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園》正文

第五十六章 權責之間

正文

第五十六章 權責之間

常月招呼他過來,冉燃就過來。到了近前,看到他,忽然冷下臉,撥劍就刺過來。靄京急忙閃避。冉燃繼續進攻,一邊喝叫著「以血凈惡」。周圍的龍都笑嘻嘻地看著。靄京急惶間躲去創世神使的羽翼之後。神使的羽翼卻忽然不見了,緊接著臉容也變成雪葉岩那冷冷的模樣,躲開他遠遠的。
思考中的靄京被房外院子里的一聲呯然巨響震得從床上直跳起來,以為出了什麼大事,顧不得背創隱痛,撲到窗前查看時,就看見亞當一臉愕然的樣子。
雪葉岩當然不是對亞當的做法有所不滿——人家是為了誰呀?與之相反,雪葉岩對亞當和梅菲斯特肯做到這樣相當感動。
對此涵勻並無異議,高高興興地派了文虞代替梅菲斯特,護送亞當回家。同時出來的青輿圖候見此情景,又不免眼珠兒轉呀轉,心中的念頭就不是別龍所知了。
亞當回到伊甸分園時,已差不多快到晚飯時分,一同回來的是雪葉岩的侍衛文虞。先回來的夥計萊文聽見敲門聲出來開門,一見到老闆,就覺得情形不對。
直到移到床邊,雙腿垂下床沿,低頭在地上尋找鞋子時,靄京才再想起梅菲斯特走前替他加的那個結界——雪葉岩曾以能量波試探,使結界泛溢出淡黃色光芒,靄京清楚看到了結界的範圍,離床沿還有點兒距離呢!怎麼一點兒感覺也沒有?
文虞這兩天跟隨雪葉岩在伊甸分園進出了不少次,分園的這幾個夥計都相當臉熟了。衝著主君的關係,他們這些做侍衛的,也不能跟亞當手下的夥計搭架子。因此,接觸到萊文的詢問目光,文虞聳了聳肩,道:「閣下讓我送亞當先生回來。」
亞當平時總是樂呵呵傻乎乎的,即使不笑的時候,也往往給龍以輕鬆歡快的感覺。店裡被砸也好,要去見夏維雅王也罷,都沒見他怎麼沮喪緊張。就算他把嘴噘得高高的,大叫大嚷「要破產了」;又或愁眉苦臉地拉頭髮,坐立不安地拉著青輿圖候問「王上會不會很兇」,那種輕鬆的感覺還是不變的。但是這次進宮回來的亞當,給萊文的感覺卻完全不同了。
夏維雅王和青輿圖候面面相覷,然後一齊把目光轉向雪葉岩——原來亞當和雷諾龍的恩怨,根本就是冰川龍閣下那據說美貌不下於他本身的小龍惹出來的!還真是「禍水」吶!
翔站在王座側,臉上有面具遮擋,看不清神情。雪葉岩只能從那雙平時銳利陰冷、如今卻顯得空洞茫然的眼睛中判斷,翼龍團團長頗受了些打擊——是因為另一個翼龍展示出的、他根本無法企及的強大實力嗎?
亞當眨了眨眼睛,如夢初醒。看看一臉驚疑神情望著他的文虞,再看看扶他坐下后鬆開手站開的夥計,抬手搔頭,道:「這些石頭是用來修房子的?」
「什麼恩怨嘛!我根本沒得罪他們。那天我帶著新釀的香醉忘憂找波賽冬商量怎樣賣酒賺錢,波賽冬帶我去魔森酒吧找約爾。大家商量妥當后,我送波賽冬回家,再回去酒場,那個倉木為首的四個雷諾龍居然在半路上埋伏襲擊我,如果不是梅菲斯特及時趕到,我就慘了!」
果然雪葉岩此言一出,王的眼神立時一變——倒不是什麼生氣不滿、相信不相信之類的神情——變得相當怪異,雪葉岩、青輿圖候都有覺察,卻都不明白王這種眼神的含意。
這次的事估計王上和青輿圖候也都心中有數,只是不說出來罷了——既然不說出來,可見王上對此事並無不滿,說不定還很喜歡那什麼「自然劇」。則雪葉岩自也不會多事提起,故而進殿之後,就直入正題,談起此次進宮的事由——冠冕堂皇的那個。
萊文目送亞當的背影在後院門處消失,愣了好一會兒,才轉回頭望向陪老闆回來的特戰軍騎士。
果然,王進了書房,一個上了年紀的瓴蛾迎上來行禮,還細細地看了跟進來的雪葉岩一會兒。雪葉岩認識這個瓴蛾。這個瓴蛾怕沒有五百歲了,侍候王也至少三、四百年,以瓴蛾來說,真的是非常老了。雪葉岩沒想到他還活著,看起來身體還滿不錯的樣子。
雪葉岩就是因為不想和夏維雅王太親近,才會拜託亞當替他在王面前說好話。可是,今天王召見亞當,雪葉岩又偏在這時候自己送上門兒來。加之亞當的美酒和精彩自然劇演出,效果也好象出奇的好,看得王心花怒放,連死傷數百龍的血案似乎都攔不住他對雪葉岩忽然大增的好感。王留下雪葉岩吃飯,如果不小心動上個把手指,雪葉岩會怎麼反應啊?
