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劍驚仙》首部曲 第二集 天下小卒

第九章 見色聞聲世本常,一重雪上一重霜

首部曲 第二集 天下小卒

第九章 見色聞聲世本常,一重雪上一重霜

他費力地抓住一根探向碧潭中的枯枝,深吸一口氣慢慢地爬上了岸。
西門望嘿嘿笑道:「常言道打狗看主人,你可曉得這小和尚的爺爺是誰?」
黑衫人身手不弱,扭頭躲過,勃然怒道:「小賊禿,我讓你囂張!」舉起蒲扇般大的巴掌就往楊恆面頰上狠狠搧去。
臨走時,西門望用手指著楊恆道:「小和尚,中午我會設法送些吃的和草藥來給你。你可千萬別打回正陽山莊的主意,就你現在這模樣,沒等靠近祝融峰,就會被逮住,所以,還是老老實實待在這兒養傷吧!」
楊恆不動聲色,將一支九絕梭順著袖口悄悄滑落到右手,只等這魔頭走到近前,趁其不備先扎他個透心涼。
紫袍老者冷冷道:「沒用的。我說了兩個時辰便是兩個時辰,一刻不能早,一刻也不會晚!」
剛要提氣騰身,突聽背後有個蒼老雄勁的聲音嘿然道:「你就打算這樣回去送死,看似生了一張聰明臉孔,誰知長了副笨肚腸。」
楊恆聞言,心底驀地升起一種很荒謬甚至屈辱的感覺。
昨夜受審時,楊恆幾乎見到了所有排教首腦和受邀而來的各家高手,故此已猜到對方應非蘇醒羽一夥的。但自己藏在這山洞中整整一日,這紫袍老者又是如何隱身而令自己一無所覺的?
她歇了口氣,又道:「這幾十年來,魔教韜光養晦元氣漸復,虎踞中原窺覷四方,恐怕咱們的太平日子又要到頭啦。」
楊恆哦了聲,道:「敢情你們怕滅照魔宮,所以不得不聽命于蘇醒羽。」
「你去哪兒?」紫袍老者微帶輕蔑冷笑道:「西門望有時做起事來顛三倒四不知所謂,可見事倒不胡塗。我要是你,就該定下神來想想怎麼解祝融劍派之危?」
紫袍老者不動聲色道:「小子,我若是你,就省點力氣,也好留著上陣廝殺。」
西門夫人回答道:「那些被無量天照找上的仙林高手,輕的損失數十年真元,重的便像盛天河那樣魂飛魄散一命嗚呼。每回無量天照來襲,正魔兩道總有三四成的高手要遭殃,躲也躲不過去。」
楊恆拋開顧慮沉聲道:「那好,咱們走!」
楊恆愣道:「那要等到什麼時候?」
他正為此事恨惱,卻聽楊恆哪壺不開提哪壺,焉能忍耐得住,陰冷一笑道:「小野種,稍後我看你還能笑得出!」
楊恆大叫一聲立時疼昏了過去,邛崍山君舉掌便欲結果了他的性命。可手掌剛要擊落,猛一轉念道:「蘇醒羽正為攻打祝融峰的事犯愁,我不如將這小子帶回去嚴加拷問,也好摸清正陽山莊里的情形!」
他雙手撐地,費勁地抬起頭,先是看到了一雙從道袍下擺底部露出的黑色靴子,然後便瞧見蘇醒羽高坐在主位上,慢條斯理地輕揮羽扇,冷冷望著自己。
西門望奇道:「傻小子,你現在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還操這些閑心幹嘛?」
楊恆點點頭,將端木遠的事說了。東門顰道:「嗯,咱們回去后幫你留心問問。」
楊恆痛得全身顫慄,咬著牙罵道:「少臭美了,你和蘇醒羽不過是一丘之貉!」
想到這裏他改變了主意,將楊恆幾處大穴封住往腋下一夾,徑直往後山而去。
楊恆也不曉得他從哪兒學來滿肚子的諺語常言,偏還用得不倫不類,見西門夫人兀自在旁誠懇地點頭附和,忍住笑道:「此地不宜久留!」
