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集 傾城篇
第九章 琴鼓爭鳴
「公子留步！」蘇婉捧著琴飛奔著跑了出來，雙目通紅，顫聲道：「我爹爹他……難道？」
彭無望大出意料，怔了一下。
「錯了、錯了，若你司職軍鼓手，我就要立刻斬了你。」那是大哥的聲音。
「三弟，不要忘了激勵人心。陰天擊鼓，要想著破雲而出的日頭；雨天擊鼓，要想著雨後橫空的長虹；雪天擊鼓，要想著春天出芽的野草；大風中擊鼓，要想著乘風破浪。」大哥的話又從心底冒了出來。
所有人的目光又一次重重疊疊地落在彭無望身上。
蘇婉只感到一陣清寒的孤寂，彷彿一個寂寞的歌者，吟唱於一群天聾地啞的人群之中。
彭無望自嘲地笑了笑，轉過身，大踏步走出了簪花樓。
就在這時，秦將軍連忙站起，道：「啊！小兄弟，這琴曲你聽不入耳也罷了，這叫青菜蘿蔔各有所愛。看你樸質老實，這裏確不適合你，你還是走吧！」說完向他使了個眼色。
打從一開始，彭無望要贖蘇婉，就讓她非常的生氣，看在他身懷巨寶的份兒上，她才勉強應付著他。
秦將軍一拍手，道：「好，來人！」
這是她數年開閣獻藝以來從未見過的。
他想向秦將軍拜謝賜鼓，但是秦將軍似乎怔怔的沒有聽他說話。
自有琴以來，世間每多動人的傳說，訴說琴韻之美。
彭無望仰天長嘯一聲，鼓音一轉，密如暴豆，急如豪雨，如奔如馳，猶如親駕輕舟，飛流千里，又好似身化鯤鵬，振翅長空。
蘇婉怔怔地撫摸著臉頰上的傷痕，喃喃地說：「我找到了，我終於找到了。」
令人彷彿置身杏花飛雨的六月天，于落英繽紛流雲如絮的碧水河邊、樓台亭畔，看見一位嫵媚佳人臨波而立，美目流盼，若即若離，素袖一展，便要凌波而去。
秦將軍下令道：「你把我的隨行軍鼓帶來，給這個小兄弟一用。」
「大哥！」彭無望抬起頭，看了看面露不屑看著自己的眾人，暗暗道：「就讓這些醉生夢死的人聽聽你親傳的戰鼓！」
後來喜好禮樂的戰國六雄先後被強秦所滅，那些扣人心弦的樂譜也就此太半失傳。
她輕叩琴弦，一連串叮咚有致的樂曲翩然而出。
晉代的琴家嵇康一曲廣陵散樂動人間，可惜被司馬氏斬首于鬧市，廣陵散從此成為絕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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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彭無望的腦海里，飛快地閃現出司徒仁渾身是血的凄涼身影，還有他頹然倒下時滿眼的悲傷。
但是彭無忌卻想到讓彭無望練習鼓樂，這門樂器可對了他的胃口，倒也學會了個九成，尤其喜好軍鼓。
這時，掌聲從
彭無望這才明白過來，攬著彭無懼的肩膀，依著青州藝人的規矩，向著滿街的人恭恭敬敬鞠了一個躬。
那豪壯青年一拱手，立刻飛身離去，不到一盞茶就將一面斗大的軍鼓擺在彭無望面前，又將一雙鼓槌遞到他手中。
彭無望宛如太古以來執掌雷霆的天神，雙臂優雅而富有韻律地揮動著，用如雷的鼓音將這場鼓樂推向一個又一個令人目眩神迷的高潮。
他這句話也讓一旁的蘇婉有些生氣，她對彭無望道：「這位公子，你說我的琴曲軟綿綿的，甚是難聽，不知你可否指出琴曲之中錯漏出在何處？」
一個渾身戎裝的豪壯青年連忙來到他的身邊。
