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御風記》第三卷

第六章 十年到底有多久

第三卷

第六章 十年到底有多久

「是!」這些唐萬壑的舊下屬忙不迭地答應,紛紛站起身準備去辦事。
僥是唐萬壑城府深沉難測,看到唐斗手中的黑布袋子,也忍不住露出難以掩飾的鄙夷神色。他身邊的唐釘頭飛快地低了下去,不知是想要掩藏笑意,還是不忍看到唐斗大出洋相的醜態。
「你……」唐萬壑掙扎著伸出手指,用力指著唐斗,「你……放……放……的……,難道……難道……」
「但是,為了一己的榮耀,你竟然拱手讓出唐門劍南十六堂,這其中枉死了多少唐門的好兄弟,你可知道?」唐斗厲聲問道。
「唐釘是我唐斗的結義兄弟。我們當年殺過雞頭,喝過血酒,八拜為交,火坑一起走過,刀山一起爬過,一塊殺打過仗,一塊嫖過娼,一塊在死人堆里喝過酒。你真的以為他會背叛我?」唐斗冷笑著洪聲道,「他本來不叫唐釘,他的真名叫作趙方都,乃是一個川邊的孤兒。在唐門裡本來他死也不肯改名,因為他要留著自己的趙姓認祖歸宗。他一生都希望找回自己的親生爹娘。但是唐萬山唐萬榮作反,唐門被他們打下了十幾個堂口,我們幾個才十幾歲的娃子幾乎要被這兩個老賊趕盡殺絕。是唐釘第一個站出來,他對我們說:從今以後,我不叫趙方都,我叫唐釘,唐門的一顆釘,死也要釘死在劍南。是誰救了十年前的唐門?不是我唐斗,而是我的好兄弟唐釘。現在誰還記得當年的趙方都,沒有人!只有我唐斗。你真的以為他會來和我作對,來殺我這個唯一記得他本名的兄弟?」
「唉,大少,剛才你也說過,我耳順之年做了唐門門主,所謂光陰不再,時日無多。阿釘耐心得很,他能夠在蜀中隱忍十年,自然不在乎在我麾下再多呆幾年。他日我年老體衰,自然會將唐門門主的大位傳給我視如左膀右臂的副將。」唐萬壑說到這裏,和藹地拍了拍唐釘的肩膀,「大少你嘛,哼哼,青春正盛,來日悠悠,恐怕你年老體衰之時,阿釘已經不在世上。你讓他何時才有機會出頭上位?呵呵,這也許就是年長的優勢。」
「大少,趙方都已經死了,你就算救回一個唐釘,又有什麼用?」唐釘苦笑著要了搖頭。
「快去解了我眾位兄弟的酒毒,把我從中原帶來的八百兄弟全部釋放,若有片刻耽誤,我唐斗手下可不容情!」唐斗冷然道。
唐釘輕輕吐了一口氣,朝唐斗感激地點了點頭,雙眼一閉,停止了呼吸。
「可怕?」唐萬壑感到一絲好奇,不禁問道。
「大少,你剛才不是沒有看到你這個好兄弟嗎?現在他就在眼前。」唐萬壑陰笑著悠然道。
「為什麼?」唐斗啞聲問道。
「不錯,阿釘早就算出大少是一個重情重義的好漢子,兄弟有難,他便是赴湯蹈火,也在所不惜。了不起啊,大少。能夠得到阿釘如此高評價的江湖人,你是惟一的一個。」唐萬壑沉聲道。
唐斗無動於衷地聳了聳肩膀,輕輕搖晃著手中的金樽,看杯中的美酒掀起圈圈波紋,淡淡說道:「萬壑老兒,你聽說過良心二字嗎?」
「老趙,我還記得你,你可還記得當年的兄弟唐斗!?」唐斗深深望了一眼唐釘,高高舉起手中的酒杯,轉頭朝唐萬壑道,「記著,這就是良心發現,干!」他雙手握杯,做了一個同飲的手勢。
