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集 慧劍篇
第二十六章 捨身一戰
練劍場上的寒氣宛如從九幽之淵噴薄而出，空中的水氣一瞬間就在周圍的天山弟子的毛髮上結成了一層冰屑。
他那不高的身形一旦在地上挺立，就給人一種遮雲蔽日的感覺，天山派的房閣樓舍似乎統統在他面前矮了一截兒。
「給我上！」戰一心一聲狂喝，首先衝上前。
這些影像是如此的清晰，宛如凝結在了天空中一樣，伴隨著瀰漫在空氣中嗤嗤不絕的無數利劍穿空之聲，還有滿場動人心魄的冰寒劍光，給人留下了難以磨滅的印象。
「范兄最後一劍令天地動容，紫某不才，靠明玉劫催動寒氣，凍結范兄流暢快捷的劍法招式，才勉強過關。只可惜，讓范兄看到些你死前本不該見到的景象。」天魔漠然道。
「果然是天魔！」天山弟子們一陣騷動，無數眼光既驚詫又仇恨地聚到天魔的身上。
「可惜，這麼驚人的劍法耗力極大，便是壯年之人，也無法完好無損地催動如此精彩華麗的招式，何況范兄年近古稀，難怪你們叫它捨身劍法。聽說雲南哀牢山有一套十分不舍劍，也是極盡巧妙威猛，使用者在劍法終了的時候便要身化飛灰而去，當與此劍法相映成趣。」天魔悠然自得地說：「范兄此刻五竅鮮血長流，如果鼻血流下，便是大限到來之時。」
功力弱的弟子在離天魔五丈的地方就被逼人的寒氣凍僵而死，而功力強的可以闖到三尺之地，但也難逃一死。有些頭領弟子可以衝到他的面前，但是根本擋不住他的隨手一招，紛紛死於他那無堅不摧的七煞掌下。
范青麟向前猛然踏了一大步，左足深陷在天山練劍場的硬土地中，松紋劍筆直地指向前方不遠處站立的天魔，劍光清冽如碧淵泉水，流光溢彩。
范青麟雙目一睜，肅然道：「崑崙兄乃是智慧明達之輩，難道看不出天下大勢？如今我大唐聲名如日中天，關外群雄爭相依附，四方拜服。而突厥日暮西山，時日無多。突厥當滅，大唐當興，此乃天命使然，人力斷不可違。崑崙兄何不放開懷抱，暢遊青山綠水，不理人間恩怨是非？」
范青麟微微一怔，竟一時說不出話來。
在周圍的天山弟子眼中，范青麟彷彿化身千萬，四面八方的半空之中全都有一個捏著不同劍訣，施展著不同劍法的范青麟。
天魔看了范青麟一眼，走前幾步，微微拱了拱手，道：「范兄，好久不見了，一向可好？」
「漢人多謀，確令我大開眼界。范兄剛才那騰龍一劍，我如果用除了明玉劫的任何招法迎擊，所有后招都會落入范兄掌握。當我以為天山捨身劍法不過如此的時候，那飛崖神劍破空而來，叫我如何抵擋。」天魔微微一笑：「范兄，紫某對於這套劍法越來越好奇了，不如痛痛快快使
遠處的天山弟子只能看到自己的掌門化成了一片青雲，在漫天飛石上一陣盤旋就落了下來，那二十七招驚天動地的劍式全然看不清楚。
范青麟高舉雙手，道：「噤聲！」立刻讓這陣騷動平息了下來。
「哈哈，捨身劍中，居然有這一招笨拙兇悍的招式，我紫某今天開眼了。」天魔仰天大笑，抬手一掌，那雷霆萬鈞之勢砸來的飛地在他的掌下四分五裂，碎成七八塊，漫天飛起。
范青麟的嘴角一顫，眼睛微眯了起來，眼角的魚尾紋堆成了一堆，彷彿一瞬間老了幾十歲：「他們都死了？」
就這樣，一個時辰之內，八百天山弟子統統橫屍于天池湖畔。天池的春天彷彿就在這一刻消失不見了。
未等這幾道劍氣建功，范青麟已經又飛到了遠處的飛地碎石之上，劍光洶湧，招招指著天魔的要害。
這路劍法的威力，恐怕便是神仙也難抵擋。天魔的臉上露出一絲見獵心喜的激動。
他突然爆喝一聲，瘦小的身子彷彿在一瞬間膨大了起來，衣袖鼓風，渾身上下的骨節嗶嗶剝剝地響個不停。
他的心中早就將范青麟當作再造的爹娘，如今大恩人被這個塞外的魔頭殺死，他哪裡還忍得住。
