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集 論劍篇
第二章 神兵不祥
他的臉上有幾道煙黑，手上還沾著肉末，身上散發的是一陣陣廚房裡的味道。
他眼珠一轉，已經有了計較，道：「師兄，這個豆腐腦的確出眾，但是鹵湯卻太過尋常。」
彭無望眼中的喜色黯淡了下來，其實他都不明白自己為什麼突然這麼歡喜。
其他的六大世家弟子無不暗暗稱快，連方夢菁都暗地裡叫好，因為她礙於宋家二老的面子和自己超然的江湖地位，委實不願意當面揭開宋萬豪意圖稱霸江湖的野心，以免招來無盡的煩惱。
主廚大喜，道：「師弟果然有眼光，我這個豆腐腦的確有我獨家的配方。」說完一陣搖頭晃腦。
彭無望連連點頭，喜道：「姑娘果然還記得我，真是太好了。」
而彭無望只是茫然地轉過頭，對紅思雪點了點頭，然後又目不轉睛地瞪視著錦繡公主。
「姑娘，戰神天兵噬主不祥，何必自陷險地？」彭無望急道。
那時的彭無望宛如一把新出鞘的利劍，渾身上下都充滿了銳氣。此時的彭無望，渾身洋溢的銳氣已經升華，宛如一把痛飲了世間惡魔鮮血的神兵利器，散發著迫人的煞氣，那股破竹般的氣勢令錦繡公主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彭無望聽到紅思雪的輕言細語，陡然間出了一身冷汗，這才明白剛才的歡喜來自於自己對這個蒙面女子毫無來由的痴迷。他想到紅思雪在瓜洲渡頭苦心孤詣的提點，暗暗感到深深的羞愧。
「他就是彭無望？！」
※※※
但是廚藝一道師徒相防甚嚴，所謂教會了徒弟餓死了師傅。所以，劉大江雖然名滿天下，但是特意藏起了絕活不教，令這個主廚只有出走他鄉，憑著自己的聰明才智創出了幾個新鮮菜色，聲名大振，成為了梅花鎮首屈一指的名廚。
言罷，他挺身站起，在廚房裡走了一圈兒，做好一番準備功夫，然後胸有成竹地來到炒鍋面前，下油燒熱，抓起一把蔥段放入鍋中。
彭無望想了想，道：「的確很特別，平常的豆腐腦都是精選上等的嫩豆腐製成，不但工序複雜，而且有很多雜味，你這個豆腐腦滑膩細嫩尤有過之，味道純正厚重，可稱天下獨步。難道用了特殊的料？」
紅思雪連忙一拉他的手臂，明澈的雙眸急切地注視著他。
「阿錦姑娘，恕我直言，戰神天兵乃不祥之物，我輩避之唯恐不及，怎的還要去找？」彭無望大驚問道。
宋萬豪冷然道：「敢問兄台是哪一位？」
主廚從小灶一旁的銅盆里取出一些白色的膏狀物，道：「就是這些東西。我從後山取來的，我稱它們為
這句話一出口，跋山河和可戰都眉頭一挑，同時想起了彭無望那荒謬不經的莽撞提親——難道公主決定委身於他？
「我們組織神兵盟，就是要集合江湖豪傑的力量，群策群力，起出戰神天兵，以決定其歸主。」錦繡公主出奇耐心地解釋。
彭無望茫然回頭看了她一眼，嘆了口氣，道：「姑娘孝心雖佳，但是為了尋自己的先人遺骨，卻驅萬千豪傑于險地，此乃不義之舉，我彭無望不願盲從。」
彭無望點了點頭，道：「你看如何？」
錦繡公主連忙萬福回禮，柔聲道：「宋公子當仁不讓，急公好義，令小女子十分感動。宋公子這番盛情，自當日後圖報。」
這些世家大族的高手名家們大吃一驚，上上下下地打量著一身灰衣的彭無望，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聽說過，不過和神兵盟有什麼關係？」彭無望不解地問。