「這一切都是我的錯,我不該把你留在劍南,我該把你帶在身邊。是我負了你……」唐斗只感到撕心裂肺的內疚感宛若一把燒得滾熱的鋼刀在他體內縱橫切割,他恨不得取代此刻唐釘的位置,讓五毒摧心掌將自己一把打到閻羅殿去。
「阿釘,我對不起你……對不起……」唐斗說到這裏已經泣不成聲。
唐釘艱難地抬起頭,一張青銅色的國字臉此刻已經化為紫黑色,稜角分明的嘴唇也化為黑紅色,惟有他的雙眼仍然明亮如星:「大少果然好手段,果然好手段。」
他剛要命令埋伏在落英林內的高手發射夜雨洗殘荷,但是他的咽喉卻在一瞬間被什麼東西堵住了,無論如何也出不了聲。他驚慌地一摸自己的面頰,卻發現自己整張臉已經腫脹宛若豬頭。
「良心不是想沒有就沒有的。就拿你來說,當年你殺死自己結髮妻子,難道這麼多年來你從來沒有一個夜晚做過噩夢嗎?」唐斗冷冷地問道。
唐萬壑緊走幾步,來到唐斗面前,上上下下打量了他幾眼,卻看不到一絲中毒的徵兆。就在這時,他身後的唐釘猛然向前連走幾步,邊走邊說:「門主,他……」
唐斗望著唐萬壑搖了搖頭,一臉感慨之色:「唐萬壑啊唐萬壑,你也活了大半輩子,到今天你仍然不知道良心發現的可怕嗎?」
「一將功成萬骨枯,我當初決定背叛你的時候,早就預料到了屍山血海。如果不是大少你英雄了得,殺光了所有的屍王龍和狂魔人,這裏的兄弟說不得也是要殺的。」唐釘獰聲道。
「你騙我,阿釘,你是為了兄弟們的性命與這老賊虛與委蛇,伺機而動,是也不是?」唐斗厲聲問道。
他的話音剛落,一個渾身天青色錦衣,頭戴黑金相間的玲瓏平巾幘,頸系青紅巾,腰佩紫金博帶,腳踏黑線薄絲履的倜儻少年手捧白玉圓盤,快步從落英林中走來。在圓盤之上,紋絲不動立著兩盞金樽,一壺美酒。
「是!」那十八個暗器高手齊聲應諾,齊刷刷地將十八筒夜雨洗殘荷載草地上擺了一圈,隨即低頭倒退著離去。
唐鬥狠狠地盯視了他片刻,終於緩緩從懷中取出一個小巧的黑布袋子,在袋子外側用金線綉著碩大的兩個隸書漢字「砒霜」。他伸手從袋子中抓出一把粉,用力撒在唐萬壑的杯中。
「現在殺了我。若有來世,你我兄弟從頭來過。」唐釘沉聲道。
「五毒摧心掌,嘿嘿,唐萬壑,你果然留了一手。」唐斗冷笑著說。
「屁話。就是因為你一直遷就我,才讓我有了野心。我唐釘和大少相比,不過是一個屁……」唐釘說到這裏,嘎嘎慘笑了兩聲,卻忍不住吐出一口黑血。
「阿釘,這老兒既然殺得了他的兩個族弟,難道不會殺了你嗎?你為何如此執迷不悟?」唐斗雙手一攤,急切地問道。
「好……好……好……」唐萬壑拼盡全力說出最後一句話,終於氣絕身亡。
「阿釘……」唐斗的嗓音忽然變得格外沙啞,彷彿被人一刀割在咽喉,崩斷了聲帶,一種沉重的悲傷瀰漫在他每一口呼吸之間,幾乎將他的人淹沒。
「嘿嘿,你又怎麼知道這杯酒中不會事先下了解藥?」唐斗陰測測地冷笑道。
「哼!」唐萬壑想不到唐斗在這個時候居然提到他心頭最深的刺痛,一時之間竟不知道如何回答。
唐斗輕輕嘆了口氣,沒有說話。唐釘單手托住白玉圓盤,右手拎起酒壺,在兩盞金樽中各自倒入一杯呈現琥珀色的美酒。
「不錯,剛才我說的話乃是讓你起疑。不過,如果你不是領教過良心發現的苦澀,我說的話怎麼能影響到你的判斷?」唐斗冷笑著問道。
