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八章 最大籌碼
來到大天使自己開出來用作休息室的岩洞，梅菲斯特已經完全了解亞當急急忙忙跑來的原因，仍然只有在肚子里嘆氣的份兒，道：「你能否用用腦子，如果雪葉岩真的遇到危險，不得不向你求救，還會說『晚上來一下』嗎？他都能等到晚上，你這樣急做什麼？」
雪葉岩推開房門，看見兩個侍衛遠遠地站在廊下，都站得筆直，一付忠於職守的嚴肅面孔，只有尚在飄動的髮絲和衣襟才泄露出些微信息。
亞當要想一想，才明白雪葉岩的真意。「你是說，不是拉手兒灌迷湯就夠了？一定要……」亞當把後面的話消音。並不是他忽然學會謹慎措辭，而是雪葉岩聽他的口氣，猜到他會說出讓人臉紅的話來，故而輕咳了一聲，令亞當省起龍雖然貪歡，有事沒事都會想到那裡去，卻絕對忌諱說出口來。
梅菲斯特哭笑不得地瞪了他一眼。明明很聰明的人，偏偏時不時腦筋短路。因為距離較遠，直接讀取雪葉岩的神念時可能會被他察覺，但他怎也不可能知道是怎麼一回事。就算雪葉岩知道了，難道還怕他把大天使怎麼樣？話雖如此，除非有可能危害到亞當，梅菲斯特也不想違犯龍的道德標準，探查雪葉岩的「隱私」。亞當這樣說，大天使樂得省事。
雪葉岩進一步解釋道：「只要我一天是特戰軍副統領，申邑琛和維希無論怎麼忌我，都不敢輕易對我動手。然而這位子能否一直坐下去，完全取決於王上——特戰軍一向忠於王上，尤其是戰力最強的翼龍團，更是只有王上才指揮得動。因此王上對我的態度依然至關重要。」
梅菲斯特有些驚異。梅亞靜會有什麼事找亞當？繳稅的日子還沒有到——就是到了，催稅這種事也不必大公殿下親自出馬——不知道會不會和自己有關？不會是那次在清風居給他碰了個釘子，他還不肯死心，想自亞當這裏突破吧？
修沒想到翼龍這樣爽利，呆怔間帳冊已經接在手裡，卻還想不出要說什麼。梅菲斯特沒有多言，再回頭跟四個龍交待幾句，說了聲「我午時前再過來」，就振翼而去——出貨單上寫得清楚，今天要發的兩批貨，第一批的貨主會在午時才來。梅菲斯特當然不想留在這邊讓那幾個龍看著發獃，影響了工作速度。
「啊，是的！」四個龍如夢初醒，位置最靠近門口的一個搶先指向一旁的小桌櫃，「今天要發的貨還差不到一百瓶就都弄好了，梅菲斯特先生！簿冊在那邊柜子里。」
梅菲斯特聳一聳肩，沒好氣去理他，岔開話題道：「昨天我叫你安排的貨車，什麼時候可以過來？你不是說東方行的存酒不多了。」
聽到不是要他用美人計，亞當放心了好多，卻又板起臉來，道：「當然啦，我長得這麼丑，哪會有龍看得上？只怕是求人家人家都不肯碰我一根手指呢！」
梅菲斯特點頭，淡淡道：「你們繼續忙。今天亞當有事不能過來，讓我來看看。」他走到桌櫃旁，取出帳冊翻看。
端起自己的茶盅，雪葉岩淺呷一口，撫慰心神。亞當覺察到雪葉岩的情緒變化，微微有些膽怯，捧著茶不知該如何是好。見他動作，這才有樣學樣，小心翼翼地把茶盅送到嘴邊，小小地啜了一口。
雪葉岩眼中湧起笑意，抬手去揉亞當濃密的棕發，失聲道：「我懂你為何總喜歡抓頭了，你的關發摸在手裡好舒服！」
不過，動物間的王位爭奪戰，只是大家聚集起來，結結實實狠拼一場，拳頭厲害就是老大。龍爭奪王位顯然沒有那麼簡單。除了個人武力，朋黨勢力、詭計謀略也都很重要，也不知這是否龍的智慧高於動物的表現？
