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園》正文

第三十章 只為情多

正文

第三十章 只為情多

梅菲斯特並沒有釋放自己的能量,因為並無必要。他只是摒棄了後天的經驗感情,恢復到初誕生時的空靈——那是適合結束生命的心境。在梅菲斯特心中,阿達的性命或許可以等同於「不存在」,但是既然這個「不存在」和亞當認識,他的性命就變得足以在梅菲斯特心中留下痕迹。為了自己日後的心境平和,大天使必須慎重對待。
「看來,龍的感情和慾望也沒什麼不好,至少也是種巨大的動力呢。」梅菲斯特心中思忖。至少,在講求禁慾的以利基派虔誠信徒風行身上,梅菲斯特就沒有發現其他龍追美龍時的熱情——說到熱情,從昨天開始,亞當對有關雅達克的夏維雅貴族高官的資料所表現出的熱情,也頗令大天使吃驚。
風行將幾色乾鮮水果、一壺新沏的濃茶和茶杯在矮几上排開。滿身酒氣的阿達默默不語地坐在一旁,獃滯的目光直直地盯著矮几上方懸空浮走一米多高的照明球。
梅菲斯特心裏嘆著氣,伸臂抱扶著亞當,目光一掠間看見風行溢彩的眼眸正以極怪異的神色盯著他們,強大的神念清晰地感應到金髮美龍雜亂無章的心思。「從這到伊甸園直線還不到五里,這點距離御氣飛行風行你該可支持吧?」梅菲斯特對虔誠青年說,「我們快一點回去,讓亞當好好睡一覺。」
經過忘憂酒場十余天的相處,風行對梅菲斯特的好感與日俱增。不僅僅是因為容貌,大天使深不可測的武功、淵博的知識、高絕的智慧、嚴謹自律的道德修養——梅菲斯特不喝酒,不撒謊說粗話,不參与酒場那些龍晚上的賭博戲耍,更不和那些永遠追著他、對他垂涎三尺的龍胡搞——在風行看來,這樣的翼龍簡直就是完美的化身,若不是他親口說過不信奉創世神和以利基先知,風行真會把他當成教中的前輩、先知、甚或創世神使!
「真是苦命!為什麼偏偏是這個既沒有加百列穩重,也不如米伽勒溫和的變態天使跟我來呢!」亞當心中碎碎念,卻也知道叫停沒有用。梅菲斯特平日里表現得溫文爾雅,真的打定主意時,也沒人能讓他改變。今天他不知碰到什麼高興事,居然有興緻玩鬧。那口氣聽來興緻勃勃,則亞當唯一能做的,也只是陪他玩吧。
亞當乾嘔一陣,沒吐出什麼東西,抱著樹喘了會兒氣,嘴硬道:「我沒有醉,不用你幫忙!呃,好想睡……」他把全身重量放在大天使肩膀上,閉起眼睛,竟似已經睡著了。
「啊!欺負人!這完全是乘人之危!」亞當大叫。相識這麼久,大天使的性情亞當哪還不知!梅菲斯特的能力在三位大天使中最強,因為他根本就是武痴——雖然平常行為都還符合大天使的身份威嚴,但是偶爾痴性發作,也很難纏的。比如說硬逼人在洗澡的時候練習水元素控制。
梅菲斯特倒不認為亞當是為了怕泄露身份,才不和雪葉岩更進一步。雪葉岩是怎也不會直接說出求歡的話來的,則以亞當的遲鈍,他多半是還未搞明是怎麼一回事。想到這一點后,便有個念頭一直縈繞在大天使腦際:如果告訴亞當雪葉岩喜歡他、想和他歡好的事,亞當會怎樣反應呢?無論怎樣,應該可以測試出亞當到底有沒有愛上雪葉岩吧。
梅菲斯特微微含笑,又拔下一支羽毛拋在空中,笑道:「我只用兩支羽毛的能量,亞當你就好好努力吧!」說著話,懸在空中的第二支羽毛緩緩散出銀白光點,加入浴池熱水中去。
風行聳聳肩,冷淡道:「我是不說謊的!信與不信都由得你。」
在梅菲斯特看來,所謂「奪愛」的說法很是莫名其妙。無論是為了學習魔法還是別的,歸根到底是風行主動跑來找梅菲斯特,豈能要求大天使為一個龍的行為負責,併為此決鬥?何況即使阿達決鬥獲勝,風行也不會跟從他,也是很明顯的事。那麼阿達提出這樣的要求,豈不是無理取鬧?