西門夫人道:「其實垂涎太昊鼓的又何止滅照魔宮?仙林四柱,五大劍派,誰不望著這寶貝流口水?只是要麼礙於名門正派的面子,要麼自忖實力不夠,奪來了反令自己成為眾矢之的,才沒出手硬奪而已。」
楊恆急道:「那怎麼成,你放我下來,我得回正陽山莊!」
三人出了佛寺,卻朝著與祝融峰相反的方向御風行去。楊恆疑惑道:「老爺子,你要帶我去哪裡?」
於是他笑吟吟道:「承蒙蘇教主記掛,明燈大師今早起來一口氣吃了三隻燒雞五斤醬牛肉,說要養足精神等您今夜再去拜訪。」
前方的道路越來越黑,層層雲氣擋住了今夜的月光,遠望祝融已不見峰上的點點燈火。
楊恆腦筋一轉,當即醒悟到蘇醒羽是要拐彎抹角打探祝融劍派的虛實,卻將自己誤作了明燈大師的弟子。他本想一句硬頂回去,忽又想道:「我何不胡說八道一番,讓這老魔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更不敢輕易向正陽山莊發動進攻。」
西門夫人瞧了眼丈夫,才低聲道:「咱們的寶貝乖乖女兒落在了大魔尊的手裡。好漢不吃眼前虧,只好相幫蘇醒羽攻打祝融劍派。」
中午過後,西門夫人果然如約而至,為楊恆換過了傷葯。楊恆問起祝融峰的情形,西門夫人始終不肯多說,只道蘇醒羽已下了死令,今夜將驅使五百葯偶攻山,不計一切代價,勢必踏平正陽山莊。
一剎那廳里鴉雀無聲,連蘇醒羽的面色都不由自主地微微一變。
西門望也道:「俗話說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你放心,我拼了老命也會把嚴崇山救出來。你就安心養傷,回山後自能見到他。」
「它不是人,而是幾十年或上百年便降臨一次的大劫難!誰也算不准它何時會來,但總弄得人間瘟疫橫行天災頻頻,我們這些仙林中人也惟有自求多福。」
楊恆心下早拿定了主意,也不與西門望夫婦饒舌,轉開話題道:「老爺子,你們有沒有在蘇醒羽那兒聽到過有關端木神醫的消息?」
楊恆漠然不理,等醫生走後又有人送上飯菜。他也不客套,一通風捲殘雲吃了個碗底朝天,然後往床上一躺閉目養神,心裡頭卻在盤算著脫身之策。
他不惜興師動眾攻打祝融劍派,固然別有緣故,但私心裏難免存著要一統兩湖正魔二道的想法,壯大實力好與仙林四柱、滅照魔宮和魔教這三大勢力分庭抗禮?
然而他卻不想沾楊惟儼的光,罵道:「誰是楊老魔的孫子了,我才是他爺爺!」
楊恆定睛一瞧,竟是邛崍山君。就聽他獰笑一聲道:「小和尚,你倒逍遙快活!」
楊恆置若罔聞,沒口地叫道:「救命啊,我憋不住啦……」
紫袍老者不屑道:「蘇醒羽一介跳樑小丑,何足道哉?只要你肯聽老夫指點,今夜就能解得祝融峰之圍!」
楊恆道:「可那樣一來,又會有多少人枉自送了性命!」
等他們走後,楊恆靠在冰涼的石壁上閉目小憩,尋思著如何能藉著黑夜掩護偷偷溜回正陽山莊。
需知「楊惟儼」這三個字,于仙林中人而言,便似孔子之於讀書人,皆是如雷貫耳高山仰止的泰斗人物。只不過一邪一正,一為當世頂尖魔頭,而一位千秋萬載的聖人師表而已。
紫袍老者終於受不了,凌空虛點解開楊恆經脈禁制,喝道:「快去!」
蘇醒羽城府極深,對楊恆的譏刺並不動怒,微笑道:「我只想和你聊幾句。」
群魔駭然失色,蘇醒羽更想到若非楊恆與楊惟儼有極深淵源,怎敢當眾破口大罵他?心中不由又多信了幾分,揮手吩咐道:「抬下去好生照料!」
司馬陽昨夜被明燈大師一口酒汁噴中,身上的那點傷倒還罷了,可素來引以為豪的那張俊臉如今卻被打成點點斑痕。雖說立刻抹上了靈藥,可也難保傷愈后不留下疤痕。