這些念頭在梅菲斯特腦海里一閃而過，表面上仍是古井不波地說道：「應該也只是這一兩天就會回來。要我轉告亞當先生殿下找他嗎？」
大天使懷疑地看著亞當。梅菲斯特傳授風行魔法這件事，亞當知道后沒少拿來取笑，這在以前那個根本不懂情愛歡好為何物的亞當來說，是不可能的。但是這段時間以來所發生的事，大概會使他漸漸有點概念。亞當是否開始被龍的感情和慾望模式同化呢？
雪葉岩突然十分擔心。讓這個傢伙去見王，會不會弄巧成拙的啊？不過看亞當的樣子也知道現在再說不讓他去，已是晚了。雪葉岩暗嘆：「只望我不會害了亞當，也不會被他害慘吧！亞當若到了王面前還是這樣……唉唉！」
梅菲斯特淡淡一笑，把手中的帳冊一骨腦兒塞進修懷裡，道：「那就多謝了。我會請約爾先生再給你確認。這些是伊甸園開張以來的所有帳冊，前兩個季度的結算是我做的，後面就麻煩先生。做好的帳連同你工作的小時數一齊交給亞當或者我都可以。過兩天亞當回來，我會要他預付你一部分薪水。」
亞當嚇了一跳，道：「不要！他會生氣的！冰川龍發起脾氣來……」亞當縮了縮脖子，噤若寒蟬模樣。
「不是說約爾答應讓修幫你，你跟他談得怎麼樣？」梅菲斯特問道。亞當的事全不瞞他，他也知道亞當今天約了修吃燒烤，並準備提出請修幫忙。
形狀大小各不相同的十幾塊甲胄碎片垂在金屬絲上。亞當拿起桌上的裁紙刀，敲在甲胄碎片上，清脆而高低有致的金屬撞擊聲連續響起，竟也自成旋律。雪葉岩驚訝地瞪著亞當。亞當笑道：「好玩兒吧？我也是臨時想到的。好好設計一下，說不定我就發明出一種新的樂器呢！」隨手扔下裁紙刀和甲片，又道：「不過你找我來到底有什麼事啊？」
茶香淡淡地飄出來，雪葉岩將壺放去一邊，雙手捧起一盞茶，送到亞當面前。亞當不由自主改成跪坐的姿勢，伸手接過那個小小的茶盅，嘴裏到底忍不住，說道：「呃，這個……茶的喝法有什麼講究嗎？我可都不懂啊！」
梅亞靜沉吟片刻，說：「昨天我在野趣苑看到亞當。他走得相當匆忙，沒來得及招呼。但不知他何時會回來呢？我有事想和他商量。」
龍的主從觀念相當強，雖然做侍衛、家臣或僕役的龍並不是全無自由的奴隸，但是忠於主君、服從主君則是最基本的要求。只有受主君的命令而改換門庭才不會被龍詬病。同樣的，貴族高門中，轉贈家臣和侍衛也是很普通的事——被轉贈者在名義上有拒絕的權利，但若真發生這種事則會被視為抗命，不僅獲罪于主君，還會被其他貴族甚至同伴指責和輕視。
他們喝的是夏維雅和色絲的特產名茶雀舌，是彩虹大陸西部普遍流行的茶種。雪葉岩所用自是較高級的，雖還算不上什麼極品珍品，也絕對算得是齒頰留香的好茶，給亞當喝是糟蹋了。雪葉岩香茶入口，立時心情好轉，再看見亞當一邊喝茶一邊從眼角偷窺自己神情的小孩模樣，又不禁好笑，就把那一點點不快給忘記了。
一邊想著心事，大天使同時在亞當的要求下，放出一縷神念，去蘇舌查察雪葉岩的情況。結果發現冰川龍好好地在和一眾色絲、夏維雅將領開會，蘇舌港和北蘇灣的戰事也無異常。梅菲斯特收回神念，對亞當道：「蘇舌那邊一切正常。除非你想我直接讀取雪葉岩的神念，否則你只有晚上自己去問他了。」
梅菲斯特白了他一眼。
