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第十八章 訂情
「噢，是嗎？」祖菁狠狠抓著鬢角的頭髮，拚命壓抑著渾身上下的顫抖。
祖菁「哦」了一聲，緊張地吐了一口氣，忐忑不安地坐到風洛陽的身邊，用手緊緊攥著自己的衣角。風洛陽艱難地將身子坐直，緩慢地將挽到手臂上的衣袖擼下來，雙手伸到袖口中，閉上眼睛仔細思考著自己想要說的話。
「菁兒……」風洛陽全然看不見唐斗和魚韶臉上微妙的表情，他的精神此刻全在祖菁身上，「還記得我和荊師叔決戰之前，你對我說的話嗎？」
魚韶點了點頭，在他的卧榻邊坐下，拍了拍他的膝蓋：「好好休養。有件事情我不得不和你說一下。」
「菁兒，我從來都是一個悶葫蘆。從我記事的時候開始，我就知道我要完成父親交給我的目標。這個目標太遠大，太渺茫，我需要花費一生的心力，放棄所有的一切。我不敢想什麼愛情，也不敢想成家，哪怕看到中意的姑娘，也不敢說出口。活到現在，我幾乎以為自己會一個人過一輩子。」說到這裏，風洛陽低頭摸了摸額頭，狼狽地咧嘴笑了笑。
「阿哈，天下第一果然還是有點魅力，你也是眷戀不去啊。」唐斗捉狹地說。
「喂，老薑，說話留點口德好不？老風折桂華山才過去幾天啊，這麼快就昔日了？」在一旁看護的唐斗聽到姜楠的話，頓時氣不打一處來。
「就算你不怪我，我的心也過意不去，不如待你傷勢大好之後，我在鳳凰客棧擺一桌好酒，親自為你陪罪。」魚韶緊張地抿住嘴，一雙妙目偷偷望向風洛陽的臉龐，柔聲說道。
「你……你暫時當真心話來掌握吧。」祖菁昏亂地尖聲道，「你今天到底要跟我說什麼？」
「你那暗器天下第一的名頭要不是我告訴你，你自己都不知道，偏要來湊什麼熱鬧，去去。」魚韶朝他揮了揮手，彷彿趕蒼蠅一般將他趕到一邊。
「別這麼灰心，大少。」風洛陽從卧榻上支起身子，「我們知道魔人至少有三個缺點。第一，喝下南疆神葯之後，很可能會變成一具混混噩噩，神志不清的殭屍，任由行蠱分身的持有者擺布號令。第二，即使練成天魔大法第二重，仍然有致命的弱點——行蠱分身，一旦分身失守，則形神俱滅。第三，練成天魔大法之後，不分冷熱寒暑，不分春夏秋冬，不分苦辣酸甜，不會感時傷秋，無法享受人生，唯一的樂趣就是爭強鬥勝，好勇鬥狠，向強者之路不停行進。」
「大少，老薑說的不錯，你我當夜都實打實敗在柳青原手下，現在的天下第一已經是他囊中之物。」風洛陽睜開緊閉的雙眼，顫抖地說道。
「什麼？我這麼快就被踢出天下第一錄啦。真是一代新人換舊人，我唐斗才蹦躂幾天，屁股還沒坐熱就沒戲唱了？真是晴天霹靂啊！
「做過什麼？」魚韶聽到這句話臉色更是蒼白，雙目凄然地朝風洛陽看去。
「喔，聽你這麼說，我真是鬆口氣，不如你來跟我們說說，接下來怎樣？」聽到唐斗厚顏無恥的自我吹噓，姜楠忍不住開口問道。
「什麼什麼？」風洛陽莫名其妙地睜眼問道。
「江湖兒女，就不要管這麼多禮數了，小師叔，我們立刻告訴所有人好不好？」祖菁抓住風洛陽的胳膊用力搖著。
「我想起了咱們在天山練劍的日子。想起了咱們在梧桐嶺上的重逢，想起了這些日子我們在江湖上打過的仗，見過的風物，還有我們幾個一起把酒歡歌的日子。想到自己一點一點看你在江湖中成長起來，我也想到自己在江湖中漂泊十幾年的歲月，忽然間有了很多感慨。」風洛陽的語音中透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
「嗯？」聽到她的問話，風洛陽才從突然間的出神中清醒過來，「呃，不，你說得很對。果然還是你最懂我心意。」
「果然不愧是昔日的天下第一劍，對於對手的心理揣測入微，妙到顛毫。」唐斗賊兮兮地笑道。
