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御風記》第一卷

第十二章 真正的天山劍法

第一卷

第十二章 真正的天山劍法

看到柳青原每每出劍都忘情長嘯,顯然劍路行到得意之處,情難自控。而自己使出的一百招劍法,卻有九成尷尬彆扭,不成氣候。若是父親復生,看到他如此運劍,怕是要重新鑽回墳去。
「小師叔——」祖菁旁若無人地大聲吼道,「你說過天山劍法是令人開懷的劍法,你現在使的是天山劍法嗎?」
「小師叔……」祖菁激動地捂住嘴,雙眼一紅,兩行淚水奔涌而下。
柳青原似乎對這一招早已經瞭然于胸,只見他揚手一道劍罡橫空而起,穿過風洛陽的流星劍芒,對準他的雙眼射去。誰知道這劍罡剛到半途,風洛陽孤注一擲的劍華忽然幻為真假難辨的兩道曳光,一道繼續射向柳青原的左眼,一道乾淨利落地切斷了反守為攻的這一股劍罡。
風洛陽猛然轉過身,朝著他大踏步走來。
只聽得「啪」的一聲脆響從柳青原的頭頂上傳來,幾綹黑髮散亂地從頭上滑落於肩,緊接著滿頭的長發再也無法維持高盤之勢,彷彿瀑布一般從頭頂滑落,狂野地披散在他的身後。此時此刻,比劍的勝負已經昭然若揭。
「沒有人受傷,沒有人流血,看不出誰贏誰輸?」
在一陣驚天動地的爆裂聲和劍刃相交聲之後,滿空青氣被白光碟機散得一乾二淨,風洛陽擎著一溜金光,一劍如星,點向柳青原的咽喉。
一片雞飛狗跳之中,唯有唐斗和祖菁屹立如山,顧盼自豪。
「哈哈,離人淚當然有兩行啦,老風,好劍法!」看到這裏唐斗興奮地舉手歡呼,大聲喝彩。
金刃破風聲在青石板地兩側同時響起,柳青原和風洛陽不約而同地轉動手上的長劍,在身側劃了兩個優雅的圓圈,同時收劍入鞘,發出整齊劃一的鳴響。本來附著在風洛陽劍尖上的白帕,經過長劍旋轉,飄然掙脫了長劍的束縛,飛入了半空之中,被長風一卷,瞬間飛得無影無蹤。
青芒縱橫之下,一片雪白的光芒宛若迷霧中的漁火,在漫空碧海濤聲中脫穎而出,勢如星流電激,射向柳青原胸口靈墟、紫宮、神堂諸穴。風洛陽無怨無悔地發動了三分不舍劍中段第一式劍法「相思焚作灰如雪」,和柳青原展開了對攻。
梧桐嶺上長風乍起,一瞬間吹散了滿空飄舞的青煙和灰屑,柳青原和風洛陽一白一灰兩條身影同時映入眾人眼帘。他們此刻相隔四丈,背對背宛若木雕泥塑般站立,誰也沒有動一下。但是人們可以清楚地感到,糾結在二人之間的緊張和敵意,此刻已經煙消雲散,這一場華麗無雙的比劍已經落幕。唯一令人們好奇無比的是,到底是誰贏得了天下第一。
「至少在她心中,我永遠是當之無愧的天下第一。」風洛陽緊繃的面孔忽然間柔和了下來,他朝著祖菁露出一絲溫和的笑意,手中劍光連閃,化為五朵平花。
「哈哈,好一招百轉江流空逝水!」唐斗仰天大笑,高舉雙手,用力鼓掌。
風洛陽低下頭,不好意思地撓了撓脖子,忽然又抬起頭來,沉聲道:「我想過了,我愛使劍。」說到這裏,他陰鬱的臉上終於浮現出一絲燦爛的笑容。
「是誰?到底是誰?」
「青楓蒲畔離人淚!」這一次,不但是祖菁,連在場的十五位乘風會彩翎風媒也同聲喊道。她們滿心期望叫出風洛陽下一招的名字可以給柳青原爭取到一點應變的時間。
無定河乃是歷朝戍邊將士遠征邊胡時,必然會經過的一條河流。很多著名的戰役都曾經在這條長河之畔發生。戰死的將士屍骨堆積河邊。每一個戰士魂歸之處,也是戰士的妻子相思夢斷之處,思及於此,更感長河波光,徹骨冰寒。當年風如晦于黟山創立十分不舍劍,更將對妻子的思念之情融入這招劍法,所以這一招劍法傳到風洛陽手中,格外凄清凌厲,光華秀美,令人神思飛揚,如在夢中。
這些一生中最快樂、最無憂無慮的記憶,被他苦苦地鎖死在內心深處,不敢回憶起一時半刻,唯恐自己一想起這些快樂時光,就會忍不住逃出梧桐嶺,逃出中原,重新跑回天山,永遠永遠不再下山。為了保住鄭前輩傳承下來的威名,為了延續風家的榮耀,他不得不苦苦在梧桐嶺堅持下去。