大天使倒不擔心亞當會因梅亞靜的要求而把他這個「翼龍侍衛」贈送出去，只是梅亞靜若真想這樣做的話，也就表明他的「勢在必得」——畢竟梅菲斯特是個實力強大而美麗的「翼龍」，即使以梅亞靜的身份，向其他龍要求一份這樣「貴重」的「禮物」也是相當冒昧的。
亞當嘻嘻一笑，習慣性地抬手去抓頭，卻忘記手中綁成一串的破碎甲片。破甲片和亞當額頭親密接觸，令得亞當跳將起來，哀叫連連。那串甲片互相碰撞，發出金屬的撞擊聲。雪葉岩看見亞當原地跳動，額頭泛起青腫的滑稽模樣，又好氣又好笑，不禁為之展顏。
雪葉岩搖頭道：「就是你的相貌才好！王上在位四百余年，見過的美龍太多了，除非是波塞冬那樣的絕色，是沒有用的。而且王上現在年邁體衰，這方面的興緻也大不如前，倒是長者愛才之心變得較強——不然也不會兩百多年沒給我寫過信，短短半月之內就接連寫了兩封。我和王上關係不同，不肯冒然改變與王上一慣的相處模式，是怕節外生枝。王上喜歡你的香醉忘憂，你投其所好，應該很易取得王上的歡心。且你又沒有美色，不會引人覬覦。」
亞當從來不懂得客氣。也不理雪葉岩跟侍衛說些什麼，自己拉過椅子坐下，手中聚起少量水元素揉著疼痛的額頭，並把撞痛自己的罪魁禍首隨便地放在雪葉岩的辦公桌上。
被大天使這樣一問，亞當的臉立時垮了下來。苦著臉將整件事交待一遍，亞當嘆道：「雖說我直接跟他談他未必就不會答應，但今天是來不及了，只能等我從蘇舌回來再說。我若明天回不來……你……」
亞當落在地上，叫一聲：「梅菲斯特！」大天使的身影伴隨著最後一個音節而適時在山洞口出現，俊顏上別無表情地望著亞當。
聽說有的玩兒，亞當立時心中大動，問：「萌祭很熱鬧嗎？都有些什麼好玩兒的東西呢？」雪葉岩不想他第一個先問這事，呆得一呆，才簡略說明萌祭的起源、慣例都會有什麼樣的節目等等。
原來他還是關心我的！雪葉岩舒一口氣，道：「辦法我想到一個，只是需你幫忙。」
修看著翼龍蒼藍色的清澈眼眸，根本不可能說出拒絕的話來，何況五十誇爾一小時的薪水，已是高級會計師才有的待遇。雖然年終本來就忙，能多掙到一份收入、年後各店鋪甩賣時多添些東西也滿不錯的。於是修說：「如果約爾先生沒有意見的話，我願意效勞。」
伊甸園店后的住宅小院仍然和以前梅菲斯特跟在亞當身邊時一樣，只是比以前髒亂了一些。想必是因為近來比較忙，亞當打掃不夠勤的關係。梅菲斯特召來旋風清掃院子和房間中的積塵，打開門窗，使含有大量水元素的空氣在房間中流通數遍，最後還把籠罩著亞當卧房的防護結界修整了一下。
雪葉岩關上房門，走到床邊。亞當早已迫不及待地脫了靴子爬上石床，盤膝
巨大寬厚的雙翼奇迹般地收進肩后的衣褶不見蹤影，翼龍彷彿不知道自己的出現所引起的動蕩，徑直走向第三區第四號庫房。
梅菲斯特聽亞當講過北蘇灣上那一戰的經過。即使真的面臨生命危險時，要雪葉岩大叫救命大概也是不可能的事。統領不統領的倒不相干。不過，他叫亞當再到蘇舌去也不應是無事找事，難道是忽然難耐思念之情？
雪葉岩交待完侍衛，回到桌后自己的座位上坐下，順手指著那一串破爛甲片問：「你哪裡弄來這些東西，要做什麼？」
雪葉岩微垂下眼瞼，側顧著亞當原本想摸他的臉，卻被他的說話嚇得欲進不敢，欲退又捨不得的手，輕輕向那微彎的掌心吹了口氣，自袖中取出夏維雅王和梅亞靜的信放在手掌心，示意他閱讀。嘆道：「所以我才要請你幫我……」
梅亞靜點點頭。梅菲斯特欠了下身，沒再說話。盧茵塔大公又沉默了一會兒，舊事重提，道：「真的不和我一起吃飯嗎？」