「良心,哈哈哈哈,大少真會說笑話,你覺得我適合與你講良心嗎?」唐萬壑忍不住笑得合不攏嘴。
「大少……」看到唐斗,唐釘的臉上露出一絲陰沉之色,啞聲道。
「哼哼,大少高論,我倒是聞所未聞。」唐萬壑沉聲道。
「也許……」唐斗感傷地看了唐釘一眼,「也許我該謝謝你替我救了他們一命,如果他們忍不住衝出去動手,在那上千的屍王龍,上百的魔人夾擊之下,他們又有幾個能夠活命。」
唐釘抬手擋開唐斗的手,身子連退三步,沉聲道:「大少,我唐釘早在一年前已經投入萬壑公麾下效力。」
「怎麼,大少?很難相信嗎?」唐萬壑冷笑著問道。
「唐萬山,唐萬榮這兩個匹夫和老夫的年紀相差不遠。老夫做了唐門門主,他們兩個一個比一個心熱,恐怕等不及我一命歸天就會在背後捅我一刀,趁機上位。我早就吩咐阿釘找一個機會借大少之手將他們二人除掉。只是,我們都沒想到,大少出手如此張揚漂亮,白旗一桿鎮蜀中,無聲而下醉香樓,這件事若是寫在江湖史書中,也是一段佳話。」唐萬壑搖頭贊道。
「但,但是……醉香樓上,唐門二老與我放對,若不是唐釘,我豈能如此輕易獲勝?」唐斗此刻的心中已經漸漸認識到了唐釘的背叛,對他的稱呼也從阿釘改成了唐釘。
唐萬壑抬起手,當著唐斗的面,伸指在他面前的金樽上輕輕一彈,一線綠霧從指間激射而出,瞬間溶入琥珀色的酒光之中。
唐萬壑一掌擊中唐釘,忽然明白過來一切,他猛然轉過身,盯視著唐斗:「唐釘並沒有在酒里放解藥,你仍然將酒含在嘴裏。」
「哈哈,大少啊大少。」看到唐斗的樣子,唐萬壑仰天大笑,「畢竟是年輕啊。你有沒有想過,當日醉香樓夜宴我的兩個族弟擺出那麼明顯的圈套,你卻偏偏要一頭撞進去?難道這麼笨拙的伎倆,你都看不透嗎?」
「大少智慧絕倫,武功超凡,即使沒有我的助陣,殺死唐門二老亦非難事,我出手相助,不但可以贏得大少信任,又為門主除掉心病,兩全其美,何樂而不為?」唐釘青銅色的臉膛上露出一絲得意之色。
「有些事一旦做錯,便永遠回不了頭了。我唐釘早已沒臉活在世上,如今事敗身死,理所應當。」唐釘苦笑道,「我唯一遺憾的是,不能死在大少的手中,卻要死在唐萬壑老兒的五毒掌下。這樣的結局不像唐釘該有的下場。」
唐斗緩步來到伯父屍體面前,用腳尖踢了踢他的身子,確定了他已經撒手人寰,隨即俯下身,一把從他懷中抽出唐萬壑寫下的生死文書,高高舉到空中:「唐萬壑的手下聽著,我和唐萬壑已經決出勝負。按照約定,所有伯父的部屬都已經歸於我的旗下。還不趕快出來見過你們的新主人?」
唐釘忽然微微一笑:「大少,無論你我有何恩怨,我唐釘此生最榮幸的事,就是認識大少。」
「這就是原因?唐釘?你想要做唐門門主?」唐斗不敢相信地問道。
唐斗深深望著他,猛然從面前拿起金樽,冷冷一笑:「唐萬壑老兒,你真的以為這區區一杯毒酒可以毒死我唐門大少嗎?」
趁著唐萬壑的手下逐個釋放唐門大小二十七頭目,五大副將的功夫,唐斗緊走幾步,來到橫卧在地的唐釘身邊,扶住他的肩膀,輕輕將他的身子抬起,伸出右手去把他的脈。
「等一等,將夜雨洗殘荷都給我留下。這等兇器,我唐斗要嚴加看管。」唐斗厲聲道。