主廚目眩神迷之際，來不及細想，立刻衝到桌前，用銀勺試味，品嘗之下不禁喟然長嘆道：「師弟，此鹵湯雖然材料成本甚高，但是味道之美，已經深達廚道三味，可稱為達於色、成於香、美於味。恐怕尋遍天下，也未必有人能夠勝你半分。」
彭無望眼中射出好奇的光芒，問道：「是何材料？」
他哪裡知道彭無望的另一個師父乃是當世第一的刀法名家，能有如此刀法，乃是理所當然。
宋萬豪的手已經握住了劍柄，劍在鞘中開始發出喑啞的鳴響。但是，他看了看周圍的六大世家首腦都露出了一絲幸災樂禍的神情，再想起彭無望一身被江湖中傳頌的玄之又玄的功夫，只好暫時忍耐。
他熱切地看著彭無望，狠了狠心，道：「好，師弟，如果你能夠說出一個令人信服的鹵湯配料，我就把我自創的調製豆腐腦技法傾囊相授。」
他苦笑了一下——那個時候，如果沒有把千年血星珠送給顧天涯，此刻他已經腰纏萬貫，足夠迎娶這個來歷神秘的美貌女子。
主廚心中更是欽佩，拱手道：「師弟心思細密靈巧，真是令人嘆為觀止。為兄我一定會將這副菜譜好好研究。」
直到錦繡公主一行人等消失在地平線上，方夢菁和紅思雪才不約而同地舒了口氣。
此時的錦繡公主感到了自己的失態，她銀鈴般地笑了一聲
這個提議一出口，立刻讓眾人議論紛紛。其他六大世家雖然對彭無望有些看法，但是多一個人來制肘巴蜀宋家，也是個好事，便紛紛表示贊同。
錦繡公主微微一笑，道：「你的萬兩黃金準備好了嗎？」
「原來就是公子手刃了危害天下的青鳳堂主，那一日阿錦對公子實在有些怠慢。」錦繡公主輕盈地對彭無望一個萬福。
「神兵盟？」彭無望疑惑地問道：「那是什麼？」
童長江的眼睛更是瞪得圓圓的，仔仔細細地打量著彭無望，試圖找出一點那瘦小漢子所形容的銅筋鐵骨、拳大如斗的風神。沒有，他身上沒有任何的與眾不同。
彭無望嘆了口氣，道：「雖然五花肉成本甚高，但是味道滑中帶鮮，有畫龍點睛之效。我也有感於此，曾經想用其他材料代替。曾聽聞有人以滷肉材料腌制豆乾絲，不但成本甚低，而且味道和五花肉絲相差不遠，可以一試。不過此間沒有成料，倉促難成，這可留待師兄以後參研。」
他聽說彭無望也是青州人，心中已經有了三分歡喜，一聽到他竟然還是自己的師兄弟，更加高興，立刻在廚房加了小灶，請這位師弟嘗嘗自己的豆腐腦。
此時，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了彭無望身上。
他憤然道：「你若是沒膽子承擔這副盟主之位，也不必砌詞推卻，我宋某不才，願意擔當。」說完他向錦繡公主一抱拳，道：「宋某在此對天發誓，一定會為姑娘找回列位先人的遺骨，妥為安葬。」
看到彭無望備料之時的刀法，主廚悚然動容，心裏先存了三分敬意。
彭無望啊，你究竟是什麼人？！錦繡公主仔細地打量著滿臉喜色的彭無望，一時之間，竟然忘了回話。
這句話問得紅思雪又是氣苦，又是尷尬，只得小聲說：「義兄，求你不要惑於她的美色，她來歷不明，善惡難辨呢！」
此時紅思雪悄悄來到彭無望身邊，低聲問道：「義兄，你那天碰到的女子就是她？」
再看他的面容，普普通通的樣子，沒有人們揣測中的環眼濃眉豹子頭，也不是那些喜歡幻想的閨中少女們想像的那種英俊瀟洒、俊朗非凡的江湖俠少的風範。
紅思雪連忙趕到彭無望身邊，一拉他的衣袖，大聲道：「各位，這就是我的義兄彭無望，青鳳堂主便是中了他一刀引致內傷發作，一命歸陰的。」說完，自豪地看了彭無望一眼。