余伯牙、鍾子期的傳說更是天下皆知，高山流水成為千古絕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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彷彿就在一瞬間，滿街傳來一陣驚天動地的掌聲和歡呼聲，所有人都用力地鼓著掌，所有人的眼睛都閃爍著激動的光芒，所有人都瘋狂地向彭無望叫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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鼓聲漸漸緩慢了下來，但是卻越來越洪亮、越來越撼魂懾魄。眾人的心隨著鼓聲的加重，越跳越快、越跳越急，彷彿要跳出腔子，眼中彷彿看到了千軍萬馬彙集于沙場之上，刁斗森嚴、金戈鐵馬，一場鏖戰，轉眼就要爆發。
彭無望見她說話，想了想說：「我哪裡說得清楚，只是聽著覺得氣短，非常不爽快。」
「四弟，別哭！」彭無望用力攬住他的頭：「男兒流血不流淚。」但是他的眼睛也潮濕了。
彭無望斜眼看了看她，道：「小鼓不行，得要軍鼓。」
彭無望怒道：「彭某說話從無妄言，難聽就是難聽，又怎會是胡說八道。」
彭無望向他怒目而視，也不說話。
霍然，他力貫雙臂，一分鼓槌，敲打在軍鼓的沿兒上，發出「嗆砰」的一聲。
這時，她忽然看到一個人，不但沒有和周圍的人一樣擊節讚歎，反而緊皺雙眉，默然不語。
春秋時代的著名琴家師曠曾留下當階撫琴，玄鶴起舞的美妙故事。
巴山之上，無數惡貫滿盈的蜀山寨眾慘號著在自己的長刀之下屍橫遍野，巴山七煞的獨孤一殘的一條大腿被自己挑飛到半空之中，慘號聲響徹雲霄。接著是花和尚、林千葉、岳帥空接受制裁。
彭無望小心地將鼓槌放在鼓面之上，向蘇婉一抱拳，道：「我大哥曾經和我說過，古時舞樂乃是用於激勵士氣、感化人心，不是拿來消遣的，不知道姑娘以為然否。不過想來，我們這些粗漢子的鼓樂，你也聽不入耳吧！姑
簪花樓外也是靜悄悄的，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著彭無望從大門中走出來，沒有一點喧嘩的聲音。
此話一出，鬨笑連連，幾個人正好在飲茶，聽到此話，一口茶狂噴出來，急忙用袖子掩住。
他又看了看張鳳姐，她也是木獃獃的，並不阻攔他。
彷彿轟雷落於平野，又好像天河傾斜于眼前，炸雷般的鼓音宛如長江大河滾滾而來，一浪高過一浪，又好似百萬雄兵衝殺于戰陣，鐵蹄踏碎萬里山川。
「軟綿綿？」蘇婉失笑了一聲，這可是她平生聽到的評價之中最特別的一個。
蘇婉所習之琴曲，大多來自從隋朝宮廷流入民間的樂曲。而她更是對這些極盡美妙的琴曲作了自己的發揮而演繹，去蕪存菁，創造出了更加燦爛動人的優美旋律。
彭無望茫然望著她，良久才說：「姑娘，你這琴曲，軟綿綿的，也沒什麼意思。」
她用素手輕拂著琴身，再次感受到了和這具古琴血脈相連的動人滋味，心情也慢慢好轉。
而這兩年來，她不斷試圖嘗試新曲，意圖突破自己固有的琴風，在琴藝上更進一層樓，可惜雖然多方嘗試，但是仍然無法作出一番飛躍。
只見蘇婉怔怔地看著自己，也不答話。
言罷，攜著彭無懼，大步離開了瘦西湖花街。
「三哥。」彭無懼滿是淚水的大臉出現在彭無望的面前：「那是、那是大哥親傳的戰鼓！」
這時，秦將軍在一旁道：「小子，你真的會擊鼓？」
「難道，我的琴藝已經到了盡頭？」
所以她非常重視每一次開閣獻藝的機會，希望在一眾來自各方的風雲人物身上，得到新的啟發提示。
彭無望一驚，看了看她，問道：「你要怎樣？」
貴介公子大笑一聲，道：「當然是編鐘，而且是箇中高手。張鳳姐，不知道貴樓可有編鐘借我一用？」
「樓資？」彭無望驚道：「可是，我這位子不是別人讓給我的么？」
「三哥，走吧！」彭無懼抹了抹眼睛道。
