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園》正文

第五十一章 白超乎雪

正文

第五十一章 白超乎雪

這時空中正有幾片低雲——但若想從雲層上面射箭傷人,縱然是低雲,也實在是難以想象的事——便算兇徒的強弓能達到這樣的射程,隔著雲層又豈能取准?
羅清若有所思道:「你說灰衣龍阻攔紅衣龍殺小五時,雙方大吵了一場?有沒有聽見紅衣龍為什麼堅持要殺小五?」
幾個龍眼睛里露出笑意。夏豐裕緊繃的唇角也微微上翹,卻幾乎立即就又繃緊。眼光一掃沒有服務生在附近,揮手招那被他揮退後就一直垂手立在一旁的年輕龍上前,吩咐道:「奧格你把剛才的消息再跟大家說一遍。」
雪葉岩運起內力,輕咳了一聲。
羅清微鬆口氣,喜道:「副統領閣下太客氣了!這樣一說,我倒是應該感謝那些兇徒呢。」雪葉岩沒有答言,只斜了他一眼,自己低下頭去不知想些什麼。
這話吱吱唔唔,意思卻十分明顯。雪葉岩斜睨羅清,居然沒有策騎迴避他趨近的意圖,眼睛冷冷淡淡地,臉上卻似笑非笑,輕描淡寫道:「你肯賞臉陪雪葉岩來這裏,該我稱謝才是。羅清先生才真是客氣。」
夏豐裕也不挽留,起身送亞當到樓梯口,目送著亞當和瓴蛾下樓去了,又再回到席上。帕特和另外三個龍仍坐在原位,各自的目中都帶著疑問。夏豐裕把眾龍挨個看過一遍,鄭重道:「剛才亞當先生最後那幾句話,我希望大家能就此忘記。」
據蘇歌觀察,那些暗紅裝束龍才是屠殺行動的主使。那些龍所用招式直接狠辣,似是彩虹大陸北方山民的武功招式。灰衣龍的武功明顯出自雷諾,蘇歌認出帝國騎士狂沙刀的招式,那絕不是普通雷諾龍可以學到。
羅清自也不在乎藝伎有沒有逃出來,只問了一下小五。那才是他們自己的龍,集團花費大價錢培養的,和那些隨便找來的彩虹大陸藝伎不同。
被人家這樣殷勤招待,以亞當的性情,早把這幾個龍當成了好朋友。若不是事前經過充分考慮,早什麼事都一口答應下來。縱然早想好可以滿足對方的答案,因為不是完全依著對方的意思,亞當似乎還是覺得自己理虧。
「該死的醫師怎麼這麼慢才來!龍都要死了啊!」夏維雅龍頭也不抬地嚷道,根本不知道令兵士們讓開道路的是特戰軍的副統領,而不是他所切盼的醫師。
夏豐裕微微笑道:「翼龍參加爭彩擂確實從無前例。不過,我對亞當先生很有信心——聽說就連雷諾四士那等蠻族高手都奈何不得你呢,不是嗎?」
他確實對那淡淡陽光色澤的金髮有印象(若不是自身有著太多秘密,羅清自己都想找機會和米蘭伎團的出色藝伎親近一回),這時情勢所迫,雖然並不真的確定那龍就是冉帕特的那個令他印象深刻的藝伎,也先說了出來——認錯了龍總可以吧?
