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部曲 第一集 龍刃出鞘
第一章 聚賭
岩和尚暗灰色的眼睛拂過林熠，嘆了口氣，道：「有賭總比沒賭好，只是林小施主用什麼來換籌碼？」
林熠一怔，岩和尚贏了三人總共二十六根籌碼，加上自己手上的，要換取破劫丹已經足夠，南山老翁為何說還差得遠？
林熠笑得更苦道：「很好。可萬一我手氣太背，還不了怎麼辦？」
雲怒塵一揮手道：「還能如何？全被老夫挖出心來生吃下酒。這群飯桶，幾個人也看不好，整日要老夫操心，留著作甚？」
「骨碌」擲下骰子。
老巒疑道：「你以前沒賭過牌九？」
凌空一抓，吸過一捆籌碼，不多不少正是五十五根，其中沒有混入一根黑色籌碼。
下手的雲怒塵不耐煩道：「和尚嘮里嘮叨，定是抓了把好牌，故意裝模作樣想引人上鉤。」
雲怒塵瞪眼問道：「和尚，別以為你剃成禿頭就真能成佛，裝模作樣假慈悲什麼？」
南山老翁奇道：「岩和尚，有什麼不好了？」
「嘩啦」，這一次，拋出十根籌碼扔到面前地上。
老巒沉聲道：「我借你。」
岩和尚滿面堆笑道：「是，是，這點籌碼才剛夠換半顆破劫丹，仍需努力。」
岩和尚搖頭道：「可惜，可惜，太可惜……」
岩和尚搖頭道：「吃一塹長一智，林小施主氣勢正盛，老衲不跟也罷。」
岩和尚道：「老衲刻不出。」
見識過這些人亮出的寶貝，林熠原以為岩和尚在洗牌時也會露上一手。哪知他雙手毫無花巧，認認真真地將牌九洗過一遍，重新摞好，沒半點出格的舉動。
老巒道：「既然和尚這麼說，在下便不客氣了。」
岩和尚和老巒對視一眼，均自點點頭，說道：「就二十根，多一根也不成。」
他伸出三根手指頭，臉上現出一縷微笑。
林熠笑嘻嘻道：「反正這也不是在下的籌碼，輸光了又如何？」
雲怒塵道：「老夫先來打頭陣！」
南山老翁那雙原本閑淡無鋒的目中，猛然閃過兩簇深紫色的光芒，亮得讓人感到有什麼東西在自己的眼睛里炸開，禁不住要下意識地避過頭去。
岩和尚將牌九一摞摞取出長匣子，慢吞吞道：「規矩老衲就不必重複了。林公子是老巒帶來的人，老巒負責把必要的規矩說清楚就是，別讓年輕人不懂事無意犯錯，那就為難大家了。」
岩和尚拿出一卷牛皮冊子，道：「老衲最不貪心，再說換多了會觸怒佛祖。這卷手抄《般葉經》，不多不少三千三百六十一字，換三十三根籌碼如何？」
岩和尚手中的牌九「劈啪劈啪」輕輕脆響，足足過了一盞茶的時間，忽然嘆了口氣道：「老衲為了一本《般葉經》八八六十四天無休無眠，手中籌碼著實來之不易。這時放棄，心有不
岩和尚從匣底取出幾百根纖細的竹條籌碼，紅的多，黑的少，放在四人中間說道：「各位量力而為，各取所需吧。」
林熠想了想，認真回答道：「我都記不起上回輸是在幾歲的時候？想一想應該有很長時間了。」
老巒低聲向林熠道：「每次都由莊家先叫牌，下手的人可以決定是跟還是放棄。如果首輪就放棄，那便只輸一根。也可以繼續加碼，直到其他人全部退出，或者其中一家手頭籌碼用盡無法再加，就由最後叫牌的那一個人開牌。」
老巒提議道：「或者讓林公子暫且頂替山尊，和咱們玩上兩手打發時間如何？」
拿起五根籌碼，一根一根擺到身前。
扔下尚未擲出手的骰子，身形一晃掠出廟門。
林熠拋出骰子，將牌依次分發給眾人，也不看自己的牌面，就先自拋出了一根籌碼。
南山老翁道：「和尚在茶里放的那些好東西，老朽無福享用，謝過了。」
老巒道：「那有什麼，時間尚早，和尚你慢慢攢回來也就是了。」
南山老翁捲起畫軸，道：「林公子，咱們接著來。」
南山老翁道：「和尚辛苦了，老朽贊成。不知老巒和山尊（雲怒塵在九間堂的尊稱）怎麼說？」