彭無望眉頭一豎，道：「我哪裡說錯了，這琴曲軟綿綿的，就算是龍精虎猛的一條漢子，聽多了也要癱作一團爛泥，不聽也罷。」
當時就有幾十個看起來有頭有臉的大人物拍案而起，就要發作。
蘇婉撫琴良久，終於緩緩嘆了一口氣。
「在戰場上，不知多少戰友要戰死沙場。作為鼓手，如果只知道擊鼓泄憤，不懂得通過自己的鼓聲激勵士氣、激起戰
彭無望點點頭。
原來彭家家教很嚴，從小彭無心就嘗試教授彭無懼和彭無望詩書禮樂，當時彭無望和彭無懼不喜此道，言不入耳，彭無心只好作罷。
彭無望黯然點了點頭，道：「令尊已經駕鶴西去，姑娘請節哀。」
這時，有人湊趣地問：「李公子，不知道你擅長什麼樂器啊？」
而今日雖然冠蓋雲集，但是人人只被琴音迷醉，而沒有人能夠有哪怕只是一點點的建議。
她從小浸淫琴藝，從漢晉隋流傳下來的琴曲開始，十數年苦心鑽研，創出自己迤邐多姿的琴風，直到十八歲琴藝大成，從此名聞天下，令眾生傾倒。
蘇婉失望的搖了搖頭，仍不放棄，又問：「公子是否懂得音律？」
騎兵的鐵蹄用力地蹬踏著顫抖著的地面，亮麗閃爍的盔甲迎著太陽的光芒，散發著萬丈金光。
蘇婉不但沒有感到一絲不快，反而從心底升起希望，她連忙向這個人望去，卻發現這個人就是剛才苦苦勸自己退出青樓的彭無望。
張鳳姐滿不在乎地說：「不多，一千兩黃金！」
彭無望仰起頭，拱手致謝。
彭無望苦笑著點點頭，道：「可惜，我仍勸不回司徒念情。」
彭無望看了看在場眾人那些輕蔑而不屑的目光，心中一陣激憤，大聲道：「我懂，但是，我只會擊鼓。」
眾人都鬨笑了起來，張鳳姐笑道：「好，你喜歡擊鼓，我就給你鼓讓你敲敲，若是好聽，你的樓資就算免了。」
只見她素手飛揚，宛如一對穿花蝴蝶，在古琴上來回飛舞，琴韻迤邐而出，忽而婉轉悠揚、忽而幽怨嗚咽、忽而高昂如鶴鳴、忽而低回如夜鳥低吟，琴音反反覆覆、曲折變化，一浪又一浪，迴旋蕩漾。
彭無望振臂一揮，鼓槌再擊鼓沿，結束了鼓曲。
彭無望大怒，道：「這麼多？！你分明是坐地起價！」
彭無望的眼中彷彿再次看到了血戰洛陽的那一幕，陰毒狠辣的金家五子一個個被斬殺在自己腰配的長刀之下。
原來，剛才，他恍恍惚惚，只想著司徒念情如果不出青樓，已經在九泉之下的司徒仁將會多麼難過傷心。滿耳的琴音，只是讓他更加厭倦和難受。
雖然本來升起的希望黯淡了下來，但是蘇婉還是抱持著一絲希冀，朗聲問道：「這位公子，請問你認為我的琴曲如何？」
人生在世，當以此為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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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會兒倒好，竟然大放厥詞，說蘇婉的曲子不中聽，這擺明了是砸簪花樓的招牌，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喂！
眾人眼中彷彿又出現了那個戰場，敵軍慘敗，敵酋授首，將軍金戈一揮，大軍長驅而入，直搗敵巢，滿場激動人心的號角，還有歡欣鼓舞的喊殺聲，戰馬躍過滿地橫陳的屍體，奔逸絕塵而去。
「妙極、妙極！」杜大人擊節長嘆：「如此妙音，可稱當世無雙，杜某何幸，竟可聞此仙樂。」
漢朝蔡邕乃天下聞名的琴師，所著《春遊》等曲，傾倒眾生，后被人稱為蔡氏五弄，最後逝于戰火，不能流傳後世，只留下《琴操》上的四十多首雜曲讓人依稀能夠窺視大漢之時琴樂之美。
一時之間，眾人紛紛交相稱讚，激賞之語此起彼伏、絡繹不絕。
「好啊！」秦將軍狂喜道：「這曲琴音當可比古之高山流水，令人顛倒迷醉。」
「公子！」蘇婉又提高了音量喚了一聲。