羅清早便知道這裏也有一個更大的營地,駐紮著二十幾個流浪伎團,至少有兩三百龍之多。而據他所知,這邊的伎團,無論規模還是藝伎的素質,都比南邊營地要高出一截。當時他和蘇歌就是考慮到這一點,為了降低被周圍龍看出破綻的可能性,才選了南邊紮營。
在亞當那裡,青輿圖候走後,雪葉岩剛提起滿華樓老闆托他買香醉忘憂一事,就又有騎士來報說東郊郁澤河谷的另一個流浪伎團營地,竟也出了兇案。這樣的大案子接連發生,雪葉岩可也再顧不得什麼酒樓老闆的拜託,把那一千黑晶的庄票扔給亞當后,立即帶龍往東郊去——警備署的龍和梁思的第三團已去了南郊。出了城門沒多久,就又碰上羅清。
思味齋位於雅東區的中間位置,不算太大的二層樓,外觀古樸平凡,在兩旁時髦奢華的門面的襯托下,並不怎麼起眼兒。但是亞當從瓴蛾那裡知道,思味齋已經有兩、三千年的歷史,在各國間極負盛名,幾乎可說是夏維雅飲食文化巔峰之代表。與之相比,希斯佳的佳期第一樓、彩虹郡的清風居等等,根本提都不用提。
雷諾龍究竟吃錯了什麼葯,竟在夏維雅龍這樣敏感的時候,大肆屠戮起流浪藝伎來了?思忖中羅清迎上雪葉岩的眼睛,忽然醒悟雪葉岩會邀自己同行的原因——不管是由於什麼原因,這位夏維雅千年以來的「奇才」竟已對自己有了懷疑。
情報站在青羊坊,表面是一間三流小旅店。羅清到的時候,蘇歌竟已在那裡了。羅清這才知道,襲擊營地的龍有紅衣、灰衣兩伙,兩伙龍協同動作,主要目標是冉帕特伎團的一個叫「靄京」的龍——至少那是喊出來的原因。
看來雪葉岩的疑心還真夠大的,到這時候還不肯放過自己。羅清心中暗忖。他本想著要一直纏在雪葉岩身邊,把自己好色多情的旅遊者身份扮演到底的。這時卻忽然改了主意。自己已露了一些些不是普通旅遊者的蛛絲馬跡,這時再強裝普通,或者只能擴大雪葉岩的疑念,是時候改變做法了。
然而,西固的說話固然有理,他那個朋友德利的神情,卻不知怎地總令雪葉岩覺得古怪——彷彿這中間還有著什麼不為龍知的隱情,使得雪葉岩並沒有立即回應西固的說話,而是沉吟了片刻,才簡單地說了句:「我知道了。」
雪葉岩「嗯」了一聲,翻身下了銀星,向那受傷的龍的所在舉步,忽又回頭瞥了一眼仍騎在獨角上不知如何是好的羅清,吩咐那騎士道:「你再派個龍,招待我這位朋友到旁邊坐一坐。羅清先生,實在對不住,你沒有什麼事急著去辦吧?稍微等我一下行不行?」
夏豐裕等龍微微變色——沒想到那個藝伎與亞當的護衛翼龍竟是這種關係。亞當繼續道:「不過,梅菲斯特已經把帕特先生的意思都跟我說了。我想,如果沒有阿金參加,雅東區的選手應該有很大希望勝出吧?」
帕特等四龍齊齊色變。他們終於明白為什麼夏豐裕要他們「忘記」亞當所說的話了。亞當說,派了他的翼龍去「不讓阿金參加後天的爭彩擂」,八成就是指這件事了。
雪葉岩目光變幻,隨即溫顏一笑,通情達理地道:「這樣也好!我實在耽誤先生太多時間了。請先生把在雅達克的地址告訴手下,到我可以脫身,再去找你。」轉身向被阻擊者躺的地方而去,留下羅清幾乎要在心裏叫「救命」——這樣的絕美又體貼的龍,如果是真的垂青於他該有多好!自己的這份清醒理智,能夠保存到何時呢?