亞當「噢」了一聲，看那小小的爐膛里放得有炭，指尖輕捻，一個超微型火球彈入爐中。雪葉岩看得一怔，卻並未發問，將盛了水的砂銚放在爐上。等水滾的功夫，雪葉岩拿出茶葉，放入茶壺，將兩隻茶盅並列擺好。不片時銚中水響，雪葉岩端正坐姿，以無可挑剔的動作，將熱水沖入放好茶葉的茶壺。
亞當聽到什麼「團舞」、「燈會」、「斗春」、「爭彩」諸多說也說不清的新奇節目時，兩隻眼睛立時變成閃亮的星星，一迭聲道：「原來有這麼多好玩兒的東西！我去！我去！我一定會去的！」
亞當嘆道：「你的眼光也不要太高了！照你這樣子，若不是幸好有個波塞冬，豈不是要絕後了？稍微降低一點標準嘛！你不能期望每個龍都象你自己一樣漂亮啊。」
亞當雖然沒有什麼使用詭計、爭權奪利的經驗，腦子卻相當聰明，歸納判斷的能力也很強。聽雪葉岩說明了對假訊石的能量，以及幾個嫌疑龍的分析，亞當很快得出兩個結論：第一，夏維雅的王位之爭雪葉岩根本不可能置身事外；第二，雪葉岩的勢力比另兩位王子弱，且已經失了先手。
亞當對我全無感覺嗎？雪葉岩心中暗忖，搖一搖頭，嘴裏說：「就算我現在肯委屈自己，那幾個都不是夏維雅龍，也不可能直接涉入此事，否則一個不好，助力就變成阻力。」
修深深吸了口氣，從那令龍窒息的美貌中醒覺過來。修曾經見過梅菲斯特好幾次了，至今仍然都免不了看得呆住。修提醒自己應該回去工作，翼龍的平靜的聲音適時傳入耳朵：「修先生，可否佔用你一點時間？」
這時侍衛送來晚餐，在旁邊另一張小桌上擺開。雪葉岩放下手中的金屬絲，將那些破碎的甲片堆在一處，道：「你吃過晚飯沒有？邊吃邊說吧。」
額頭已經不很痛了，亞當把屁股下的椅子向桌旁拉近一點，提起桌上金屬絲串聯起來的碎甲片，將其中一端遞給雪葉岩。雪葉岩愣了一下，伸手接過。亞當自己拉住金屬絲的另一端，示意雪葉岩將金屬絲拉直。
亞當自知理虧地陪上一臉笑，急急跑上前去，一邊說道：「別生氣嘛！今次是真的有事，我接到冰川龍的消息……」後面的話因為大天使已經張開隔音結界，風行和其他的龍都已聽不到。只看見亞當比手划腳地說話，翼龍的臉色緩和下來，和亞當一起消失在山洞里。
雪葉岩道：「也不是絕對沒有。有幾個我也算有些好感，曾想引為朋友，但要……嘿，就還差了點兒。」
梅菲斯特淡淡道：「最近生意很忙，今天亞當又不在，我沒時間。」
亞當掌心濕濕暖暖的，臉上也跟著微微有點兒發熱。接過信收回手來，還想，原來冰川龍呼的氣也是暖暖的來著！
亞當本來說等他回來再問修兼職的事，卻總覺得不好意思開口，就把事情扔給大天使。梅菲斯特實在想不通亞當的腦袋是怎麼長的，這麼簡單的事情有什麼可為難的？故此一見到修，就直接叫住他詢問。
「簿冊在哪裡？今天要發貨的五百瓶香醉忘憂是否都已裝妥了？」梅菲斯特問庫房裡負責裝酒的四個龍，並沒有費神做自我介紹。這幾個打零工裝酒的龍他雖然並未見過，但他們應該知道他是誰。
雪葉岩道：「我說是失了先機，其實對方的計謀並沒有真正實現，我們也並沒有受到任何損失。我現在所差的，只是支持者。這事說難不難，說易卻也不易——我一向懶於應酬，和誰都沒有交情，臨時要人支持，並不是空口許諾就可以辦到的——這麼重大的事，真正能幫上忙的，其實也不多。而有此資格的，又無不是極精明滑頭的主兒，不先嘗到甜頭兒，是不會真正出力的。可是，我又不願意……」