再者說,亞當沒事兒踢那堆石頭幹嘛?
亞當樣貌如何大家都看到,以此來證雪葉岩不是以外貌挑選情人,算得是極有力的證據。只是這麼一說,就等於是公開承認與亞當的關係。這雖已是眾所周知的事,雪葉岩也早已獨立,在王面前談及此類話題,心中仍不免有些彆扭。
這時山溪的另一側出現一個銀髮美龍,大聲地說「神不是你以為的那樣」,正是梅菲斯特的樣貌,巨大的羽翼閃著烏藍色的金屬光澤,微一扇動就鼓起勁風。風捲起溪水,把這邊岸上的野營各物捲起,又吹得靄京立足不住,一下掉進溪里……
當時王上的神情就變得古怪,居然說什麼「此事令朕想起多年前的一份絕密資料……啊,時候不早了。雪葉岩留下陪朕用膳,我們邊吃邊談吧。」
兩個龍一路沉默地走下去,直到遠遠地看到寧遠宮,也沒有龍開口。寧遠宮亦是王的寢宮。再後面的驚雲閣是翼龍團的總部,也是王國培育訓練翼龍的中心。寧遠宮東側的青院,則是歷代王子們獨立前的居所,雪葉岩也在那裡住過十年。
有點兒意外、又滿含欣喜的目光來自亞當。稟性純真的人也完全將自己的欣喜用行動表現出來——滿臉燦爛笑容地對著殿門,就差直接跑過來拉雪葉岩的手了。比較之下,梅菲斯特雖然更靠近殿門,卻表現得冷淡得多,只在雪葉岩進來后,轉過臉來以目光略微示意。
「啊!」靄京大叫一聲,在床上坐起來,大口喘著氣,好一會兒才完全清醒過來。
也許……他抬頭欲語,忽然看見王和那個老瓴蛾一坐一立,正自以手語交談。一瞥間看到他們談話的片言隻字,雪葉岩臉色大變,將手中文件往書桌上一摔,掉頭就走——這個時候,他才不理什麼「失禮御前」,那種事……
最先趕到後院的是文虞和兩個瓴蛾——文虞的武功身法遠非兩個夥計可比,瓴蛾則是因為本就在廚房裡,比文虞從前院趕過來的距離要近得多了。
旁觀的文虞事不關已,卻是冷靜得多。何況還是他把壓在亞當腳上的石頭踢開的,對石頭的重量質料有更直觀的看法。這時便插口道:「從重量和外觀來看,這些應該是花崗石不錯,正是砌牆的上等材質——不過花崗石雖然堅硬,卻終歸只是石頭。亞當先生如果運上內息,自然可以輕易將之踢碎。」
想到凈月士師,不可避免地就想到身為凈惡使的冉燃。離開彩虹郡后,靄京很快就發現跟蹤他的雷諾龍的蹤跡。最終被雷諾龍抓住,雖然受了很多痛苦、折磨和屈辱,卻也從雷諾龍口中一星半點的言語知道凈月士師對他不滿,之所以沒有立即派出凈惡使,只不過是因為沒有抓住他「墮落」的確鑿證據。他被雷諾龍那樣折辱之後,凈惡使就大有出動的理由了。
雪葉岩第一次與他談及夏維雅王時所說的話,忽然在亞當心中清晰浮現。亞當再一次全身微顫,感覺到些微寒意。冰川龍——不會吧?
