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部曲 第二集 乙 翠霞仙戀
第九章 面壁
丁原哼道：「老道士故弄玄虛，你也相信。對了，你比試的結果如何？」
丁原見淡一真人開口並非在向自己興師問罪，而是關切自己的傷勢，心中不禁一怔，低頭回答道：「弟子已無大礙，倒教有些人失望了。」
淡言真人道：「整座後山自有人看管，不過你我見不到他罷了。」
姬別天聽他竟然把本門的御劍之術與玄金飛蜈這等魔物相提並論，不禁怒道：「你還要狡辯！巫挺以飛劍出手傷人自是不對，但本門的翠嵐御魔訣為堂堂王道仙法，豈是邪魔外道可比？」
丁原在原地站了半晌，這才把隨身攜帶的衣物簡單收拾好。
最搞笑的是，丁原居然在思悟洞盡處的石壁上，看見有人歪歪斜斜寫了一行：「曾山到此一游，特留仙尿一缶。」
那大黑似乎也曉得丁原要出遠門，來迴繞著他轉了好幾圈，還嗅嗅的丁原的大腿，彷彿要記住丁原的氣味。
這個時候，阿牛敲門進來問道：「師父，中飯準備好了。」
丁原見著老道士瘦小熟悉的背影漸行漸遠，不曉得為何心裏生出一縷淡淡的不舍，忍不住叫道：「老道士！」
這也多虧他身懷六十年的精純功力，更有無憂丹和九轉金丹護體，如果換作旁人，恐怕在病榻上至少要多待半個月。
思悟洞的洞口不大，剛好可容兩個人並肩進出。
丁原嘿然道：「掌門師伯要苦心造就我，罰我到思悟洞面壁三年。」
丁原點點頭，淡言真人不再說話，邁步走向洞口。
丁原心頭頗是感動，口中卻笑道：「老道士，你不再要我讀書練字來交換這狗屁口訣了？」
淡言真人坐在丁原對面，望著自己傾心栽培的弟子，徐徐道：「若你沒接下巫挺那一劍，掌門師兄也絕不會要你在思悟洞面壁三年。」
淡言真人聽丁原說完，臉上也不見什麼喜怒，長袖一揮，終於御劍而去。
丁原一怔，心裏正思忖著老道士的話，那名先前入內稟報的弟子已經出來，恭敬朝淡言真人一禮后道：「淡言師叔，丁師弟，師尊有請。」
阿牛連連點頭道：「放心吧，丁小哥，我一定天天給你做好吃的！」
丁原雖對阿牛如此興高采烈不以為然，但心下不禁也有些感動，微笑道：「你可要記得天天來給我送飯，不然我若是給活活餓死在那個狗屁洞里，化成了鬼也要找你算帳。」
他的語氣平緩，神態和藹，但語重心長，說來自有一番威嚴。丁原心中雖仍有些不以為然，卻也沒有再出聲辯駁。
淡言真人淡淡道：「其中道理你去了便明白。若到時你還不服，我隨時可以送你下山！」
底下落款的時間為大正二十八年三月十七，距今已整整一百三十多年。
淡言真人點了點頭，阿牛又望了眼丁原，問道：「師父，丁小哥怎樣了？」
丁原不禁莞爾，心道：「原來這個曾老頭也曾經在這
阿牛喜得咧開大嘴呵呵笑道：「這樣我就能天天見著丁小哥啦。」
丁原見洞中空空蕩蕩，洞外也了無人蹤，不禁奇道：「這思悟洞里不是錄有歷代面壁弟子留下的心得感悟，怎的沒有人看管，若是被不相干的人看了去豈不糟糕？」
丁原見姬別天跳了起來，他反是更加慢條斯理，微笑道：「姬師叔，我年幼無知，口沒遮攔。想到什麼便說什麼，您別見怪。」
他頓時想起阿牛說過的話，一骨碌起身繞著洞中的石壁走了一圈，果然發現在那石壁上幾乎處處都有密密麻麻的石刻。
這嗓門不是曾山，又是誰？
淡言真人微微抬頭注視著自己最後收下的弟子，不知不覺里他已長的比自己高出快一頭了。他伸手按在丁原堅實的臂膀上，低聲道：「千金不如一默。」
倒是淡言真人走到洞口時忽然停下，徐徐轉過身，兩道清澈質樸的眼神落在丁原身上，一字一頓的道：「好自為之！」
丁原微微有些失望，但轉念一想，阿牛居然連過數關殺入前八，已經大大出乎眾人意料，能夠取得這份成就也足以快慰。又想起姬雪雁，於是問道：「雪兒怎樣了？」
淡言真人道：「是。」
丁原嘿嘿冷笑道：「他們是要商量怎麼懲戒我吧？」