亞當瞪大了眼睛，難以置信地指向自己的鼻子。「我？我能幫你什麼？」
梅菲斯特嗤笑一聲：「現在想起我來啦！
亞當知道這隻是開頭，默然不語。
「那不是沒辦法了？」亞當替雪葉岩發愁道。若只是打架就可以，亞當雖然不喜歡，卻還可以幫上忙。爭王位他可就沒有主意了——大天使或許有辦法，但一定不肯管的。
忘憂酒場的龍早習慣了亞當飛來飛去，發現他從半空中摔下來似的直直地往谷中空地上掉，也只看了一眼，就又回到手邊的工作上去。只有來了不幾天，正在冥想鍛煉靈力的風行驚得從溪邊跳起來。
雪葉岩苦笑道：「慢慢喝不要被燙到就好——雖然你接杯子的姿勢不對，我也不會怪你。」
雪葉岩心中一暖，原本還不滿亞當毫無風度的頑童舉止給自己丟臉，聽見這話立即煙消雲散，和聲道：「我一切都好。找你來，是有事相商——你到了很久嗎？一路辛苦了。」
在場諸龍無不目瞪口呆。這真的是「石心翠劍」雪葉岩閣下嗎？藍佑、涵勻等認出亞當，一怔之後，恍然大悟。其他的龍卻還一時回不過神來。
一邊吃飯，雪葉岩把那塊冒名訊石的能量分析詳細向亞當說明。因為涉及王室之爭，很花了些功夫解釋。亞當聽得十分頭痛。
房間里唯一能和雪葉岩副統領又或王子身份相般配的只有石床中央擺放的整套茶具。雖然沒有描金繪彩，卻也是出自一流工匠的上等品——當然亞當不懂這些，他只是覺得比拳頭大不了太多的紫砂壺和小巧的茶盅，圓鼓鼓的造型十分可愛。
雪葉岩初時也是一怔，隨即現出苦笑。翻身下了獨角，輕喝道：「亞當！」
假裝看不出異樣，雪葉岩招呼侍衛來收拾餐具。「另外，把茶送到我的寢室好了。」雪葉岩說道。不出所料地看見那青年騎士的表情因為極度驚訝而轉為空白，竟有種惡作劇成功的快感。亞當那個遲鈍的傢伙還是一派天經地義的樣子，拿起辦公桌上他剛發明的樂器半成品，跟在雪葉岩身後。
「相別近月，一起去吃頓飯如何？」梅亞靜溫和地提出邀請。
清冷的語聲入耳，正忙著以金屬絲將甲片穿在一起的亞當立時如飲冰水，第一時間從地上跳起來。看見身前兩米處的雪葉岩，亞當臉上綻開大大的笑容：「冰……雪葉岩你會開完啦？急著找我來有什麼事呢？剛接到信息時真嚇了我一跳，還以為你有危險受了傷什麼的。」
「雖然不情願，但我也只能承認，有很多龍追求我這件事是我目前最大的籌碼——或許也是唯一的籌碼。」雪葉岩唇邊泛起自嘲的輕笑，目中滿是無奈，「只有倚仗這個籌碼，才有可能讓那些龍在最短的時間內轉而支持我。」
雪葉岩道：「一般龍覺得王上寵我，主要因為我是特戰軍副統領。特戰軍號稱夏維雅最強的軍團，由王上直接統領，忠誠度極高，一直是夏維雅王權的象徵。當時我年紀幼小，獨立未久，王上對我尚且抱有希望，才會有此任命。至於說在朝臣和列國間的聲望，也是因那些王公貴族一直對我懷有企圖的緣故。」
亞當搖了搖頭，困惑地望著雪葉岩：「不是說你很得國王寵愛，聲望也很高的嗎？怎麼到你這裏說法又不一樣了？」
亞當道：「街上撿的啊！我來時門口的衛兵說你去開會還沒有回來，要我進來等。我不想一個人坐在屋裡發獃，就出去街上逛。這些甲胄碎片的金屬敲擊起來聲音清脆，就隨便撿了幾塊來玩兒。」