被這樣子折騰,亞當只是喝多酒睡著了,又還沒有死,至此當然也醒過來。被水流帶動著再翻過十來轉,亞當完全弄明白了自己的處境。面上的魔法加持雖使他呼吸無礙,沒有任何不適,亂竄的水流卻不時沖得他身體較柔嫩敏感的部位麻癢痛疼。水中熟悉的能量感應表明了是誰人的惡做劇。立即提出抗議。
風行一呆,還沒有回答,旁邊那個前獵戶瓊已經湊過來,熱心地道:「就是的,別急著走嘛!難得老闆請客,香醉忘憂可以隨便喝,還有年終紅包發耶!」
「夥計,借光!」不知名的龍低沉有力的聲音說道,三串五十誇爾的錢串同時拋在桌上,「在下有筆買賣和紅髮劍士談,幾位讓讓如何?」
「醒了呀!」梅菲斯特以神念回應,嘴角的弧度更彎了,加快了水流的速度。「練習一下水元素的控制吧,這正是你的弱項哦!」
※※
不過現在阿達心中更痛,反而十分高興有這樣的刺激——何況酒喝入肚,整條喉管和腸胃火燒般暖起來,整個身體彷彿摔在棉花堆的飄浮感,也令他在心痛中有些微虛幻的快樂。
梅菲斯特已大概可以確定,雪葉岩這個龍應是愛上了亞當。這個從來對其他龍不屑一顧的龍族異類,明顯對亞當另眼相看。據大天使了解到的雪葉岩的情況,若非如此,他根本不可能容亞當登堂入室、同床共寢——看來雪葉岩應該尚未識破亞當不是龍的事實,只是那夜亞當不解風情,辜負良宵,恐怕令雪葉岩閣下頗為失望呢。
今天喝了太多的雪燒酒,全身燥熱頭腦昏沉,又在夜風凍了不短的時間,動作反應都慢了許多,就算有什麼幻覺的話也不希奇!這種莫名其妙的光球也好,風行忽然變得平靜從容的舉止也罷,都沒有什麼希奇!
想到這一點,風行微微有失望的感覺。是失望于龍的墮落,還是失望于阿達追求他的動機,則非是虔誠的龍此刻所能分辨得清。而本心並不想見阿達的風行,為什麼終於決定去將阿達叫進來,就更不是他虔誠單純的心所能解釋的。
「梅菲斯特呢?你們不是一起回來?」
梅菲斯特抱著亞當,向著一處黑幢幢的住宅第二進院落落下。風行看不清下面街道房舍的具體形勢,只能緊跟著前面的翼龍。這時他十分慶幸梅菲斯特喜穿白衣,在夜色中足夠明顯。腳尖幾乎擦到下面的屋檐時,風行眼角里好象閃過一個影子——這個時候還在街上亂晃的龍,不知道在幹什麼。
看著翼龍橫抱亞當走進東屋的背影,風行感覺奇異之極。從梅菲斯特的說話中判斷,東屋應是浴室之類的地方。亞當顯然是醉得睡著了,梅菲斯特要……風行覺得臉發燙,卻又奇怪居然沒有以往會有的憤恨無力感。
風行咽下口腔中剛咬破的一顆羅曼果中酸酸的汁液,眉頭微皺,說道:「我知道沒有龍肯信,但我只是想學梅菲斯特的魔法,和他並沒有任何別的關係。亞當……他對任何龍都很溫和很友好,對我也沒有例外。我早已決定將一生奉獻給創世神,才不會和任何龍……你纏著我也沒有用。」
於是梅菲斯特越過年輕的龍,走進房間的同時,就排除開心中一切的感情成份,空靈澄澈的眼眸直視著紅髮劍士的眼睛,平靜得水波不興地問:「你找我決鬥?」只等對方一點頭,就一道玄靈閃把他殺掉,大家輕鬆。
風行疑惑地望著阿達,猜度他找梅菲斯特會是什麼事,欲待出言詢問,張開了嘴,卻又發不出聲音。兩個龍便這樣各有心思地沉默下來。
梅菲斯特看見金髮青年,嘴角的微笑收斂成淡淡的笑影,投過一個詢問的眼神。風行定一定神,說:「阿達是來找你的。」隨著這句話,風行的心彷彿被什麼抓住地一緊。
想到一向隨興而為的亞當,會一改懶散的本性,主動研究起夏維雅宮廷和官場中紛繁複雜的關係,以及整個清藍之境的政治局勢,若完全是為了雪葉岩的緣故,則雪葉岩在他心中的地位,就實在相當重了。前天剛剛產生的疑問又再回現腦海:亞當是否愛上了一個龍,或者更具體地說,他是否愛上了雪葉岩呢?