看到自己的盤算被對方看穿，范青麟心中對天魔深不可測的智慧暗暗佩服：「剛才只是惑敵之劍，想不到崑崙兄不動如山，令我范某接下來的布置頓成兒戲，佩服。」
「崑崙兄相求，敢不從命。」范青麟眼中精芒一閃，閃電般一劍朝著天魔的脖頸抹去。
天山弟子們沒有一個怯陣，所有人，包括剛剛入門的弟子，都挺著三尺青鋒向天魔前仆後繼地衝殺上來。天魔微微冷笑，雙手背于身後，昂首望天，不動如山地站立，明玉劫不動聲色地催發而出。
煙塵漸漸散去，天魔傲岸的身形仍然巍然不動。他的腳下本該下沉的土地被一種奇異的功法凝聚起來，宛如一個巨大蘑菇般高高拱起，令他站立得穩如泰山，這種絕世的功力已經不是凡塵所有。
「那些徒兒一定禮數不周，讓崑崙兄頭疼了一番。」范青麟冷冷地說。
這種飛身下擊的招式本來是高手對於庸手快刀斬亂麻的攻擊招式，雖然佔據了高度優勢，但是下盤洞開，給予了對手充分的反擊空間。
就在這一剎那，范青麟宛如一溜青煙般竄上了其中一塊飛起的碎石，長劍一旋，一道呈圓弧狀的劍氣，宛如九天仙子揮灑的溫柔長袖，卷向天魔的腰畔。
范青麟丁字步穩穩站在天山派練劍場的正中央，靜靜地等著天魔到來。
「他走脫了？」范青麟臉上露出抑制不住的喜色：「好！」
天魔冷然一笑，竟不答話。
如今的范青麟身子站於飛
范青麟環視了四周一眼，只見周圍觀戰的最前排的天山弟子頹然倒地，在地上排成一個整齊的圓圈，臉上泛著鐵青色，已經氣絕身亡。
天魔皺了皺眉，問道：「你不怕死嗎？」
范青麟瞪目一聲長嘯，長劍化為一片青碧色的狂潮，天星海雨般朝著天魔的上三路攻去。
一陣裂缺霹靂之聲倏然傳來，天魔腳下本來堅如磐石的青石板地彷彿在一瞬間化為虛空，整個練劍場中心地帶猛然向下陷了三尺，煙塵再起。
他環視了一下空空如也的天山兩軒兩閣一居，嘆息一聲，打了一個忽哨，將那匹雄健的青馬召到自己身邊。
煙塵落定，天魔仍然昂首傲然挺立在練劍場的正中央，面含微笑。而范青麟長劍指地，鮮血緩緩從他的眼睛、嘴巴和雙耳中流出。
天魔微微一笑，從他那毛髮整齊干潔的青馬上一躍而下，雙腳牢牢地站在地上。
「掌門師伯祖——」所有天山弟子瘋狂地涌到范青麟殞命之處，放聲大哭。
他的劍勢遇上明玉劫的真氣，宛如撞上崑崙雪峰，難以逾越一步。
范青麟的劍勢到了一半，宛如撞到了一座不可逾越的山巒，完全無法痛快淋漓地施展下去。
此人正是首領弟子戰一心，他掙扎著抵禦似乎要將血液凍住的寒氣，怒罵道：「我為什麼要怕？！你殺了我啊！今日你殺了我，明天我就到陰曹地府，滅盡你十八代祖宗。記住，我叫戰一心。」
天魔的身影完全被灰土的迷霧和漫天青芒裹住，消失不見。
戰一心說完話，也耗盡了最後一點真氣，明玉劫的寒功立刻將他凍僵了。
「好！」范青麟狂噴出一口鮮血，勉力道：「我們天山派今日終難逃此劫，但是破而後立，將來的天山派只會更加興旺。崑崙兄，今日你雖然能殺盡天山子弟，但是天山劍法仍然會在天地間永世留傳。你能殺盡天下人嗎？」他粲然一笑，將隨身佩劍隨手一丟，身子化為血粉，四外飛散。
銀髮如雪，相貌清俊的天魔出現在天山派的時候，迎接他的，是宛如銀白色波濤一般的叢叢劍光。
天魔眼中露出激賞的神色，淡然道：「范兄果然風雅，紫某卻之不恭了。」
范青麟點點頭，道：「崑崙兄魔功已成，單身到此，想來是要顯威風來了。」
天魔苦笑一聲，道：「紫某人一輩子未逢敵手，威風難道還沒顯夠嗎？只是突厥大業將興，天山派宛如芒刺在背，不得不除。否則，有這麼有趣的鄰居相伴，紫某又何愁寂寞？」
他們當中哭得最狠的便是首領弟子戰一心。
「好天魔，好功夫。」范青麟緩緩用手抹去臉上的鮮血，將長劍收入
