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誓》第一部 第四集 瀚海日出

第一章 長街夜送

第一部 第四集 瀚海日出

第一章 長街夜送

但現在,這位戰無不勝的大將軍,竟然不著邊際地和自己閑聊起大漠和草原的景緻!
雙方如有默契,誰都沒有再提及霍去病脫逃的問題。政務交代完畢后,霍去病送李敢離開御書房。
霍去病回答道:「如果你有興趣,現在就可以大模大樣出去,盡情享受你倚紅偎綠的詩酒人生。」
只是這位舅舅也太不英俊太不威武了,所有的傳聞在親眼見他的那一刻彷彿都化為謠言,根本不可能與這樣一個人有關。
衛青笑了笑道:「這說明臧兄對槍法的悟性遠勝常人,只要繼續刻苦練習,必定能夠取得一番成就。」
衛青站定,有點哭笑不得的道:「你用槍戳我,我能不閃嗎?」
衛青皺了皺眉,嘆道:「討教就不必了,我歡迎你來找我喝茶。」
「衛青!」
而自己呢——能否成為躍居萬物之上的無垠蒼穹?他的心在沸騰。
霍去病彬彬有禮地一欠身道:「李校尉走好。」
厲虹如一噘紅唇,哼道:「不過就是借我玩兩天嘛,那麼計較幹什麼?」
衛青縮身收腹,槍尖從胸前劃過,僅隔一線就挑破他的衣衫。
方才衛青與臧天放的一戰仍舊曆歷在目。帶給他震撼與驚異的,不僅是衛青驚人的實力,更是那種能夠不戰而屈人之兵的胸襟氣度。
於是這樁買賣飛快的成交,有從梅庄帶出的金銀細軟、珠寶古玩,厲虹如付錢時候的那種爽快勁,直叫賣房的人心中懊悔不已。
奇鳳雨道:「看來至少我們不必繼續住客棧了,可以準備在長安找個固定住處。」
一群人說說笑笑回到霍去病的客房裡。奇鳳雨問道:「小霍,剛才在客棧門外送你回來的那人是誰?」
在她身後是表情激動的高凡和魯鵬,唯有奇鳳雨安靜地站在客房門口,但眼神里也滿是欣慰之意。
用過晚飯,幾個人又是興奮又是疲憊地各自回屋休息。霍去病叫住厲虹如,道:「厲大小姐,有些東西是否可以物歸原主?」
「衛大將軍哪裡的話,能為您效勞,是屬下們的福分!何況咱們也沒幫上什麼忙。」
「好傢夥,你一進宮就救了皇后!」高凡擊掌驚嘆道:「難怪外頭亂了一整天。」
這樣的人若非滿腔赤誠的英雄,便肯定是精於偽裝的大奸大惡之徒。
因為街坊傳聞,這座宅院鬧鬼。
魯鵬道:「我在長安租的那棟小院還在,可以搬到那兒去。」
衛子夫的面容不斷在他眼前浮現,並非因為她的美麗,而是因為自己內心深處被觸動的傷。
一名魁梧的大漢催動風馭,徐徐朝街心飄落,手裡舉著明晃晃的長槍擋住去路,威風凜凜地叫道:「俺是膠州臧天放,找你多日,今晚總算逮著了機會!」
「館陶公主心懷恨意,恰巧這時候劉徹的母親主動登門求親。館陶公主便當著先帝的面問劉徹,是否願意娶阿嬌為妻。
「太好了!」厲虹如歡呼雀躍:「我要親自去選,老魯小高的眼光實在太差了。」
衛青愣了愣,似乎在努力回憶自己什麼時候與一個叫臧天放的膠州人有過交往。到最後,他無奈的放棄了努力,抱歉道:「對不起,我實在記不得在哪裡見過你。有什麼事么?」
和衛青作別後,霍去病推開客棧虛掩的大門。
霍去病道:「明天你們先去找公孫敖辦點手續,然後就去選一處幽靜寬大的宅子。門外的那些藥材立刻賤價處理掉,免得給找茬的人留下為官行商的把柄。」
「看,這才是老江湖。」霍去病道:「對出現在周圍的陌生人,任何時候都絕對不放鬆警惕。」
「宅子的事,有你們四個人操心就已足夠,幹嘛拽上我?」霍去病抗議道:「我只要有個睡覺的地方,能躺就行。」
衛青彎下腰去,用手一托臧天放的靴子,將他的長槍拾起道:「臧兄,你已經很厲害了。」
臧天放暗叫可惜,奮力猛攻,一槍快似一槍,可始終相差毫釐。
「撲通!」又十幾個回合后,臧天放已是腳步錯亂,眼前發花,一屁股坐倒在地。
李敢的劍眉聳動了一下。霍去病幾乎可以感應到對方此刻心中的鬱悶和憤怒,偏偏還火上澆油道:「李兄是否記得,在壽春時我曾說過,回到長安后我要回請你。不知李兄哪天有空,且容我親自登門相邀。」
厲虹如可不管霍去病怎麼想怎麼說,照樣連拉帶拽地把他拖到了一座大宅前。
站在街邊手牽坐騎的,是一名三十余歲的男子。相貌看似平平,圓圓的臉龐上含著一抹讓人情不自禁生出好感的慵懶微笑。一身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袍服,一點兒都顯露不出他所擁有的滔天權勢。
「快,我帶你去看個好地方。」厲虹如興奮地拉著霍去病上馬:「老魯、小高和鳳姨都在那兒,就等著你去拍板了。」
臧天放道:「今天由不得你做主,打也得打,不打也得打,看槍!」
都說外甥像舅舅,誰說不是呢?