錦繡公主看了看身側的跋山河，他的眼睛正緊緊地盯著彭無望腰畔的雙刀
彭無望這才了悟，又出了一身的冷汗，連忙退了幾步，才小心站定。
彭無望大喜，道：「師兄果然慷慨。其實，你的鹵湯的確功夫十足。在炒鍋里用花椒，咸醬爆香，然後加入高湯，再配以麻醬蒜泥，以雞蛋花點綴，若是旁人所做，已經算是佳品。但是師兄乃是師叔的弟子，豈能用如此簡單配料。我有一法，且請師兄指教。」
看著彭無望期待的樣子，主廚下定了決心，大聲道：「現在就教師弟知曉，我這豆腐腦是用什麼奇特的材料加工而成。」
「彭兄出言反覆無常，真令人大惑不解。當初你迫不及待下聘於我，我還以為你對我深情一片。如今卻對一個戰神天兵畏縮不前，枉我還當你是個難得的痴情漢子。」錦繡公主漫不在意地轉過身，便要舉步離去。
看著鍋里蔥香橫溢，彭無望立刻加入鹽、料酒、八角加入鍋中。炒勺操于右手，翻轉如飛，左手刀光閃爍，竟將在仍然橫在案板上的一條五花肉剁成細絲，然後抓起豆粉，灑在五花肉絲之上飛快漿好，當鍋內輕煙淡起之時，漿好的五花肉絲宛如金絲飛舞，落入鍋中。
彭無望大喜過望，拿過銅盆仔細觀看，道：「這山石膏竟然可以凝固豆漿，製成豆腐腦，真是神奇。我可否拿點回去參研一番？」
主廚心中立刻一熱——相傳劉大海師傅的獨門絕技乃是調味上的功夫，他既然是嫡傳弟子，一定有驚人見解。如果能夠指點一二，今生便受用不盡。
彭無望欣喜異常，連聲稱謝。二人寒暄片刻，彭無望這才想起大隊人馬應該已經進鎮，連忙和主廚依依惜別，走出了廚房，正看見在群雄面前侃侃而談的錦繡公主。
此話一出，眾人都是一愣，他們萬沒料到這個傻不楞登的鄉下少年竟然能說出這番話來。方夢菁的眼睛猛的一亮，心中一喜，因為彭無望正說出了自己想說而沒有說出來的話。
他乾咳了一聲，道：「本來有些希望，不過後來這些錢都就水吞了。」
錦繡公主看了他一眼，腦海中閃現出洞庭湖畔那個莽撞提親的灰衣少年的影像。
一旁並不認識彭無望的一眾高手開始不耐煩了起來。群雄眼中都露出了輕蔑而嘲笑的神情，彷彿在瞧
跋山河與可戰都開始失去高手的矜持了！
這個動作令在場幾乎所有的男人都開始對彭無望嫉妒了起來。只有鄭絕塵臉現喜色，偷偷看了紅思雪一眼，卻見到紅思雪的臉色已經慘白。
錦繡公主只是微微笑道：「公子經過華山一役，將來在江湖上一定聲威大振。剛才我們還在討論神兵盟的盟主人選，雖然大家都同意我當盟主，可是我初入江湖，經驗尚不足，我建議彭兄來擔任副盟主，一起來共謀大事，這樣穩妥的多了。」
彭無望這才和巴山、大雪山和崆峒的劍客們寒暄了幾句。但是這些人個個心事重重，沒有心思多講，幾句話后就都告辭而去，只剩下錦繡公主一行人和彭無望等人對面而立。
紅思雪熱切地看著他的側影，心中一陣自豪。鄭絕塵黯然神傷地看著紅思雪痴情的樣子，心中雖然一萬個不忿，但是也暗暗欽佩彭無望敢言的風範。
她回憶起了洞庭湖畔，彭無望一人散盡年幫五十萬人馬的雄風，雖然有幾千個漁戶幫了他的忙，但是那份兒膽識魄力，幾乎可稱當世無雙。
彭無望品嘗之下，不禁拍案叫絕，道：「師兄，這豆腐腦香滑可口、豆香撲鼻，真乃天下絕品。」
因為彭無望出刀如雪片，寒光耀眼，根本看不清走向，主廚自問便是來世也練不成如此嫻熟巧妙的刀技。
這個主廚一陣得意，笑道：「師弟，你看看我這個豆腐腦有何特別之處？」