「這是什麼劍法?難道這才是真正的超海劍法?」從越女宮而來的一眾高手看到柳青原這令人目眩神迷的劍式,無不驚喜地尖叫。
「哎呀!」看到這五朵平花的唐斗大吃一驚,失聲叫道,「不好,老風放棄了!他竟然使出了相思焚作灰如雪,這不擺明了讓柳青原克嗎?」
柳青原計算失誤,盡失先機,不得不在風洛陽咄咄逼人的攻勢下,再次退卻,將先前積累的優勢盡數失去。
「老風小心!」「小師叔!」看到柳青原這開天闢地般的一劍,唐斗和祖菁同時擔心地大叫起來。
自我懷疑再加上刻意壓抑,令風洛陽運劍之時,神思乾涸,捉襟見肘,平常練得純熟的劍法都無法痛快施展,只能機械地見招拆招。
「嗬!」風洛陽藉著這一劍的勢頭,長嘯著飛入半空,長劍凌空一旋,化為漫天飛雪,裹向柳青原的頭頂。霎時間漫空的青色罡氣都被這一團白色劍光碟機散。
「柳青原?風洛陽?」
「哈哈哈哈!」先開口的反而是比劍落敗的柳青原,他一邊笑一邊轉過身來,朗聲道,「好劍法。巫山雲雨枉斷腸,好一個巫山雲雨枉斷腸。想不到我柳青原一世風流,今日居然能嘗到斷腸之味。」
風洛陽不待「無定河上波光寒」這一招劍法使盡,劍身一顫,已經行雲流水般地變換到「大浪淘盡夢中身」。只見他手中的雪白劍光在這一瞬間高揚升騰,化為一片氣勢磅礴的白色浪潮,對準柳青原護在身前的七道青罡衝去。
風洛陽頭也不回,臂膀一揚,本來緊緊握在手中的長劍,脫手飛出,在空中盤旋如冰盤,繞著一道渾圓弧線,斜斜切向柳青原的脖頸,后發先至,令柳青原不得在倉促間收回刺空的一劍,遮擋這一招脫胎于天山夸父追日劍的殺招——月華千里照一人。
「嗬!」危急之中,柳青原身子衝天而起,探腳一點風洛陽的劍尖,身子一個優雅的前空翻,從他凌厲兇猛的劍光中脫身而出。接著他一個旋風般的轉身,手中松紋劍迎風一展,凜冽的劍光突襲向風洛陽的左肘。
祖菁看到風洛陽的出劍卻興奮地大聲笑了出來,彷彿雨過天晴,一切都重歸美好。
在唐斗的歡呼聲中,風洛陽劍式再變,射空的劍影散落在地上,化為滿地縱橫起舞的幻華,猶如一片金鱗閃爍的長河波光,將柳青原雪白色的身影完全吞沒。
柳青原試圖振劍反攻風洛陽的心窩,但是他的劍路無形之中卻又被對手奔若雷霆的劍光暗中封住,無法再進一步,只得無比鬱悶地連連後退。
旁觀的江湖客們雖然不懂風洛陽的三分不舍劍,但是看到柳青原的此刻摧枯拉朽的氣勢也知道比劍已經到了決定勝負的高潮,無不屏息靜氣,等待最後一刻的到來。
「無定河上波光寒!」眾人齊聲驚道。
「你……你剛才用的是左手?」柳青原抬起頭來,忍不住問道。
柳青原輕輕搖了搖頭,示意他不必客氣,卻忽然間有了一個驚人的發現:風洛陽的左掌炙熱如火,還滲有細汗,正如剛剛用過劍的手掌一樣。
青影白光此起彼伏之中,一道飄逸的白光猶如午夜天際擦空而過的極光流火,在眾人的眼中乍然一閃,卻又倏然而逝。那劍光之美,就彷彿一位在巫山之上翩翩出現的仙子,當人們想要追尋那道如夢如幻的背影,得到的卻是山空水靜,過眼雲煙。
「你還來勁兒了?」唐斗不滿地看了她一眼,「要不是因為你,他那八招劍法也不會被柳青原吃得死死的。他不是不想贏,只是現在真的贏不了了。」
「小師叔,讓我再看你使一次真正的天山劍法。」祖菁激動的聲音再次傳入他的耳中。
「難怪我苦心研製的克敵劍法都落了空,原來你換了手。」柳青原失笑道。
「菁兒,來!」沉浸在由衷歡喜之中的風洛陽忘形地朝她一伸臂膀,做了一個鼓勵的手勢。祖菁興奮地嚶嚀一聲,縱身而起,風風火火躥入風洛陽的懷中,一雙櫻唇狠狠貼到了他的前額之上。
不知不覺間,熬過了十年歲月,感覺自己只是一頭拉磨的盲驢,幾番轉動,又走回了原處。愛劍,自己何曾愛劍?