小五被發現后,有三個紅衣龍圍上去攻擊他,個個武功都與小五不相伯仲,小五自然立時險象環生。難得他在那情況下還能偷眼看到近旁灰衣龍的出手,認出雷諾的招式,危急中喊出密約的暗語,才能保住性命。
雅達克有規定,每日日落時關城門。雖說以雪葉岩的身份,城門就是關了也仍然可以叫開,但為減少麻煩起見,他們仍想儘力趕在日落前進城。
據蘇歌說,出事時小五正在冉帕特的營地,沒有逃出來。不過他還算精靈,看情形不對,就鑽在倒掉的帳篷下裝死。若不是那些紅衣龍實在變態,每一個帳篷都要掀起檢查,屍體也都要砍上幾刀幾劍,也就躲過了。但也畢竟拖延了一些時間,直到從外圍殺入的灰衣龍開始與紅衣龍匯合,才被逼了出來。這一點至關重要,他若在灰衣龍到場前被發現,就死定了。
任由自己在驚喜交加的心境中沉浸片刻之後,羅清深呼吸數次,似是鼓足勇氣般,驅策獨角靠近雪葉岩之旁,小心翼翼地道:「呃,雪葉岩……閣下……如此垂顧,我……呃……這個……不知有何可以為閣下效勞之處?」
名叫奧格的龍恭應一聲,上前一步,道:「大約一刻鐘之前,霓肆這次爭彩擂的選手阿金,在東南門外被阻擊,穿甲箭貫穿左胸,差一點兒正中心臟,目前生死不明。當時在場的除城門守軍、霓肆的西固和米蘭商德得外,還有自東郊回城的雪葉岩閣下和一隊近衛騎士。兇手身份不明,目前在逃。」
等到開口一問,知道這自稱羅清的龍是梁國來的,雪葉岩就想起上次以假訊石冒充他的名議騙購香醉忘憂一事也有梁國龍在裏面,當即做出結論:無論是兩個伎團營地的血案,還是昨夜伊甸分園的破壞,這個外國龍都很可疑!得先把他盯起來。
羅清皺起眉頭。蘇歌不待他問,繼續說道:「我也覺得奇怪。到這裏后,就請本地的情報員幫忙查那處宅子,發現那居然是個夏維雅貴族的產業——那貴族的家族在夏維雅居然還頗有些歷史!真不知雷諾龍怎麼能和眼高於頂的夏維雅貴族搭上關係的。」
雪葉岩對此也沒有表示出滿意或不滿意,只是點頭以應。最後留下四個騎士看守現場,就下令回城。
感應到雪葉岩醇厚的內息加入支持,本就不太支持得住的龍晃了一晃,停止送入內息,抬起頭來,剛說出一個「謝」字,看清了面前的龍,當即一呆:「雪葉岩閣下!」
雪葉岩淡淡道:「你們是什麼龍?為什麼會被狙擊?」他的內息深厚,只護著那龍的傷勢不致惡化,並不防礙說話。
對付聰明龍就不能用笨法子!羅清心念疾轉,也不再試圖掩飾,任由心中的驚駭迷惑流露出來——當然對這份驚駭和迷惑的原因,就不能不加掩飾了。羅清策騎退開兩步,駭然道:「這……這是怎麼回事?閣下帶我到這裏……」
「紅衣龍顯然不在密約之中,對暗語一點兒反應都沒有,是一個為首的灰衣龍強行出手阻攔,才把小五的命保下來,卻也把他抓走。」蘇歌苦笑道,「為此雙方還大吵了一場。我看灰衣龍知道暗語,應該是雷諾騎士不會錯,才留下那個記號。不過我後來遠遠跟蹤他們到落腳處,卻不是我們所知的任何一個與雷諾有關的地方——明的暗的都不是。」
不過這一切都還只是他自己的懷疑和推論,並不能做為下令抓龍的證據,尤其對方又是外國龍。於是雪葉岩也不明言,只假作邀他同游。料想除非是心懷鬼胎,否則沒正常龍會不識抬舉地拒絕他的邀請。
羅清心中震駭,除了伎團營地的事之外,這時再加上不知道雪葉岩為何會認為自己可疑。
行兇者絕對只射出一箭,當然不會有哪個軍士或侍衛也受傷。雪葉岩要略想一下,才想通是是怎麼回事——受了重傷的龍移動時若不小心,很可能會加重傷勢,所以必須儘可能平穩。因此有龍解下護甲,合在一處承托傷者移動,以至甲上沾了血跡。
「我見過那個龍!他好象是個流浪藝伎,伎團就在城外紮營——就不知是不是在郁澤河谷。」羅清指著仆倒在地的金髮龍,正色回復雪葉岩的疑問眼光。
陪他過來的特戰軍兵士走後,羅清又耽了小半個時辰,才離開登記住宿的旅館,往聖賢在雅達克的情報站而去。