丁原道：「下山的路我早就認得，若我想走早就走了！哪裡要你送？」
姬別天坐在了淡言真人下手，見丁原對自己居然如此無禮，鼻子里悶哼一聲卻沒說話。
這次巫挺為丁原所傷，說起來錯先在巫挺。姬別天對此不是不知，甚至在巫挺尤陷昏迷之時，便已宣布要將他面壁五年以示懲戒。但眼見自己心愛的弟子如今半死不活躺在床上，對丁原亦不免心生怨憤。
丁原對他自是殊無好感，他先隨著師父向淡一真人施禮問候，然後便站在了老道士身後，對姬別天來了個視而不見。
淡言真人微微躬身，說道：「大師兄，是我管教不嚴，願代受責罰。」
「你都躺了整整六天了，劍會早結束啦。」阿牛回答道：「我見你一直不醒，都快急死了，可師父說你今晚能醒過來，叫我給你準備點吃的。他老人家果真神機妙算，你不早不晚，就今晚醒過來了。」
丁原慢慢醒來，身上隱隱傳來陣陣酸痛。他睜開眼睛，發覺自己正躺在竹屋的床上，桌子上一燈如豆，格外的幽靜。
阿牛眉飛色舞道：「她可比我厲害多啦，一直殺進第五輪，最後一招之差，才敗在了羅礁的手中。對了，這幾天她偷偷來瞧過你幾回，見你都睡著沒敢多打擾，坐了一會兒便走了。」
丁原喉嚨口不爭氣的一熱，像有什麼東西堵住，努力作出不以為然的模樣嘿嘿笑道：「放心吧，老道士。今後沒人吵你，
那些石刻大多是人用手指鐫刻上去，也有用尖銳的金屬雕琢，從筆跡來判斷，少說也有二十多人。
這些淡一真人自然是看在眼裡，他微笑道：「丁師侄，你的傷勢可見好些了？」
冊子上面的字工整挺拔，內斂而含方正之氣，正是出自淡言真人的手筆。
很快收拾好東西，丁原往石床上一躺，伸了一個懶腰。
丁原正在「欣賞」曾山的墨寶，就聽見洞外有人興高采烈的叫道：「喂，你怎麼也來了？」
待丁原說完，姬別天問道：「丁原，你可曉得那玄金飛蜈奇毒無比，為我正道各派所不齒。你收了它也就罷了，卻何以用它再傷人？」
丁原藉著燈光看清那兩本冊子，一是翠霞派翠微九歌第四篇觀微歌訣，另一本則是碧瀾三十六劍的劍譜。
淡言真人道：「巫挺那一劍以翠嵐御魔訣發動，你能接下來出乎所有人意料，掌門師兄對你的期望自然更高。希望你能以三年參悟知著境界，這才要你到思悟洞面壁。」
丁原一怔問道：「什麼意思？」
阿牛不會說謊，只得安慰丁原道：「有師父他老人家在，你一定沒事的。」
丁原本想托阿牛找個機會轉告姬雪雁自己的行蹤，但淡言真人一直守在不遠的地方，於是只好算了。不過想來姬雪雁找不著自己自會向阿牛詢問，也不會出什麼差池。
他本來還想再說一句：「這等行徑與魔道妖人有何分別？」但話到嘴邊，想起丁原終究曾經救過自己孫女的性命，便又咽了回去。
丁原冷哼道：「奇怪了，難道他對我期望高了，我反倒要去面壁？」
淡言真人聞言停下腳步，但沒有回頭，問道：「怎麼？」
淡言真人從大袖裡取出兩本手寫的冊子，交在丁原手裡，道：「這個留予你參悟，我每半月考教一回你的進境。」
淡言真人點點頭，繼續朝洞外走去。丁原的目光一直盯著老道士的背影，嘴唇動了幾動，卻終究沒有再說話。
而還有一部分是各種千奇百怪的圖形符號，有的旁邊會配上文字說明，有的則孤零零的只有幾個讓人看不懂的字元。
這思悟洞坐落在黑石崖上，洞外有方圓不到二十丈的平地，生著亂草青松，間或有幾叢說不上名字的野花從石縫當中探出頭來。再往外卻是萬仞懸崖，底下雲霧飄渺深不可測。若非有凌空飛馳之術，則只能從黑石崖上方懸下繩索方可抵達。
姬別天在聽聞淡一真人要罰丁原到思悟洞面壁三年的時候，神色微微一動，好像有些驚異，又聽得丁原當面違抗淡一真人的法旨，不由勃然變色道：「好大的膽子，你居然連掌門的口喻也敢頂撞！你可知那思悟洞是本派歷代傑出弟子才有資格面壁的地方，連我掌門師兄早年都曾在那裡面壁了十年。你竟然抗令不
淡言真人帶著丁原走入洞內，袍袖一揮，自指尖打出一抹火星，點燃懸在洞頂的一盞油燈，昏黃的燈光照得洞內物事影影綽綽。
