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無賴》第一部 第五集 皇子與痞子(上)

第一章 晉王

第一部 第五集 皇子與痞子(上)

第一章 晉王

可並非每個人都會有像高遠大師這樣思慮周詳的大腦,稍慢一線的高德大師迅速超越了他,單槍匹馬追向了裴潛。
晉王淡淡道:「他的修為很不錯,起碼也是金丹級的高手。」
裴潛就藏在了適才發出聲響的那株樹上,他的身影和夜色中的山林完美地融為一體,以至於近在咫尺的高靜大師沒有絲毫覺察。
晉王不笑了。他嘆了口氣道:「段兄,看來你對本王有所保留啊。」
「我查過了,是裘院主。」晉王悠悠說道:「我找你來,是要確認一下,這個人是不是你的手下?」
「段憫」當然不是落款,而是獵殺的對象,裴潛望著這張字條,從腳到頭冒起一股徹骨的寒意,因為同樣的字跡,他懷裡也有一份,不是暗殺密令,而是一張正四品繡衣使主辦的升任狀。
高遠大師和他死去的同伴一起醒悟到裴潛的可怕,他不由自主地剎住了身勢,開始猶豫這場截殺是否還要進行下去。
不能不承認晉王笑起來的樣子很好看,好看得裴潛很想一拳打上去,在這笑容之上添加一朵鮮艷嬌紅的花兒。
裴潛心裏一點兒不怕,曉得晉王聲嚴色厲不過是在嚇唬人,可裴潛不是被嚇大的,他委委屈屈道:「殿下英明,那是有人存心想嫁禍給卑職,讓我替他背黑鍋。」
高德大師的回答是一記怒吼,外加方便連環鏟的劈擊。
裴潛義憤填膺道:「他們是誰?居然敢將殿下獨自置於險地不顧,只管自己保命,若教卑職查了出來,一個個抓進繡衣使大牢里,先定他個臨陣脫逃之罪!」
晉王微微一笑道:「你連本王都不怕,又為何要怕個小小的唐胤伯?」
「哧哧哧!」從左側的密林里激射出一蓬綠瑩瑩的寒光,從馬背上走空。
高遠運勁回帶,裴潛與他之間的距離迅速拉近,正當高遠準備舉起左掌結果這個年輕人時,卻駭然發現對方的袖口裡飛射出三根淬毒的逍遙神針,直襲自己的面門。
「你來了?」晉王露出欣慰一笑,卻掩飾不住眉宇間的憂色,用目光示意了一眼地上的屍首,問道:「看得出這個人是怎麼死的么?」
「簌——」極輕的一聲微響從距離高靜大師左側不到五丈的地方傳來,像是有什麼物事觸動到了茂密的枝葉,並且正飛快地向東飛逝。
裴潛一驚,往後仰身,高德大師的身軀從上方飛掠而過,紫金匕首無堅不摧的鋒芒從對方的胸口直至腰胯,劃開了一道深深血槽。
驀然他的瞳孔無限放大,察覺到自己所追的,竟是一隻用細鏈連接的飛虎爪,當高靜大師的腦海里泛起一絲疑惑時,他的脖頸右側已被一柄淬毒的匕首無聲無息地割開。
如果不是她,自己絕不可能夜會晉王,也就不必遭遇小松坡的刺殺。
冤有頭債有主,如今泰陽府繡衣使的大當家正是裴潛。
裴潛凌空挺直身軀,平復微喘的呼吸,他開始迅速清理戰場,將四具屍體和所有不該留下的東西收集到一起,又把這些和尚的兵刃就地掩埋。
裴潛落在山道上順勢一滾,逃向右側的山林,四僧在後窮追不捨,然而三晃兩晃,裴潛的背影很快消失在了他們的視野里。
高遠大師忙向旁邊躲閃,高德大師的身影從眼前飄飛而過。
「師兄!」高遠大師急忙追趕,意識到剩下的兩個人無論如何都不能落單了。
裴潛心一凜,無暇去想這四個賊禿為什麼截殺自己,掣出神棍砸在掃來的剷頭上,同時身子借力橫移,遁向右面的樹林。
這一句話輕描淡寫,卻一針見血地點指在要害上,裴潛眨巴眨巴眼睛,苦笑道:「如果每個二等繡衣使都有這樣的修為,卑職晚上睡覺都會笑出聲來。」
晉王一字一頓道:「現在能救你的只有本王,你要想明白了,唐胤伯是如何委罪於你的,你跟著他越陷越深,值得么?」
接過委任狀,裴潛又聽晉王道:「那麼職責所在,我希望你儘快查清楚,這名刺客究竟是受什麼人的指使妄圖刺殺本王,順便告訴你,就在一個時辰之前,本王剛召見過黃煒,已讓他停職回家聽參了。」
高遠大師大吃一驚,軟鞭在身前築起一道屏障,奇怪的是,他看到裴潛的眼睛突然閉了起來。