羅清露出些許為難的微笑,委婉道:「這個……副統領閣下現在這麼忙,我……呃,我們另約時間好不好?」雖然是不同意的話,卻也含有邀約之意,應該不會使龍懷疑他對雪葉岩這等美龍沒興趣——他本來也大有興趣。
接到南郊駐紮的流浪伎團出事的消息,就擬前往查看,又因為擔心上午到伎團營地去的亞當,而特意繞道走了趟伊甸分園。在去伊甸分園的路上,快到青羊坊那一帶,雅達克繁華擾攘的街道上,雪葉岩第一次看見黑髮梁國龍。
羅清露出恍然的神情。蘇歌把他的神情看在眼裡,問:「你知道那些穿紅衣的是什麼龍了?」羅清點一點頭,卻不解釋。
※※※
這時又有雜亂的步履聲接近。雪葉岩轉頭,看見幾個兵士和一個醫師打扮的龍匆匆而來西固和德利也都直起身子,齊齊投過急切的目光。因他們體位的變動,被他們扶著的阿金稍有轉側,原本低垂著的臉側向一旁,淡金色髮絲滑開兩縷,露出半邊蒼白的臉龐。
夏維雅第一大河郁澤河,從雅達克東郊流過。另外,郁澤河又在城南向西分出一條小支流——澤水。流浪伎團和一些不太規模的冒險團隊,到雅達克這樣管理嚴格的都城重鎮,為了避免麻煩和節省開支,在城外紮營是很普通的做法。
當時雪葉岩還只是有點好奇,不知道對方在想什麼重大的心事——就算沒有他這個回頭率百分之百的美龍在,他們這一隊十幾個特戰軍騎士,盔明甲亮地操過來,街上來來往往的平頭百姓們,總也要多看上兩眼才算正常。
想到創神教凈惡使「以鮮血洗凈罪惡」的口號,再印證今天在南郊和郁澤河谷的所見,羅清只覺得全身陣陣發寒。現在只能希望雷諾龍們還保持清醒,沒有完全被創神教洗腦,知道他們在做什麼,不會走得太遠。也希望他們搜尋的那什麼「靄京」早點兒被他們找到,否則他們全大陸逐個流浪伎團地殺過去,簡直就是噩夢!
三國密約在彩虹大陸的合作者身份,是最頂級的機密,蘇歌還不夠級別知道。羅清卻讀過相關資料。除了那些狂熱的創神教凈惡使外,縱情聲色蔚為風尚的彩虹大陸上,又還有什麼龍會在意「自甘墮落」這種事?而創神教雖然被禁了五百多年,其悠遠的歷史卻不是可以輕易抹殺的,有個把夏維雅貴族暗地支持絕不稀奇。
那支穿甲箭穿透雲層前,羅清感應到空中的微量能量波動,不由自主地發出一聲輕咦。
雪葉岩會在那樣紛亂繁華的大街上注意到一個陌生龍,除了那滿是異國風情的黑髮,和還算得上端正俊美的儀容外,最主要的原因則是這個龍一付若有所思的神情,完全不象街上其他的龍一樣向雪葉岩行注目禮。
夏豐裕是個六百來歲,微有些發福的龍。一身普通的絲絹衣袍,除了左手食、中兩指上那三枚粗大的金戒指,再沒有什麼顯示出他富豪身份的地方。若不是有帕特介紹,亞當也不會相信他是雅達克的一流富豪。就好象這家思味齋,若只看外表,亞當也不會想到思味齋是雅達克歷史最久、名氣最大的酒樓。
羅清深吸了一口氣:「阿金——靄京?」
雪葉岩有種怪異的感覺——受傷的龍和這些兵士相熟嗎?特戰軍中,即使只是小兵,普通也不把平民看在眼裡,什麼時候變得這麼熱心了!甚至他已經走到近旁,那幾個侍衛都沒一個顧得上理他,全付心神放在傷者身上一般。
雖然羅清本來並沒有打算就此自雪葉岩的「視線」中消失,被個特戰軍士兵「押」著往旅館走時,也仍不免有些垂頭喪氣的感覺。
不過,據羅清所知,雷諾龍對激進極端的創神教也沒什麼好感,現在不僅與他們聯同行動,居然還彷彿是處於從屬地位,情形大不尋常。雷諾龍一向把密約放在首位,會這個樣子,想必是創神教對密約行動的成敗舉足輕重。
雪葉岩目中惑然之色一掠而逝,注視著羅清的眼睛,微微笑道:「是我不好!我也沒想到情形竟這麼糟!本以為有下面的弟兄們調查,我們可以輕鬆一下的——等下回城,我請你宵夜壓驚。」眼光向河灘上一轉,口氣又變,道,「這些強徒如此目無法紀,直視我夏維雅如無物,實在可惡。」
