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部曲 第二集 乙 翠霞仙戀
第七章 冷門
曾山望著滿地魚骨頭，意猶未盡咽了口唾沫，問道：「丁原，能不能再下去抓幾條？」
待濕淋淋爬上岸卻發現壓在石頭底下的衣裳不見了，那把紫竹劍卻沒動過。丁原以為是姬雪雁到了，故意收起衣裳捉弄自己，所以也不著急，朝四處張望道：「雪兒，還不快出來？看我抓了好多的活魚。」
丁原見狀忍不住道：「你要真喜歡吃，不如以後常來找我，我再做給你吃就行啦。」
這也不是大話，當日為傳九曲青蓮，淡言真人整整教了他九天。丁原每次施展劍招，老道士總能橫挑鼻子豎挑眼的找出幾點破綻，更將各種破解招式一一演示。
半日下來，其他場次都波瀾不驚，勝者多在意料之中。阿牛輕鬆贏了無垠道人可算是一個不小的冷門。丁原不由暗想，若是劍會允許開盤大賭，自己非在阿牛身上連壓三注賺上一票才行。可惜，翠霞派門規禁止賭博，這個念頭只能想想，卻用不上了。
老頭被丁原罵了也不生氣，一對小眼睛盯著地上的魚道：「你不知道，我已經好幾十年沒吃過魚了，整天啃那些野果子牙都啃酸了。」
阿牛「哦」了聲停下腳步，看著丁原漸漸走遠，不曉得他是要到哪裡去？
丁原道：「你不會自己下潭去抓么？」
姬雪雁笑盈盈站在原地，也不乘機出手，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
翌日清晨，劍會重開，休整一夜的翠霞派眾弟子個個精神抖擻，躍躍欲試。昨日勝了的固然要再接再厲，爭取早日入圍；輸了的更要憋一股勁等著今天好好表現，掙回顏面來。
丁原將手裡的樹枝扔到地上道：「我給你烤魚是我自己喜歡，又不央求你什麼，教幾手就更不用了。」
丁原道：「快好了，你把火生起來。」
人群里爆發出驚天動地的喝采聲，阿牛更是拚命鼓掌叫好。
一老一少一邊烤魚一邊閑聊，不一會兒，便狼吞虎咽將六條大魚全部收拾乾淨。
依照日程安排，每人半天里只比一場，下一戰要等到明天上午了。
曾山把頭搖得像撥浪鼓一樣道：「不行，我從小就怕水，小水塘都要試過深淺才敢過。你行行好，再抓幾條好不好？」
丁原道：「我記下了。」
丁原不通道：「吹牛，哪有人幾十年也吃不到魚的？」
見丁原沒說話，老頭急道：「先別問這麼多了，解饞要緊，我去拾柴火！」說完，一溜煙就消失在山石后。
周圍有不少人驚咦，卻是不認得姬雪雁所用的身法。丁原自然曉得姬雪雁施展的是家傳的穿花繞柳身法，自己用出來怕身姿斷無這般曼妙。
台下圍觀的九懸觀弟子見無垠道人士氣如虹，上手就將阿牛逼得步步後退，不禁歡聲雷動，鼓噪起來。
話音未落，
丁原哼道：「我騙你做甚？」
老頭撅著鬍子得意洋洋道：「怎麼，你不信？」
但看對方劍式取角卻太過刁鑽，正朝著自己重心所在的左腿刺來，偏偏長劍又顧及不到那個地方。無奈之下只好倉促交換支撐腳，十分彆扭的閃身退讓，手中長劍一式「投鞭斷流」切下。
這一招變化卻正在阿牛預料之中，幾乎想也不想，他自然而然將沉金古劍變刺為削，隨著身形的轉動直取無垠道人腰際。這正是高山流水的第九種變化，在場所有人都曾學過，卻不想可以用來破解九曲青蓮。
看曾山小孩子討要糖果似的拉著自己的手直搖，哪裡有一點長輩的樣子？丁原不覺好笑，道：「好吧，索性讓你吃個飽。」
曾山聞言大喜，一個旱地拔蔥跳起來叫道：「我再去找些柴火來！」
「不行！」曾山道：「我老人家從來最怕的就是欠帳，這個情我一定要還。咦，有人來了，好像還是個漂亮姑娘？我老人家第二怕的就是漂亮女人，還是先走為妙！」