酒杯又一次空了。阿達摸一摸空癟腰囊中所余不多的硬幣,正擬豁出一切再叫酒時,一整瓶新開的雪燒酒放到他面前的桌上。
看著水霧騰騰的浴池中浮沉翻滾的人體的笨拙姿態,梅菲斯特唇邊不禁帶出笑意。人的形體雖然是仿照父神的樣子造的,在陸地上有著許多優勢,可是到了水裡,那一份優雅靈活,就明顯比魚兒差得遠了。虧得亞當還越來越愛泡水,一點兒自知之明都沒有!
梅菲斯特指揮搬工們將巨大的酒桶搬進地下庫房,幾個夥計將陶管接駁到新運來的酒桶上,重新開始裝瓶工作。風行嗅著滿溢在空氣中的濃郁酒香,想到自己竟然充當了這些傷身亂性、引發無數罪惡的原凶——酒——的押運者,心中一片茫然。
梅菲斯特還是平平淡淡的神情,看了他一眼,說:「這樣急嗎?亞當說快過年了,要請所有僱員們吃飯,所以酒場的所有龍都過來了。你不一起來?你雖不算是伊甸園的僱員,這次也是幫我們忙。亞當還要給你開工錢呢。」
這個龍先聲明目標是梅菲斯特,再提起這兩種藥物,意圖已非常明顯。以阿達和風行的關係,找機會使風行服下「極樂銷魂」應當不難。風行近來一直與梅菲斯特一起,藥力發作時自會找上梅菲斯特,使之染上毒性。阿達只要適時闖入給風行灌下雪公果汁,就可救得風行不死,一併將生米煮成熟飯。事後梅菲斯特毒發身死,阿達抱得美龍歸……
就本心來說,風行並不想見阿達。紅髮劍士的糾纏功夫一向頗令他頭痛,更談不上什麼愛意。當初阿達責問他是否愛上梅菲斯特,他含糊以對就是想令年輕的冒險者自己識趣離開。卻不想今日他又找了來。可見龍是墮落的!