「唉，待遇相差太遠啦。」唐斗半真半假地長長嘆息一聲，落寞地站到了牆角。
「但柳青原不是這樣的人。據我所知，他很會享受，也懂得享受，驟然間失去味覺和感覺，化為一具冰冷的殭屍，這一定讓他很是痛苦。」風洛陽分析道。
「噓，別吵。」魚韶不耐煩地朝他瞪了一眼，轉頭朝風洛陽望去，俏臉微微一紅，「洛陽哥，我知道你經歷了很多才終於在華山拿到天下第一劍俠的稱號，如今因為我的風媒而失去這一切，你要是怪我，我願意做出任何補償。」
「小師叔……」祖菁聽到這裏心中一陣溫柔的感動，不禁伸出手來，按住了風洛陽的手。
「你這麼捨得花錢，我沒道理不去占這個便宜。」風洛陽毫無心機地笑道。
祖菁再也受不了這死氣沉沉的靜寂，她閉上眼睛放棄一切地大聲說：「我那天撒謊啦，我……我其實不喜歡你，只是不希望你在決鬥中被殺死。」
「大擺筵席是一定要的。但是我們首先要見一見長輩，我娘親還有你的父母大人總要見個面。」風洛陽周到地說。
「不不，你剛才好像說了什麼話，我沒聽清。」祖菁緊張地說。
「不要這麼麻煩好嗎，我和小師叔從今天起就是一對了，真是開心。」祖菁不管不顧地叫道，「我們要立刻通知所有人，大擺筵席。」
「呃……」看到風洛陽滿臉受傷的表情，祖菁連忙反口，「不，不是，我就是就是……」說到這裏，她的腦子也是一片混亂，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你不怪我？」魚韶有些驚奇地問道。
「喂喂，老風，你話別說的這麼曖昧好不
「等等等等，我們還是要等掌門師兄的意見。畢竟輩分上我們還差著一輩，未免聳人聽聞，禮數上還是要澄清一下的。」風洛陽笑著推開祖菁。
「什麼不是？你那天對我說的到底是不是真心話？」風洛陽急切地追問道。
「小師叔？」看著他獃獃的樣子，祖菁緊張地問道，「我說錯了什麼嗎？」
「你別叫我洛陽哥，你可以叫我老風，和唐斗的叫法一樣，不是很好。」風洛陽笑道。
「奇怪，剛才老風還說沒了天下第一是好事，你小祖好像已經事先知道似的，簡直是心有……」唐斗乍然聽到祖菁的祝賀，心頭一動，衝口而出，但是話說到一半，突然想起一件事，不禁臉色發青地朝魚韶看了一眼，卻發現魚韶一張俏臉已經因為驚異而變得雪白一片。
「我喜歡你叫我老風，聽起來親昵。」風洛陽用手輕輕扶了扶祖菁的秀髮，柔聲道。
「呵呵。」風洛陽自嘲地一笑，隨即臉露喜色，「哎，這麼說來，我已經不是天下第一劍了。這樣也好，忽然感覺輕鬆了很多。」
「喂，老薑，你去哪兒？這是你的醫室！」風洛陽看到姜楠離開房間，忙奇怪地問道。
「也許，柳青原和我說的是實話，我們早就敗了，鬼樓已經取得了勝利，魔潮勢必席捲天下。」唐斗用手扶住窗框，跟著風洛陽嘆了口氣。
二人正在談笑間，姜楠醫室的大門忽然被推開，魚韶和祖菁魚貫走入房間。
「小師叔，你又把自己說成了一個老頭子……」祖菁的嘴角忍不住浮現出一絲按耐不住的溫柔笑意。
「嗯。我覺得咱們之間唯一的障礙就是天山派的輩分，前些天我已經找到風媒向掌門師兄發出一封信，懇求他能夠成全你我之間的姻緣。如果天山方面不做任何反對，我們……」風洛陽握住祖菁的手，懇切地說。
「我也不知道啊。柳青原本來的武功已經有些嚇人，如今更成了魔人，武功突飛猛進不說，性子也更加乖戾囂張，這樣的傢伙如果為惡，必然荼毒天下，更可慮的是他麾下還有上千魔人。一個幾乎沒有弱點，沒有破綻的惡人，誰能抵擋？」唐斗嘆息著說道。
看著他老僧入定一般的樣子，祖菁只感到一顆心撲通撲通亂跳，幾乎要跳出腔子，耳朵一陣陣鐘鼓齊鳴，震得她眼冒金星。她哆哆嗦嗦地猛吸了一口氣，忽然開口問道：「嗯，什麼？」