丁原穿起衣服，就著潭水將幾條魚洗剝乾淨，只見那老頭興高采烈抱著一大捆不曉得從哪兒弄來的柴火，一路小跑過來，嘴裏連聲問：「魚弄好了么，可以烤了么？」
曾山一蹦老高，大喜道：「你說的是真的？你不騙我？」
老頭身為丁原師叔祖，被他呼來喚去也不以為意，如今在他心目中吃魚顯然排在第一位。當下樂滋滋的用幾塊石頭壘起個小灶，又把柴火擺了進去，手法頗是熟練。
這兩招連接的天衣無縫，渾然天成，前一招倒好像成了一石千浪的鋪墊與虛晃。
擂台外觀戰的弟子中雖許多不是碧瀾山莊門下，但見得姬雪雁艷若天仙，俏笑倩然，不知不覺大生好感，私下裡倒希望她贏的人居多。見那白衣青年率先施展出御劍之術，無不屏息凝神為姬雪雁擔心。
「錯啦，是我老人家苦修了三個甲子的純陽真火！」
「丁原。」
「真的！」老頭見丁原不信，忙不迭解釋道：「我這麼多年一直待在坐忘峰後山，難得跑出來玩一次，到哪裡弄這魚吃？」
阿牛奇怪道：「師父，您老人家去看了？」
淡言真人獨自坐在涼棚的角落裡，與其他人看上去甚不合群。
無垠道人見阿牛居然以師門最普通的一照高山流水還擊自己，不由一怔。
曾山撓撓腦袋，苦著臉道：「等劍會結束我就得回後山啦，這麼一來，我豈不是吃不著你烤的魚了？」
丁原心中驚疑不定，故意激道：「大吹法螺，誰都知道翠霞派眼下身分最尊崇、資歷最高的就是淡
那老頭笑呵呵走到近前，看見丁原從碧波潭裡抓起的活魚，驚喜道：「果然有魚吃，太妙了。小夥子，我幫你找柴生火好不好？」
無垠道人也算了得，見勢不妙立刻改拍為抓，五指舒展擒向古劍。還沒等台下的人鬆口氣，阿牛的嘴角邊卻漾起不經意的微笑，右手一推，沉金劍已貼在無垠道人的胸口。
「人好，名字就好！」
耳中就聽「叮叮」聲不絕，卻是姬雪雁以手中雪朱劍輕點青光長劍，漸漸卸去其中真氣。那青年雖在一邊拚命催動，但誰都看的出青色劍光逐漸黯淡下來。
「用這個點火，你也真夠浪費。」
「喂，你還沒說你叫什麼名字？」
由於潭德的退出，阿牛上午便沒了比試，被丁原拉著去為姬雪雁助威。兩人找到姬雪雁所在的擂台時，姬雪雁正與擂台中一名白衣青年斗得難分難解。
「好在哪兒，我怎麼不覺得？」
淡言真人並不回答，淡然道：「休息去。」
姬雪雁嫣然一笑，朝那長老一禮後走出擂台，頓時就被碧瀾山莊的弟子團團圍住，再想透過人群找丁原卻是不見，不由心裏微微一絲惆悵。
淡言真人徐徐伸出三個手指頭，沒有說話。
老頭掰著手指頭口裡念念有詞，認真數算日子，到後來發現手指不夠用，索性一屁股坐在地上脫了草靴掰腳丫子，到最後腳指頭也數完了，老頭不耐煩的道：「年頭太多，實在記不清啦，總歸有個八九十年的。反正我記得是淡一師侄當了掌門那年，我就把自己鎖在了後山，除了每五年的劍會，就什麼地方也不去啦。」
阿牛回過神來，咧開大嘴呵呵笑道：「我要趕緊告訴師父去！」
丁原一笑，心想這個師叔祖真不曉得從哪裡冒出來的，還真是個活寶。
姬雪雁倒轉長劍遞給那青年道：「劉師兄，多有得罪了。」
這也是無垠道人當時右足跟進慢了小半拍，否則絕不會讓阿牛這般輕易的抓住他左腿的破綻施以還擊。眼看自己的長劍尚在身前，身形用老又不能再閃，無垠道人「啊」了一聲迫不得已，扭身以左掌拍劍。
這些小破綻無非是手指捏劍部位朝後了半分，或者是右足跟進慢了小半拍，在別人眼裡根本算不得什麼，但丁原卻明白只要隨便抓住其中之一，就可以輕而易舉化解九曲青蓮。
丁原道：「我再去看看，也好摸摸下面幾個對手的底細。」說著，一溜煙就鑽進涼棚外的人群不見。