梅菲斯特原本也不很清楚龍的交歡過程，還是把亞當弄進紅殿去研究「築基」后才自亞當的意念中知道。經大天使分析，以人的身體結構，真要與龍行雲布雨、共赴巫山，好象很有點兒問題，至少人不是龍的秘密就絕對不可能再隱藏下去。亞當不會不知道這個嚴重性，因此這方面暫時不必考慮，但是在感情層面上，就很難說了。
正忙著時，預示有客來訪的鈴鐺響起來。
「既然是避無可避，那就只有奮起還擊！」亞當說道，「那塊假訊石到底是出自大王子還是二王子一派，目前並不是重點。因為現在無論那一派的勢力都比你強。現在你最重要的是努力增加自己的籌碼，不然……我聽說你是武學奇材來的，武功修為該不比另外兩個王子差，但是人家一個有雅倫支持，另一個有青輿圖候，和國王也比較密切……」
亞當瞪大了眼睛看著雪葉岩的每一個動作。他雖不懂茶道，卻也覺得雪葉岩的舉止閑雅自如，優美異常。就如雪葉岩剛才沒有問他以魔法點火一樣，亞當也覺得現在不是出言詢問茶盅為何這樣擺、水為何要分幾次沖之類問題的好時機，而保持著沉默，沒有破壞了氣氛。
默不作聲地喝了一會兒茶，雪葉岩回到吃飯時所談的話題。
「不過，所有有必要拉攏的龍中最重要的一個——我王陛下，卻是我絕對不可能忍受的。正是因為這個原因，我才會進入千劍之池。當時我曾立誓，若不能取得神劍，就在千劍之池中骨化形銷——絕不再容他碰我一根手指！」
看這個龍身上的衣服質料，不似是普通平民。雖然氣息微弱，明顯修為不
梅菲斯特嘆息一聲。
「雪葉岩叫我去會是什麼事呢？」亞當喃喃自語，兩道眉毛擰到一起。
梅菲斯特一再告誡過亞當不可以表現出太過優越于龍的能力。可他上趟給波塞冬拉著手兒一撒嬌，立即答應用瞬移去蘇舌送信；又給雪葉岩做什麼傳訊器；現在雪葉岩傳過一句話來，就反應這麼激烈……偏偏那個據說一向不愛搭理人的雪葉岩，對亞當也大大地與眾不同。
反正雪葉岩已經知道他想說什麼，亞當略微一頓，直接跳到下面一句：「為什麼你不願意？不是說追你的王公貴族可以大把抓的，難道就沒有一個你看得上的？」
雪葉岩笑道：「這個自然。不過我早有計劃。你若願意，我就寫信奏稟王上，說你會去雅達克參觀萌祭——二月初二的萌祭是我夏維雅最重大的節日，各地都會舉行規模盛大的慶典，你帶上一批香醉忘憂運去雅達克賣，既可以好好玩一玩，又能大賺一筆。王上既然喜歡你的酒，還特別寫信來問我，知道你要去雅達克，多半就會召見你。」
亞當怔了怔神，大天使問到第三聲，才恍然答道：「這一段東方行的生意好得不得了，貨車別提多有忙。我費了好大力氣，才租下六輛車子，卻要後天才有空。明後天我們有六個超過三百瓶的單要發貨，東方行的存酒只是勉強可以應付，但不知冰川龍找我什麼事，如果我明天趕不回來，發貨的事……」
雪葉岩撤開茶具，伸展一下跪坐太久而疲倦的腰身，移到靠牆壁處坐著，一腿屈起，手臂搭在膝上。這姿態的雪葉岩，除了美麗之外，更大大緩和了那永遠籠罩著他的冷意。亞當都看得呆起來，和波塞冬撒嬌時的柔美相比，又是另一番情致。亞當也湊到他旁邊靠牆坐著。
那樣一個橫看豎看都沒什麼出奇的龍，哪一點值得雪葉岩的青睞了？不過既有此事，可見雪葉岩也不是真的無欲無情、不食人間煙火。那樣普通的龍他都可能會喜歡，自己總比那傢伙強些，不是全無希望嘛！這中間只有藍佑知道，亞當雖然相貌平平、氣息微弱，其實功力超凡，不是普通的龍。
