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部曲 第七集 庚 漠北霜月
第十章 擎天
破爛的斗篷下露出不肯示人的枯乾瘦臉，一雙不見黑白、發著灰光的眼睛，凄厲射向丁原，澀聲道：「丁原，若非你有上古仙符護體，若非老夫先前已中蘇真一指，諒你也一樣活不過今晚！」
古燦飛身飄至丁原跟前，見赤髯天尊原形顯露，心知已是回天乏力，不由喟然一嘆。
蘇真清楚，此際正是丁原修為飛躍的關鍵時刻。
丁原一呆，緩緩收手，全沒料到赤髯天尊竟選擇了這樣的方式向自己報恩。
目睹丁原一步步的緊逼過來，他眼中不可抑制的流露出嫉妒、驚訝，更懊惱當日的功敗垂成。否則若有十三層天貝伽藍神功護體，又哪用對這個乳臭未乾的小子心生顧慮？
「鏗鏗」連響，兩團光影交錯纏繞，形成一蓬高逾十丈的颶風，瘋狂的扭曲膨脹，好像要把天地萬物都一口吞噬到它的血盆大口裡。蘇真、古燦退到十數丈外，凝神觀望。
他的全身都籠罩在丁原龐大無形的氣勢之下，甚至連心神都受到影響，隱隱升起不敵之念。如果此時能夠利用火遁，暫且避開對手鋒芒，自然再好不過。奈何在丁原、蘇真雙重的壓制里，自己施術之時露出的破綻更多，恐怕死得更快。
丁原接連噴出兩大口熱血，勉力在蘇真懷中挺直身軀，遙遙望向鬼先生。
就見他翻飛急旋，手中的魑魅離魂竿從頂端一點點消融成灰，斷裂的發與衣襟隨風狂舞，點點隨離火燃燒成片片灰燼。
古燦打點起十二分的精神，也只能勉強看到丁原與鬼先生飄飛起伏的弧光掠影，根本無法瞧出究竟是誰佔著了上風。
四大長老臉色劇變，失聲叫道：「不好！」沒等他們作出反應，紫檀杖幻化的光瀾轟然爆裂，蓬蓬光浪洶湧席捲，一時間風雲變色，天地搖動。
筆筆新仇舊怨紛沓而來，丁原每邁出一步，心中痛便更深一分，恨亦更濃一層！
他的眼皮越來越沉，不
古燦被迎面排山倒海般壓來的氣浪激得胸口發悶，抱住赤髯天尊屍身，又跌跌撞撞飛退出十幾丈遠，才穩住腳步。耳中就聽蘇真低喝一聲「不好」，縱身百尺，披風盪雲接住了丁原。
丁原看著蘇真慢慢變得遙遠的臉龐，輕輕一笑低聲答道：「我也不曉得，可誰又在乎呢！我只知道，在蓬萊仙會上，我可以見著玉兒和雪兒！」
丁原彷佛渾然沒有察覺到自己的變化，神色悠然舒暢，舉手投足配合著呼吸身姿，說不出的完美自然，就如星辰運轉，日出月沒。
丁原提起一口真氣，回答道：「你錯了，天本無為，一切均是各人咎由自取。」
他腦海里彷佛剎那觸摸到某一絲靈感，豁然開朗，滴滴明悟湧上心頭。
就在古燦藉著蘇真面色揣摩局勢之際，戰團內爆發出一聲轟然巨響。六道耀眼劍華沖霄飛騰，宛如煙花一樣四散開來。丁原與鬼先生的身形雙雙拋飛而出，在分崩離析的光斕里跌宕浮沉。
他飛快轉念道：「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只要留著一條性命，總有復讎雪恥的那天！」
四大長老齊聲悶哼，不約而同飛跌出去，宛如斷線風箏在風嵐里起伏跌宕。
丁原沉聲道：「古大哥，麻煩你替我照料老怪物的遺體，我還得跟鬼先生最後算一筆總帳！」
丹鼎之中，雪兒飽受烈焰煎熬，明珠蒙塵；生死一發里，玉兒捨身救護，險些香消玉隕；屈箭南坐困樊籠，命懸一線；直至赤髯天尊元神出竅，自爆丹田。