「你……」唐斗雙目失神地望著一臉鐵青的唐釘,默然半晌,終於忍不住微微搖了搖頭,長嘆一聲,「這麼說來,當初在醉香樓上也是你下的手腳?」
「胡說!若不是為了忌憚你……我又何必費勁心機挑撥離間,讓唐萬壑對你生疑。我唐斗在你的暗器攻擊之下,哪裡有活命的機會……」唐斗說到這裏,已經涕淚交流。
「大少,你們兄弟也敘過舊了,你心中未解的疑團也解開了,現在應該是你孤身上路的時候了。」唐萬壑緊緊盯著唐釘和唐斗臉上的表情,眼神閃爍地緩緩開口道。
看到這個瀟洒倜儻的少年,唐斗神色一陣迷茫,恍惚中似乎看到了自己當年初闖江湖之時的風流模樣。但是他再凝目細看,卻發現端著玉盤金樽前來獻酒的少年竟然是自己蜀中最好的兄弟——唐釘。
望著唐釘漸漸冰冷的軀體,唐斗感到一陣全身發麻,周圍所有的景物都被一片金白相間的光幕吞沒,化為一片天旋地轉的混彩,緊接著變成鋪天蓋地的玫瑰色。一陣令人作嘔的鐵鏽味從喉嚨深處湧上來,將他雙手最後一絲力氣奪走。「砰」地一聲傳來,本來抱在懷中的唐釘屍體忽然墜到地上。聽到唐釘屍體墜地的聲音,唐釘體內勉強維持的定力霍然崩潰,他喉頭一松,狂噴出一口鮮血,立起身來,瘋狂地慘呼一聲:「阿釘——!」仰天昏倒在地。
「十年……當初我們約好兄弟同心,嘯傲江湖,行俠仗義,揚名立萬。漸漸的,行俠仗義忘記了,嘯傲江湖忘記了,兄弟同心也忘記了。到最後,我只記得自己揚名立萬的承諾。十年前意氣風發的唐釘,如今只剩下追名逐利的唐釘。」唐釘啞聲道。
「唐釘?!」唐斗一時之間只感到口乾舌燥,一頭混沌。
唐斗雙手一攤,笑著做了一個認可的手勢,一偏頭將藏在舌尖之下的酒水一口吐了出來。
望著眼前這個一身盛裝,神采飛揚的昔日老友,唐斗幾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向前緊走三步,來到唐釘近前,一把抓住他的衣襟,厲聲問道:「阿釘,到底怎麼回事?」
「大少,請賜教。」施完毒,唐萬壑臉上露出自信的微笑,抬手朝面前的酒樽做了一個邀請的手勢。
「這和良心何干?」唐萬壑越聽越是心神不寧,不禁提高了聲音。
「那你讓我……我該……怎麼辦?」唐斗急道。
「大少……你……」聽到唐鬥話,唐釘臉色頓時變得慘白,他踏前一步,面向唐萬壑開口道,「門主,我……」
「怎……怎麼?」他眼花心跳,雙腿一軟癱倒在地,一時之間肺部一陣痙攣,倉促之間呼吸不到半點空氣。
「哼,我當然早就看清,只是……」唐斗看了面露冷笑的唐釘一眼,忽然恍然大悟,「阿釘,我是為了去救阿釘才會一頭鑽入那天羅地網之中。」
「你就是趙方都,你永遠是我的好兄弟,我們可以從頭來過,我可以當所有的一切都沒發生過!」唐斗大聲道。
「唐斗,你在賭賽中耍詐,又用間害我一員幹將,難道以為我唐萬壑會善罷甘休嗎?」唐萬壑厲聲喝道,「來人,放……」
「阿釘,一切都還來得及。」唐斗一把抓住他的衣領,「五毒摧心掌雖毒,仍有救治的方法,我認識神醫姜楠,他是天下第一的回春聖手,一定有辦法解毒。」
唐萬壑猛然迴轉身,右手長袖一卷,整張右掌瞬間化為慘碧色,狠狠一掌印在唐釘胸口,將他的身子直打出一丈開外。唐釘仰天慘呼一聲,嘴中狂噴出一飈黑血,縮在地上,疼得渾身痙攣。