阿牛想起一事，愁眉不展的說道：「丁小哥，今天中午你可要多吃點，後面三年你可就吃不著我做的飯菜啦。」
丁原不服氣的冷笑道：「為什麼？」
次日清晨，丁原一覺醒來感覺又好許多，已能下地行走。
這不是要軟禁自己么？丁原冷笑道：「我不面壁！」
「咕」的一響，原來是飢腸轆轆發出不滿的抗議。丁原坐起身來，沖窗外喊道：「阿牛，阿牛！」
丁原一楞，沒想到老道士要代自己受罰，昂首道：「一人做事一人當，我沒做錯什麼，更不能連累別人，可你們若要罰我，我卻一百個不服！」
淡言真人沒搭理丁原，道：「我先回去了。」
丁原心中冷笑道：「果然是為了我打傷巫挺的事情，哼，他們為什麼不先問問為何那傢伙要出手暗害阿牛？」想到這裏，頓時一股怒氣湧上心口，口氣轉冷道：「請掌門師伯垂詢！」
「那個姓巫的傢伙如何了？」
丁原道：「我用玄金飛蜈，巫挺用御劍之術，一樣是傷人，又有什麼區別了？」
淡言真人道：「不會，從後天起你每日早晨為丁原送一次飯，再帶上水去。」
回到紫竹軒，丁原在淡言真人的小廳里坐下，開口問道：「你剛才為什麼不讓我說話，我憑什麼要面壁三年？」
兩人走進書齋，卻看到姬別天也在座。
淡一真人見兩人見面又要爭執，拂塵一擺道：「丁師侄，貧道今日將你找來是有一事問詢。你只需如實回稟便可無礙，不必作那口舌之爭。」
阿牛撓撓腦袋道：「我闖進了第四輪，可沒幾個照面，就被淡一師伯門下的無深道長殺得汗流浹背，敗下陣來啦。」
裏面有石床石桌石椅等等物事，以供面壁弟子休息所用。不過看上去，這些東西都是老古董了，也不曉得在這裏擺放了多少年。
昏迷前發生的事情被漸漸記起，丁原伸手一摸，那紫竹劍正靜靜的躺在枕頭邊平常擺放的位置。他急忙拿到眼前細瞧，只見雪原劍碧玉圓潤，金色光暈淡淡的在劍身上流動，沒有半點損壞，這才放下心來。
但翠霞派號稱天陸七大名門劍派之翹楚，歷來與魔道勢不兩立，于這正邪是非看的極重。這一點，卻是丁原現下無法理解的。
阿牛雖然木訥，但也曉得對於翠霞這樣的名門正派來說，私自修鍊魔道邪術的罪名甚至比傷了巫挺更加嚴重，輕則面壁數年，重則廢去修為逐出門牆。
丁原嘿嘿一笑道：「你若是早告訴我到這裏面壁，便不用再靠讀書練字交換口訣，我也不會跟掌門還有姬大鬍子爭論半天了。」
丁原將空碗還給阿牛，問道：「我睡了幾天了，劍會結束了么？」
「思悟洞
第二日清晨，丁原帶著收拾好的幾件衣物和那把雪原劍，隨著淡言真人到了後山思悟洞。
出門的工夫阿牛又拉著丁原的手嘮叨了半天，又是叮嚀他要潛心修鍊，又是提醒他小心身子。最後還將一大包乾糧和一壺水送遞給丁原，說是留著餓的時候吃。
在洞口旁邊橫亘著一塊巨石，想來是堵住洞口以遮擋風雨。一塊被風霜侵蝕早失去稜角的青石碑，約半人多高，佇立在洞口另一側，上面深黑的字體銀鉤鐵畫寫著「思悟」二字，也不知是哪位先賢的遺墨。
「這是什麼道理？」
淡一真人道：「丁師侄，巫師侄在比試結束后依然出手傷人，固然有他的錯，姬師弟為此已罰他面壁五年作為懲戒。你當時出於一時義憤而傷了巫師侄雖于情可原，但于理卻有不妥。何況自古以來正邪勢不兩立，我翠霞忝居名門正派，更不能煉製如玄金飛蜈這般歹毒的魔物。
「來了，我來了！」阿牛一面在外邊應道，一面捧著碗菜粥走了進來。他樂呵呵走到丁原床邊坐下說道：「你終於醒了，丁小哥。快點喝碗菜粥吧，我在裏面加了好多滋補的藥材。」
阿牛憂心忡忡的說道：「丁小哥，你可要小心了。聽雪師侄女說，姬師叔對你傷了巫師兄的事情暴跳如雷，已要求掌門師伯按門規處置你。而且大家都說你用的是魔道邪術，等你醒了，便要追查它的來源。」
他自幼出身孤苦，養成行事任性偏激的性格，對於這正邪之分十分淡然。只覺得若別人待自己好，自己便待他好；若誰要欺負於他，他便一樣奉還，又哪裡去問什麼手段方式，更不計較何為正派風範。