鬼先生掩藏在斗篷下的目光對上丁原空澈的雙眼，竟發現對方的眼眸深處猶如浩瀚碧海，深邃到直教自己深深陷入，難以自拔。
猛地背後寒風
一蓬銀白光嵐升騰九霄，伏魔八寶共鳴如雷，六股劍魄竟從他體內勃然衝起，呈現扇狀護翼在背，炫亮半邊天空。
再看丁原，每迫近一步，氣勢就更盛一分，驚濤駭浪般的光嵐不停撲面衝擊，直撞得魑魅離魂竿光暈流離，不由自主的寸寸收縮。
鬼先生嘶聲狂笑，身上的肌膚漸漸開裂，滲出殷紅血絲。他卻全然不顧，森然注視丁原道：「天欲亡我，非戰之罪！」
他的雙目，緊緊鎖定鬼先生飄忽不定、千變萬化的身影，哪怕是細微到巔毫的一點動靜，也逃不過通明仙心，揚聲道：「蘇大叔，讓我來！」
丁原咽喉一熱，噴出道鮮紅血箭，滿腔的憤怒鬱悶隨之得到少許傾泄，胸口一舒，說不出的暢快。
好不容易困住了丁原，如今卻與蘇真聯手將自己逼上了死路，眼看南明離火陣也再難支撐，多年的心血，就在他的眼前一點一滴的化為烏有，怎不令人憤懣如狂？
經過近八十回合的交鋒，蘇真已然漸漸佔據上風，雙掌鬼神莫測牢牢困住了鬼先生，對於丁原的情形自然也是瞭然于胸。
丁原竟是呵呵笑出聲來，笑聲停歇處，他緩緩道：「你說得沒錯，可不管怎樣，我總算對玉兒、雪兒，還有屈兄和赤髯天尊有了一個交代。老鬼，你認命吧！」
五丈、四丈、三丈！
「老夫屢受恩情，而今用這條性命替你滅了四大長老，你我之間也算扯平了！」
或許，在他跟著自己闖入陣眼之時，心中已萌生殺身成仁之意，不懼一死也要償還自己。
說著，他突然微笑道：「只是，到那時候，應該將你算在正道還是魔道呢？」
他迴轉身形，拔出仙劍，任由對方鮮血自創
蘇真右手為丁原注入真氣護持心脈，沉聲道：「丁原，此戰過後，來年的蓬萊仙會，正魔兩道重排十大高手序列，也勢必會有你一席之地。」
丁原靜靜看著鬼先生身毀魂散，心底升起一縷莫名的空虛倦乏。就好像一場盛況空前的筵席，終於又到了曲終人散的時候。
那長老獃獃凝望丁原手中仙劍，嘴唇翕動道：「這、這不是翠霞派！」身軀仰天栽倒，朝著腳下無邊的光焰中墜落，轉瞬被漫天離火吞噬。
丁原怒罵道：「你說什麼混帳話，誰要你來扯平？」可惜赤髯天尊已聽不到他的話，雙目一翻氣絕身亡，唇角慘笑兀自未散。
雪原仙劍龍吟迴旋，匪夷所思的從肋側向後飛挑，宛如行雲流水了無痕迹，卻是奇峰迭起，石破天驚！
丁原也沒空搭理那四人是否死透，輕舒猿臂抱住赤髯天尊身軀，一股純厚真氣汨汨輸入，助他元神歸位。
大日都天翠微真氣洶湧澎湃流轉經脈丹田，源源不絕注入雪原仙劍。劍鏑激越，光寒九州，與主人的心意水乳交融，靈犀相契。
殺氣消融，都天伏魔大光明符悄然覺醒，無需意念傳遞，真元導流，磅礴鼓盪充盈全身。
當下他壓下諸般雜念凝聚心神，全力提升天貝伽藍神功，周身光焰繚繞百鬼夜嚎，分明就像一尊來自幽明地獄的羅剎。
這妙手偶得的一劍已脫出翠霞劍法桎梏，全是他心靈福至，參悟于電光石火之間。「噗」的一聲，劍鋒刺入那長老胸膛，一抹血花印染衣襟。
這種感悟玄之又玄，譬如縹緲仙境縱是心曠神怡，卻無一言可喻，無一畫可狀。他只覺得自己再一次與浩蕩天地、蒼莽乾坤融合成為一體，無分你我，無分時空。
丁原緊握雪原仙劍，快慰一笑道：「老鬼，你完蛋了！」
鬼先生終於按捺不住，低喝一聲，身形幻作一溜飛光，魑魅離魂竿崩雲劈岳狂舞起無數道虛實相
丁原微笑，出劍。