這時雪葉岩一方面為現場的血腥惡劣程度心驚——顯然這裏紮營的二十三個流浪伎團已全被血洗——同時全神關注羅清的神情。
亞當一臉莫名其妙地迎著夏豐裕的眼光。片刻沉默之後,夏豐裕揮手示意那年輕龍退後,深吸了一口氣,緩緩道:「阿金既不參賽,奪魁自非我雅東區莫屬!來,大家幹了這杯,預祝我區奪彩而歸。」
在他們前面一射之地,有三個步行的龍正往城裡走,這時已經快到城門口守衛的兵士身前。雪葉岩和羅清這一聲輕咦的同時,勁銳的風壓自天而降,前面三個龍中最右側的一個隨即撲倒,這時弦聲才傳入地上眾龍的耳朵。
雪葉岩挑了挑眉毛。這阿金修為如此深厚,若真的參加爭彩擂,估計今年的冠軍霓肆拿定了。別的區坊要想取勝,只有使用卑劣手段。萌祭爭彩擂何等重大之事,若有龍想以不正當手段取勝,自當徹查嚴究。
無怪乎雪葉岩被譽為清藍之境最美的龍!果然是怎麼都好看。羅清暗忖,心中砰砰亂跳——倒也不全是為了能和雪葉岩一起吃宵夜的美好前景。據聖賢集團的心理專家分析,雪葉岩美則美矣,卻是性情怪異冷漠,絕不是可以用那些話來挑逗的龍。
那夏維雅龍這時也認出雪葉岩,這時介面道:「我是霓肆西固坊老闆西固,他是我的朋友米蘭來的德利,受傷的阿金則是我們區所聘,參加今年爭彩擂的選手——有龍在這個時候狙殺阿金,目的不問可知!雪葉岩閣下可要為我區做主才好!」
城門已經關上了。傷者從道路中央移開,移到城內靠近牆根的石板地上。守城的士卒和雪葉岩自己的侍衛,在周圍圍了一圈兒地忙亂著。雪葉岩注意到兩片特戰軍制式的胸甲扔在旁邊,沾染了些許血跡。
以雪葉岩為首的十幾名特戰軍騎士和中途加入的羅清,在接近日暮時分,到達郁澤河谷。
只看那個受命的特戰軍小隊長的神情,羅清就知雪葉岩既說了要他把地址留下,他若不說,絕對走不了。他當然不敢把聖賢的情報站或有關的地址告訴特戰軍。好在羅清對雅達克的地圖也算熟悉,當下說出一個中檔旅館的名字。
一個時辰前這龍還在城裡,現在居然出現在城外的官道上,走的還是進城的方向!奇怪!這是雪葉岩的第一個念頭;接下來:這條官道下去,無論東郊還是南郊出事的地方離得都不遠,難道——;再然後:在城裡碰到他時他正是從伊甸分園的方向過來,昨天伊甸分園那檔事兒的疑犯又正巧是個南郊伎團的藝伎,這中間……
說話間渾厚地內息綿綿注入傷者體內。幾乎立刻他就又驚訝地輕揚眉梢——受傷龍經脈之順暢、內息之精純,便是在貴族中都極少見的。雪葉岩可以清楚感應到,在中箭的剎那間,這龍的內息就已緊緊護著心脈,在肺葉被箭射穿后,更在整個胸腔更以內息重重填充,不斷修復損傷的身體(注),再加上他的同伴不遺餘力地輸入內息,這才堅持到現在。
雪葉岩目光到處,心神劇震,收手站起一旁。他終於知道為什麼那些兵士侍衛變得如此熱心了。這個阿金,竟然是這樣的美龍!
雪葉岩微微皺了皺眉,屈下一膝彎下身子,伸手按上受傷者的前胸,對那不斷輸入內息的外國龍道:「你可以收手了。再這樣下去,你的內息支持不住。」
他猛地心神劇震,瞪視著蘇歌,道:「冉帕特伎團有個十分出色的金髮藝伎,我記得你還跟我說,不知是那老滑頭從哪裡騙來的——那藝伎叫什麼名字?出事時有沒有在營地?」
〖注:龍的身體要就是以能量構成,內息則是貯藏在身體內的能量。因此從理論上講,無論龍的身體受到什麼傷損,都可以以內息修復——內息越深厚修復得越快。如果內息強能瞬間修復損傷,那麼這個龍即使被一箭穿心也不會死。只是根本沒有龍能有那麼混厚的內息,所以心臟上還是不可以隨便打洞的。〗
那一箭速度之快,幾乎是剛有感覺,箭就到了。同行的除了雪葉岩這對能量感應極為敏感的超級高手,其他近衛騎士都一無所覺,羅清此時只是個普通旅遊者的身份,怎麼可能和雪葉岩同時有所感應?