「他媽的！」他又將以前馬賊們彪悍的血氣記了起來：「師弟們，劍陣伺候！」所有天山弟子同仇敵愾，一排排整齊的劍陣重重疊疊地將天魔團團圍住。
范青麟臉上慘然變色，默然無語。
他讓過此招，抬手還擊，卻發現范青麟身處飛石之上，下盤的破綻全被遮擋乾淨，而上中路的破綻卻更加遙不可及。
范青麟神色不動地冷然道：「託福，還過得去。」
「哼！」范青麟微微一笑：「千棺從門出，其家好興旺，子存父先死，孫在祖乃喪。薪火相傳，願當如此。老一輩活得太久了，反倒讓年輕一輩沒有機會出頭露臉。他們死得好，死得好。」
天魔的笑容清冷淡漠，手上也沒有做出任何發功的姿勢，但是一身精純到極點的魔功卻在不動聲色之間于范青麟周圍布下了重重羅網。
范青麟渾身一陣顫抖，強忍著將要出口的鮮血，沒有搭話。
「剛才的一劍，並非捨身劍，紫某差點上了范兄的當了。」天魔暗自為范青麟剛才的劍勢喝彩，出如雷霆，收如凝碧，只是惑敵的一劍，卻神完氣足，深得上乘劍法的神髓。
此話一出，立刻招來四面八方一陣滾雷般的怒喝。
只有天魔知道這根本不是什麼外功，而是范青麟將內力運行到奇經八脈之中，逼出體內所有潛力。
天魔傲然環視四周，又道：「況且天命之說，渺渺茫茫，殊不可信。我突厥之命，由己不由天。今日我紫崑崙到此，誓要掃平天山派，雞犬不留。你們天山一脈，還有什麼招數，儘管使出來吧！」
天魔眼中寒芒一閃，冷然道：「你們自命正道之士，講什麼順天應時，豈不知順者為賤，逆者為貴的道理。我來問你，若是天命大唐將亡，突厥當興，天山派可否超然物外？」
天魔的眼睛精光一閃，道：「范兄好讓紫某驚訝，莫非還有餘招未使？」
天魔神色自得地一個優雅的旋身，宛如一個謙遜而高雅的舞者，應和著一位仙子的邀舞，說不出的自然寫意。
這一劍輕輕巧巧，既無兇猛的氣勢，更無靈活的變幻，只佔了一個快字。
「連鋒可好？」范青麟忽然問道。
天魔歪著頭看了他一眼，忽然一笑：「范兄果然好涵養。中土人士確實不凡，幾個弟子相繼而亡，竟然還能笑得出來。」
天魔眉梢一跳，輕輕哼了一聲。
天魔落寞地看著滿地的屍體，暗自嘆了口氣，心中一陣感慨。
天魔的左手忽然呈現晶瑩剔透的白玉色，姿態優雅地向上一翻，輕輕巧巧地叩向范青麟的四尺松紋劍。
頃刻之間，整個練劍場上都籠罩著一團趨之不散的寒霧，凡是衝進霧中的天山弟子，都在一瞬間感到血液冰冷，頹然倒地。
天魔信步來到湖邊亭王瓊的雕像
這種行功的方法他曾經在崑崙洞內領教過一次。不過那時候，碧斬博、費天極和令狐遙只得一招八脈焚天，已經令他刮目相看，如今范青麟使出來竟然是一整套劍法。
他本來是被隋朝逼到大漠做綠林買賣的馬賊，為了生計而迫不得已做些傷天害理的勾當，遭天山弟子捉到天池公審。
接著，范青麟的身影消失了，被滿天狂卷的煙塵遮蔽住了。天魔的身影也消失了，消失在范青麟數之不盡的影像中，練劍場一陣轟雷霹靂般的罡氣碰撞之聲。
突然間，一個弟子從屍堆中掙扎著爬出來，手裡握著長劍，朝著他猛刺過來。天魔微微一怔，長袖一拂，這位弟子的身子立刻飛出一丈多遠，仰天倒地。
天魔卻雙眉一抬，身子宛如鬼魅般往後退了半步，小心地讓開了這一劍。
前排弟子倒在地上，後排弟子想也不想，一個箭步跨過屍體，接著沖向前。
「范兄，佩服！」天魔用力鼓了鼓掌，道：「紫某平生第一次在敵手三十二招急攻之下還不了手。剛才的交手實為在下平生僅見，捨身飛崖劍名不虛傳。」
「崑崙兄好本事，終於練成了明玉劫！」范青麟出人意料地將本來一往無前的劍勢完全收斂了回來，長劍指天，躬身縮頸，蓄勢待發。