「大少,事到如今,你何必再遷就我。唐萬壑死後,新唐門以我為首,你知我個性堅毅果決,御下得力,如今又顯露了勃勃野心,所以我決不會遵守唐萬壑老兒和你的生死約定。你是怕了我和那十八筒夜雨洗殘荷的聯手一擊。」唐釘說到這裏,雙眼炯炯生輝的看著唐斗。
「大少,你去潤州梧桐嶺奪下鳳凰客棧,建立鳳凰賭坊,靠押風洛陽的庄,日進斗金,大放異彩。我在益州早已聽得心搖神馳,忍不住要到中原一試身手。你對我說我只需在益州鎮守三年。但是三年又三年,我在這裏苦苦等了十年,你仍然不讓我入中原。十年的時光有多漫長,大少你可知道?」唐釘說到這裏,已經被五毒摧心掌毒浸透的雙眼中淌下兩行慘碧色的淚水。
「我絕不會讓你死在五毒掌下!」唐斗斬釘截鐵地說。
「哈哈哈哈,」唐萬壑仰天大笑,「大少,現在想要來挑撥離間,是否有些嫌晚?唐釘走到如今的田地,早已經無路可退,他不主動殺你已經是萬幸,你以為他會來救你嗎?」
「這就是良心!」唐斗喝道,「你以為你沒有良心,其實在你心底深處,還是有一絲良心未死,也許一年,也許十年,這一絲良心早晚會在夜裡浮出水面,在你心口刺上一刀,這就是良心發現的可怕!」
「阿釘……」此刻唐斗的嗓音已經嘶啞難辨。
「你要我親手殺了你?」唐斗一陣恍惚失措。
「不錯,大少出外斗陣,我趁機聚集所有兄弟,開了酒窖中所有的燒春酒,邀眾兄弟痛飲之後,大開四門,和大少一起並肩作戰。眾兄弟都以為是最後一頓酒宴,各個埋頭痛飲,盡中酒里埋下的六香軟骨散,不費吹灰之力就一網成擒。」唐釘沉聲道。
唐鬥狠狠咬緊嘴唇,只咬得唇角鮮血直流,但是他的臉上卻掙扎著露出了一絲同樣的笑容:「阿釘,我唐斗最榮幸的事就是認識你阿釘。」說到這裏,他握拳用力捶了捶自己的胸口,接著一抬手,輕輕一拳打在唐釘的心窩上。一絲輕靈的寒陰箭內勁溫柔地扯破唐釘胸前的經絡,刺透了他的心臟。
「我為什麼不能?」唐釘厲聲道,「我暗器功夫沒有你好嗎?我使毒手段沒有你強嗎?我為唐門流的血比你少嗎?我救下的兄弟沒你多嗎?你能做大少,我也能!你能夠嘯傲江湖,我也能!如今的江湖子弟,只知道你唐斗的名字,我唐釘的名字卻無人問津,你說我比你差在哪兒?差在沒你風流不羈嗎?差在沒你懂得吹噓嗎?大少!你威震江湖之際,何時想起過我?」
「夜雨洗殘荷算個屁,我怕的是你唐釘的春暖花開。」唐斗大聲道。
「少要危言聳聽!」唐萬壑大聲斥道。
「大少,準備好了嗎?」唐萬壑以一種優雅謙和的姿態緩緩端起面前的金樽,微笑著問道。
「不能成為大少,當死在大少手中。這是我人生最理想的收場,大少,難道我唐釘連這一點榮幸都不配有嗎?」唐釘啞聲問道。
「你永遠是這樣。兄弟永遠是最好的,最強的,其他的一切都不用放在眼裡。你讓我這樣想,也讓所有唐門的兄弟這樣想,所以我們跟著你血戰殺場,總是信心百倍。大少,你知不知道,正是這樣的你才讓我忍不住想要叛出唐門,試一試自立門戶的風光。」唐釘說到這裏,眼中一陣濕潤,故作振奮的言語中終於透露出了一絲悲傷。