蘇歌苦笑道:「我只一個龍,他們有二、三十個,每個都不比我功夫差,我哪敢靠近?只遠遠地聽見什麼『凈化』、『自甘墮落』之類的片言隻語。不知道是些什麼瘋狂理由!」
坐在帕特旁的龍脫口而出:「那怎麼可能!按規定……」
幾個龍面面相覷一陣,由帕特開口道:「伊甸園昨晚出了事,我們忝為鄰里,請亞當先生吃頓飯聊表慰問之意,本也只聊些風月閑話,有什麼值得記念的嗎?」
「阿金嗎?七、八天前冉帕特剛紮營不久,他就被個米蘭龍包下,帶到城裡來了,當然不會在營地。」蘇歌隨口回答,不太明白上司何以特別問起一個藝伎——當時跟他說起那美龍時,他還板著臉一付正經模樣。
一行龍直馳到距城門千多米處,才再降低速度。就在速度降下來的瞬間,前後只差一個獨角的雪葉岩和羅清,同時低低地「咦」了一聲。
羅清心念疾轉,想要找出一個不必泄露自己的真正實力,又能解釋得通的方法——居然還真被他找到了。
羅清心下駭然,耳聽得旁邊和身後已有幾個特戰軍騎士破空而起,知是弗雅等有御氣能力的龍追上去了。怎麼說特戰軍也是夏維雅的王牌軍隊,被龍這麼當面行兇,怎能不激起這些騎士的怒火!
「梅菲斯特不適合參加爭彩擂,這一點大家想必也都明白。」亞當喝著以奶油、蜂蜜、檸檬和上等雪燒酒調成的餐后飲料,對同桌的龍如此說道。
他抓了抓頭,滿臉歉然地道:「其實我最不會打架了,每次都是別人逼上來才動手的。而且風……嗯,我是說阿金,也跟梅菲斯特學過功夫,我未必打得過。」
從那一抹疾影,羅清判斷,那是彩虹大陸冒險者中頗負盛名的穿甲箭。以他的眼力,也確實遠遠看到前方那個撲倒的龍背上的箭尾。他一感受到自空而來的破風聲,就已急速抬頭,卻沒有看到射手的影子。
萌祭前後來雅達克觀光的外地龍增多,流浪伎團來得也比平常多起來。為了取水方便,大多都選了這兩處河灘紮營。澤水邊的河灘林木眾多,開闊地較小,又比較潮濕,只駐了七、八個伎團。
郁澤河主流比澤水深廣得多,河谷景色秀麗,是城郊有名的風景區,有道路相通,出入方便。雨季已過,水位降低露出面積廣大的卵石灘,也不怕上游有山洪下來,選擇這裏做營地的伎團,也比南邊澤水畔的營地要多得多,已到雅達克警備署登記的就有二十三個之多。
羅清沒有介面,卻不由得想起與雪葉岩一同進城時碰到的事。那破雲而出的穿甲箭,那依稀熟悉的金髮背影。兩個龍面面相覷,半晌無語——蘇歌是不知道要說什麼,羅清的大腦則在急速運轉。
卻不料他仍是低估了那小隊長對他們副統領的忠誠——那騎士竟叫過一個小兵,吩咐他陪「羅清先生」去那個旅館。居然還說得振振有辭,「先生可以把獨角交他帶回來」——該死,竟忘了現在騎的這匹獨角是雪葉岩的侍衛讓出來的,本就是特戰軍的座騎!