不論他生前曾經做過什麼，但此刻丁原心頭惟有一縷哀慟與惆悵。
鬼先生雙足一定，踩在熊熊烈焰之上，身形搖搖欲墜。
他暗自一凜，口中發出記厲嘯，視線艱難從丁原眼眸上挪開，胸口卻像被人打了一拳，窒息鬱積得難受。
鬼先生嘴唇一動，還想說些什麼，身上卻猛然噴出六道血泉，繼而砰然炸裂，化作漫漫血雨腥風，飄蕩在南明離火之中，漸淡漸滅。一代鬼仙門梟雄，昔日天陸魔道十大高手之一的鬼先生，就此命絕。而名噪一時的鬼仙門從此煙消雲散，就如從來不曾在世間有過一樣。
黃沙百戰穿金甲，不破樓蘭誓不還！
短短的工夫，在他心中顯得比百年更加漫長。古燦禁不住悄悄瞥了眼蘇真，只覺得他神色如常，悠閑自在的樣子，才略微鬆了口氣。要是丁原情形不妙，蘇真怎會像現在這樣穩坐釣魚台？
他哈哈一笑，身形微閃，翩若飛鴻，掠出十丈已脫出戰圈，背負雙手，氣定神閑，遙遙牽制鬼先生。要不是為成人之美，他已有十足把握能在百招過後，令敵仇俯首稱臣。
丁原深吸一口氣，調勻經脈中淤塞的氣血，低低道：「你說對了，但那又能如何？」他垂下頭，赤髯天尊的身軀已漸漸開始蛻化，現出八爪蜘蛛的原形。
赤髯天尊粗重喘息，嘴角不住嗆出殷紅鮮血，掙扎著扭頭盯著丁原道：「小子，別浪費工夫了。老夫自爆丹田，全身經脈盡斷，怎麼也活不了啦。
滔滔罡風蒸騰呼嘯，層層光瀾盤旋舞盪，一團濃烈氣血「轟」的衝上丁原腦海，但靈台中那絲清明始終不滅，將氣血慢慢滌盪，心頭驀然生出奇異的感覺。
古燦收起金鉤，雙手抱過赤髯天尊的屍身，道：「我明白，丁兄弟你放心，我一定會將洪兄的遺體完好無損帶出幽明山莊。」
丁原憤懣難平，
經歷翠霞山月余閉關，殫精竭慮突破瓶頸參悟出六道神劍，直到今夜連番血戰迭遇險境，丁原的體悟在不知不覺里漸漸升華，而只有讓他盡情盡興揮灑出最後一劍，才能使得這番參悟功德圓滿，了無缺憾。否則就譬如天籟之音，沒有了收尾的一記餘音繚繞，豈能盡善盡美。
他的眼前忽然恍恍惚惚的出現了雪兒嬌笑的玉容，然而，很快玉兒那雙黑靈靈清泉樣的眼睛，又在默默注視著自己。
「叮——」魑魅離魂竿尖銳嘯嗚，如泣如訴，煥放出妖艷光芒，一波一波散了開去，層層疊疊擴展向周圍虛空。
丁原睚眥欲裂，左手劍光連彈經天，「紫電」、「青風」、「烏雷」、「金霜」四束絢爛光華穿胸而過，飛濺滿天血雨。
丁原看鬼仙門四大長老惡狠狠撲了上來，左手微抬正欲施展六道神劍，不防赤髯天尊低吼一聲「咄！」頭頂紅光一閃現出元神。一隻碩大的八爪蜘蛛面目猙獰，身披流霞，紫擅杖倏忽幻變，騰起一團渾圓炫目的光瀾。
丁原點點頭，右手雪原仙劍輕吟，左手捏作劍訣，自漫漫紅雲中，徑直走向七星法壇的主陣台。
古燦的對手一瞧其他五大長老竟在瞬息間死得一個不剩，再也無心戀戰，窺到一線喘息之機，趕忙施展火遁之術，逸入雲層不見。
望著法壇上激斗正酣的鬼先生，一幕幕往事在丁原眼前紛至沓來，交替重現。
他似乎突然出離了憤怒，宛若那夜在思悟洞前無懼無悲，嘴角竟悠然縊起一縷淡然的笑意。好似在彈指里勘破了濤生雲滅、百年生死，回望見大羅仙山上鳥鳴花落，泉流石上。
然而事到如今，說什麼也不管用了。
自己月余來苦心籌劃，設置下天羅地網，只想一報鬼冢被毀之恨。孰知蘇芷玉沒來，卻惹來個更難對付的蘇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