「那一夜你和大少與柳青原激戰，岳州城中很多江湖人士親眼目睹了戰況。我的乘風會也無法多做隱瞞，不得不向整個江湖發出消息。現在的天下第一劍和天下第一暗器高手，已經不是洛陽哥和
「嗯……」唐斗神色嚴肅地點點頭，從桌子上把帽子重新戴在頭上，站起身緩步走到姜楠醫室南窗畔，望著窗外院子中密密麻麻的墳頭，陷入了沉思。
「老薑問得其實不錯。接下來該怎麼辦？」風洛陽沉重地開口道。
「我沒說話啊。」風洛陽奇怪地說。
「你看看這傷口，差一點點就開膛破肚了。貫進來劍氣把他的奇經八脈撞擊得七零八亂，我縫完這口子，還要喂他吃上一個月的好葯才能勉強回復平日七成功力。要想盡復舊觀總也要大半年。能把他傷成這樣的柳青原，已經是現在的天下第一劍了。」姜楠瞪著眼說道。
「唉，都怪我衝動，想著乘勝追擊，直搗鬼樓的老巢，把柳青原的走卒全都解決掉。如果我聽得進阿韶的勸，暫避鋒頭，說不定我們的實力不會這麼快就泄底。」唐斗一把抓下頭上的秀士帽，狠狠摔在一旁的黃木桌上。
「來得快嗎？我還以為我拖了這麼長時間，你已經生氣了。」風洛陽下意識地不停撓頭髮，放開一切地咧嘴笑起來。
魚韶用力甩了甩，卻無法掙脫唐斗宛如鐵鉗的手掌，只得無奈地在他的拖曳中一步步離開了房間，她的一顆芳心卻一點一點沉入了冰水之中。
「啊？」祖菁聽到風洛陽的話，一張俏臉頓時變得通紅，渾身一陣燥熱，皮膚一陣陣針刺般的疼痛，她驚慌地看了魚韶一眼，飛快地低下頭，支吾著說，「小師叔，我……我不記得我們說過些什麼啊。」
「對嘛，你們私下裡把事情講清楚，不要再讓我們誤會了。我和阿韶出去溜達溜達。」唐斗一邊說一邊拉住魚韶的胳膊。
祖菁朝她靦腆地一笑，怯生生地走到風洛陽面前，從背後取出一束野山菊，舉到風洛陽的面前：「小師叔，恭喜你終於摘下了天下第一劍的頭銜，從此以後可以自由自在地做想做的事。」
「哇，你不是吧，這麼看得開，準備修仙啦？」唐斗笑道。
「哼，別看柳青原現在囂張，我唐斗遲早讓他為那一夜的所作所為付出代價。」唐斗斜眼看了看自己肩膀上的傷口，想到當夜那一場幾乎將自己送入墳墓的暗器對決，心中忍不住泛出一股寒意。
「我怪你，我要求補償！」唐斗湊到風洛陽旁邊苦著臉說。
「這個……最後一條對我來說最是要命，不過很多喜歡好勇鬥狠的傢伙可能會覺得無所謂。」唐斗苦笑道。
「原來你已經做了這麼多事，連給掌門師叔的信都寫好了，你太能幹了！」祖菁激動地一把攬住
「什麼事兒啊？」風洛陽和唐斗同時擔心地問道。
「還有件事，就是稱謂要變一變，不要再小師叔小師叔的叫下去，這樣影響不好。」風洛陽接著說道。
「一言為定。」魚韶心滿意足地長長吐了一口氣，微笑著站起身，轉頭朝祖菁看了一眼。
「你怎麼也說起昔日來了？」風洛陽不滿地說。
「嗯，老風你這話我愛聽。」唐斗聽到風洛陽的話，浮躁難耐的心情頓時沉靜了下來，「柳青原他入了魔之後，我承認，是厲害了不少。但是我就不信南疆神葯治身子也能治腦子，憑我唐斗的足智多謀，我就不信他永遠不栽跟頭。」
「老風……嗯，顯老，不好。」祖菁用力搖著頭。
「嗯，老風，好吧，從今天起，我叫你老風。」祖菁笑得那雙新月般的眼睛眯成了一條縫，幸福無比地說。
「啊？」風洛陽大驚失色，「你騙我？」
「不用啦，阿韶，這樣的事情你要擋也擋不住，何必放在心裡。」風洛陽輕鬆地笑了笑。
「嗯……」風洛陽閉上眼睛，又一次陷入了一片混亂的沉思，屋子裡重新恢復了安靜。
「這也是為什麼我一出現，他立刻拋棄了早就預謀已久的布局，非要和我分個高下的原因，他迫切需要證明自己入魔之路是走對了，他想要不斷地提醒自己，他已經天下無敵。這也很可能是他唯一能夠堅持下去的動力。他付出了這麼多，就是要當天下第一，他要證明這是值得的。」風洛陽沉聲道。