他將腰間佩戴的松紋劍緩緩自鞘中抽出，橫在胸前，沉聲道：「崑崙兄遠道而來，我天山派無以為報，范某特獻上天山劍訣最後一路捨身飛崖劍，供兄鑒賞一番，以消舟車勞頓。」
他心中雪亮，知道天魔練成九重劫后，至寒至陰的明玉劫已經大成，明玉劫可以形成一股宛若實質的真氣，宛如萬年冰山的寒冰，隨著施功者的心意化為各種奇異的形態，無往而不利。
是范青麟看他年少無依，為了生計鋌而走險，於是不但不殺他，反而讓他拜在天山門下，做了人人艷羡的天山弟子，從此在江湖上昂首挺胸走路，和從前的生涯天差地別。
天魔只有收掌站立，等待下一波攻勢，但是心中對於創出這套劍法的王瓊更加心存敬意。
一道灰影閃電般竄出煙塵，速度漸漸緩慢下來，原來是范青麟，他長劍斜指地面，在仍然光潔的殘餘青石板上緩緩滑行了很長時間，才煞住腳步。
范青麟的雙眼眯了起來，通過氣機感應，他已經知道天魔的位置，冷喝一聲：「崑崙兄，請指教。」
「范兄見解精闢，紫某非常佩服。」天魔的臉上露出凝重之色：「今天我到天山，目的如何，想來范兄心中已經有數。」
這一連串的交手，全部發生在漫天飛石亂舞的一瞬間。當碎石全部落地的時候，
所有觀戰的天山弟子都一陣驚奇，誰也沒想到自己一向敬愛的掌門師伯祖竟然練就一身如此精純的外功。
天魔優雅地笑了笑，嘴角的輪廓微微往上扭曲了一下，給人一種操控萬物的超人自信：「承蒙范兄看得起，讓你的幾位徒兒不遠萬里地去看望我這個老朋友，我在這裏謝過了。」
一朵若有若無的笑容從范青麟臉上浮現出來，他的左腳突然高高抬起，然後猛然跺下。
范青麟就在此時身子拔地而起，瘦小的身子如彈丸般電射向碧藍的天空，松紋劍的青芒在他手中似火焰般越漲越洶湧，於他到達這一縱越的頂峰之時，隨著一聲驚天動地的爆喝，一道青芒宛如九天長虹，瞬間貫穿了四、五丈的空間，向著天魔站立的地方。
未等他那凝重的掌力漸漸散去，范青麟已經錯身飛上另一塊碎石，劍光宛如流星飛火般閃耀，七、八道青色劍芒似毒蛇般圍向天魔。
松紋劍在他周圍劃了一個完美的半弧，冰冷的青芒宛如插入腐土中一般，切入面前堅硬無比的青石板地。
范青麟身子如化輕風，閃電般錯身上到另一塊碎石之上，劍氣橫空而至，天魔斷喝一聲，雙掌齊出，明玉劫運到了極致，將這一劍穩穩接了下來。
范青麟的這一劍橫空而過，發出尖銳到了極點的破空之聲，掠過天魔剛才站立的地方，一陣雷霆般的炸裂之聲轟然傳來，該地的石板全部化為極細的齏粉，漫天揚起，灰濛濛的一片，彷彿突然下起濃厚的迷霧。
青芒穿過的地方，沿途炸聲不斷，灰土飛揚，聲勢之驚人，便是那青鳳堂主重生，再次使出她那招牌的疾風八陣圖，也不過如此。
范青麟嘿了一聲，高昂起頭，左腳踏前一步，長劍憑空一立。
一大塊重逾千斤的飛地被他一劍撐起，接著刮動著呼嘯的狂風朝著天魔站立的地方砸去。
天魔立足不穩，身子略微傾斜。就在此時，范青麟突然出擊了，他的身子一瞬間化為滿天數也數不盡的影像，劍光在方圓五丈的區域結成一道恐怖的死亡之網，四面八方地朝著天魔搖擺不定的身子擊去。
「天山派完了。還有少林寺、越女宮。」天魔的眼中一陣冰寒，飛身上馬，絕塵而去。
正午的陽光照射著大地，卻吹不散天山劍派瀰漫著的陰風寒氣。
然而，那名弟子又猛的爬起來，手舞長劍，搖搖晃晃地站直身子，橫眉怒目，厲聲喝道：「天魔，我跟你拼了！」
「范兄不必難過，雖然他們早走一步，但是也在最近的距離看到那捨身飛崖劍的最後一招，雖死無憾。」天魔冷然道。
「沒什麼！」天魔輕鬆地一笑：「他們一路太辛苦，我讓他們就在崑崙洞休息一下，以後他們都不必這麼操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