衛青無奈地笑著,在方寸之間閃展騰挪,而左手還一直牽在坐騎的馬韁之上!
「你說的是真話?」臧天放半信半疑地望著衛青。
「果然好眼力,不愧是大將軍!」臧天放渾然不覺,長槍橫掃道:「正好十年!」
高凡忽然一笑,說道:「其實我現在最想的,是欣賞李敢的表情。」
奇鳳雨解釋道:「劉徹還是皇子的時候,先帝並不喜歡他。那時候最受寵愛的是栗妃,她的兒子劉榮被先帝立為皇儲。先帝的姐姐館陶公主想巴結栗妃,便打算把自己的女兒嫁給劉榮做妃子。哪知道被栗妃一口回絕。
「衛大將軍?是他送你回來的?你吹牛!」厲虹如瞪圓了眼睛,在她的心目中,父親畢生敬仰的衛青無疑是神,是英雄。
衛青往旁邊讓了一讓,說道:「臧兄,你的槍法不錯,怕有十年以上的浸淫吧?」
霍去病滿臉是笑,露出兩排潔白整齊的牙齒:「為什麼每次你說謊的時候,臉上的表情就像一個笨孩子,明明嘴裏含著糖,卻不肯承認?」
「是衛青。」霍去病老實交代道。
他敢肯定,如果日後需要臧天放把腦袋割下來送到衛青手上,這個膠州大漢也一定會毫不含糊地照做。
「哼,要不她怎麼是鳳姨呢。」厲虹如不屑地朝霍去病皺了皺小鼻子,道:「說,這一天一夜你又勾引上了哪個不三不四的女人?」
圍觀的禁衛軍哄堂大笑,可他們熟知衛青的脾氣,也沒誰敢出言譏諷。
等忙活完了,天色漸黑,眾人回返客棧,預備著明天就搬進新居。
「金屋藏嬌是什麼玩意兒?」骷髏頭冒出來好奇地問道。
高凡對這位與父親同輩分的鳳姨多少有些敬畏,瞪了一眼霍去病道:「不去,不去,當然最好不去。」
「不要打擊一大片好不好?」高凡立刻不滿道:「我可是很重情義的一個人。」
「小霍!」沒等他邁進第二道門,厲虹如便如一隻百靈鳥般飛了出來。
到了下午,霍去病交差出宮,立刻被守在外面的厲虹如逮個正著。
二十多個回合過去,臧天放猛地一收長槍,氣道:「你閃來閃去,晃得俺眼睛都花了,這算什麼?」
如果說天子是衛青口中的大漠,那他本人便是深不可測的浩瀚大海。
「鬧鬼才有趣,這樣往後我們每晚都可以玩捉鬼遊戲了。」厲虹如滿心憧憬道。
「唰!」槍走一溜白光,刺向衛青小腹。雖然功夫不錯,但別說霍去病,就是魯鵬、高凡,也可以在舉手抬足間把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傢伙擺平。
「你?」厲虹如和魯鵬不約而同齊翻白眼:「聽了這話蛤蟆都會笑。」
高凡紅著臉轉開話題道:「小霍,這麼說你已是侍中大人,明天就要入朝當班。那咱們也不必喬裝改扮,躲躲藏藏了?」
霍去病從沉思中醒來,側目望去,情不自禁地心中一震。
「當大漠賜予你美麗風景的時候,千萬不要忘乎所以;而當它電閃雷鳴、暴雨傾盆時,也要明白這是一種更加珍貴的甘露恩賜,讓你不會在乾涸的沙漠里感到饑渴。」
公孫敖一驚。早領教過這年輕人的言辭犀利、鋒芒畢露,但沒想到他尚未走出皇宮,居然就開始編派起天子的任命來了。
而這點,卻是正中厲虹如下懷。一方面固然是房價便宜,更重要的卻是——
「也是,你說得對。」衛青自嘲地笑笑,陪著霍去病徐徐前行:「看,長安的夜色多美,但我更喜歡明月照耀下一望無垠的大漠與草原,在那裡可以讓人忘卻所有的紛紛擾擾,你說是不是?」
「焦頭爛額啊!」公孫敖拍拍腦門,好像那兒真的被燒焦了一樣,「回去還得趕緊傳書李敢,你小子真會添亂。」
臧天放頓時信了,咧開嘴傻笑道:「有衛大將軍這句話,俺便再苦練十年。等到槍法大有長進后,再來向您討教。」