高慈大師瞪圓了雙眼,望著正利用飛虎爪往遠處遁走的裴潛,兀自想不通這一刀是怎麼插進自己咽喉的。
晉王道:「事情發生時,威山營統領樊曉傑,不正被你關在繡衣使衙門大牢里么?」
裴潛的左手亮起了一團絢爛的光焰,那是一支連天虹在爆綻后所釋放出的紅色煙花,這蓬盛放的煙火是如此的刺目,高遠大師根本無法控制自己的眼皮往下垂落。
他恭恭敬敬地收起委任狀,離開了晉王的臨時行轅,騎上大黑馬回返泰陽府城,這時候才察覺到,在自己和晉王交談的時候,菡葉一句話都沒有說。
裴潛慌忙道:「殿下,這純屬巧合,卑職怎麼曉得山中賊哪天會炸軍械所?」
角度、火候、力量,手法,還有對人性的把握,山林地形的利用……
晉王眼睛閃閃發光注視著裴潛,追問道:「你覺得是什麼東西能把他轟成這樣?」
這張字條,也印證了裴潛的猜測——晉王要弄死段憫。
晉王的目光陡然變得凌厲,徐徐道:「如果不是今天上午你托菡葉師妹警告本王有人意圖行刺,僅憑這具屍體,我就可以先將你打入大牢,定個謀逆之罪!」
裴潛的眼睛眨了眨,很明白晉王已經開始對唐胤伯、黃煒這伙兒人動刀了。
晉王發現裴潛還真是塊茅坑裡的石頭,又臭又硬,搖搖頭道:「我再提醒你一下:就在這奸徒擲出雲中雷的前一刻,有些人有意無意躲到一旁,這是巧合么?」
高德大師的腦袋重重撞在一株古木上,竟將樹榦一下撞折,自己也跌落在血泊里。
他們聽不到風聲,更沒有滿地落葉被人踩響的動靜,這說明裴潛並沒有走遠,躲藏在附近的某一個地方,也許是樹后,也許是樹上。
「是山中賊一夥兒的吧?」裴潛有了裝傻的機會,「上午這伙兒不就是假扮成官兵混進泰陽軍械所,伺機行刺殿下的么?」
裴潛尚未開口,晉王已將委任狀遞給他道:「收好了,什麼時候想拿出來,由你自己決定,今晚我特意在書房裡接見你,而且除了菡葉師妹,更無第四人在場,就是為了表明本王的誠意,同時,也是想聽一聽你的心裡話。」
從四品往上變成了正四品,烏紗帽是越戴越高,但裴潛一點兒也開心不起來,嘆了口氣道:「殿下,您這不是把卑職擺炭爐上烤嗎?」
風吹過飄散著血腥氣息的樹林,裴潛眸中的狠色漸漸在褪淡,他清醒地意識到,不論從哪個方面比拼,現在的自己都遠遠不是晉王的對手。
「哧哧哧!」又是一蓬鐵蒺藜在裴潛的背後走空,他聽見了高德的怒喝,靈台清晰映射出後方的景狀——三僧迅速迫近,他們每個人的修為都要強過那個數日前被自己殺死的雄遠大師。
面對同門的遺體,高慈不假思索地伸手來接,耳畔卻聽到高遠大師的驚叫道:「快躲!」
裴潛的左腳將高靜大師的屍首踹向緊隨而至的高慈和高遠,相比起手握方便連環鏟的高德大師,他們的身形要顯得更輕盈些,也更迅捷些。
夜很黑,但並不妨礙裴潛認出這四名僧人,在幾天前的雄遠大師火化儀式上,這四個人就站在了洞山寺高原方丈的身後,好像叫做什麼高德、高慈、高遠和高靜,都是智藏教的五花法師。
裴潛尤其不能原諒,菡葉竟然也參与到了這場陰謀中。
回答裴潛的是高德大師一聲狂吼,拋開斷鏟身軀迎著紫金匕首往前撲擊,雙掌撞向裴潛。
裴潛無法判定暗處是否有人正在窺覷,但輕易顯露自己的真正實力無疑後患無窮,身軀後仰避開了纏向脖子的軟鞭,雙腿一緊已被高遠揮出的軟鞭鎖住。
潛上前兩步,望了眼筆墨未乾的文書,愕然道:「委任狀,我又陞官了?」
四名身穿大紅袈裟的僧人,如同火雲般從左側的林子里掠出,最先到的是個高個和尚,手中的方便連環鏟橫掃裴潛腰腹。
這絕不是一個只有煉神境界的年輕人所能達到的水平,只能說他們四個人收到的資料並不准確,段憫至少具備了和他們同一層次的金丹級修為。
既然是搶手貨,那就得待價而沽,最後撈錢走人。
裴潛模稜兩可道:「啟稟殿下,這死鬼卑職從未見過。不過卑職到任也只有十來天,泰陽府繡衣使足有幾百號人,也難保還有我沒見過的。」
假如不是晉王錯估了自己的實力,假如不是那四個和尚太自負,此刻的他應該是像條野狗般被拋屍在路邊了吧!