「我想說的是……這些日子我想了很多。」風洛陽深深吸了一口氣，沉聲說道，「想了很多很多。」
「呃，嗯，阿韶，大少，我有些話想和菁兒單獨談談，你們能否迴避一下？」風洛陽撓了撓頭朝二人傻呵呵地笑了笑。
「呼……」唐斗長長出了一口氣，「唉，這個老薑，整天和我抬杠，一點面子都不給我，好歹我也是唐門大少。」
「洛陽哥，你的傷勢好些了嗎？」魚韶一進屋就關切地問道。
「……我其實是很自卑的。要我開口向一個女孩子求愛，一定會要了我的命。所以我總是在幻想，如果有一天，有個女孩子能夠對我開口說她喜歡我。我……我什麼都願意為她去做。那天，你對我說你喜歡我，又親了我。這些天來，我一直在想，你就是我一直在等待的夢中情人。」風洛陽說完這些話，一張臉已經漲得通紅。
「小師叔你別說了，我有些頭暈，喘不過氣來，這一切來得太快了，不像是真的！」祖菁興奮地捂住自己的耳朵，感受著耳垂上炙熱的溫度，忍不住劇烈地喘息起來。
「他還是小事，可慮的是在他的引領下，江湖中想要入魔的人會越來越多。當整個江湖都是魔人的時候，這個天下就算徹底完
「好多了，姜神醫妙手回春，你們不用擔心。」風洛陽連忙說道。
「嗯——，有理有理，超海公子，黟山錦衣，哈哈，當夜他和你交戰，若不是為了一件天青色錦袍，你已經命喪黃泉。如此懂得衣著品味的佳公子驟然變成毫無感覺的魔怪，必然無所適從。」唐斗冷笑道。
「我最煩就是你這樣。明明就沒話說，偏偏裝出一臉深沉樣，不知道的還真以為你肚子裏面有貨呢！」姜楠看到唐斗又一次在他面前擺出這幅故作深沉的模樣，不禁大為光火。他一把扯斷風洛陽胸前的絲線，疼得風洛陽驚呼了一聲，接著將一把藥丸胡亂塞入他的口中，然後收拾起藥箱，頭也不回地走出了門。
「大少你剛剛殺了唐萬壑，統一了唐門，正是意氣風發之時，自然會有輕敵之意。這一次敗陣能讓咱們清醒地認識到敵人的強大，未嘗不是一件好事。」風洛陽輕聲道。
「小師叔，你……你認為我就是你的夢中情人？！」祖菁激動之極地一把抓住風洛陽的手掌，緊緊握住，生怕這是一場自己發的春夢，一旦夢醒，一切就都化為虛空。
「當然不怪，我們多年朋友，難道這點小事我還來怪你？」風洛陽失笑道。
「嗯——！」風洛陽緊緊咬住牙齒髮出一聲沉悶而嘶啞的呻吟。低頭為他縫合傷口的姜楠抬起頭來，看了他一眼，咧著嘴搖了搖頭，感慨地嘆息道：「唉，想不到昔日的天下第一劍也有今天這樣慘烈的下場。」
「嗯，從今以後我也叫你洛陽哥好嗎？洛陽哥，這個稱謂我一直很喜歡。」祖菁湊到風洛陽身邊，將頭靠在他的肩膀上。
他抬頭看了看兀自一臉深沉望向南窗的唐斗：「姜楠已經走了。」
野山菊此時正是盛放之時，粉黃色的花朵充滿了蓬勃的生機。祖菁親自摘選的花朵一個個飽滿圓潤，清香撲鼻，令人聞之忘俗。風洛陽看著她手中滿捧的鮮花，一時之間竟然痴住了。
「我去行醫，現在魔潮看漲，正是我大賺特賺的時候，你們兩個別擋我財路。我給你的葯一天三次，一次三丸，嚼碎了再咽下去，藥丸大了點兒，別噎著。」姜楠說完這句話，已經推開了院門飄然去遠。
「對，對，我們沒有的確明說，但是卻做過些什麼。」風洛陽對於細節的正確有著異樣的執著，聽到祖菁的強辯，頓時恍然大悟地糾正道。
「你都想了些什麼？」祖菁拚命壓抑住心頭的煩躁，耐心地問道。
風洛陽聽教聽話地將含在嘴中的藥丸嚼碎，艱難地咽了下去，忍不住打了個嗝：「……果然噎得很。」
看到醫室的大門被唐斗用力關上，房間里只剩下自己和祖菁兩個人，風洛陽長長吐了一口氣。他抬起頭看了祖菁一眼，忽然拍了拍身下的卧榻，小聲說：「菁兒，坐下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