——這意思就是:別來問我!我也不知是怎麼一回事。
雪葉岩狠狠斜了那白痴一眼。他的禮儀課程白上了嗎?居然在王面前搶先說話!翔也瞪著亞當,顯然也注意到了亞當的失禮。
亞當按照大天使的建議,出了宮門,向隨雪葉岩同來等在那裡的涵勻提出,留下梅菲斯特跟他們一起等雪葉岩——以梅菲斯特的本領,原不必親自在場才能監視雪葉岩和夏維雅王共膳的情況。
亞當臉上沒什麼表情,平靜無波的樣子。看見萊文,與平時一樣抬起一隻手揮了揮,「嗨」了一聲,把獨角韁繩往夥計手裡一扔,說「飯好了叫我」,就自己往後院去了。
亞當渾然未覺夏維雅神情中的特殊意味,歪著頭想了想,道:「有可能哦!除了宛那小傢伙,我見過的雷諾龍好象都脾氣蠻大的,動不動就抽刀揮拳地打上來。而且他們的武功比起多數彩虹郡或夏維雅龍高,要殺龍也是有可能的。」
亞當這遲鈍傢伙當然不可能知道三個夏維雅龍曲曲折折的心思,介面反駁道:「君上這話根本不通。波賽冬漂亮不漂亮,都不是卡特胡鬧的理由啊!比如說君上你很漂亮,喜歡你的龍當然也很多,可也沒見誰為此來刺殺王上呀!」
靄京轉頭看看,什麼也看不出。再伸手去摸,也只是一片虛空。靜下心來以冥想的方式感應,這才感應到一些紛亂的元素波動——結界消失了!靄京凝神思索,試圖在腦中找出梅菲斯特硬灌進去的魔法知識。
創世神為什麼要允許這種事發生呢?為什麼讓他落到雷諾龍手裡?為什麼讓他經歷那種事情?為什麼甚至不讓他死去,反而把他變成藝伎?「神不是你以為的那樣」?那麼,神是什麼樣的?
無論怎麼,雪葉岩都不想增加王對波賽冬的注意。雪葉岩心中打了幾個轉兒,不是很情願地說道:「君上客氣了。君上風華絕代,哪是波賽冬那樣的少年所能比。雪葉岩也非是以貌取龍之輩,否則亞當……」後半截句子並未說出,但是那意思大家都知道。
魔法這神奇的功夫十分有吸引力,自從腦子裡被灌進魔法知識后,靄京就時常用心思索。然而他終歸不是武痴型的龍,對提高自身能力的渴望並不如對創世神的信仰熱誠。魔法與龍的武學觀念差距又十分之大,每次想上一陣,想明白引發他思考的那個問題,就覺得花了太多時間,耽誤了祈禱和禮拜,就放下不想了。
青輿圖候的想法就沒有雪葉岩那麼複雜。他本是最會看王上眼色的傢伙,雖然心中不免意外,對王上的用意也有著與雪葉岩同樣的猜測,卻毫不猶豫地立即出言請退——王上畢竟是王上。再受寵愛的臣子,如果不知恪守身份、知情識趣,也是會很快失寵的。
靄京怔怔地坐著發了好一陣呆,覺得頭腦昏眩,他慢慢想起發生過的事,自喉嚨里呻吟了一聲,重又躺倒。
一個瓴蛾送上椅子。雪葉岩謝了一聲,正襟危坐,稍稍整理言語,將兩處血案的現場調查分析結果、梁思與雷諾使臣接觸、雷諾使臣對此事的說法簡明扼要地講出來。說話的時候他表面上恭謹地垂著眼睛,其實集中了全部感官的功能,觀察在場諸龍的反應。
「我哪有!而且我內息很差的。」亞當睜大眼睛反駁道。
梅菲斯特說這是因為他原有的知識架構和腦子的承受能力所限,是必然現象。只要他努力思索,最終會想通所有的疑問——但是需要時間。所以靄京雖然明知不一次將全部魔法知識寫錄出來必然引起凈月士師的不滿和猜疑,卻也別無辦法。