這個男子明明擁有世人難以企及的權勢和背景,只要一句話就能讓地上的草芥轉瞬成為天上的新星,但他卻寧可花心思陪自己走在這漫漫長街上,娓娓閑談。
衛青將長槍塞回臧天放手中,溫言道:「別灰心,打匈奴和打我是兩回事。朝廷正在招攬像臧兄這樣的英雄豪傑,你不如投軍報效國家。將來殺敵立功,照樣能得封萬戶侯,揚名天下。」
「霍兄,恭喜你了。」李敢的神情里看不出絲毫嫉妒和仇恨,一邊大步走著,一邊說道:「原來你是陛下派出的繡衣使者。小弟先前還納悶,以霍兄的雄才怎能甘居淮南王帳下?前些天咱們的誤會多多,小弟得罪之處,希望霍兄不要介意。」
臧天放愣了一下,猛然大吼一聲,槍影如暴風驟雨又攻了上來。
眾禁衛向衛青施禮告退,臨走前都忍不住又看了霍去病一眼。他們還沒有意識到,這個冷臉站在衛大將軍身邊的年輕人,不久之後,將成為滌盪大漠、闢土萬里的又一大漢擎天柱石。
可惜這點願望高凡是無法達成了。這日朝會後,劉徹在御書房接見了回京繳旨的李敢。
奇鳳雨淡淡地道:「小凡,有些地方最好不要去。」
臧天放滿臉血紅猶如醉酒,終於明白自己和對方的差距天高地遠,他將長槍往地上一丟,便要狠狠踩下去,嘴裏罵道:「練了十年的槍,有什麼用,有什麼用!」
不會吧?衛青頭皮開始發麻,類似的事情時常發生,害得他只能盡量避免在公眾場合露面,可臧天放今晚還是把他給逮著了。
突然,街邊的屋頂上有人大吼,打破了兩人間奇異的交流。
無需任何自我介紹,霍去病已認出了他。
正自出神時,忽然聽到街邊有人輕聲喚道:「霍公子!」
她伸手入袖一陣摸索,突然哭喪著臉道:「糟糕,東西沒了!」
霍去病用最誠懇的語氣回答說:「我怎麼會介意呢?假如不是李兄鼎力相助,霍某豈能因禍得福,入值御書房。」
「衛大將軍。」霍去病停下腳步,冷漠的表情似乎在說,此刻的他既無心也無意與大將軍結交。
「我們一起走走好么?」衛青牽著馬走過來,像是在與一個朋友攀談。但其實他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手掌大漢百萬精銳的軍中戰神。
「大漢第一高手?」衛青苦笑一聲:「如果比喝茶,或許我還有這份自信,出手決鬥,我甘認倒數第一,這樣總成了吧?」
「你以為我很高興他送我回客棧?」霍去病鼻子里一哼,隱去一些敏感細節后,將從昨晚到今晚發生的故事簡單說了。
他甚至會不著痕迹地淹沒在人群中,就像融入大海中的一滴水珠。
「其實我剛才推測臧兄練槍的年頭時,已經出了差錯。我本以為以臧兄今日的火候,至少需要十幾年的苦練。哪知你才練了十年。」
李敢好似轉眼就忘記了自己剛剛說過的話,還禮道:「霍兄不送!」
霍去病見狀凜然。衛青的避讓簡潔隨意,看不出是何種身法,但這看似漫不經心的一側身,氣機牽引之下已將對手的槍勢完全引開,絕不至於在打鬥中誤傷到近在咫尺的自己。
這時候巡夜的禁衛軍聞聲趕到,等看清楚場中打鬥的兩個人,便習以為常地自動將四周一圍,也不上前打擾。
「行走在沙漠上的旅人,需要對這裏的主人懷有一顆敬畏而警醒的心,永遠記得它是不可征服的。
衛青見到他,理當表示感激之情,否則根本不必露面。
他在宮門前上馬,與霍去病拱手作別,徑自返回自己的府邸。
霍去病「嘿」了聲道:「陪天子讀書,還真是無聊。」
「所以說男人啊,沒一個可信的。」厲虹如的話似乎意有所指。
「那個廢后就是阿嬌吧?」奇鳳雨道:「『金屋藏嬌』的故事曾經也傳為美談,沒想到結局卻是這樣凄涼。」
「我來處理。」公孫敖簡短地回道:「提醒你一聲,明早開始到御書房當差,必須準時。」