楊恆忍著劇痛與他對視須臾,微微一笑道:「你在和我套家常?」
紫袍老者追問道:「那怎樣才能破解藥偶,令他們恢復神智反戈一擊?」
※※※
西門夫人也是一頭霧水,回答道:「我正在門外望風,那丫頭從屋頂上飛下來,不由分說就一掌拍下。咱們交手還沒幾招,你一出屋她卻又逃走了。」
這時蘇醒羽搶在邛崍山君發飆前問道:「小師父,令師嚴崇山的傷勢可有好轉?」
楊恆笑笑道:「這麼說兩位是另有苦衷?」
邛崍山君呆了片刻,說道:「他若是楊惟儼的孫子,又豈會在雲岩宗做和尚?」
在他的左右兩旁,桐柏雙怪、邛崍山君、司馬陽、白衣少女,還有一眾不認識的排教首腦各自落座,廳里的燭火亮如白晝,刺得眼前一片發花。
他見紫袍老者依舊面朝西背對自己,情知對方自恃修為絕頂,只要稍有異響便會覺察,所以壓根不怕讓自己給逃了。
他小心戒備道:「請問前輩尊姓大名,對在下有何指教?」
兩名黑衫人把楊恆按上擔架,到了門外,楊恆才發覺已是後半夜了。四周蒼松翠柏,殿宇重重,應是一座佛寺,只是往來巡夜的都是些身穿黑衣的排教教眾,想來那些和尚或被拘押,或已遭了毒手。
雖然他十分清楚自己根本做不了什麼,更無力改變什麼,然而要他縮在這山洞里,坐看百里之外的祝融峰上那麼多師長同門被屠戮被殘殺,又怎麼能夠?
楊恆又是驚訝又是感動,說道:「老爺子,你何苦冒險救我,萬一教蘇醒羽察覺,豈不是連累了你們夫婦?」
西門望道:「老子愛屋及烏,你懂不懂?嚴崇山對咱夫妻有恩,老子要報答他。至於蘇醒羽,他不會知道——門外的守護都已經死了個一乾二淨!」
紫袍老者將他拎回洞口往地上一摔,道:「老夫可不像蘇醒羽那乾沒出息的小子,對楊惟儼畏之如虎,不敢傷你。再耍花樣,我便擰斷你的兩條胳膊!」
西門夫人卻擔心道:「若是這丫頭去向蘇醒羽通風報訊,可如何是好?」
西門望笑呵呵道:「他的爺爺就是滅照宮宮主楊惟儼,你怕不怕?」
紫袍老者哼了聲道:「那是你自找的,忍著!」
西門望「嗯」了聲道:「常言說識時務者為俊傑,想必她是看到咱們人多勢眾,趕緊腳底抹油啦。」
然而在場的人誰都不是傻瓜,察言觀色十有八九已信了西門望的話。邛崍山君身子已經離座,站在楊恆面前騎虎難下,忍不住望向蘇醒羽。
胸口像有一團火在燒,手足卻冰涼麻木,渾身猶如散了架似地疼痛難忍,楊恆歇了會兒手腳微微有了暖意,攀上潭邊凸起的一方山岩上,筋疲力盡地仰面躺下,連一根手指頭都懶得再抬。
楊恆訝異道:「兩個時辰,那豈不是蘇醒羽已率人攻上祝融峰了?」
「嘩——」一盆涼水澆頭,楊恆激靈靈一個冷戰蘇醒過來,立時感到左腿傳來的鑽心刺肺的劇痛。他下意識地低哼了聲,耳朵里模模糊糊聽到有人在說:「小和尚醒了。」
驀然雪白的光影一閃,那黑衫人的手腕「呼」地被一條長袖纏住,再拍打不下去。
西門望道:「我真是好心被當了驢肝肺——你若不信,問問司馬陽便知!」
那白衣少女眼角餘光瞥見楊恆,立刻醒悟到西門夫婦的用意,低哼了聲飄飛而起,身影一閃已消隱在屋脊后。
昏昏沉沉間靈台一陣警兆生出,楊恆的眼睛甫一睜開,就看到上方有一道如同巨鷲的黑影俯衝而下,沒等他作出反應來便一把抓住了他的胸襟。
楊恆越聽越驚訝,做夢也想不到在排教攻打祝融劍派這麼一件簡簡單單的事情背後,居然牽涉到整個仙林正道兩道各大勢力的博弈與傾軋。其實自己早該想到,大魔尊又怎會平白無故地驅策桐柏雙怪和司馬陽襄助排教?