又喝過兩杯酒,亞當見大家都吃得差不多,眾龍也不再細問那件事,就起身告辭。這畢竟不是什麼光明正大的行徑,梅菲斯特囑咐過他,細節能不講就不講。若是知道的龍多了,傳揚出去不好。都還是早些躲開比較好。另外他也急著與大天使會合,看看事情具體辦得怎麼樣了。
「經過我看得清楚,阻擊者功夫太高,不關你的事。」雪葉岩淡淡道,「時間也差不多了,關城門吧,這裏已經夠亂的了。你派龍去跟傷者的兩個同伴問話——順便請他們別再添亂,吵死了!我去看看那龍挨了一箭,死掉沒有——醫師要多久能來?」
一行策騎登上河谷邊的高地,一片修羅戰場的景緻在面前展開。綠草清流的美麗河灘上,近百營帳散亂傾頹,斷體殘肢比比皆是,艷紅和焦黑的色澤染遍本應是長滿初春嫩草的河谷。
蘇歌解釋說他安排團里的四個藝伎分頭出逃,指定了城裡另一個小酒吧為會合點兒。剛才收到消息,已有三個藝伎到了。沒到的那個估計是沒逃出來,被殺了。
雪葉岩俯視著河灘上的慘案現場,以手勢命令侍衛們下去探查,清冷的目光卻關注地落在身邊的梁國龍身上——不過自然不是因為什麼虛無飄緲的「緣份」。
不一時堪察現場的特戰軍騎士們陸繼回來,向雪葉岩行禮報告。羅清不知是他們礙著自己在旁,而隱藏起某些情況不說,還是真的沒有發現什麼,除了行兇者在三十至五十龍之間、都是不遜於騎士的高手、行兇意圖明顯是要斬盡殺絕等等誰都可看出的情況外,沒有說出任何有用的東西。
如果這兩個假設成立,那麼,創神教徒應該十分迫切要找到阿金(靄京?),那麼,或許可以利用這點跟把小五要回來——不過行動必須要快,要趕在創神教徒自己發現阿金之前,這消息才有價值。
幾個城門的守兵,和沒追上天去的幾個護衛,也都圍上去查看,城門前一片混亂。雪葉岩對第二團守城小隊的效率頗覺滿意。混亂之中,他聽到那個小隊長裝束的騎士大聲呼喝著安排派龍去請醫師、把傷者移開大道、追輯兇手等等事宜,倒也有條不紊。
羅清明知故犯,說出那句話來,其實是兵行險著,藉此將一個普通異國觀光客的角色扮得更天衣無縫,心裏早已做好雪葉岩突然翻臉的準備。就羅清本心來說,固然十分痛惜這樣一手搞砸自己難得的、和雪葉岩親近的機會,但是多年的訓練和身負的責任,卻使他不能不步步為營,一切以消除自己的嫌疑為先。
先假定那個在城門處被狙擊的金髮龍就是那個名叫阿金——或者靄京,羅清相信兩個名字指的是同一個龍,否則也未免太巧了——的藝伎;再假定射那一箭並不是創神教徒——如果他們能那麼準確地找到阿金,就沒必要把兩個伎團營地全部屠凈。創神教雖然都是瘋子,卻也不是真沒腦子到要殺光大陸上的流浪藝伎,不然早就該動手了。
初聽說伎團營地被襲,羅清還以為是蘇歌伎團泄了底,召來哪處的對頭,甚至是夏維雅朝廷的什麼秘密勢力。後來發現了蘇歌留下的暗記,知道是雷諾龍做的,已經在大為奇怪,不知雷諾龍為什麼做出這種事來。誰知又還不只南邊一處,郁澤河谷還有更大的手筆!