檔案中記的是關於雷諾諸國在彩虹大陸的某些行動,都是三、四百年前的事了,記錄非常零碎模糊。雪葉岩第一次看到這份東西,草草翻閱一遍,看得滿頭霧水。只看出三、四百年前有段時期,雷諾大陸很流行過海來挑選繼承者。
這景況是不是亞當那傢伙造成的?是好事還是壞事呢?若以王上對他表示親近來看,應該算是好事吧?以他統領特戰軍的地位,再有王上恩寵,無論是雅倫、申邑琛還是維希都再不能把他怎麼樣。
自從梅菲斯特把魔法知識傳入他的腦海之後,他只要凝神思索,腦子裡就會陸續浮現各種魔法知識,卻是零零碎碎的,一點點從模糊到清晰。
王上的話說出來了,做臣子的自然沒有駁回的份兒。雪葉岩順服地躬身之餘,手掌忍不住撫上腰間的詰綠劍身——王上到底想幹什麼?如果是……怎麼會用這麼爛的籍口?以王上的性情,若真想要他留下,根本不會找什麼籍口。
夏維雅王雙目盯視著亞當,問:「聽說亞當先生和雷諾龍有些恩怨?是怎麼一回事的?」
亞當說,高高地噘起了嘴,一臉地不高興。「最荒唐的是,後來梅菲斯特查探他們攻擊我的原因,居然是因為他們那個什麼王子卡特喜歡波賽冬!王上你說這雷諾龍是否腦袋有問題?且不說當時我還只和波賽冬見過兩面,並沒有什麼深厚交情。便是我和波賽冬真的很要好,也並不妨礙卡特喜歡波賽冬嘛!我又不是雪葉岩,根本沒權利限制波賽冬。就算有,他也可以向我挑戰提出決鬥要求——雖然我認為這很無聊,但禮儀手冊上說那是正規做法——怎麼可以派手下來殺我!」
「喔!」亞當疑惑地轉頭去看雪葉岩。純論相貌,青輿圖候比波賽冬確是略遜一籌,他這樣說好象也滿有道理的。難道說卡特派倉木等龍對他襲擊,真的是因為那個小龍長得漂亮?龍的行為還真是難以理解啊!
雪葉岩卻在心中大罵。青輿圖候這麼拿自己和波賽冬相比,以他在王心中的地位,王若不因此對波賽冬興趣大增才怪!這狐狸到底打什麼主意?難道他不擔心挑起王對波賽冬的興趣,會影響他自己在王心目中的地位嗎?
萊文眨了眨眼睛,道:「雪葉岩閣下……梅菲斯特先生呢?」話說了一半,萊文醒覺自己並無資格過問雪葉岩的行蹤,於是改口詢問梅菲斯特。那翼龍畢竟是老闆的侍衛。
王笑笑地指著雪葉岩跟瓴蛾說:「還認得雪葉岩不?他可是很久沒來了。」
王對瓴蛾說,要打開密室,伸手按在一隻巨大的書櫃之側、密室機關所在的位置。老瓴蛾深吸一口氣,鼓起雙翼,同時射出兩首能量波——並不強,卻與王所用力道保持特異的平衡,稍有差錯就不可能打開密室——書櫃往旁移開,露出密室的入口。王走入去。
難道轉這一大圈兒,還是不得不接受王嗎?不要啊!可是,如果動詰綠,除非真的把王上「喀吒」掉,否則亞當再怎麼替他說好話也沒用!問題是,雪葉岩也不想把王上「喀吒」掉啊!
至於正座上的王……雪葉岩與王目光一觸,立即全身肌膚起栗,連忙藉著行禮的便垂下頭去——王有多少年沒用這種關懷而曖昧的眼光看自己了?亞當到底幹了什麼,自己二百多年努力使王冷下來的情緒,他只用了這短短時間就重新使之升溫了嗎?