裴潛不以為意地瞥了眼左臂被扯碎衣衫下的肌膚,那裡添了一道殷紅的傷痕,將目光轉向碩果僅存的高德大師,聲音像從齒縫間流淌出的寒泉:「誰派你們來殺我的?」
裴潛也曉得自己糊弄不了這個精明之極的當今三皇子,索性閉緊嘴巴一言不發。
現場除了這個死鬼外,沒有晉王的心腹肱骨,也沒有形影不離的風雲八騎,只有陪同裴潛進屋的菡葉。
趁著高遠急忙變招,左掌盪開毒針時,裴潛趁機掙開軟鞭急速下墜,同時高靜大師的降龍棍掃過他的頭頂。
在高慈身側的高遠大師看得清楚,裴潛在踹飛屍首的同時,右手悄然投出了一把短刀,遵循著同樣的飛行線路隱藏於高靜大師的軀體后,成功躲過高慈大師的視線,完成了致命一擊。
在高遠大師的身上,裴潛還搜出了張一指長的字條,看來智藏教的和尚都有保留憑證的習慣。
這是高靜大師臨死前想到的最後一件事,然後就看到裴潛吊著飛虎爪飛了出去。
三十六計走為上,裴潛從來不是拿雞蛋碰石頭的主兒,反正黃煒遲早要被晉王收拾了,也不缺自己煽風點火,幹嘛還要留在泰陽府等著挨刀。
這是男人和男人之間的談話,或者更確切的說,是皇子與痞子之間的討價還價。
於是裴潛將四僧的首級切下,用樹枝串了起來,然後取出火摺子將屍體和枯葉點燃。
裴潛心裏暗罵,嘴上卻說道:「軍械所是由威山營駐守的。」
晉王又笑了,似乎發覺和裴潛談話是件很愉快的事,他繼續問道:「既然不是你的人,那他為何裝扮成繡衣使趁亂刺殺本王?」
裴潛清楚如果正面交手,自己能夠在二十個回合內擊敗三僧中的任何一個,但對方不會蠢到恪守公平決鬥的規矩,一個個上來送死,即使在失去高靜大師后,他們連手的威力仍然強過了自己。
大黑馬驟然失去了主人的控制,仍向前疾馳而去。
晉王一下笑了,語氣溫和道:「終於說實話了,那個想讓你替他背黑鍋的人是誰?」
他當然知道晉王又打又拉,是為了降住自己為其效命,進而掉轉矛頭對付唐胤伯和黃煒等人,其實這和裴潛心裏想的不謀而合,問題在於裴潛不能把自己給賤賣了。
「到現在你還想維護唐胤伯、黃煒么,即使他們出賣了你?」晉王決定不玩虛的了,直接拿這小子的命門開刀。「本王遇刺,軍械所被炸,總需有人出來承擔責任,你以為這個人會是誰?」
更令裴潛感到可怕的是,在晉王已決意除掉自己的時候,竟然還送給他一份委任狀。
裴潛很想告訴晉王,自己確實有句心裡話——老子就是想借你的刀砍黃煒的頭。
聽到裴潛的解釋,晉王笑了起來。
高慈還沒有鬧明白高遠叫出的這兩個字的確切含意,一柄短刀從高靜的心口透射出來,扎進了他的咽喉。
晉王獨自一人坐在桌案后,翻看著來自雲中兵院的軍情急報,地上躺著一具屍體,正是那個圖謀刺殺的二等繡衣使。
然而在暗夜裡,他就是這片山林的主宰。
望著慢慢變大的火勢,裴潛明白到自己的處境無比險惡,敵人一個比一個強大,而且在無形中匯聚成一股可怖的力量,稍有差錯自己就會粉身碎骨。
四僧站定身形,多年的同門修鍊令他們達成了常人間難以企及的默契,只是一個眼神的交換,四個人立即散成扇狀,緩緩向林深處推進。
他必須儘快善後,絕不能讓自己真實的實力徹底暴露出來。
高靜大師第一個反應過來,他的距離最近速度也最快,騰身揮棍躍上三丈多高的樹梢,像一束遊動過林間的火蛇奮起直追。