和亞當一起把那群醉死的傢伙拖回客房時,風行和旅店掌柜也有出手幫忙——東方行旅店裡的侍者全由瓴蛾擔任,搬運龍這樣的事是幫不上忙的。雖然那些龍已經醉了,不會出言抗議,但是讓瓴蛾去搬他們的話,也是很不尊重的行為。亞當不懂這些,梅菲斯特可是知道龍對瓴蛾的這種崖岸自高的心理。
梅菲斯特在寬大的浴池裡聚滿清水,加熱至適宜的溫度,脫去亞當的衣服,把他放到水裡。亞當舒服得呻吟一聲,在水中舒展身體,竟然還是沒有醒來!大天使搖頭嘆氣,在人的口鼻五官加持了防護魔法后,從能量幻化的羽翅上拔下一支羽毛放進浴池。念力微動下凝聚成羽毛的能量四散流溢,帶著浴池中的熱水旋轉翻滾,從各個角度沖刷人的身體。
這些日他都不知是怎麼過的,也曾不止一次想去找亞當引路,找梅菲斯特做個了斷,卻終究沒有付諸行動——翼龍的本領高低還在其次,最主要是阿達心中也隱隱知道,事實是風行主動找上梅菲斯特,而不是翼龍橫刀奪愛。阿達實在很怕一旦與梅菲斯特、風行三頭對面,得到的答案自己無法承受。
昨天梅菲斯特再次出現在彩虹郡,阿達下午時聽到消息,專門溜去東方行。遠遠看見爽脆利落地發貨收款、俊美得有若天神的「翼龍」,不由得他不自愧弗如。今天忘憂酒場又運來一批美酒,風行也隨運酒的貨車再次出現,阿達躲在一旁,看著金、銀髮色的龍和翼龍儷影成雙,笑語晏晏,更是氣沮神喪,再沒有勇氣上前。
梅菲斯特上前輕拍著人的背脊,問:「要不要我幫你把酒精逼出體外?以你現在醉到靈念無法集中的腦袋,自己是做不到這一點吧。」
淡金髮色的龍略微舉高提燈,插在腰帶里的左手掌心處抵著藏在腰帶暗袋中的黃晶墜飾,淡淡地招呼:「阿達。」
此外,龍是慾望動物,這方面的弱點很易攻擊,亞當卻全然不懂利用,未免太可惜了。雖然這也是梅菲斯特自己比較糊塗的領域,但是以大天使的聰明,又豈會想不出解決辦法?梅菲斯特知道無論是龍還是其他動物,做那事兒時總會把身體糾纏在一處,可見物質身體所特有的觸覺在這類事中是很關鍵的一環。於是想到以水元素刺激亞當的身體,讓他來個「親身體會」,以人的聰明,就該可以舉一反三,推已及「龍」了吧?
眼看著梅菲斯特忙碌,自己也插不上手,風行想到魔法已經學會,剩下只是努力修練提升靈力,似乎也該回去跟凈月士師復命了。心中卻不由有些不舍。猶豫了好久,才終於走過去跟翼龍告辭。
阿達果然不信,道:「你想學翼龍的武功,這怎麼可能!亞當既然是那翼龍的主君,又怎麼會沒有意見。」因為太過驚訝,阿達甚至忽略了風行的最後一句話,不知道自己終於被直接地拒絕。
風行再說不出拒絕的話來。他原沒有什麼事等著要辦,就是離開也不過是去向凈月士師復命,然後繼續他巡行各地教區的行程,完全沒有時間的限制。於是點了點頭,改口道:「那我先出去走走,過一個時辰再回來好了。」
雪公果則是與喧春藤伴生的雪公樹的果實,可以消解喧春藤的毒性。誤食喧春藤根莖的龍,若能及時灌服雪青果汁,則可免一死,但其強烈的催情功效仍然不能免除——只是在龍看來,那就沒有什麼大不了,縱情荒唐一回,休養上三、五天也就沒事了。
這樣的認知,再加上梅菲斯特無條件地把魔法傳授給他,風行根本不可能拒絕梅菲斯特請他協助將六大車酒運至彩虹郡的要求。然而,梅菲斯特這樣道德高尚的龍(翼龍),竟沒有任何心理負擔地參与香醉忘憂的生意,難道說酒並不是魔鬼用來引誘龍犯罪的壞東西嗎?
「哎呀呀!這些傢伙還真是沈呢!」亞當嘴裏嘟囔著,腳步不穩地往前走。這些龍逮到不花錢喝酒的機會時,就似不要命似的!一頓聚餐就幹掉百來瓶香醉忘憂——雖然不是最貴的一種,市價也在五百黑晶以上,可以給十幾個龍開半年的工資,真是心痛啊!