蘇婉坐在橋亭之內，本來因為彭無望的到來而思潮翻湧的心緒奇迹般地平和了下來。
「慢著。」眼看著彭無望就要起身告辭，張鳳姐大喝一聲：「你還不能走！」
張鳳姐怒道：「我是坐地起價，怎樣？也不知你是從哪個地方冒出來的傻小子，白聽一場琴樂也就罷了，竟然還胡說八道，說蘇大家的琴曲難聽。」
良久良久，簪花樓內才爆出一陣熱烈到幾乎將屋頂掀翻的掌聲和讚歎之聲。
音韻連綿不絕，如泣如訴，忽而急密如雨打芭蕉；忽而悠長如長虹橫波；忽而一陣泛音如歌，令人柔腸百轉，一如深閨佳麗曼妙的風姿；忽又一陣划弦，音帶沙啞而婉轉凄愴，使人無不動容落淚。
恍惚之間，他似乎看到了司徒仁在與蜀山寨的激戰之中，渾身披箭，仍然力戰不休的樣子。
霍然間，鼓聲再次低沉了下來，漸趨綿密、漸趨微弱，直至無聲。然而，整個簪花樓上，卻沒有一個人敢大口透氣，所有人屏息以待。
隋代琴曲吸收前人創曲特點，又有自己的提升，琴曲極盡曲折婉轉，音韻之華麗，可以稱為空前絕後。
彭無懼抱住他的肩頭，哭了出來，顫聲道：「我想起了大哥！我好想大哥！」
彭無望接過鼓槌，看了看張鳳姐，也不多話，運足臂力，奮力向那面軍鼓敲去，立時之間洪亮凄厲的鼓音在樓內隆隆迴響，令人氣為之奪。
年幫一戰，數十個突厥高手也擋不住自己的雷霆一擊。
目送著他們遠去的背影，蘇婉木然的坐到了路中央，將琴平放在地上，飛快地彈奏了幾個琴音。
彭無望雙拳一握，就要發作，但是轉念一想，確是自己理虧，只好道：「多少錢，你說吧！」
此話一出，又是一陣哄堂大笑。
一曲完了，琴音繞樑不絕，令人屏息靜氣，生恐錯過一絲一毫的餘韻。
「讓給你不假，」張鳳姐道：「但是人家可不會替你付錢。」
鼓聲再次震天般地響起，渾厚沉著，綿密如夏季落雨前滾動不絕的陣陣雷霆，令人感到彷彿一場洗劫天地的狂風暴雨將會來臨。
「司徒大叔一生為了彭門鏢局的振興而耗盡心血，而我又能為他做些什麼？」彭無望痛心地想著。
那個貴介公子突然大聲說：「喂，各位，我也精擅音律，不如讓我獻上一曲。」
張鳳姐冷笑一聲，道：「你沒有付足樓資，可別想走！」
眾人的眼中彷彿出現了血雨腥風的殺陣，自己的軍隊前仆後繼地向前衝殺，敵方的戰士咆哮著衝來又被割草芥般斬殺，鮮血流成了江河，士兵戰靴深深地浸在血水裡，但是沒有人退後，只知道奮力向前。
彭無望尊敬地向他一拱手，道：「不敢瞞哄秦將軍。」
有隋以來，琴藝歷劫而重生，無論是在江湖之中，或是在朝堂之上，皆有琴音迴響。
此話一出，一口氣將這裏面幾乎所有的聽眾都得罪遍了。
彭無望明白了他的意思，緩緩站起身，向他感激地點了點頭。
緊接著，他的腦中似乎閃現出二哥悲憤莫名的眼神，還有大哥壯志未酬的悲愴，他的耳中聽到自己的鼓聲越來越凄厲、越來越肅殺，彷彿諸天之憤盡已傾泄其間。
這時，秦將軍的頭從簪花樓第二層冒了出來，大聲說：「喂，小子，好一通衝鋒鼓、好一通殺陣鼓！」
大哥操起了鼓，豪壯的鼓聲響徹了雲霄。
上一次獻藝，出了一位天下第一公子連鋒，一番暢談令她頗有所得，但是也沒有什麼進一步的見解。
彭無望悠悠然想起了自己初學軍鼓的時候，因為自己不學武功，被鏢局外的小孩子欺負。一腔悲憤，回到家中擊鼓泄憤，卻遭大哥教訓。
只要想做，再艱難的事也只如等閑！
良久，無論是樓內，還是樓外，甚至是聽得到鼓音的大街之上，靜寂無聲，竟然沒有一絲人語，連橫街小販們的叫賣聲都消失了。
就在此時，一直在旁邊氣得眼冒金星的張鳳姐不樂意了。
彭無望這才猛的一驚，抬起頭來。
他幾乎可以想像當時司徒大叔緩緩倒下時，眼裡的一絲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