藉著日光朝洞里望去，卻頗是幽深，足足有三十多丈遠才到盡頭。
「巫師兄被你那古怪烏光擊中后沒多久就昏死過去，聽雪師侄女說，他這兩天時醒時昏的高燒不退，也不見好轉，不過性命是保住了。」
姬別天聞言再忍不住，喝道：「丁原，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耳中聽老道士低聲道：「噤口，有話回頭說！」
丁原接過碗，果然聞到撲鼻的藥味，可吃到嘴裏卻不怎麼苦澀，反而滑爽生津。他也不曉得自己究竟睡了幾天，只覺得肚子里空空蕩蕩，一陣風捲殘雲，便把一大碗菜粥喝的乾乾淨淨。
淡一真人臉色依舊和藹，嘴角含著淡淡微笑道：「丁師侄，也許你一時還想不通這些問題，但貧道相信你終有一日會明白。在坐忘峰後山有一黑石崖，崖上有一洞名曰『思悟』。從明日起，你便在思悟洞面壁三年，一面專心修鍊本門仙術，另一面好好思悟正邪之分，那玄金飛蜈卻萬萬不可再煉了
丁原哼了聲，這才忍住沒開口。
阿牛搖搖頭，曉得丁原根本不把自己的話放在心上，只好道：「丁小哥，你還是多休息一會兒吧。明天一早，師父就要帶你去翠霞觀拜見掌門師伯。」
有些石刻洋洋洒洒數千字，佔了數丈方圓；有些石刻有若歌訣，短短不過百余言，甚至只有十幾字龍飛鳳舞的印在石壁中。
「丁師侄，貧道與幾位長老都曾查看過巫師侄的傷勢。他全身發紫，高熱不退，雖已服食過解毒靈丹，卻仍不見好轉。貧道從他的徵象判斷，當是中了玄金飛蜈之毒。但那魔物只產於大荒之中，師侄你又是如何獲取？」
早飯用過，淡言真人祭起仙劍帶著丁原到了翠霞觀，自有弟子入書齋稟告淡一真人。
淡言真人淡然道：「如此不正遂你願？」
丁原心中一動，豁然明了了淡一真人的用意。心中暗道：「這些老道士最會故作高深，偏偏要繞這麼一個大圈子。」
丁原當下也不隱瞞，將自己如何撞上了「赤髯天尊」，如何收服的玄金飛蜈一一道來。其中當然也要講述到姬雪雁沉入潭中的事情，卻被他輕描淡寫一筆帶過。
「你以前不明白也就罷了，但日後絕不能再繼續修鍊，更不可用之傷人，不然莫說是翠霞派門規不允，既是天道昭彰也必不相容。這點你須切記。」
丁原剛想反駁道：「你若喜歡，不妨你去面壁三年吧！」肩頭已被淡言真人按住。
丁原忽然想起當日在碧波潭邂逅的曾山，莫不成他便是看守這坐忘峰後山之人？
他自幼失去娘親，一個人的日子早就過慣，此際雖略覺寂寞無聊，倒也沒什麼不適應的地方。
淡一真人微笑道：「丁師侄，我知道你心中現下定有不服氣的地方。但世事無常，哪有處處如意的時候？有時受點挫折和委屈，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姬別天從丁原的話里找不到半點破綻，而對方又是為了解救自己的孫女才險遭不測，更又曾以體內溶有九轉金丹藥力的血液慨然救助姬雪雁。按道理，他對丁原應滿懷感激才是，然而心裏卻不曉得為何對這個桀驁不馴的後生晚輩，始終看不順眼。
丁原哼了聲道：「活該。」
丁原兩眼一翻，滿不在乎的道：「小心，我要小心什麼？我又沒做錯事。」
丁原沉默片刻，最後卻說道：「你別忘記叫阿牛明早給我送吃的上來，我帶的乾糧可不多。」
藉著等候傳見的空當，老道士叮囑丁原道：「進去后，不要申辯。」
姬別天怒道：「你這混帳忒的頑固，掌門師兄苦口婆心開導於你，你居然半點也沒聽進！」
一轉頭，卻看見石壁上橫七豎八刻著一串串小字，竟似有人以手指硬生生鐫刻上去。
他見淡言真人對思悟洞的事情半遮半隱，不禁生出好奇。暗想這個老道士不曉得又在買弄什麼玄虛，多半是想把自己先誆了過去再說。
說曹操，曹操就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