楊恆鬧不清老者的來意,故意一笑道:「前輩說話何苦拐彎抹角,莫非你有良策?」
楊恆心頭一喜,又驀地生疑道:「前輩既肯幫我,又為何不願露面?」
邛崍山君一愣,轉頭見說話的是西門望,哼道:「西門兄的這話是何意思?」
司馬陽冷冷道:「你休要胡言亂語。我昨日看得清楚,嚴崇山胸口中刀奄奄待斃,哪有這麼快便能複原?」
「就當是無巧不成書。」紫袍老者把臉一板,說道:「你若懷疑醒神香有假,盡可讓匡天正、嚴崇山查驗。就算老夫真的是騙了你,祝融劍派也不會損失什麼。至少,我可以幫你回山,對不對?」
蘇醒羽卻在暗惱司馬陽,若非西門望出言點破楊恆身世,自己不明所以之下,大有可能將這小和尚折磨至死,一旦楊惟儼聞知,排教與自己豈不大禍臨頭?
楊恆聽他語氣傲慢,沒好氣地道:「既然如此,在下便去了。」
邛崍山君怒喝道:「小禿驢,你別給臉不要臉,惹火了老子便一掌拍碎了你!」
楊恆聽出這嗓音竟是西門望的,不禁詫異道:「你來這兒幹什麼?」
蘇醒羽微愣一下,哈哈笑道:「來人,請真源小師父坐下!」
楊恆一言不發,轉身便走。紫袍老者飄身掠到他背後,探指將他點倒道:「老夫說過,自會送你上山。」
楊恆眼睛一亮,隱隱猜到了什麼,脫口道:「莫非你有醒神香?」
楊恆也「哈」了聲,毫不客氣地往黑衫人搬來的椅子上一坐,哂然說道:「硬的不行便來軟的,不知蘇教主還有什麼新鮮手段好讓我見識見識?」
吃飽喝足后,他在山洞中默運薩般若真氣,打通身上淤塞受損的經脈,到了傍晚收功起身。他扶著石壁走到洞口,折下一根胳膊粗細的樹枝插在腰后,權且充作仙劍,凝目眺望祝融峰的方向。
紫袍老者立時警覺,飄身欺近一把抓住楊恆后領,功透體內將他經脈重新禁制,似笑非笑道:「好小子,差點讓老夫著道!」
西門夫人知楊恆年幼,未必清楚這些原委,便幫著解釋道:「那太昊鼓是上古神器,可用來結成太昊仙陣,抵擋『無量天照』。八十年前魔教如日中天,盛天河便曾率八大長老親自出馬上山搶奪,卻教九天玄火大陣擊退。
這一句嘲諷正刺中邛崍山君痛處,他眼中凶光爆閃,嘿然道:「你敢譏笑老子?」左手一使勁「嘎巴」脆響,楊恆的左腿腿骨已被他生生拗斷!