寧遠宮中,幾個瓴蛾正在陳設餐桌,安排餐具。
雪葉岩冷著一張臉,假做不知面前這君臣二龍的心思。面前這兩位都是大色鬼,雪葉岩才沒有那麼傻,讓他們隨便見到波賽冬——雪葉岩自命不是嚴苛的監護者,不會無理地限制小龍與外界接觸。卻也絕不會不要臉地帶著自己的小龍到處招搖。
除非是十分親密的關係,否則隨便打聽其他龍的恩怨,也是不禮貌的行為。不過,王在這時候問亞當和雷諾龍結怨的經過,順著亞當的話音,倒不顯得十分突兀——亞當對龍的禮儀風俗本就胡胡塗塗,當然也不會抗議。聽到王的問題,很痛快地給出答案。
然而,雪葉岩語音方落,夏維雅王還沒有任何表示,亞當就已經衝口而出:「雷諾龍怎麼又跑到這裏做壞事,一下子殺那麼多龍……」
艾里點頭道:「是啊!你早些時回來時,不是看見工匠們卸車的。有什麼問題嗎?」
雪葉岩離去之後,靄京又迷迷糊糊地昏睡了過去,做了一個夢。他夢到聖潔美麗的神界,有清澈的山溪、蔥鬱的山林、溫順的動物……他們(教中很多偉大的先知和聖者,常月,還有長著雪白羽翼的創世神使)在溪邊野餐,大家快樂地坐在一起。忽然冉燃在山溪的上游出現,嘴裏叫著常月。
雪葉岩面無表情,冷冷道:「如果這就是雷諾帝國王子殿下追求所喜歡的龍的方式,那就難怪雷諾龍被視為蠻族了。」
其實那種事發生之後,靄京就沒想再活下去。他千方百計自雷諾龍手中逃脫,也根本不是為了逃生,而是為了求死。因為他知道雷諾龍也想要他腦中的魔法知識。以雷諾龍的好色,也不捨得真的把他弄死。他卻絕不想在那樣的情形下活。所以他逃出來,被雷諾龍追上絕地后,想都不想就跳下山澗——卻不料仍沒有死成,而是失去記憶,當上了藝伎!
這時靠近走道的地方,一方尺余見方的石材不知為何碎成大小不一的數十塊,連帶影響到堆在一聲的其他石材,滾得到處都是。亞當怔怔地站在後院門口,望著這滿院子的凌亂髮呆。一塊不規則形狀的花崗岩石材壓住他的半隻腳掌,他似乎都不知道。
夏維雅情報機關調查亞當,當然不會忽略亞當和雷諾龍的矛盾衝突。不過,查來查去也只查雷諾四士曾截殺亞當,雷諾四士還吃了虧。至於雷諾龍為什麼會這樣做,卻是毫無頭緒。而亞當與雷諾四士動手的具體情形,也完全找不到目擊者,無法從中分析亞當的武功。
魅惑類的功夫最初是學習樂舞的龍和藝伎發明出來的,教坊和宮中的舞樂侍者也都或多或少有修習,本是嚴厲禁止在宮中使用。只是天下承平日久,夏維雅龍天性浪漫,王上更好聲色之娛。所以只要不太過份,造成什麼重大影響,就一向都是眼開眼閉。
文虞叫:「亞當先生!」衝過去將挨在亞當腿邊的岩石踢開——感覺上這塊石頭至少也有十來斤,若是用砸的,亞當的腳可就值得擔心了。
於是亞當也按禮儀書所教,向夏維雅王行禮,感謝王上召見,請求告退。王上當然不會不同意。亞當本來還想說出要把梅菲斯特留下的意思,卻被大天使暗中阻止。亞當曾說「又一個國王」要被大天使迷住,梅菲斯特雖然嗤之以鼻,也不想多惹麻煩。反正他也只是護衛的身份,不跟王和雪葉岩講也完全可以。
雪葉岩走進懷遠殿,迎接他的是十道含意各異的目光。
亞當指一指那塊原先壓在他腳上的石頭,說:「當然有問題!那個石頭,我不小心輕輕踢了一下,居然就整個碎掉了!這種東西用來砌牆修房,豈不是開玩笑的!」
現在這一連串有關創世神的疑問一冒出來,卻與魔法問題截然不同。靄京立時把結界的事拋在一邊,就這樣兩隻赤腳掛下床沿,坐在床邊陷入了沉思。如果不是亞當回來,還不知道他要想到什麼時候。