柳青原在電光火石間飛出一劍,從精奧絕倫的角度對準風洛陽的咽喉刺去,卻在出劍的中途被風洛陽的劍式逼了回去,頓時令他的超海劍法遇到了難言的阻滯,不得不反攻為守,將罡氣在身前化為一片青壁,擋住了這一記宛若神來之筆的攻勢。
「我多嘴是不對,但是那八招劍法就算有人能破解……但是若由小師叔使出來……」
「呃。」風洛陽一怔,仔細思量了一番,頓時如夢初醒地失聲道,「不錯,我用了左手。」
在比劍剛開始的時候,柳青原責問他可有愛劍之心,他的心神恍惚,幾番回首二十年來的練劍之路,卻總也找不到一絲一毫的開心。
「真正的天山劍法……」風洛陽茫然抬起眼,看了一眼在空中轉折變換,長嘯出劍的柳青原,「三分不舍劍雖脫胎於十分不舍劍,但是緣起天山,菁兒,在你心中,它真的配稱為天山劍法嗎?我風洛陽這樣的一個人,真能像天山祖師王瓊、天山劍神顧天涯、天星酒仙孫太湖一樣,讓自己的劍法永世留傳嗎?」
說到這裏,祖菁的腦海里忽然一片清澈,瀰漫在心頭的困惑和慌亂一瞬間全部化為過眼雲煙。她激動地一把抓住唐斗的手,無意識地用力搖了搖,接著一個箭步衝到青石板地邊緣,從幾名維持秩序的唐門弟子身邊擠了過去。
一瞬之間,一層又一層青色劍影在這道圓圈之內噴薄而出,彷彿深沉寧謐的大海突然掀起了排山倒海的巨浪,要將眼前的一切絞成碎片。
「好劍法,若是大海有情,恐怕也是滿頭白霜的下場,唉。」望著滿場的白色光華,唐斗若有所思地嘆息了一聲。
「一切都發生得太快了,我到底錯過了什麼?」
他以為自己的生命只剩下了這一點點頑強和堅持,除了這些,他一無所有。
「小師叔!」一個清脆的叫喊聲突然從背後傳來。風洛陽猛一轉身,只見祖菁掛著滿面的淚花,又笑又跳地跑到他的眼前。
圍觀的人群看到他如此突然的動作,無不震驚。很多少女已經失聲喊了出來:「柳公子,柳公子當心!」
風洛陽此刻正在柳青原縱橫交錯的劍影中掙扎求存,此刻聽到祖菁清冽撼人的聲音,不禁心中一顫。
祖菁吃驚地轉頭望了他一眼,對他突然間沒頭沒腦的感慨很是迷惑。
整場比劍就彷彿一場對他精心設計的煎熬折磨。面前的柳青原因為他一味的躲閃退讓養成了一往無前的氣勢,出劍如行雲流水,渾然天成,而自己縮手縮腳,力不從心。從比劍開始到現在,匆匆一百招,他竟然沒有一招有效的反擊,這在他十年的論劍歷程中是絕無僅有的。
柳青原不愧為超海公子之稱,在這樣突如其來的攻勢之下,他不但回劍彈開了斜飛過來的青鋒劍,更屈膝一頂,妙到毫巔地頂在青鋒劍柄之上,讓這把長劍高高飛入天空,脫離了風洛陽的遙控。接著他厲嘯一聲,長劍在空中劃了一個渾圓的冰盤。
風洛陽快步走到柳青原的面前,緩緩伸出左手。柳青原看著他獃滯的目光,微微一怔,隨即粲然一笑,伸出左手,和他緊緊握住。
「思君唯得滿頭霜!」祖菁雙手合十,抵在下頜,痴痴望著風洛陽那奔放華麗的劍影,喃喃地說道。
一片寂靜之中,祖菁突然雙手緊緊攥住身邊唐斗的衣袖,激動地倒吸了一口冷氣,發出「嘶」的一聲。
煙塵瀰漫的青石板地上,寧謐取代了剛才的喧囂。四周逃散的人群此刻再次緩緩聚攏了過來,每個人都不由自主地高抬腳,輕落步,誰也不敢打破此時此刻席捲一切的靜謐。