交完籌碼，南山老翁這次拿出的是一尊三寸高的玉佛像，托在掌心道：「三十根。」
林熠看完牌面，照例不假思索把面前的籌碼加到十四根，南山老翁笑道：「林公子是想看看，老朽敢不敢把剩下的籌碼全部壓上，是不是？」
岩和尚也不用再開牌，垂眉合十向南山老翁一禮道：「多謝成全。」
南山老翁道：「現在有的只是『弱梅三弄』，『亂梅三弄』已被老朽丟到溪水中。」
岩和尚閉目半晌，才說道：「小施主氣勢凌人，想必握了一手好牌。老衲本該認輸退出才對，可又實在想知道小施主到底抓到多大的牌面，竟能如此胸有成竹。好吧，明知凶多吉少，也跟上一跟。」
「每件東西都可換十個籌碼，特別貴重的若另外三個人同意，也可以酌情增加。你今天來，可以旁觀，但絕對不能讓別人從你身上捕捉到任何與牌九有關的資訊，否則，即便龍頭在也很難保你不受苦頭。」
林熠將面前的籌碼加到十五根，從容自若道：「老伯，您可以開牌了。」
從懷裡又取出一支捲軸，精神一振道：「這是老朽昨日畫的《春溪花樹圖》，請諸位賞鑒。」
岩和尚繼續搖頭道：「難，難！尤其林小施主這一加入，老衲更是難上加難。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抓了一把籌碼塞到林熠手上問道：「十根怎麼樣？」
林熠道：「老伯當然也可以只追
老巒道：「那還廢話什麼？賭，輸了算我的，贏了算你的。」
所以贏得最多的雲怒塵沒有笑，反而突然發怒了。因為他右手食指上的寶石玉戒突地亮了起來，連續閃爍了六次才恢復沉寂。
南山老翁從袖口底下緩緩抽出一根花枝，道：「二十根。」
老巒道：「哪裡來的你別管，老南說五十根籌碼，你怎麼說？」
林熠苦笑道：「借用岩大師的一句話，那可是在下吃飯的傢伙。沒了它，肩膀上頂著的東西多少會有些不穩當。」
老巒問道：「山尊，事情怎麼樣？」
岩和尚不以為忤微笑道：「老衲是說，生吃太可惜，多加幾道工序才更有味道。」
岩和尚也勸道：「老衲這裡有好茶，咱們喝茶等他就是。」
他只掃了一眼，就把牌關上，撿起五根籌碼拋了出去，說道：「這局手氣不妙，就當送點見面禮吧。」
眾人等他將破劫丹納入瓷瓶，擺到正中，岩和尚才道：「好，現在開始洗牌。」
林熠打開牌看了一眼，隨即把手上剩餘的籌碼全部壓出。
南山老翁輕輕把牌放回地上，道：「老朽輸了。」
抬手將面前的籌碼全部推出，問道：「老巒，你跟不跟？」
雲怒塵道：「龜兒子才反對。我還嫌老南報的太少呢！」
接下來幾局雲怒塵手氣漸旺，面前的籌碼不住增加，其中有一半多都來自岩和尚的貢獻。他不僅輸光了第一局賺進的所有籌碼，早先換取的也只剩下不到十根。
林熠道：「老伯每日品茶栽花，恬退淡然已入無欲之境。這牌九，本就不該賭的。」
雲怒塵道：「老巒，你總是最後一個獻寶，快把東西亮出來吧？」
但林熠還是乖乖應道：「我知道了。」
只是牌局沒有結束，任何事情便都有可能發生。
話音一落，雲怒塵怒氣未消，三步並兩步闖了進來。
這四個人無論是說話、眼神、動作，下注的大小乃至用來交換籌碼的寶物，其實都暗藏深意。欲獲勝機，講究的是如何從這麼多的資訊中，捕捉到其中的真實資訊。
原來，四人最先換到手的籌碼不能做交換之用，必須用後面贏到手的籌碼才可以。
五局賭罷，天色漸晚。拔得頭籌的人，後來的運氣似乎都不會太好，岩和尚接下來連輸四陣。雲怒塵和南山老翁各贏一場，老巒不聲不響賺得最多。但誰也沒有交換籌碼，似乎每個人都志在破劫丹。
難道老巒拉自己到這兒來，只是為了旁觀？那跟廟裡的泥胎有什麼區別？未免太無聊了點。
雲怒塵苦笑道：「還是這老傢伙最會做生意，早知道我也去剪花枝換籌碼
岩和尚跟出了五根，說道：「老衲牌好，加多一些。」