王站起來,又慢慢坐下,緩緩地道:「雪葉岩你年紀也不小了!應該已經懂得有些身不由己的事情……朕不會迫你怎樣,但是你要明白,權位總是和責任連在一起的。再私密的事,對王來說也有不同的角度。」
雪葉岩心裏胡思亂想,嘴上一本正經地道:「雪葉岩見過王上!臣冒昧請見,事因昨日郊外發生的兩起血案,經一日來的調查,有線索指向雷諾帝國。臣不敢擅專,故來奏報我王。」
青輿圖候坐在王右首靠下一些的位置。左手肘支在坐椅的扶手上,身體微微前傾,下巴頂在左拳拳面上,一雙美目「含情脈脈」地望過來——青輿圖候畢竟是美龍,什麼神情都好看。這種別一個龍做來多半會很噁心的姿態,由他做出來,即使以雪葉岩的嚴謹性情,也並不覺得十分討厭——可是看他眼珠兒移動的軌跡,明明在片刻之前這目光還是對著亞當,這就未免不太令龍高興了。
而自當時的情況看來,這「自然劇」還頗有餘音繞樑的藝術感染力。雪葉岩卻懷疑是梅菲斯特以特殊的能量震蕩影響眾龍的心神,換句話說,就是那翼龍使用了魅惑類的偏門功夫。不知道這是不是亞當吩咐?想不到這白痴也有狡猾的時候。
好象有印象說,結界除了由設定者撤消之外,還有一種預先設定存在時間的,卻不知這個結界是哪一種?靄京找不出答案。這情形太平常了。
夏維雅王打發翔離開,自將雪葉岩帶去偏殿的書房——難道真的有什麼絕密文件?雪葉岩心中思忖。他知道王的書房中有一個特別設計的密室,必須用很奇特的方式才能打開。很多王國的最高機密就鎖在那密室里。
前天昨上出事毀壞的院牆房舍,今天已有夏豐裕介紹來的工匠開工修膳。節期臨近,工匠們提早下班,這時都已經離去,許多需用的石材泥灰等物,堆在後院中,頗佔了一些地方。其中砌院牆的大塊花崗岩石材,便堆在進院門處不遠。
王上果然回了他一個無比溫和的微笑。青輿圖候心滿意足,也就不在乎沒義氣地把雪葉岩送入「狼口」——唉唉!那「狼口」可是多少龍想擠也擠不進的,本君與你這大冰塊本來也沒啥交情,不來破壞你已經很「講義氣」了嘛!
雪葉岩等在外面,發現那老瓴蛾繼續細細地盯著他看,看得他混身不自在。大約一刻鐘之後,王拿著一隻薄薄的檔案簿出來,雪葉岩才總算鬆一口氣。
雪葉岩開始說起正事時,亞當就自動自覺地跑回之前夏維雅王讓他坐的位子坐下。在王面前這不免稍稍有點兒不恭,但也不是怎麼大逆不道,又正符合亞當的性子。雪葉岩不長的敘述期間,亞當也沒有出言打岔。
梅菲斯特暗中翻了個白眼兒。不過他對夏維雅王所說的「絕密資料」頗有興趣——他靈力極高,面對著夏維雅王時又比平時更增加一些專註,自然感應得到夏維雅王說出那話時絕無口不應心的情緒,顯然所謂的「絕密資料」並不是為了達至某種企圖的籍口。故而亞當這樣要求,他便也答應下來。
如果王和青輿圖候自己拉下臉送帖子去約小龍,雪葉岩就沒轍了。畢竟以這兩個龍的身份地位,即使是監護期的小龍,也不能不應酬。他這個監護者也不能不給他們面子,禁止小龍應約。但是,他們不明確說出來,雪葉岩自也樂得裝糊塗。
青輿圖候眼珠兒轉了轉,說:「這卡特怎麼也是大帝國的王子,不至於這麼沒素質吧!一定是你家少君太過美麗,令卡特殿下失去理智,才做出這種事來。」嘴裏說著話,眼光一個勁兒往旁邊夏維雅王身上飄,就差擠眉弄眼地打暗號了。
亞當立時以心靈傳語大天使,道:「梅菲斯特,你留下來看著冰川龍,可不要讓他胡來哦!夏維雅王也是很好的龍,我可不想他們出事。」