柳青原這一次連反攻的念頭都省了,長劍一卷連續掀起七道直衝雲霄的青罡,身子七八個倒後空翻遠遠飄開,閃過了風洛陽閃電一般的七十二劍刺擊。
而正和風洛陽激戰的柳青原此刻卻破天荒地露出凝重之色,松紋劍一振,化為漫天碧影,掀起滾滾青潮,朝著風洛陽狂攻而來。
「喂,小心劍氣!」看到祖菁跑進了比武場,唐斗忍不住擔心地叫了一聲。
「多……多謝你。」風洛陽誠懇地低聲道。
「看!」祖菁素手一伸,向風洛陽提在身後的青鋒劍劍尖上一指。周圍所有聽到動靜的人們都隨著祖菁手指的方向迫不及待地望去:青鋒劍青色的鋒刃之上赫然挑著一條雪白絲帕,柳青原在比劍之前用於包頭的白帕。人群中發出一陣恍然大悟的喟嘆之聲,所有人紛紛轉頭朝柳青原望去。
滿空橫衝直撞的青色光華被白色劍光層層套住,本來覆蓋風洛陽全身的殺招,無奈地在白光牽引之下,斜飛了出去,重重擊打在青石板地上,濺起了一浪高過一浪的煙塵,嚇得圍觀的人們彷彿驚弓之鳥,四下奔逃,唯恐一個不小心,被斜飛出來的劍罡打個正著。
人們默默地看著他們,腦子飛快地旋轉著,不停猜測這比劍的結果,卻沒有人有膽子開口詢問。
天山、瑤池、雪峰、青松翠柏,那些浸著春季青草味道的記憶,彷彿一地晶瑩剔透的珍珠,在他的腦海里熠熠生輝。他想起了天山解劍池那碧玉一般的池水,想起了瑤池西小天池那白龍探爪一般的銀練瀑布,想起了青川之下廣闊無垠的山河大地,想起了雪峰頂上蒼茫一片的天山雪,還有躲藏在他的陰影之下,陪伴他一起練劍的菁兒。
然而當他聽到祖菁的呼喚之時,都改變了。天山三年練劍的往事,彷彿春季雪峰的融水,歡快地流淌到他的心田。
四歲開始的埋頭苦練,父親的正顏厲色,家人的批評指正,陪伴了他十一年時光;十五歲時彷彿沒頭蒼蠅一般在塞外荒原上尋找天山派,歷盡艱苦,受盡折磨;十八歲師成下山,誤打誤撞獲得天下第一,卻被一群天不服地不服的武林中人整日挑釁較量。決鬥一個接著一個,無論他如何艱難獲勝,江湖上卻沒有一個人願意承認他的天下第一。
「那麼,你就是當之無愧的天下第一。」柳青原笑著點點頭,朗聲道。他的語音穿金破玉,擲地有聲,全場的江湖人物都聽得清清楚楚。一時之間,整個梧桐嶺的人無論喜不喜歡風洛陽其人,都忍不住朝他發出排山倒海的彩聲。
場上的風洛陽劍式再變,漫天流轉的烈烈劍華忽然收束為一道貫空而過的流星,疾取柳青原的左眼。
「嗬!」雙手空空如也的風洛陽頂著滿天泰山壓頂的青色劍影,身子穿雲破霧,衝天而起,在半空中一把抓住悠悠落下的青鋒劍,腰眼一使勁兒,身子在空中風車般打了個轉,長劍隨著柳青原劍罡的走勢,勇猛地逆流而上,就勢掀起了更加明亮耀眼的一團劍光。
自從他和柳青原接戰,對手不停利用特選的劍法引誘他施展三分不舍劍中段那八招劍法。短短數十招劍法之後,他已經連續換了六路曾經鑽研過的不同劍法,千辛萬苦迴避柳青原設下的陷阱,以免被一招成擒。幾番壓抑之下,他的劍法不知不覺間已經走形得厲害。
風洛陽思潮起伏,忍不住轉過頭去,朝祖菁看了一眼。此刻的祖菁雙目微紅,滿含期待地痴痴望著他,那充滿崇敬和憧憬的神情,和十年前在雪峰頂和自己一起練劍的小女孩,一模一樣。
「嗯?」唐斗急切地側頭詢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