風行也不說話,從水果盤裡拿起一小串指尖大小淡青色的漿果,一粒粒摘下來往嘴裏送。這是圖靈山北部、與希斯佳交界處羅曼德山地出產的一種羅曼果,味道酸中帶甜,並不是十分可口,但是富含營養,其果汁是頗受歡迎的飲料。風行在廚房裡看到有兩大筐,就順便拿出幾串裝盤出來奉客——雖然不是什麼好吃的果子,也總比只有光禿禿一盤堅果,大家劈哩啪啦吐得滿地果殼好些。何況喝多了酒的龍,未必還能自己咬堅果而不傷及嘴巴舌頭。
入夜的冒險者公會酒吧照例人頭涌涌。阿達坐在柱子陰影下的一張桌子旁,慢慢地啜飲著雪燒酒。上等的雪燒酒價錢僅次於香醉忘憂,不是阿達所能輕易問津。他此時喝的是圖靈出產,比較低檔品牌的雪燒酒。雖然與梁出品的上等雪燒酒同樣性烈如火,卻缺少那種綿醇口味,入喉有如刀割般痛。
梅菲斯特抱著手臂笑吟吟地看了一會兒水裡亞當的狼狽相兒,高高興興地離開浴室。亞當為了幫雪葉岩,已經決定捲入夏維雅的王位之爭,為了安全起見,梅菲斯特也決定要加強對亞當的訓練,以使人的能力再次提升。
「咦?梅菲斯特你要把我揉碎了!快停下。」大天使的神念中響起氣憤的呼叫。
東屋裡傳出水的聲音,風行搓了搓溫熱的臉頰,走到梅菲斯特指明給他住的西屋,向窗內望了一眼。空蕩蕩的房間,寬大的石床上沒有被褥,可見只是無龍居住的空屋,卧具都收在石床內部鑿空的儲物櫃中——風行當然不知這是梅菲斯特的房間,只是因為天使平日不需要睡覺,才根本沒有將被褥拿出來過。
亞當跟大天使說過自己對情緒低落的原因之分析,使梅菲斯特知道了他要求弗雅調查雅達克情況的原因。今天上午,極富效率的弗雅把整理出的第一批資料送到伊甸園,亞當就又把所以生意上的事扔給梅菲斯特,自己一頭扎了進去。
大個子龍說風行接近梅菲斯特是為了他的武功,又說風行不會愛上任何一個龍,都是說對了。后一點也還罷了,他怎麼會知道風行的目的?那個龍自己又是抱有何種目的?他對付梅菲斯特,並不是為了翼龍的美貌,而是要他死,又是為什麼?還有,自己應該怎麼做?
亞當沒有回應,努力集中精神操控狂亂的水流。水霧中仍然可見他的身體隨水翻騰——大天使兩隻能量羽的力量,確實也夠亞當應付一氣的。
這樣的擔心顯然是多餘。翼龍的翅膀無聲無息地收攏,向黑暗中不可見的明確目標俯衝落下。風行跟著下降,心中也鬆了口氣。他很多年前就已可以御氣升空,但是很少飛行,並不習慣計算飛行的距離。不過,剛才短短几分鐘的飛行,已消耗掉他超過一半的真力——御氣飛行真不是輕鬆的一回事!怪不得會被當成評判高手的重要標尺。
在世俗的想法中,風行那樣子堅持去找翼龍,又相處了這麼多天,梅菲斯特更傳授他魔法,若說他們沒有特殊關係,大概沒有龍會相信吧?即使這樣,阿達還不肯放棄地來找他,可見驅使他的也只是慾望而已……
理智告訴阿達好應死心,雙腳卻獨斷獨行地將他帶來酒吧,更叫了最烈最猛的劣制雪燒酒。阿達一邊在心底告訴自己喝得爛醉也沒有任何用處,一邊一杯接一杯地把酒灌進喉嚨去。
直到阿達的杯子又再空了一半,突然出現的陌生龍才再開口。他說:「風行接近梅菲斯特的目的是他的武功,並不是真的喜歡那翼龍。作為以利基派信徒,他根本不會愛上教外的龍——更不必說是翼龍。當然也不會喜歡你。」
亞當打了個酒嗝,扭頭向走在身邊的金髮龍和梅菲斯特看過去。所有參加晚宴的龍(人、天使)中,現在還完全清醒的也只有謹守戒律的創神教徒,和自從在伊甸醉過一次就再不肯喝酒的大天使了。
思忖間風行聽到這樣一句,驚醒過來,就見阿達正望著他,神色認真而且嚴肅。風行脫口回答:「亞當不勝酒力睡著了,他在幫亞當洗……」突然意識到自己在說些什麼,風行臉紅低頭,最後一個字自動消音。
白天的時候阿達在東方行外偷窺,梅菲斯特以為他是不能忘情于風行,自然不想管閑事。現在這個紅髮龍竟然跑到伊甸園來跟自己搗亂!大天使可不想再容忍了。梅菲斯特不是天真單純的亞當,不知道經手過多少個宇宙的誕生和毀滅,一個龍的性命,在大天使眼裡實在什麼也不是。既然這個龍這麼厭倦生命,就如他所願好了!