紫袍老者悠然道:「現在去太早了,你先回洞內再打坐一會兒。」
楊恆心裏一動,說道:「那就是大魔尊了?他又是何方神聖,能讓您埋頭效力?」
東門顰道:「師兄說得極是。可惜這回要被滅的是祝融劍派,雲岩宗豈能袖手旁觀?否則一旦讓排教在兩湖坐大,與滅照宮、點蒼劍派東西夾擊,往後的日子豈不越來越難過?這才心照不宣地派出強援,前來襄助匡天正。
楊恆卻早有計較,腦中默想了一遍明燈大師傳授的萬里雲天身法中的那篇「浮木訣」,丹田催功真氣流轉,雙腳無聲無息地離開地面,懸浮起三寸有餘。
西門望道:「祝融峰你是不能回去了,咱們找個地方先把你給藏起來。待傷勢好了,你再回返峨眉。」
而後他將身軀緩緩舒展,靈台一片空明映射出周遭景象,衣發摩擦在雜草之上竟沒有發生半點動靜,不一刻便將整個身子平行懸浮在草叢中。
「不錯!」紫袍老者從袖袂取出一大束色澤發藍的異草來,說道:「這便是醒神香了!你將它帶回正陽山莊,再配以若干藥材將其焚燒,屆時藉助風勢瀰漫四野,哪怕鼻子只吸入了一小絲,那些葯偶也會立時蘇醒。」
至少,他要將霜兒母親去世的消息告訴明燈大師。
紫袍老者轉過身去,漠然道:「他們的死活與你與我又有何干?」
楊恆一怔,沒想到她會出手相幫自己,可對方神情漠然,根本沒朝他瞅上一眼。
西門夫人道:「你傷成這樣一個人怎麼走?就算回到正陽山莊,也是個累贅。」
楊恆想了想,慨然道:「我答應你!但我總該知道,是誰幫了我們這麼一個大忙?」
原來數月前從法融寺鎩羽而歸乃至昨日正陽山莊一戰後,他眼見明燈大師身負重傷,便耐不住報仇慾念,苦等到天黑后偷偷潛上祝融峰,哪知祝融劍派已被那白衣少女驚動,在明燈大師養傷的小院周圍嚴加警戒,令他無從下手。
楊恆故意瞥了瞥他那兩隻各殘缺一指的手掌,搖搖頭道:「可憐,可憐……你技不如人打不過明燈大師,卻拿我來出氣。欺軟怕硬,這樣做人很有意思么?」
楊恆哪裡肯聽,躺在洞外的草地上罵不絕口,無奈紫袍老者居之若素,甚而嘴角還含著一抹蔑然笑意,負手站在他的身前欣賞日落,全不縈懷。
「沒等他捲土重來,無量天照突然蒞臨,盛天河因此暴斃,八大長老中也有五人受天照影響真元大損,魔教從此一蹶不振,反而被仙林四柱佔了上風。」
西門望老臉有點尷尬,倒是西門夫人心直口快道:「他是滅照魔宮的二號人物,幾年前也不知是從哪兒冒出來的,臉上總戴著張人皮面具,從不以真面目示人。這兩年楊老魔隱居不出,幾乎所有滅照魔宮的外務都由他來打理。」
一瞬間,楊恆醒悟到紫袍老者的險惡用心,怒聲道:「你是想讓祝融劍派和排教打得兩敗俱傷,然後坐收漁利!」
說著話他將楊恆背到了身上,方要舉步出屋,猛聽門外響起掌風。西門望微吃一驚道:「他奶奶的,這麼快就給發現了?大不了豁出去了!」
楊恆道:「我看你們都不是惡人,又為何要幫著蘇醒羽,攻打祝融劍派?」
楊恆道:「可我的同門師兄弟、我的師叔還有師父都還在山上,我不能丟下他們!」
西門望罵道:「你這臭娘們,專放馬後炮,既然想到了這一層,剛才為何不將她留下?」
西門望道:「常言道伸頭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所以為了對抗無量天照,大傢伙兒八仙過海各顯神通,有的秘煉仙器有的修鑄法陣,都想著大劫一到,或許能靠著那些玩意兒保命。那太昊仙陣一次能護得五個人平安度劫,你說滅照魔宮眼紅不眼紅?」