「歲月……是一塊真正的試金石。我本以為我唐釘和大少一樣,是一個重情重義的豪傑。哈哈,可笑,如今的我早就忘記了情義是何物,十六堂不肯歸降的兄弟,都是被我親自下令處決的,雙手沾滿了兄弟的鮮血,我仍然執迷不悟,想要做唐門的霸主。我從未想過,即使我真的做了門主,我也永遠做不了唐門大少。」唐釘說到這裏,深深朝唐斗看了一眼,「真正的大少,天下只有一人。」
「你若是敢救我,我唐釘立刻自殺,你以為救活了我,我就有臉面對被我殺死兄弟的家屬嗎?我有臉面對始終對唐門忠心耿耿的中原兄弟嗎?大少,你若仍然當我是你的好兄弟,你怎忍心讓我承受這樣良心的折磨?」唐釘慘然道。
「你真以為人想不要臉就不要臉了?」唐斗拎著酒杯,悠閑地踱了幾步,笑嘻嘻地說,「人想沒良心就真的狼心狗肺了?世上哪有那麼容易的事?」
唐斗閉上眼睛,默默思索了片刻,終於絕望睜開眼,滿臉慘痛地望向唐釘:「難道你我兄弟真的要走到這一步?」
「阿釘……」聽到唐釘憤怒的發泄,唐斗心中一陣慚愧,在中原逍遙快活的這些日子里,他的確一度忘記了唐釘的存在,直到蜀中告急的文書來到眼前,他才忽然想起自己已經在中原江湖飄泊了十年。
「哼!」唐萬壑一撣衣袖與唐斗一起舉杯,同時飲下了杯中浸毒的美酒。
他的話音剛落,十八個埋伏在落英林中的青氅錦衣高手已經魚貫出林,在他的周圍團團跪下。在他們身後,則是另外幾排剛才押解唐門大小頭目前來聽雨閣的青衣黑巾高手。失去了唐萬壑的領導,這群走卒宛若失去主心骨的喪家之犬,在唐斗面前五體投地的下拜,完全失去了抵抗的意志。
「大少,我真的有眼無珠。這麼……這麼多年來,我……我一直以為我和你一般的英明神武。我以為我的暗器功夫……和你……不相上下……」唐釘掙扎著說道。
唐萬壑自信地笑道:「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大少命在頃刻還想逞威風。不如我讓你死個明白,這杯毒酒正是用了提煉自屍王龍的劇毒,此毒的烈性超過絕蠱數倍,發作之猛烈迅速更是遠超濟輩。飲下毒酒,片刻之後,大少就會氣絕,除了我的解藥,天下無人可解,就算是賈扁鵲再世,神醫彭嬌重現,亦難救你的性命。」
「你從來沒有覺得後悔,覺得思念,覺得慚愧,覺得渾身發冷嗎?」唐斗厲聲問道。
「什麼?」唐斗瞠目結舌,愣在當場,「你叛出唐門?你?唐釘?」
「剛才你說的話……」唐萬壑痛恨地一跺腳。
唐斗喉頭一顫,咕咚一聲,咽下了口中的美酒,抬袖抹了抹嘴唇,含笑道:「唐萬壑老兒,你看我唐斗可曾中毒?」
「你我的暗器功夫的確不相上下……」唐斗說到這裏,滾燙的淚水從他細小的雙眼中汩汩流下,嗓子也因此而哽咽難言。
「大少……」唐釘緊緊咬住嘴唇,深深看了唐斗一眼,又飛快地轉過頭去,拚命掩飾住眼中的一線愧色。
「大少你還記得我的本名,我卻已經忘記了。這些年來,我幾乎以為我本來就叫唐釘,我生到這個世上就是為了實現這個名字的價值。原來的趙方都,大少的好兄弟,早就已經死在我的手裡。」說到這裏,唐釘慘笑了幾聲。
唐斗彎腰蹲下身,冷冷地看著漸漸出氣多進氣少的唐萬壑,淡淡地說:「沒錯,是蜂膠,嘿嘿,你吃得還直咋把嘴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