隨著時間流逝,風行不知道為什麼覺得心中越來越沈,幾乎有透不過氣來的感覺。院子里傳來的聲音雖然細微,聽在風行耳里卻如泥淖中正在下沉的身體忽然抓到一根浮木般,第一時間跳起來,拉開了房門。
梅菲斯特落在院子里的同時,三個拳頭大小、散發著銀白色柔和光芒的照明球在空中出現,令風行看清楚這個不大的院落。院子不過十余米見方,北邊三間朝南的正房,正對著前院房屋的後山牆。東邊房頂上有煙囪,應該是廚房。廚房前邊有棵樹,另一邊空地上有幾塊大小不一的石塊,倒象石桌石凳。牆邊屋角不很經意地種著些花花草草。
梅菲斯特從東屋出來,屋裡的照明球光線從他肩后射出,使他的臉龐落在陰影里。然而籍著廚房和這邊房間中的光線,風行還是看到翼龍唇邊溫柔的微笑。
阿達第一次這樣近距離面對梅菲斯特,也是第一次沒有因大天使的美麗而自沮或讚歎。在阿達的感觸中,此刻所面對的完全不是一個「龍」或「翼龍」,甚至也不是風行跟他念叨過多少次的創世神使,根本是高天沈淵、星辰日月般亘古長存、無終無始、既無情愛也無生命的存在。阿達發現自己瞬息間整個兒變成空的。
阿達自己沒有完全意識到心裏的想法,他只是獃獃地坐在那。風行把一盞熱氣騰騰的濃茶推過矮几,推到阿達手邊。因為喝多了酒,阿達自然覺得口乾,茶水送到眼前,就端起來。
梅菲斯特雙臂橫抱亞當,使他躺得盡量舒服——真是麻煩呢!大天使心嘆,寬大潔白的羽翼伸展,振翼飛起,目光仍專註在懷裡的人。風行也御氣升空,跟在後面。
風行進入忘憂酒場的第二天,阿達在谷外呆了整天,不斷大叫要梅菲斯特出谷決鬥,在酒場的龍中引起騷動。大家活都不好好乾了,私下聚到一處議論紛紛,令得梅菲斯特相當惱火——本來沒有龍看得出大天使生氣與否,但是後來梅菲斯特以傳心術將魔法知識輸入風行腦中時,不免稍許泄露自身的情緒,使風行知道翼龍對阿達的「騷擾」並不是如表面上的漫不經意。那雖然只是一瞬間的感應,沒有任何事實的佐證,風行也一直沒有提起,心中卻莫名地相信那一刻感應的真實。現在梅菲斯特的眼神變化也證實了這點。
三個照明球有條不紊地飄行,分別鑽進了廚房和東、西兩間正房。在透窗射出的昏暗光線下,梅菲斯特下巴一指,說道:「你今晚在西屋休息。我先幫亞當洗個澡弄他上床。那紅頭髮的阿達不知在外面晃了多久,想必是來找你的。要不要見他你自己決定。廚房裡應該有些茶果之類可以待客的東西,你可以自便。」
亞當又打了一個酒嗝,扶著路邊一棵樹的樹榦,彎下腰去。風行停住腳步,目光複雜地看著他。這樣的龍怎麼可能有那樣純凈的氣息呢?縱然此刻是一派醉得隨時會倒下的模樣,氣息竟仍如此純粹……
阿達喝下一盞熱茶,出了一頭汗,獃滯的目光漸漸靈活起來。抬起衣袖擦擦汗,阿達看向他命中的魔星:「那個翼龍對你好嗎?亞當有沒有說什麼?」
阿達眉梢揚起,道:「衝著這瓶酒的份上,你說什麼我都會聽,但不要攔我喝酒。」那龍明亮如星的眼睛盯視著阿達好一會兒,慢慢收回手掌。阿達端起杯子送到唇邊。
梅菲斯特頷首,目送風行離去。眼角里忽然瞥到一抹紅髮掠過,一晃眼就不見了。大天使心中一動,神念默查,早知道是那年輕冒險者阿達,臉上不禁浮現笑紋。他還不肯死心啊?這些龍碰到相貌好的就拚命追,真稱得上是百折不回。若是做別的事情也有這種熱情,龍族可就不得了了。