畢竟是軍營，所有的房舍規格都差不多。寢室的大小與辦公室相當，陳設極為簡單。不過亞當也不曾有機會參觀過其他龍的卧室，不知道貴族們的奢華習慣，對房間里除了靠牆的石床就只有一隻衣箱，也不覺得奇怪，只以為所有龍的卧室都是這樣子的。
雪葉岩收斂笑容，眼裡卻還滿是笑意，轉身向藍佑為首的色絲諸龍道：「敝友遠來，雪葉岩就不請各位進去坐了。失禮之處，改日再向諸君謝罪。」諸龍這才醒悟，嘴裏紛紛說著「大人請便」之類的客套話，眼看雪葉岩招呼亞當進門而去，心裏不免五味雜陳。
雪葉岩也脫了靴子，上床跪坐在亞當對面。將水瓶中的水注入白砂銚（音吊，燒水器具，形如瘦高的壺），道：「你把茶爐點起來，今天讓你試試我烹茶的技藝。」
不說這邊色絲諸龍肚裏思量，各自散去。雪葉岩帶著亞當，走去自己充作書房和辦公室的房間。知道長官要回來，侍候他的近衛早已點亮燈火，燃起壁爐，這時也跟著進來，看副統領閣下還有什麼吩咐。雪葉岩看亞當仍舊苦著臉揉著額頭，不禁又是一笑，吩咐近衛準備兩人份的晚餐后，將之打發出去。
要知茶之一道，在彩虹大陸諸國十分盛行，貴族對茶道又尤其講究。雪葉岩不喜飲宴，對茶卻十分喜愛。若是換個龍有這樣的無知表現，雪葉岩就是嘴裏不說，心裏也難免有不悅和輕視之意。卻不知是否已經習慣了亞當那有點兒白痴的樣子，品茶也不是今天的主題，此時雪葉岩只覺得些微的失望和無奈——不過品茗興緻大減是難免的。
人沒有什麼心機，神經又遲鈍得可以，只要沒有主動的攻擊行為，什麼他都當朋友。在伊甸時，對那些沒什麼智慧的動物即是如此；到了清藍之境，對龍和瓴蛾也是這樣。不過，雪葉岩和波塞冬這兩個龍，顯然比較特殊。
看完兩封信，亞當眨了眨眼睛，恍惚有了點兒概念，卻又不甚確定。「你是想我替你在夏維雅王面前說好話？」亞當遲疑道，「我是很想幫你啦！但是你們王上只是喜歡香醉忘憂，才隨便問一聲。我長得又不象你或波塞冬那麼漂亮，他怎麼會理我？」
亞當會不會愛上一個龍呢？梅菲斯特有點兒好奇，也有點兒頭大。如果那種事真的發生了，對亞當會不會有什麼不利的影響？如果有，又怎麼辦才好？自認不擅長處理感情問題的大天使非常困惑。加百列米伽勒與梅菲斯特的能力差不多，梅菲斯特不知道的，他們多半也不知道，那是否只有等父神醒來後去向他老人家請教呢？
「將近年關，事情比平時多了許多，亞當先生早想再請一位助手，卻一直沒有合適的人選。他曾跟
亞當訕笑。這次總算沒有忘記手裡的茶盅，沒有去抓頭髮，不然就災情慘重。雪葉岩此時已看出亞當確實對茶道一無所知，不禁有種「俏媚眼做給瞎子看」的感覺。
亞當被他一說，也覺得很有道理，確是自己太急燥了。嘴裏卻還不肯認輸，喃喃道：「他是統領耶，拉不下臉來大叫救命也是有的……」
亞當驚跳得縮回剛要碰到雪葉岩臉頰的手指。冰川龍的表情還是平平靜靜，聲音也一樣淡然，但他所說言語的內容，卻令亞當全身都抖起來。在龍族的社會裡生活了大半年，亞當自然聽說過龍和監護者普遍關係不佳的情形。但是由於約爾和莫克、倉木和宛這兩個例子的誤導，亞當絕沒有想到雪葉岩對夏維雅王的憎厭會達至如此程度。
雪葉岩看了亞當一眼，拿不準亞當說這話是何心理。若真的認為他雪葉岩漂亮，又怎麼會這樣近乎慫恿地建議他去找別的龍？雖然龍對所愛者一般沒有什麼獨佔之念，也並不講究「忠貞」，但是虛榮心都還有的，自然希望所愛的龍只愛他一個才好。