林熠凝目打量，想知道為何這尊玉佛像的價值，居然能三倍于雲怒塵的九轉銷魂囊。很快，他就明白了。這尊玉佛像圓潤勻稱，不論從哪一個角度看過去，都無法找到任何斧鑿刀刻的痕迹。
南山老翁嘆氣道：「前後兩局，都押上全部籌碼，結果都是一個輸字。看來，今天實在不是老朽賭牌的日子。」
南山老翁悠悠道：「『辟情戒』連閃六下，忘憂崖麻煩不小，一時半會兒小雲是回不來了。老朽不如先回龍園把水缸挑滿，咱們稍後再見。」
南山老翁一聲不吭，加足十根籌碼。
老巒問道：「老南，你雕成這尊玉佛像，用了多久工夫？」
岩和尚搖搖頭道：「不好，不好！」
老巒拾起骰子，道：「這一輪我的籌碼最多，先做一回莊家。」
老巒冷冷道：「你到底會不會玩？既然你頂的是山尊的缺，當然該你坐莊。」
接下來仍是林熠坐莊，他仍然不看牌面先扔出一根籌碼。一圈下來，岩和尚又將籌碼加到了十根。
南山老翁扔出一根表示退出。
岩和尚拿起骰子，道：「這一局，輪到老衲坐莊。」
南山老翁低低說道：「用五十枚籌碼換，也是少的。」
岩和尚抬頭，望向南山老翁的眼睛。兩人無言對視良久，岩和尚才道：「跟！」
但不管如何，既然是賭博，除了智慧與膽量，當然少不了一點手氣與牌運。
老巒看了看自己手中的牌面，也扔下一根籌碼道：「和尚，該你了。」
他牌九匣子一開，說話的語氣立刻全都變了，老巒點頭道：「這個自然。」
徐徐將十根籌碼推出。
老巒幾乎在岩和尚籌碼落地的同時，也緊跟著拋出十根。
從袖口裡摸出一團色彩斑斕的東西拋在籌碼上，說道：「這是『九轉銷魂囊』，換十根紅籌。」
南山老翁徐徐將牌推出，望向林熠問道：「你怎麼知道老朽的牌面只有兩點？」
「每每握住好牌多半會示之以弱，誘人上鉤，相反等到哪回牌面不佳時，卻會一再加註好嚇退別人，死中求生。第一局，岩大師便是這麼贏的。」
老巒再問道：「輸贏如何？」
林熠站起身，道：「既然如此，好！」
岩和尚深深向林熠一瞥，問道：「小施主不怕輸光了么？」
林熠看到老巒開牌，不大不小是個七點。
雲怒塵怒哼道：「幾個不長眼的蠢貨，趁老夫不在居然想跑，老夫當場宰了三個，其餘幾個全扔下『燭魂淵』了。」
岩和尚眯縫著眼贊道：「好個『弱』字，這一字之差，雲泥之別。南老施主，恭喜你已悟出『存弱御強』的妙諦，若能再進一步則來日抗禦天劫，絕非難事。」
眾人不約而同停下牌局，老巒道：「山尊，你要不要先回去處理一下？我們等你。」
岩和尚搖頭道：「善哉，善哉，好亦是壞，壞亦是好。牌無好壞，能贏就好。」
林熠微笑道：「岩大師，有位朋友曾對在下說過，很多時候好奇心會殺死人。」
老巒道：「如果破劫丹能值五十五根籌碼，這幅《春溪花樹圖》也值這個數。」
兩人均一點頭，岩和尚連聲頌道：「善哉，善哉，多謝成全。」
輕輕一擲骰子，而後依次把牌送到各人面前。
雲怒塵放下玉佛像，問道：「和尚，這一局你是贏家，可要選寶？」
收起籌碼。
南山老翁也嘆了口氣道：「林公子，我要是你，若不把這些籌碼全部輸光，簡直是太對不起老巒。」
老巒注視片刻，問道：「老南，你是將最新參悟出的『亂梅三弄』，融入畫中了吧？」
岩和尚呵呵笑道：「今晚忘憂崖守值的幾個廢物，你又如何料理了？」
但他沒法笑出來，因為匣子打開時，場內四個人收起了所有嘻笑散漫的神態，變得凝重專註，彷彿即將進行的對決關乎生死。
雲怒塵閉著眼睛，哼道：「岩和尚，留點家當等下局翻本吧。」
說時，雲怒塵已然道：「岩和尚話一多，老夫的籌碼就開始哆嗦，這局不跟也罷。」
南山老翁道：「所以，你故意給我留了追加一根籌碼的餘地。如果老朽只跟到十四根而不再追加，你反而會放棄？」
走到雲怒塵留下的空位盤腿坐下，抓起骰子問道：「這一局該誰坐莊？」