喧春藤是生長在雷諾大陸中部原始密林深處的多年生草本植物,根莖精鍊后可製成極烈性的毒藥。這種毒藥又有一個專門的名稱,叫做「極樂銷魂」,其特殊之處在於,中毒者會有強烈的情慾反應,完全失去理智,與身邊的龍抵死纏綿,至死方休。且毒性會因交歡而傳染,最後兩個龍同登極樂。
這樣的房間,暫充客廳也不會有什麼失禮或者令人想入非非的地方。風行這樣想著,去廚房找出一隻小型提燈,點燃了提在手裡,向那條通往院門的窄小甬道走去。
是在忘憂酒場呆久了,自己已失去了憎恨惡事的心呢,還是這個翼龍聖潔到無論什麼事都不能沾染?即使是這種曖昧到極點的言行……
阿達沉默下來。熱得燙口的濃茶起了作用,他的酒意大大消退,肢體的靈活度也基本上恢復正常。平民冒險者出身的阿達,沒有貴族們那套禮儀講究,此時恢復常態,定一定神,就自己拿過茶壺再倒了一滿杯熱茶,然後雙手捧著熱熱的茶盞,陷入沉思。
縱使阿達已經喝得半醉,縱使這手段實在卑鄙下流,阿達仍然很快地明白其確實可行的一面,要說不動心就是假的。
陌生龍並未令他等待。略微一頓后,續道:「風行那樣篤信虔誠的龍,你真要得到他,必須採取非常手段,我們可以提供你精鍊的喧春藤和雪公果,具體的運用,就要看你了。」
已經過了午夜,地上密集的房舍窗戶中透出的燈光已漸闌珊,尤其離開鬧市區后,更是如此。夜色昏暗,梅菲斯特的速度很快,風行隔著六、七十米飛在後面,跟得相當吃力。他一邊飛一邊看著地上沉沉的建築黑影和其中零星疏落的燈光,很是懷疑梅菲斯特是否真能找到伊甸園的正確位置。
若阿達還清醒,突然被陌生龍這樣不加掩飾地說出心事,定會直跳起來,甚至惱羞成怒。但是因為酒精的緣故,年輕劍士的反應已大大遲鈍,只是微微一怔,放下了酒杯。陌生龍緊盯著紅髮劍士,語調深沉地說下去:「我們針對的是梅菲斯特。那翼龍功法奇特,目前情況下,我們不想正面對抗。」
聽到喧春藤和雪公果,阿達持杯的手一顫,完全明白過來。
大天使澄澈的眼睛開始降溫:「他還堅持要和我決鬥嗎?」
風行拉開門閂,打開窄小的門扇。原本抱著頭坐在伊甸園店鋪正門外石階上的阿達聞聲驚跳,掉頭望過來。藉著手中提燈的光,風行看到紅髮劍士微泛紅絲的眼睛和憔悴的臉容,心裏湧起難言的觸動。
那晚在魔森酒吧,阿達向亞當提出要和梅菲斯特決鬥,實是一時衝動。當時被約爾阻止,第二天酒醒了,也知道這種事怪責到亞當頭上很沒有道理。第二天他又去忘憂酒場找風行,仍然不得其門而入。任他在陣外徘徊大叫整日,也得不到任何反應,只能既是憤恨,又是無奈地返回彩虹郡。
金錢的損失也還算了,畢竟看到龍那麼喜歡香醉忘憂,回想酒席上歡呼笑鬧的氣氛,亞當的心痛就被大大撫慰。可恨的是,他們為什麼一定要喝醉呢?醉到除了瓊和一個釀酒師,全都倒在桌子底下爬不起來,還要他堂堂大老闆,迂尊降貴將他們一個個搬回房間……
風行繼續一粒粒吃著羅曼果,自己剛才說過的,「決定將一生奉獻給創世神」的話還在腦海里迴響。這本是從小就做下的決定,早視如日出月落般天經地義、不需要任何思考和討論,卻為什麼這一次提起,竟在腦中縈繞不去?