丁原看他那樣不像有假，不禁心道：「難不成這個老頭子真是本派宿老，我還得叫他一聲師叔祖？」
只看了一小會兒，丁原就知道姬雪雁已經勝券在
丁原一怔，問道：「什麼不好？」
阿牛卻好似早算準他只能如此應對，在無垠道人左掌壓下的同時，沉金劍輕盈的扭轉上挑，正對著無垠道人的手掌，卻是一式「一石千浪」。
就聽見負責仲裁的長老悠揚的聲音道：「第一場比試，姬雪雁勝！」
「好名字！」
丁原笑道：「我當什麼了不起的事情。這個好辦，今後我有空就抓幾條魚到後山找你，不就解決了？」
姬雪雁看似無意，朝閃在人群里的丁原投了輕輕一瞥，卻充滿柔情。那雙會說話的大眼睛好似在欣喜的道：「你也來了？我怎麼樣？」
阿牛緩緩收劍，退後兩步，還不敢確定自己是否贏了，望向那個老道士。
阿牛險些被丁原抱的喘不過氣，怔怔道：「丁小哥，什麼叫扮豬吃老虎啊？」
「名字？哦，我姓曾，叫曾山。小夥子，你叫什麼？」
雖未見血，可誰都明白這場勝負已經分出，可惜勝利者出乎意料是居然沒人看好的阿牛。
他脫了衣裳只留一條褲衩，一個猛子扎進潭裡暢遊起來。碧波潭中肥魚甚多，丁原挑挑揀揀只要肉味鮮美的，小半個時辰就抓了六七條之多。
丁原歡呼一聲，頓覺揚眉吐氣，狠狠瞪了九懸觀的弟子一眼，沖入場內一把摟住阿牛道：「好小子，原來你還會扮豬吃老虎啊。」
丁原朝她微微點頭，悄悄退出人群。
丁原心道原來這個老道士心裏早有底了，害的我為阿牛白擔心半天。於是問道：「老道士，那你猜阿牛下一場要用幾招？」
那白衣青年似也意識到自己形勢不妙，猛然抽身而退口中念動真言，手中長劍精光閃爍脫手飛上雲霄，卻是要施展御劍之術。
淡言真人搖頭道：「不必看。」
丁原道：「老道士，你曉得阿牛用了幾個照面，就叫那個無垠道人認輸了么？」
「浪什麼費？那純陽真火什麼時候想要什麼時候就有，魚兒可不是天天都能嘗到的。」
但聽那青年弟子臉上青氣一閃，低聲喝道：「疾！」雙手在胸前虛抱成圓，空中長劍在主人催動之下發出輕輕鳴響，化作一道青光直射姬雪雁。
丁原離了飛瀑齋直奔碧波潭，他入門不久倒也沒誰注意他。等到了碧波潭抬頭看時辰尚早，離中午還有好長一陣子，於是想道：「不如乘雪兒還沒到我下潭去捉幾條鮮魚，待會兒和她一同烤了吃。」
翠霞派御劍術分為上下兩品，看這青年的左手劍訣姿勢卻是「破日訣」，為下品七訣之一，若非有觀微之上的修為斷不能施展。
曾山伸出右手食指道：「不如我們拉勾吧。」丁原與他的食指搭在一起，曾
忽見紅影一頓，姬雪雁已重新落回地上，穩穩站定，右手握著雪朱，左手卻將對手的長劍收了。她的雙頰微微發紅，額頭上卻連一點汗珠也未出，嘴角依然莞爾。
老道士懶洋洋的拖長聲音，開口道：「第一場結束，羅牛勝。」
兩人又烤了幾條魚吃過，曾山無限滿足的拍拍肚皮道：「老兄啊，老兄，這麼多年你一定憋壞了吧？今天總算有一頓好的招待你了，我曾山也算對得起你啦。」
只見那道青光射入紅影之中，宛如被一股巨力吸附，隨著紅影急轉起來。一人一劍越轉越快，青紅兩色競相爭艷，煞是好看。
「三昧真火？」
阿牛沒等走到淡言真人面前就叫道：「師父，我贏了第一場！」
丁原一把從他手裡奪回衣裳，氣道：「我這魚抓來又不是給你吃的，你偌大年紀臉皮卻忒厚。」
那時丁原尚以為老道士在刻意為難自己，現在看到無垠道人使出這招，乍看氣勢驚人，變幻多端，卻至少有四處犯了自己曾經犯過的錯誤。
曾山連連點頭道：「好好，你可一定要來找我啊。你到了後山找一個叫『迭翠谷』的地方，我多半在那兒。要是不在的話，你就高聲喊『曾老頭』，我一盞茶不用就能趕回來。」