至於亞當說「內息很差」,自然也是隨口說說的客套話。亞當表面上看氣息確實不強,但他有事沒事飛來飛去的,御氣飛行的速度甚至比閣下還快,修為不高的龍怎麼可能做得到。
「當時我曾立誓,若不能取得神劍,就在千劍之池中骨化形銷——絕不再容他碰我一根手指!」
瓴蛾蒼老乾瘦的臉上露出一點笑容,點頭表示「認得」,雙臂交抱胸前,很恭敬地俯身向雪葉岩行禮。雪葉岩點點頭,發出「免禮」的能量迅號。這個瓴蛾身份有點兒特殊,雪葉岩對他頗有戒意。
王的書房裡永遠有一個瓴蛾在。雖然以瓴蛾的能力,如果有龍偷入書房,他並沒有能力阻止,但是以瓴蛾遠比龍靈敏的能量感應力,偷入者想要不被發覺地打開密室也是不可能的。
不料明明是嚴重得可能引發國際爭端的事,由亞當那不按牌理出牌的傢伙插進來一攪,三言兩語下來,居然扯出小龍波賽冬漂不漂亮,他雪葉岩選擇情人的標準之類的烏龍話題!這顯然不是普通君臣間該談的話題。以王上和青輿圖候的親密雖然沒關係,雪葉岩一直試圖與王保持距離的,被攪進去就不免尷尬,還被迫說出承認愛上亞當的話來……
那個時期,不僅彩虹七殿,便是夏維雅的芷源院,圖靈的基靈院、新圖院,希斯佳的北海院等大陸一流養成院,都有雷諾龍拜訪的記錄。不過除了彩虹七殿外,其他養成院畢竟是各國官方建立的,雖無明文規定不許外國龍領養小龍,實際在認證監護者資格時自會對外國龍區別對待,更不用說是雷諾諸國。因此真正從各國養成院領養到小龍的雷諾龍幾乎沒有。不過,那幾年彩虹七殿出身的小龍就真有不少去了雷諾。
不相干的龍離開之後,夏維雅王也離開懷遠殿,負著手兒瀟瀟洒灑地往平日起居的寧遠宮走。雪葉岩一聲不出地跟隨。王出殿沒走幾步,腳下一頓,側顧左後方落後一步跟隨的雪葉岩。雪葉岩充分領會王的目光含意,輕輕抿唇,邁上兩步與王并行。
夏維雅王沒有立即答話。雪葉岩提心弔膽地等了好一會兒——其實也不過十余息的功夫——才聽見王「唔」了一聲,懶懶地一句:「怎麼又扯上那些野蠻龍了?呃,你坐下說。」
文虞主動回答了他的雙重疑問:「梅菲斯特先生被亞當先生留下隨侍閣下——閣下被王上留在宮中用膳了。」
(侍候的瓴蛾不算)殿內另外還有夏維雅王、青輿圖候和翔三個龍(翼龍)。
檔案的最後,明顯不久前才加入去的一頁,則記著卡特為首的一行雷諾帝國騎士去到彩虹郡之事。倉木領養了小龍宛、波賽冬和宛的交往也都有提及。看到這兒,雪葉岩想起波賽冬和亞當跟他說的,海泉眼被破壞一事,隱約想出點頭緒。
嚴肅的話題和簡明的語氣,使青輿圖候收回花痴般的眼光,正經起來。從身體上的感受來看,王的目光也沒有那麼肉麻了,可以忍受了。翔那個翼龍身上散出的能量漸漸沉凝,表明他已不再發獃……總的來說,情形在向好的情形轉變——如果沒有亞當那個傢伙的話,雪葉岩本來已可以把心放落肚裏的了。
這次夏維雅王注意到他的動作——或許以前也注意到了,只是不說出來罷?王嘆息道:「雪葉岩啊!朕真的那麼可怕嗎?你看龍的眼光可還真不是一般的奇怪呢。」雪葉岩保持沉默。王無可奈何地笑了笑,也不再出聲。
雪葉岩心亂如麻!怎麼搞成這個樣子的?本來是進宮請示雷諾龍行兇之事,順便看看亞當有沒有在王上面上弄出亂子。豈知一來就被梅菲斯特的超強實力嚇了一大跳。據說那翼龍展示出如此強大的能量,是為了給王上「表演」「自然劇」?還是亞當寫的劇本?這麼滑稽的事也只有亞當搞得出來!