對於亞當這個突然冒出來，和他雪葉岩「關係密切」的龍，這些特戰軍騎士怎麼可能不感到好奇？雪葉岩一早發現侍衛伏在門外偷聽，故此一開始就以內息約束聲波，使兩人的聲音不超出餐桌周圍三米的範圍，料他們也聽不到什麼——胡思亂想和私下裡的謠言是免不了的，為此雪葉岩早有決定，暫時不予理會。
換了初到清藍之境的亞當，就會追問雪葉岩所說的「抱有希望」、「懷有企圖」是什麼意思，此時就不必了。亞當放下筷子，向後靠進椅背里，目光笑嘻嘻地在雪葉岩臉上打了兩個轉兒，道：「那不是很好？既然有很多龍對你『懷有企圖』，你只要稍微給點顏色，立即就有大把龍趕上門來幫你，輕輕鬆鬆就能搞定一切，豈不是好？波塞冬那小子拉著我的手灌兩句迷湯，我就乖乖跑來蘇舌替他送信，你是他的監護者，總不會比他差了！嘻！」
修訝然，明知道沒有可能，仍不免一陣心跳。他轉回身，面對那絕美的容顏。
雪葉岩沒好氣地瞪了亞當一眼。這可不是跑個腿兒出點兒力的小事。追求他的龍又不是白痴，關係到王位這樣重大的事，又豈是拉拉手兒、灌兩句迷湯就能搞定的。何況對著那些深藏著慾望的眼睛時，除了厭煩之外，雪葉岩也實在沒有任何回應的意願。
伊甸的動物中，群落里為了爭奪「王」的位置而起的廝拼十分殘酷，失敗者的下場極慘。而且，夠資格成為「王」的個體，即使本身不想當「王」，除非自動遠離群落，否則也無法迴避爭鬥，因為沒有「王」肯讓一個能力和自己差不多的屬下留在群落里威脅自身的地位。
「就象你說的，這件事不容我置身事外。目前我勢力既弱，又失了先手，若再不想辦法，實在情勢堪憂。」雪葉岩凝視著手裡茶盅上杳杳升起的霧氣，緩緩說道。
看看兩人面前差不多空掉的盤子，雪葉岩站起來：「吃好了？我們換個地方喝茶吧。」
藍佑和其他幾個色絲將領陪送雪葉岩返回住處。到夏維雅特戰軍的臨時營房門外時，諸龍都是一怔。大門側旁下騎石旁，一個龍懶洋洋地席地而坐，身邊地上散亂堆放著幾塊殘破甲片和金屬絲，玩得興緻勃勃。
亞當連忙搖頭甩開雪葉岩的手，叫：「不要揉我頭髮！」這樣一來，他剛剛硬板起來的臉自然也板不下去了，只好無奈地問：「那我怎麼才能見到夏維雅王呢？梅菲斯特跟我說過，國王可不是能隨便見的。我又不是哪國的王公貴族，就這麼跑去雅達克找夏維雅王，一定會被那什麼翼龍團打出來吧。」
亞當訕訕地抓著頭，嘻笑無語。梅菲斯特也不是真的抱怨，說過就算了。搖頭道：「知道了。明天我去彩虹郡就是。你去蘇舌也要小心，記著保持與我的神念聯繫，不要象你那個冰川龍一樣，顧及什麼面子，有需要的時候記得大叫『救命』！」
修核對過庫存，給新來的三個龍分配好當天的工作，正擬回去自己的小辦公室，忽然聽到空中傳來羽翼扇動的聲音。修抬起頭，看見美麗的翼龍盤旋下降，最後點塵不驚地落在第三區庫房前邊的空地上。原本已經開始早晨的忙碌的龍們都停下了工作，屏息痴望著這一幕。
梅亞靜並不象是會提出冒昧要求的龍，但若他真的這樣做，則縱然亞當拒絕，也一定不會放棄，還會採取別的手段。
離開東方行后，梅菲斯特直接飛去伊甸園。店員安迪剛開了店不久，見到大天使，自是不勝驚喜。梅菲斯特一樣告訴他亞當臨時有事去辦，再查過伊甸園的每日流水，點了一下庫存，都是沒有問題。離著午時還有一陣，梅菲斯特不想到處亂跑，就到店後面的屋裡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