老頭聞言，像受了委屈的小孩子般叫嚷道：「誰吹法螺啦，我老人家從不說謊。你要不信等我們吃完魚，就找淡一那牛鼻子當面驗證！」
再說丁原走出人群，見阿牛亦步亦趨跟在身後，於是回頭道：「阿牛，你下午還要比試，快去準備一下。我還有事，你別跟著了。」
這招丁原也會使，但出手速度要比阿牛快了半分，占足了輕盈如水這四字訣竅，淡言真人卻對此大加搖頭，因為高山流水真正的精華，在於後半式順應對手變化而產生的變招。丁原並非不知道這個道理，但生性如此，總不如阿牛能將高山流水使得厚重如山。
丁原一怔，望著那老頭問道：「你是誰，怎麼拿著我的衣服？」
兩人興高采烈走出擂台，也不搭理那些詫異的目光，直朝東面翠霞六仙與眾長老休息的涼棚走去。
他自然不是真回去觀看下面兩場的比試，而是偷偷溜到「清」字輩的比試場地，到處尋找姬雪雁的蹤影。
果然，阿牛原本的神色頗為緊張，但看見無垠道人居然託大施展九曲青蓮，臉色頓時舒展不少。只見他雙足點地，粗壯的身軀竟如翩然起舞的蝴蝶，輕盈的遊走劍鋒之外，將九朵劍花一一讓過。
可惜一圈兜下來也沒找到她，原來姬雪雁也早就輕鬆完成下午的第一場
丁原笑道：「哪管那麼多，贏了就好。」
單看服色，丁原便知那青年是飛瀑齋羅和門下弟子，大約三十多歲的光景，身材矮小粗壯，倒有幾分像阿牛。不過他的皮膚可比阿牛白多了，一雙眼睛更顯得甚為機警。
眼見青光射到，姬雪雁聲色不動，嘴角更含著淡淡笑意，清叱一聲單足點地，陀螺一般急速旋轉起來，瞬間，已化作一團紅影冉冉飄起在空中翻飛。
「有魚吃嗎？好哎！」隨著一聲歡呼，自山石後面蹦出一人，身材矮小如冬瓜，鶴髮童顏，布衣草靴手裡還拎著丁原的衣裳，卻不是姬雪雁。
曾山拍拍丁原肩膀道：「你這娃娃不錯，是淡言那木頭的門下吧？請我老人家吃魚也不提什麼要求。我現在有事得先走啦，今後得空，我老人家再教你幾手吧。」
眼看無垠道人招式用老，阿牛手中沉金古劍斜刺里挑出，直取對方左側大腿的破綻，用的卻是普普通通的一招「高山流水」。
丁原大吃一驚，道：「淡一？那個老牛鼻子是你師侄？」
丁原將魚串在一根樹枝上剛要取出火石，那老頭右手雙指一彈，發出「啪」的脆響，一簇火苗居然從指尖冒出，頓時燃著了柴火。
劉姓弟子面有慚色接過長劍，說道：「恭喜你又勝一場，雪師妹。」
阿牛趕忙搖頭說：「我可不敢想那麼遠，打一場是一場，只要不給師父丟臉就成。」
「你一直住在後山？」丁原奇道：「你在那兒待了多久，我怎麼從沒聽說過？」
台下一片寂靜，誰都不敢相信阿牛居然只用了三招，就輕鬆擊敗無垠道人，甚至許多人連眼睛還沒來得及眨巴一下。台上的無垠道人更是呆如木雞，根本沒想到自己首戰就這麼莫名其妙的輸了。自己苦修五年的種種絕技還沒等用上，比試卻已經結束。
阿牛隻要再勝兩場，即可進入前三十二位，不過首先要過明天下午翠霞觀門下無芝道人這一關。
當下丁原怏怏而回，見著阿牛卻聽到一個好消息。與阿牛同組的第二場比試已經結束，結果淡嗔門下的無心道姑，與羅和門下一個名叫潭德的弟子兩敗俱傷，雙雙被迫退出剩餘比試，白白便宜了其他人。
但阿牛已經完全沉浸於劍招之中，心頭空明一片牢牢鎖住對方的吟松劍，神情也變得鎮靜而專註。若有人此刻留心觀察阿牛，必會發現他彷彿一下子換了個人般。
淡言真人棗紅的面上沒有流露出半點驚訝，好像理所應該是這個結果才對，只淡淡道：「好。」
丁原不以為意，笑道：「沒想到那些傢伙原來這般不禁打，說不定阿牛能闖進前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