大團水花，濺在三位姑娘身上，引來一陣笑罵聲。
「四百多年前？那大概是明末清初……」寧汝馨思索道，「而寫《桃花源記》的陶淵明是晉人，距今大約一千六百多年……中間差了一千兩百多年，這麼長的時間里，什麼事情都可能發生。」
白菱想了想，道：「確切地說，男人並不是祭品，而是『黃泉』的食物。據媽媽說，黃泉能夠從他們充滿慾望的靈魂中吸取力量，因此她才命令我們用各種方法找來許多男人，讓他們喝下黃泉之淚，然後儘可能去滿足他們的慾望。等到一個男人的靈魂完全被慾望控制的時候，黃泉就會把他的靈魂取走。」
朱琪琪道：「嫦娥抱著的那種玉兔？」
說話之間，石壁上長出一叢灰白色的蘑菇，開始還是巴掌大小的一塊，轉眼之間就變成了桌面般的一大片。與此同時，在離這片蘑菇斜上方不遠的地方，也有同樣的蘑菇開始生長。
白菱搖頭道：「不，是慾望的『欲』。」然後道：「我們還是先離開這裏吧，媽媽隨時可能回來，要是被她抓住，咱們就全完了！」
朱琪琪道：「可那裡是懸崖啊！」
白菱茫然搖頭：「我不知道……」
龍飛在一旁小聲嘟囔：「黃鼠狼給雞拜年，狐狸請兔子幫忙，好像差不多……」總算誰也沒聽到他的話。
「我本來也是這樣打算的，不過岩鷹說這些黃泉之淚根本不夠我們走到外面的世界，所以我讓他到水潭邊等著，又回去想再偷些黃泉之淚出來，結果被白沐抓住了。當她知道岩鷹帶著黃泉之淚逃走之後哈哈大笑，說沒有人類能抗拒它的誘惑，岩鷹很快就會把所有的黃泉之淚都喝下去，
白菱一愣，隨即恍然道：「哦，你說的是那些『棄兔』，它們應該就在附近。」
朱琪琪道：「妖精的血都是黑的？」
白菱這才明白，點頭道：「是，這裏所有的兔妖都是她的後代。」
朱琪琪道：「她說謊！我猜是她把原來生活在這裏的人都殺了！」白菱並沒有反駁，大概她也覺得有這個可能性。
「他們會把這些妖怪都殺掉？」
白菱走到小溪邊坐下，脫下鞋襪赤腳泡在溪水中，「這裏已經離開結界的範圍了，我們可以休息一下。」
「營地里的人都不見了！」
寧汝馨湊到龍飛耳邊，低聲道：「原來你差點就變成人家飼養的家畜了！」對她的話，龍飛只有報以苦笑。
「蘑菇階梯」沿著山壁盤旋上升，轉了大半圈之後，他們終於來到峭壁頂端。木質化的蘑菇把樹藤撐開一個口子，讓他們可以爬上去。
龍飛道：「不是只有女人才會被當作祭品嗎？」
亂了一陣，寧汝馨問白菱道：「你說這裡有結界？」
走了不知道多久，寧汝馨注意到周圍桃花的顏色漸漸變成柔和的粉色，就象剛進入那處峽谷時所見到的一樣。
寧汝馨將手放在她肩上，柔聲道：「你認識他？」
龍飛好奇道：「比如？」
「瘟疫，飢荒，或者其他突如其來的災害，都可能讓整村人喪命。」寧汝馨輕輕嘆了口氣，「這樣與世隔絕的村莊其實是很脆弱的。因為人口太少，所以不得不在近親之間進行婚配，久而久之必然導致種群的退化。根據《桃花源記》來推測，這裏最初的居民應該是為了躲避秦朝時的戰爭才躲到這裏來的，他們中大概有一個——或者幾個——法力高強的術士，在村莊周圍建立起結界，將村莊與世隔絕。在以後的一千多年裡，只有那個『漁人』偶然來到這裏，這才留下了一點零碎的紀錄，後來被陶淵明寫成了《桃花源記》。在那之後，這個封閉的村莊里到底發生了什麼，就沒有人知道了……」
「這麼多！」龍飛笑道：「那她可真算得上是『英雄母親』了！那麼，我冒昧問一句，你們的老爸是誰？」
寧汝馨和朱琪琪都想找些話來安慰她，卻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當然，你們跟我來吧！」說完，白菱走在前面帶路。其他人對視一眼，一言不發地跟在她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