兩個夥計大吃一驚,臉色都不太對勁兒。艾里小心地道:「工匠和材料供應商都是夏豐裕先生介紹的,我們並不很清楚。」——可不要讓老闆以為是他們從中拿了回扣,才買回這些劣質建材。
王上此言一出,自是也含有對亞當的接見就此結束的意思。再加上青輿圖候都提出告退了,亞當再懵懂也知道已沒他什麼事,好應回家去了。不過,他的位置恰在雪葉岩的左側,正好看到雪葉岩的垂在身側的左手,手指彎攏輕撫詰綠寶劍的劍身,雖然不是要撥劍動手的態勢,卻也明顯泄露了冰川龍心中的緊張。
緊接著兩個夥計從前院趕到,一齊發出驚訝的叫聲。一個說「怎麼搞的?」,另一個叫「亞當先生有沒有受傷?」,兩個龍趕著上前,一左一右扶著亞當,讓他在側旁另一堆裁切齊整、用來修庫房的青石上坐下。
夏維雅王被雪葉岩把文摔在桌上的聲音驚醒,抬起頭來,就立即想到是怎麼回事,亦一拍桌案,喝道:「雪葉岩!」聲音中自有威嚴。雪葉岩腳下一僵,止步,卻不肯回頭。
對這樣的答案,萊文除了眨眼睛,好象也沒有什麼話可說。文虞看看沒事,也就擬離開。告辭的話剛才到唇邊,後院中突然傳出「砰」地一聲大響。文虞大吃一驚,本能地循聲衝進後院。萊文的反應稍慢,緊跟著也往後跑。便是原本在廚房的瓴蛾和左廂房裡的另一個夥計艾里,也都聞聲跑了出來。
夏維雅王倒沒有對此表現出不滿,不過也在眼中露出奇異的神情,目光從雪葉岩身上轉去亞當處。「『又跑到這裏做壞事』?」夏維雅王有點兒研究意味地看著亞當,緩緩說:「亞當先生怎麼說?你認為這兩件血案真的和雷諾有關嗎?」
夏維雅王哪還不知這愛臣的心思——不用說,他定是在想怎麼才能見到雪葉岩那漂亮的小龍。聽了亞當那麼一說,夏維雅王其實也很想見見那小龍。唉唉!身居高位者,為了維持那一份所謂的風度,臉皮就不能太厚了——即使以他國王和前監護者的身份,如果硬要雪葉岩把他成年不到一年的小龍帶出來,好象也有點兒過份。
青輿圖候一愣,以為亞當看穿他欲見波賽冬的心思,故意這麼說來噎他,不免臉上一紅。不過他也絕不會這麼輕易就認輸,揚眉笑道:「那當然是我不夠漂亮啦!我長得雖還過得去,雪葉岩閣下可也看不入眼。可他偏偏看中波賽冬少君,可見我是不如那小龍了。」
當然他請退的時候,不會忘記低眉垂眼,做出一付委屈又恭順的模樣,再偶爾飄出一道「哀怨」的眼風,讓王知道他對王上單單挽留雪葉岩一起用膳的行為十分「傷心」,不過自己會「聽話」的了——王上不要這樣就把人家忘掉喔!
文虞動了動眉毛,沒了回話,心中卻是根本不信。縱有謠傳說雪葉岩閣下喊亞當做「白痴」,這等狎昵稱呼卻是當不得真,亞當也不會真的是白痴——就算是白痴,也該知道那麼大一堆石頭隨便踢只會踢痛腳,哪有可能根本不用絲毫內息,硬拿血肉往石頭上碰的道理?
胸前背後被冷汗浸透的衣衫緊貼在身上,又涼又濕極之難過。靄京從發獃中醒過神來,下意識地再次坐起,挪身下床,打算找地方擦洗一下。這一挪動,背心的箭傷就又隱隱做痛,不過那痛楚並不劇烈,也只限於身體表面,應該是已無大礙了——魔法的治療效果比普通醫藥手段好得多。就是那尚未收回的傷口,只怕也是為了不使龍懷疑而故意留下來的。
近三百年沒有來過,一切好象都沒有改變呢!雪葉岩目光迅速地在遠近掠過,左手握上詰綠的劍柄。自得到詰綠,這把神劍就成為他的最後支持。無論什麼時候,握著詰綠,他都會有心安的感覺。尤其是面對最令他不安的夏維雅王——比如當年他膽大妄為地向王提出獨立的要求……