果然晉王拿起毛筆刷刷寫了一封文書,說道:「你看看這是什麼?」
高德大師聽到了師弟的呼喊,下意識地側目回望,身旁一株大樹轟然側倒,粗壯的樹榦上纏繞著一條細鏈,高德大師本能地揮出方便連環鏟將斷木打飛,身軀向後疾退卸力,撞向了迎頭趕上的高遠大師。
當然辛苦了一場,裴潛也不會忘記犒勞自己,他欣喜地發現,這四名僧人的身上還真有不少好東西:合計五兩的青瑪瑙和三兩綠瑪瑙,一張風靈符,四兩多質地呈淡黃色的稀金,以及一大把淬毒的鐵蒺藜和其他一些散碎物事。
字條上的內容是:子夜后,城北二十里小松坡,段憫。
「啊——」的一聲慘叫,他驚懼地眼睛被一片血紅色的光吞噬,緊跟著軟鞭被什麼東西纏住,身前門戶洞開。他拚命睜眼,一根鐵棍在視野里無限放大,砸碎了自己的腦殼。
軟鞭從裴潛的左臂上無力松落,高遠的身軀重重摔跌在鬆軟的泥地里。
「正四品繡衣使主辦。」晉王道:「我奉聖旨總督雲中山戰事,有青陽郡大小官員將領提升罷黜之權,這份委任狀,從本王落筆的一刻起,即已生效。」
高德大師舞動方便連環鏟,想把裴潛甩飛,而裴潛拔出紫金匕首將鏟柄一切為二,紫金匕首抵住對方的胸口,再次問道:「你們替誰幹活?」
裴潛想裝傻,但晉王不給他裝傻的機會,自問自答道:「火龍銃,我也有一支。」想到自己身上也藏了支雲中兵院院主裘火晟送的火龍銃,裴潛連忙撇清道:「他可不是我殺的,卑職的槍法那是指東打西神乎其神。」
裴潛在來時路上,已經把該說的話和不該說的話在腦子裡反反覆覆過了三遍,他彎身仔細審視死者面門上那個碗口大的血窟窿,回答道:「像是被什麼東西轟開的。」
裴潛點到為止,接著扮迷糊道:「當然是那些跟卑職有仇的人,譬如說山中賊又或紅盟的人,他們一直視卑職為叛徒,總想置我于死地,這點殿下也是清楚的。」
想著在家裡等著自己的花靈瑤和水靈月,還有這些天搜刮來的大把銀票,裴潛的心又熱了起來,喃喃道:「老子不陪你們玩兒了,該是腳底抹油跑路的時候了。」
突然,裴潛的心頭生出一縷極不舒服的感覺,就像被針扎了下一樣,那是種極度危險正向他迫近的警兆,他幾乎沒有任何的遲疑,身子從馬鞍上騰空而起。
裴潛身子一閃,方便連環鏟將他身後的一株大樹劈成兩段,裴潛左手在鏟柄上一搭,飛起一腳踹向高德大師面門。
「嗚」地一聲,猶如鬼魅般,裴潛的身形從那株橫飛的樹后冒出,向著他高速衝來。
今夜的會面,是晉王對裴潛作出的最後一次拉攏努力,而在同一時刻,小松坡的密林里,高德四僧已在靜候回程的自己。
「呼——」從高慈和高遠的袖口裡,激射出兩條銀閃閃的軟鞭,分別套向裴潛的脖子和雙腿。
裴潛心道孫子才想跟著唐胤伯,但此話不可說,於是他道:「殿下明鑒,如果沒有唐將軍,卑職早就被鎮南將軍費德樂和報國寺的和尚給害死了。」
晉王似笑非笑盯著裴潛,久久沒說話,裴潛被盯得心裏長毛,咳嗽聲道:「就怕卑職的廟太小,容不下那麼多大和尚。」
這麼做不僅能夠成功消除裴潛的戒心,更會讓事後從他身上發現委任狀的人,做夢都想不到這一切會是出自晉王的安排,而唐胤伯也會以為自己賣主求榮,死後還要遭人譏笑唾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