紫袍老者避而不答,說道:「依你之見,蘇醒羽為何能兵臨城下佔據優勢?」
「放屁!」西門望臉色絳紅,氣惱道:「楊惟儼名頭再響,也是山高皇帝遠,管不到老子的頭上。他若真找上門來,老子打不過還不能逃么?」
紫袍老者嘿嘿笑道:「年輕人,你很坦率,也並不掩蓋自己的好奇心。可惜眼下還不是告訴你的時候。也罷,我送件信物給你,將來如果有人認出了它,自會告訴你老夫的來歷。」
紫袍老者漠然道:「蠢材,他們混戰一處,你潛回山莊的把握豈不更大?」
西門望恍然道:「有理,有理!這就叫大水沖了龍王廟,一家人不認識不一家人。」
「端木神醫,就是那個端木遠么?」西門望搖頭道:「蘇醒羽知道也不會跟老子說,你在找他?好像有不少年沒聽到這老兒的消息了。」
西門望咬牙切齒道:「司馬陽那個王八蛋,要不是他一通甜言蜜語把我的寶貝乖乖女兒糊弄得沒了主意,稀里胡塗跟著這小子偷偷溜出家門,又怎會被大魔尊捉去?咱們夫妻又何須受這份窩囊氣!」
楊恆笑道:「謝啦,老魔頭!」鑽進了洞旁半人多高的草叢裡蹲了下來。
楊恆眼珠一轉,道:「那我中午吃太多,現在要大解,你總不能讓我就地解決吧?」
夜空中星辰寥寥月向西去,山風吹在濕透的衣衫上透著陣陣涼意,楊恆不禁連打幾個噴嚏,這在有護體真氣流轉的情形下幾乎是不可想象的事情。而現在,他只覺得丹田空蕩蕩的難受,薩般若真氣細若遊絲積聚緩慢。
薩般若真氣隨著心念遊走全身,身形如魚翔淺底悄無聲息地滑過草面,往山洞右側飛去。眼看溜出了十余丈即將甩脫紫袍老者視線範圍,猛然丹田一痛真氣顫動,身子隨之稍稍往下沉壓,在草葉上擦蹭出輕微響聲。
這五年多的光陰,他每時每刻都無不牢記著毀家之恨,視自己的大伯楊北楚如生死仇人,更對楊惟儼深惡痛絕。可現在,恰恰是這個不在場的爺爺,僅憑一個名頭就嚇得蘇醒羽、邛崍山君等一干凶人不敢動他,更讓自己保住了性命。
見楊恆望著那束醒神香默然不語,紫袍老者又道:「怎麼,你不信我?」
楊恆瞧向司馬陽,噗嗤一笑道:「哎喲,你怎麼成了麻臉?我看你才是胡言亂語,睡了一宿便忘了這臉上的麻點是怎麼來的么?」
楊恆登時醒覺,就聽那黑影低聲道:「小和尚,是我!」
楊恆道:「奇了,閣下可是大名鼎鼎的妖教巨孽,我不過是籍籍無名的雲岩宗俗家弟子。咱們兩人之間,有什麼好聊的?」
西門望走到床前,說道:「當然是救你出去!」伸手將楊恆身上的禁制解開。
白衣少女藕臂微震,袖袂發力將黑衫人帶得往旁踉蹌,再一收袖道:「士可殺不可辱,讓他站著回話。」
西門望卻有些莫名其妙,問道:「師妹,這是怎麼回事?」
「啪!」楊恆伸右手往地上一撐,右腿狠命使力又將身軀直挺挺地抬起,回過頭瞧了眼踢踹自己的那個黑衫人,「呸」地吐出口血沫。
說罷他從袖袂又取出一枚黑黝黝的鐵葉子,上面鐫刻著一些古怪符印,只比嬰兒巴掌大一點兒,將它和那束醒神香一併交給楊恆道:「你小心收好,說不定將來會派上用場。」
當下大廳里數十道目光盡皆聚焦在了司馬陽那張破了相的臉上,司馬陽惱怒地瞪了西門望一眼,不得已嘴裏咕噥道:「我只是在五六年前見過楊師弟一面,如今事隔多年他的容貌大變,一時也無法確認。」