錦繡公主心中一顫，一雙秋水般的明眸定定地注視了他很久，才輕輕嘆了口氣，轉過身，率領著跋、可二人，緩緩離去。
他只是輕輕的說：「原來你叫阿錦。」他頓了頓，又輕聲重複了幾句：「阿錦，嗯，阿錦。」似乎想要把這個名字牢牢記住。
錦繡公主暗自一笑，這是跋山河婉轉地提醒她，這個彭無望乃是殺害她蕭姑姑的罪魁禍首。而可戰此時已經將眼帘垂下，以免讓眼中驚濤駭浪般的殺意被人發現。
「小姐，」站在錦繡公主右側的跋山河小聲道：「這位彭公子乃是殺死青鳳堂主的功臣。」
「義兄！」紅思雪急切地小聲說道。
彭無望的臉上現出茫然的神色，不知是歡喜還是惶惑。
這一句狗屁不通竟然將宋萬豪說得一愣。巴蜀宋家實力龐大，就連天山、少林、越女宮都要給他們三分面子，江湖中人即使對其有所不滿，也只敢背地裡發幾句牢騷，或者誠惶誠恐地旁敲側擊一番，像彭無望這般肆無忌憚地大肆反駁，實在少之又少。
宋萬豪則堅決反對，認為副盟主的增設實在可有可無。而跋
這個少年看年紀只有二十齣頭的樣子，灰衣灰褲，連正式的武士服都沒有，只是在腳上打了綁腿、將袖子挽在肘上，一件普普通通的莊稼漢的行頭便權充了武士服。
彭無望的右手仍然翻動不休，而左手則上下翻飛，將干豆絲、油爆好的花生米紛紛拋入鍋中，然後加水。接著，左手持筷，飛快攪動泡好的麵筋，讓其成為糊狀，在開鍋之後，倒入鍋中。而後，一掌催在鍋下灶中，令爐火轉旺。湯沸成滾，再立刻烹入醋、麻油和辣椒，最後加入芡粉，一鍋香濃味美的豆腐腦鹵湯自此出世。
這個主廚是青州人，師從青州名廚劉大江，這個劉大江正是彭無望的授業師傅劉大海的親弟弟，說起來和彭無望還是師兄弟。
彭無望看了他一眼，道：「聽說戰神天兵必以鮮血澆灌，否則必將反噬其主，閣下之所謂福澤萬里，實在狗屁不通。」
彭無望卻沒有任何顧慮，直言其非，這一番磊落肝膽，令人無不暗起敬意。
宋萬豪的臉上露出一絲得色，看也不看彭無望一眼，轉身帶領著宋家人馬絕塵而去。見到此事塵埃落定，幾大世家和幾個劍派的人物也都翻身上馬，告辭而去。
「公子不會沒聽說過戰神天兵吧？」錦繡公主驚訝地問道。
宋萬豪有些惱怒，道：「彭少俠此言差矣。神兵天物，悖德者得之固然不祥于天下，然而有德者得之則福澤萬里，此事因人而異，豈可一概而論。況且阿錦姑娘對此物並無染指之心，只是要尋回列位先人遺骨，此等孝心實在令人景仰。」
主廚道：「這山石膏我這裏多的是，你只管拿去。」
「彭兄，如果你改變主意，仍然可以到虎丘找我們。」錦繡公主柔聲道。
彭無望和客來香的主廚真可謂一見如故，相見恨晚。
此時的彭無望臉上多了幾道傷疤，眼眶也深了少許，比當時虎頭虎腦、直性無忌的樣子多了幾分成熟和滄桑感。眼中的目光也比當時明亮了許多，是他的內功更有精進，還是他的心中更多了幾分自信？
難道天下聞名的青州飛虎，就是這副莊稼漢的模樣？眾人心中的一個偶像轟然碎裂了。只有那些前輩高手們，注意到了彭無望身上豪勇非凡的氣勢。
彭無望看在眼裡，心癢難撓，不過他懂得依照廚師的規矩，自創的手藝絕不會輕易泄于旁人。
聽到他說的風趣，周圍的人都笑了起來，他們發現這個彭無望似乎不是個難相處的人。
「且慢，既然你這麼說，我便陪你……」彭無望被這番話說得滿臉通紅，就要出口答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