原來是渾人一個。霍去病冷眼看著衛青,暗自猜測他會如何料理眼前的莽漢。
「是個真性情的好漢啊!」衛青目送臧天放,欣慰而笑道:「諸位禁衛兄弟,我又給你們添麻煩了。」
冷不丁骷髏頭插嘴道:「偶爾感覺不太好的時候,去去也無妨。」
「忘了告訴公孫將軍,我已經給李校尉送過信了。」他遙望夜空,又道:「不過另有一件事需要麻煩公孫將軍,我的幾個朋友似乎都不是很懂朝廷的規矩,離開長安時忘記向上司告假了。」
「對啊。」臧天放眼睛一亮,道:「為啥您說的話總那麼有道理,又能讓老……臧俺聽著十分受用呢?不說了,衛大將軍,俺這就從軍去!」扛起長槍,大步流星地自顧穿過禁衛軍的包圍走了。
「大將軍日理萬機,怎麼有空陪我這無名小卒逛街?」
直到入夜,霍去病和公孫敖方才退出皇宮。
禁衛們紛紛幫腔道:「衛大將軍言行如一,朝野共知,怎麼可能會騙你一個人呢?」
衛青伸手拉起臧天放,幫他拍了拍衣衫上的塵土。
「很快你就會記住臧某了。」臧天放威武地一揮長槍,喝道:「俺要向你挑戰!」
但如果你仔細審視,便會驚訝地發現那份隱藏在平凡之下的與眾不同。
李敢腳步一滯,冷笑著將嗓音壓到極低,說道:「霍去病,我一定要親手殺了你!」
「要去你自己去!」高凡不由為之氣結。
霍去病一笑。這不是他第一次在皇宮內行走,但沒有哪一次能像今天這樣堂而皇之、不避行跡地與權傾當朝的郎中令公孫敖並肩而行。
他無奈地嘆了口氣,問道:「不打行不行?咱們可以找個地方坐下來,喝茶聊天。」
衛青好像並不在意身邊的人是否在用心傾聽,信步道:「我曾來往大漠多次,它的景象恢宏廣闊,深遠多姿。寧靜時,風吹沙流,玉華如洗;激蕩時雷霆萬鈞風雲變色……
「還是改天吧。」公孫敖笑道:「回府後還有一大堆事情要處理,我先告辭。」
這裏原本住的是一名御史,後來不知怎的屋子就空了出來,雖然一直要價低廉,卻乏人問津。
「那地方太小了,大家住在一起多熱鬧。」厲虹如建議說。
遺憾的是,即便是慣於逢場作戲的他,也沒能從衛青的神態言語里找到任何做戲的成分。
霍去病安步當車,沿著大街向昨晚借住的客棧方向行去。
「那時候劉徹尚在年幼,卻回答說:『若得阿嬌作婦,當作金屋貯之』。於是這門親事就成了,後來館陶公主與劉徹的母親連手,終究扳倒了栗妃母子,讓劉徹穩穩坐上了太子寶座。」
霍去病感到愕然了。正常情況下,自己救了皇後衛子夫的性命,等於保全住衛家日後的榮華富貴。
臧天放氣餒道:「大將軍,您別安慰俺,俺現在知道自個的分量。」
霍去病聽懂了,也明白衛青是在用另一種特殊方式,在委婉地表達對自己的謝意。
「不行!」臧天放斬釘截鐵地拒絕:「人人都說你是大漢第一高手,老子不服,偏要領教領教。打敗了你,俺就是第一高手了!」
「那是因為大將軍已有今日的成就和地位,才會這麼說。」霍去病按捺詫異,冷冷回答。
兩人走在天街上,周圍寒風吹拂,萬籟俱寂,滿天的繁星和宮中輝煌的燈火連成一片。有誰曾想到,這裏剛剛才經歷過一場血雨腥風的清洗。
臧天放似又想到什麼,臉上一悲道:「完了完了,俺原先指望著擊敗您,能名揚天下得到天子賞識,拜將封侯統領著千軍萬馬去打匈奴。這一下,全泡湯了。」
衛青就像完全沒聽出霍去病口吻里隱含的敵意,微微一笑說:「我是個閑人,除了統兵打仗什麼也不會。但偏偏我最不喜歡做的,就是這個。」
霍去病又道:「公孫將軍,我還欠你一桌酒,這可是陛下親口下達的旨意。忙了一天咱們連午飯都沒吃,不如找個地方我請你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