將醉龍們通通扔到客房的床鋪上之後,和亞當離開東方行時,風行也跟著他們走出來,這使梅菲斯特微微一愣,不過也只是極輕微一點意外。梅菲斯特很快想通,雖然第五間客房還有兩個床鋪空著,風行卻不是肯和兩個酒氣熏天的醉龍同室過夜——縱然是旅居在外也不行——的龍。他能夠一直呆到席終,還幫他們搬那些傢伙入房已經就夠難得的了。
其他的夥計也湊上來,七嘴八舌地挽留。畢竟一起相處了十來天,風行的相貌又出色,雖然他一向不怎麼和他們攙和,大家對他都還是很有好感的。
或許,是因為翼龍的希望吧——如果梅菲斯特不是希望他見阿達,把話說清楚,做個了斷,他又何必特別提到什麼「待客的東西」呢?是吧?
梅菲斯特也微笑道:「至少吃過這頓飯再走吧。你雖然不喝酒,飯總要吃的,亞當還專門提醒我叫上你呢。」
在理智為主導的大天使眼裡,「不講理」是很可惡的事。擁有做出正確判斷的智慧,卻不講理的生物,根本沒有存活的必要。所以他完全不介意殺死阿達。只是因為風行的動機多少令他有點好奇,又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阿達和亞當也算有一面之緣,才放他一馬。
阿達眯起眼睛。這個龍到底要說什麼?
阿達也沒想到亞當和他的美麗翼龍侍衛關係近到這樣,眼睛一直,腦海里湧起聯想,連忙定定神道:「那我等他一會好了。」
整晚的歡宴,亞當也是好酒之徒,又是出錢的人,當然不會只是眼看著別的龍大吃大喝。亞當喝的酒可也不少,酒意至少也有了七、八分,若不是剛才搬運那些醉死的傢伙出了一身汗,多少發散了一部分酒精,此時被夜風一吹,也早躺下了。
阿達懶待多想,徑自拿起那瓶雪燒酒往自己杯子里倒。對方容他倒酒,卻在他放開酒瓶,欲待舉杯時伸出一隻手,壓住他剛剛注滿的杯子。阿達瞠目瞪視對方。那龍沈聲道:「我不想聽我說話的龍是個醉鬼。」
與阿達同坐一張桌旁的三個冒險者互相望了一眼,二話不說,各自拿起一串五十誇爾,起身另找位置去了。一個身材高大的龍坐入阿達對面的位子。阿達翻了翻眼睛。帶著六、七分酒意看來,不速之客正值壯年,身材高大強壯,雖然身上的武士服無論式樣質料均極普通,凝如山嶽的氣勢卻透露出絕非等閑人物的特質。
他想先去和凈月士師聯繫過再說。
風行是梅菲斯特留下來的,今晚怎麼安置他,也只好由大天使自己想辦法。東方行是棧房,雖兼旅店,卻只有供車夫腳夫住宿的低檔客房,最好的也是兩個床位一間,而且據掌柜的說,已沒有空余的兩人間了。其他的旅館……梅菲斯特沒有什麼概念,也懶待去找。那就只剩下帶他回伊甸園一條路。
晚宴是租用東方行的宴廳。與宴者中幾個冒險者出身的僱員和瓊在彩虹郡都沒有住處,辦事周到的梅菲斯特早在東方行訂下三間四人客房——客房級別雖然不高,但是做為老闆招呼僱員的待遇,也足夠了。只是沒想到在彩虹郡有家的幾個龍最後也都喝得趴下,想到雇車將他們逐一送回住處的麻煩和開銷,梅菲斯特聰明地選擇了在東方行多訂兩間客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