羅清跳起來,命令蘇歌去顧他那幾個藝伎,「再等我的命令」,就急急跑去找情報站負責龍,安排下一步行動去了。
「咦?難道那些紅衣龍找的是……」蘇歌也明白過來,失聲驚呼。
雪葉岩策騎上前。
一聽就知是隨口而說的應酬話。雪葉岩這樣一味裝糊塗,羅清倒覺無處下手。咄咄進逼可不是紳士所當有的行為。面對著如此美龍,再怎麼他也不肯說出太失禮的言語。羅清只好嘆息一聲,不再追問。
亞當點頭道:「我知道。我已安排梅菲斯特去辦,不讓阿金參加後天的爭彩擂——」
思味齋還聘有當紅藝伎,每晚正餐時間在一樓大堂中央的舞池表演歌舞。從夏豐裕所訂的這個桌位,正好可以看得清清楚楚,令亞當大大地開了眼界。那一桌美味佳肴,更吃得亞當眉開眼笑。而且整晚用餐期間,無論是夏豐裕、帕特,還是另外三個陪客,一個字都沒提起爭彩擂,直到酒足飯飽,才由夏豐裕閑閑地問起。
羅清只以為自己是在做夢。他剛從南郊伎團被毀的營地上回來,碰到雪葉岩邀他同游郁澤河谷,原以為是一場艷遇,卻不料竟是這樣一幅場面。
「還得有一會兒才行。最近的醫師診所在東大街,卑職已派了龍去請。」
連串下著命令的小隊長仍能注意上司,滿頭大汗地迎上:「副統領閣下恕罪,卑職無能……」
「那是當然。」帕特插口道,「但是霓肆已經報了那個阿金參賽。」
這個時候對爭彩擂的選手進行阻擊,明明就是破壞爭彩擂和萌祭,這個罪名可是不小。眾龍怎也沒想到,亞當竟然如此膽大妄為。虧得眾龍還以為他的翼龍護衛梅菲斯特與那藝伎有特殊關係!那翼龍竟能下此狠手。
「啊,副統領閣下!」有龍叫道。特戰軍士兵和騎士們紛紛讓開一條通路,露出被圍在中間的傷者和他的同伴來。
還隔著相當一段距離,就有濃洌的血腥氣味傳來,把羅清從與雪葉岩並騎同游的恍惚的幻想中猛然驚醒。羅清心中凜然,轉頭往旁邊一直不發一語的特戰軍副統領望去。雪葉岩眉頭微微皺起,羅清卻看出他對此異狀並無驚訝之意。
阿金作為霓肆的爭彩選手,對雅東區的奪魁大為不利。現在出了這種事,他們又偏選了這時候請亞當吃飯,那些話若傳將出去,雅東區眾商家立時就成了這件事的幕後黑手,那時可就不是爭彩失利那麼簡單的事了。
傷者的兩個同伴都是商人打扮,三、四百歲之間年紀,其中一個明顯是夏維雅龍。另一個好象是外國龍,這時半扶半抱著中箭者,一手按在傷者小腹處,拚命輸入內息,護著那龍的心脈。那夏維雅龍半蹲半跪在傷者的另一邊,手裡拿著特戰軍戰士配發的傷葯繃帶,緊緊按在傷者背上露出的一小截箭尾周圍。
亞當愣愣地眨眼。夏豐裕這麼簡單就相信了他,令他十分意外。帕特等幾個龍卻比他狡猾多了,立即想到剛才上來的年輕龍身上。他們都認得這年輕龍,知道他是夏豐裕的得力手下,顯然是他帶來了什麼消息。這些龍一向唯夏豐裕是瞻,這時見夏豐裕這麼說,便也紛紛舉杯,不再提及此事。
這確是說得通的解釋,只是雪葉岩直覺地認為這龍在說謊。他不置可否,把頭轉向城門處。那個龍自中箭倒地后就再沒動靜,他的兩個同伴歇斯底里般地撲在他身上檢查,放聲大呼「找醫師來」,比他們自己中了箭還要驚惶。這個架勢,雪葉岩可不信受傷的只是個藝伎。
如今這句話說出來,雪葉岩居然沒有翻臉,怎麼不令他又驚又喜,心頭亂跳?眼裡的雪葉岩不由得又增了一分親近、三分嬌美(如果可能的話)。
一行龍走回羅清被雪葉岩截下的地方時,太陽已只剩下小半還掛在雅達克的城牆以上,日落前的橘紅色霞光,把他們一行龍的影子在官道上拉得長長的。此際進城的官道上已經沒什麼商旅,一行龍驅策獨角,疾馳著向城門而去。
一個年輕龍飛奔上樓,四下一張望,向這邊走來,湊到夏豐裕身邊,附耳低語數聲。夏豐裕神色再變,眼裡倏地亮起兩點精芒,望定亞當。正說話的龍被這突然變故打斷了話頭兒,見到夏豐裕如此神情,便也住口。
羅清眼光轉向雪葉岩,卻見這特戰軍副統領倒還穩坐鞍上,雙目一瞬不瞬地凝望著自己。想起剛才自己發出的一聲輕咦,羅清臉上浮現千真萬確的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