南山老翁回答道：「半個時辰，不到。」
雲怒塵久久凝視著老巒手心裏那顆丹丸移不開目光，讚歎道：「好傢夥，你從哪裡弄來的這個寶貝？有了它，何懼挨不過天劫？」
打開牌面，赫然是一副至尊寶。
南山老翁道：「今晚開出了二副至尊寶。上一副，是小雲坐在這個位置上抓到的。」
到了半夜時分，岩和尚終於連贏兩局，挽回些許的損失，正要擲出骰子，忽然笑道：「山尊回來了，不過他的心情可不怎麼好。」
轉臉向林熠道：「每隔三年，我們這些無所事事的老傢伙，便會揀一天聚在和尚廟裡碰碰各自的運氣。賭注是近三年收穫的心法絕學、仙器魔兵和靈符仙丹等。
老巒默不作聲，打開手心裏的黑色小瓷瓶，倒出一枚四四方方的紫色丹丸，環顧另外三個人，問道：「你們說我該換多少？」
林熠想笑，老巒果然帶自己來了一個有趣的地方。
岩和尚雙手拿著牌九，不停翻來倒去發出「劈啪」脆響，嘴裏喃喃有詞，不知在念什麼經。沉吟片刻才道：「阿彌陀佛，巒施主財大氣粗，出手不凡。老衲跟也不是，不跟也不是。佛說……
老巒阻止道：「老南，咱們幾個好不容易聚上一回，你何必急著要走？」
扔出一根籌碼，逕自閉目養神。
雲怒塵接過玉佛像讚歎道：「難怪通體一氣呵成，不留絲毫凝滯停頓的跡象。岩和尚，你們佛門說的『頓悟靈山』不過如此而已吧？」
南山老翁看著林熠道：「這個主意不錯。岩和尚，你的意思呢？」
南山老翁擺手道：「天劫還遠，先說眼前。這幅畫，能換多少？」
雲怒塵恨恨道：「一幫飯桶，老夫就不能離開一會兒。龜兒子的，我去瞧瞧，到底是哪個王八羔子吃了熊心豹子膽，又在惹事。這回，看老子怎麼剝他的皮！」
南山老翁收起三十根籌碼，說道：「他不會，想換破劫丹，他手裡籌碼還差得遠。」
岩和尚道：「阿彌陀佛，出家人最公道，五十五根籌碼，貨真價實。」
老巒道：「我退出。」
岩和尚搖頭道：「老衲一直以為至少在無涯山莊里，再不會有人比老衲還慷慨大方，樂善好施，今日方知，原來是大錯特錯。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很快，岩和尚摟著一個黑色的長匣子回到原位坐下。打開一看，裏面整整齊齊、滿滿當當擺放的，居然是一副普通到家的牌九。
撿起中間堆積的一把籌碼，交給南山老翁。
南山老翁道：「可是老朽不相信，林公子還能再開出一副至尊寶來。」
林熠老實道：「我沒認字的時候，就已經認識牌九的花色大小了。」
林熠搖頭道：「我原本並不知道。但在老伯追加到十五根籌碼時，就等於在告訴我，你的牌面絕不會大。因為在下適才旁觀時發現，老伯似乎對欲擒故縱的手法情有獨鍾。
老巒搖頭道：「岩和尚，你跟不跟？」
「破劫丹？」
接下來岩和尚等人漸漸熟悉了林熠的出手風格，他也不再有那麼好的運氣，只維持了個小贏不輸的局面。老巒不動聲色，手裡籌碼迅速增加，岩和尚與南山老翁則不斷地往外掏東西。
南山老翁道：「林公子何必客氣。你那柄軟劍在老朽眼裡，至少也值這個數。」
「啪」地捲軸打開，一幅水墨畫卷撲面而來，帶著一股飄逸忘塵的氣息，讓人心頭一靜，神思遙馳。
林熠坦然道：「是，因為在下的牌面其實也很小。好在老巒和岩大師都被老伯的氣勢壓倒，主動退出。否則，贏家該是他們兩人中的一位。」
岩和尚一指畫卷，道：「老衲粗粗算了算，要想把破劫丹和這幅《春溪花樹圖》一併收入囊中，需要一百一十根籌碼。可數來數去，老衲手頭只剩下九根籌碼，豈不是大大的不好？」
林熠搖頭道：「在下身上沒什麼值錢的寶貝。」
南山老翁目光落到破劫丹上，苦澀一笑道：「無欲則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