白衣少女一聽就曉得楊恆在戲耍蘇醒羽,撇撇嘴角也不道破,只淡淡地看著。
邛崍山君不明就裡,火道:「管他是誰,莫非老夫會怕他的爺爺?」
邛崍山君只好滿心不甘地悄然離去,不想路經水簾洞,無巧不巧中竟望見正仰面朝天躺在山石上昏睡的楊恆,當下出手擒拿。
楊恆收了鐵葉和醒神香,問道:「前輩,我們可以走了么?」
楊恆罵了一陣,突然道:「喂,老魔頭,我罵得嘴也幹了,要喝水!」
蘇醒羽一皺眉,既佩服楊恆的膽氣,又對他油鹽不進甚是頭疼,便向邛崍山君使了個眼色。
楊恆憤怒地盯著紫袍老者,叫道:「老魔頭,你還有沒有一點人性!」
紫袍老者徐徐道:「我幫了你,你也要幫我個忙。送你醒神香,助你潛回正陽山莊的事,惟有你我知曉,絕不可以告訴第三個人,即便是明月女尼起疑,嚴崇山追問,你也必須守口如瓶,否則,不日便要天下大亂。」
邛崍山君心領神會,離座走向楊恆道:「蘇兄,這小賊禿不識抬舉,乾脆將他右腿也斷了,給他上點兒規矩!」
這麼過了約莫一個多時辰,突然門被打開,閃入一條黑影。
蘇醒羽放下羽扇,徐徐說道:「小和尚,咱們又見面了。」
他一邊心裏犯著嘀咕一邊掣出身後那柄魔斧,走出門去。可一看外頭的情況,又完全不是自己想象的那樣,卻見西門夫人正與那白衣少女在院中激斗一處,兩人似乎都不欲驚動外人,極力壓低打鬥聲響。
轉念楊恆又詫異道:「排教攻打祝融劍派,滅照魔宮又為什麼要在暗中大力襄助,推波助瀾?」
楊恆道:「兩位不必爭執,我猜這位嚴姑娘的來意與你們一樣。否則她剛才只要揚聲一喊,咱們便難以走脫。」
他忍不住苦笑道:「大嬸,無量天照又是何方神聖?」
天色微明時,西門夫婦將楊恆帶到了一座遠離祝融峰百裡外的小山洞中,這才匆匆離去。
※※※
西門夫人委屈道:「那丫頭修為甚高,我想留也留不住啊。」
眼角餘光不意卻看見那邊桐柏雙怪中的西門望歪頭瞧著自己,醜臉上似笑非笑,也不知在想什麼。
楊恆暗叫倒霉,兩眼一翻道:「我既沒缺胳膊也沒斷腿,自然逍遙快活。」
楊恆搖頭道:「不是不信,而是不敢信。實不相瞞,前輩的出現總令我覺得有些巧,巧得有些蹊蹺!」
西門望還是平生第一次聽有人說自己「不是惡人」,而且說這話的人還是個十四五歲的娃娃,想來語出由衷絕非口不對心,當下禁不住老懷大開,哈哈笑道:「蘇醒羽算個什麼東西?他是天荒八怪之一,老子也是!咱們平起平坐,各霸一方。他又怎能支使得動咱夫妻?」
紫袍老者微微怔了怔,居然也不反駁,問道:「那麼你認為,我為何要幫你?」
念及於此,他拿起羽扇搖了幾搖,順水推舟道:「既然這小和尚身世存疑,司馬世侄亦難以判定,那便將他暫行拘禁,待祝融峰事了再做定奪。」
「看來是司馬陽玩了美男計,誘拐了人家的女兒!」楊恆心中暗笑道:「難怪西門府主夫婦對他不加辭色,還故意裝瘋賣傻與他作對。」
他被抬進了一間空屋裡。黑衫人要扶他上床,楊恆冷然推開他們,瞅見張長凳,便將它豎起當作拐杖,一瘸一拐地走到床邊坐下。
他忍疼不吭聲,搖搖晃晃慢慢從地上撐起身。
需知他並不似母親那般慈悲仁厚,更不像父親那樣沉默寡言,這時既已了無生望,至少還可以痛快淋漓地罵一頓!
楊恆苦笑道:「他喪心病狂製作了五百多葯偶攻山,可那些人本都是仙林豪傑,祝融派心存顧慮下不得狠手,束手束腳所以才一敗塗地。」
突聽楊恆輕嘆道:「原來是這樣,我們都成了別人的馬前卒。」
一陣晚風吹來,天際亂雲紛飛,依稀中他彷彿聞到一縷來自祝融峰上的血腥氣息。
「就算楊惟儼發難,明鏡那老和尚也大可說:『我幫的是祝融劍派,打的是排教蘇醒羽,和貴宮又有啥關係?』嘿嘿,聰明聰明——」
過了會兒來了個排教的醫生,替他將傷骨接好上了木架,言辭間甚是恭敬客氣。
這麼一來卻更堅定了楊恆回返祝融峰的決心。
就見洞中現出一位又矮又瘦的白髮老者,一襲紫衣腰纏紅色寶帶,臉上稜角分明,個子雖小卻散發出一種不怒自威的傲氣。
「跪下!」背後一聲爆喝,一個押解他的排教黑衫人飛腳踹在楊恆的後背上,令他身不由己地朝前趔趄,膝蓋一軟便往地上跪倒。
「嘩啦啦——」碧波翻湧,楊恆從水面下艱難地露出了頭,周圍的潭水被他從口中嗆出的鮮血染得一片殷紅,在月光下粼粼閃光。
只是木秀于林風必摧之,在站穩根基前自己殊不願成為眾矢之的,若平白無故地冒犯了楊惟儼,豈非自尋死路?
一時間三人陷入沉寂,各有所思默默趕路。
楊恆心裏鬱悶之極,曉得自己終究吃了真氣不濟的大虧。放在平時,這麼一小段御風飛行,又焉會讓丹田後繼乏力?
他聽了聽背後動靜,發現紫袍老者並無反應,暗暗欣喜道:「待他等得不耐煩時,我已逃出十數裡外,想追也追不上啦。」
楊恆奇怪道:「那為何滅照宮不親自出面,以它的實力要攻打祝融劍派,搶奪太昊鼓,豈不更加的十拿九穩?」
「我一夜未歸,明燈大師他們定會著急萬分。還有那老尼姑,雖然她總是對我橫挑眉毛豎挑眼,其實待我也算不錯。」
紫袍老者看看漫天夕陽,回答道:「兩個時辰后。」
楊恆一驚回頭。需知自從吸食了千年山魈的精血后,他的功力大進,十丈之內針落葉舞盡皆難逃過耳目,可對方分明就站在背後不到一丈遠的地方,自己卻毫無察覺,由此可見,來人修為之高實已到了驚世駭俗的地步。
忽然有人怪聲怪氣道:「老周,你若真敢再斷了他的右腿,老子便服你!」
「雖說滅照宮不至於怕了這兩家,可彼此掣肘,誰也不願先撕破臉皮幹上。只好讓小弟出馬,別人就算猜到背後文章,也不好說啥。」
紫袍老者見楊恆神情鎮定處變不驚,滿意地點了點頭道:「你不必知道老夫是誰,只要明白我對你並無惡意。否則此刻你和桐柏雙怪早已成了蘇醒羽的階下囚!」
西門望猶豫了會兒,說道:「你瞧蘇醒羽很風光,其實他和咱們夫妻一樣,不過只是大魔尊的馬前卒而已。排教固然想拔了祝融劍派這枚眼中釘,從此威風八面號令兩湖仙林。可更要緊的是,滅照魔宮看上了祝融劍派的鎮門至寶『太昊鼓』!」
西門望搖頭道:「這你就不懂了。俗話說:『樹大招風』。滅照宮是何等的魔門大派,有多少雙眼睛明裡暗裡盯著呢!它若稍有動靜,魔教和仙林四柱必會作出反應。
在當今亂世中,小門小派想求得生存殊為不易,即便像排教這般有千年根基,號稱僅次於魔教的仙林第二大教會,為求自保亦是不遺餘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